新中国传奇-郑鼎诺如今安在?——土改中广东反地方主义的一份个人记录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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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艺术家黄苗子、郁风夫妇的传记,读到黄苗子1951年在广东参加土改时的日记本,不由得对当年发生的广东反地方主义产生兴趣,并对黄苗子日记中所提到的恩平县县长郑鼎诺的后来命运十分关注。

    从中央单位抽派干部到地方参加土改,是50年代初的一个重要使命。黄苗子于1951年11月2日由北京出发,前往广东参加土改,团长为许广平。

    黄苗子保留下了参加土改过程中的全部3本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记录着他在整个过程中大大小小各种会议的内容,其中包括领导报告、任务安排、工作总结、思想体会等等。这些记录,是土改过程的重要史料,也是黄苗子个人这段生活的真实反映。

    黄苗子到的是广东省恩平县,他负责新君乡三条巷村的阶级调查。

    根据他的笔记本的记录,这是一个大村,总户数54户,其中被定为地主的23家,贫雇农5家,小土地出租者10家,工人4家,华侨2家,典当1家,中农5家,贫民1家,二流子1家。从这组统计数字可以看出,所定地主数量在总户数中占有很大比例。

    如何具体进行土改工作,似乎没有太大必要予以详尽描述。在黄苗子看来,对他思想上最大的触动,是在1952年春夏之交开始的对以担任华南局书记的方方等广东籍干部“地方主义”的批判。

    关于50年代初在广东引起强烈波动的这场“反地方主义”运动,曾担任中共华南分局宣传部理论处副处长的张江明在一篇《广东“地方主义”冤案是如何平反的》(《同舟共进》1997年3期)文章中有这样的叙述:据我了解,广东第一次反地方主义,表面上是反方方的地方主义与“和平土改”,其实也是反对叶剑英,因为叶剑英明确宣布,方方是他搞土改的助手,并制定土改的方针政策。有的批判方方的发言,公开点名说叶剑英是方方的后台,对土改右倾,甚至是“带头搞地方主义”。但由于得到毛泽东的保护,没有反下去,便采用“告御状”的办法,使叶剑英离开广东。叶剑英的身体累病了。经党中央同意,叶剑英到别处治病和疗养。不久,调到中南局和中央军委工作。

    黄苗子虽然是来自北京的中央人民政府工作人员,但既不是党内人士,更不是领导干部,当年他无从知晓共产党内部围绕广东土改所发生的一切矛盾、冲突。然而,他所亲眼看到的一位恩平县县长的命运变化,则令他感到事情发展的突然和不可预知性。

    这位县长叫郑鼎诺。黄苗子回忆,郑是一个很受人敬重的共产党人,在战争年代,他活跃于东江纵队,广东新政权一成立,他便成为恩平县县长。黄苗子他们到恩平之后,还是由郑负责领导这里的土改工作,在黄苗子笔记本最初的记录中,便可以发现他对开展土改工作的指示。但是,在1952年开始的反对广东“地方主义”运动中,郑首当其冲受到打击,他的开明、温和、理智的风格,被认为是“右倾主义”,是向敌人投降。

    一夜之间,在恩平县受人敬重的郑鼎诺县长,突然成为被公审的罪犯,这变化实在令许多土改工作队员惊诧,也令当地人难以接受。黄苗子的笔记本中,记录下了这样一大段文字:“关于公审罪犯郑鼎诺等人的传达”。这些记录,是对那一历史时刻极为真实而珍贵的反映。历史的不可预知性、批判的粗暴、人的命运的悲剧性,都在这些记录中呈现出来。

    以郑鼎诺为首,他的错误与罪恶何在?

    1、首先他将我们政权双手送与敌人,南斯拉夫的铁托一样,红皮白心,叫做社会主义,但样样听美国话,样样反对苏联,我们取消剥削压迫,但铁托大批逮捕工人农民,与郑鼎诺在恩平所做的一样。郑一到恩平用很多地主分子、国民党当权派,公安局法院是维持我们政权的武器,但他用了这个武器为敌人服务。

    2、郑是地主阶级,参加革命10年来未改变他的阶级本质,他是抗日时入党的,当时地主阶级的利益也受帝国主义威胁,他就卷入,当时他还不知道共产党是什么,一直到现在他还拥护他本阶级的利益,损害贫农利益时他不关心,损害地主阶级利益时就哇哇叫。郑自己是共产党员,人民政府是人民政权,但他本质是地主。

    他调动了庞大群众,一部分是反动,打人民,但另外腐蚀了大部分同志,因此党号召大家站队。他有阶级观点,好多人怀念他,因为他态度好,不骂人,这不是从阶级出发看他,他穿破鞋,勤勤恳恳,但越是这样,越是影响坏。他好像没有阶级观点,但事实上是从地主阶级观点出发,他们篡夺了工农果实,就与地主阶级分赃,每人发展一部分势力,其总的就是以郑鼎诺为首。对同志错误不加批评,以艰苦朴素外衣,隐瞒地主阶级内容……取消党内思想斗争,取消批评自我批评。

    有人参加大会,说“郑没有瘦,我以为他一定很瘦。”这是没有阶级观点,在大会中很多问题我们没有关心,关心的只是这个罪犯的肥瘦,说明是阶级观点模糊。恩平党、队伍、干部,打游击时训练少,土改中亦是。

    黄苗子没有写明是谁做的转达。

    在黄苗子的笔记本中,还夹有一封信,这是当年另外一名土改队员写给黄苗子的,它无意中也被保留下来。这封信,正好从另外一个角度反映出当时的历史环境和氛围。她的信如下:

    黄苗子同志:

    我进入南大校来已有十多天了,在这十多天中,我们的学习生活都很紧张。经校方领导同志的报告,方知南大的性质,现在告诉你吧:1、改造知识分子;2、提高在职干部;3、培养工农干部。学习方针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标准,检查批判自己,建立革命人生观。

    这次我能进南大来,是我学习的最好机会,因为参加革命多年来,我未好好地学习过,未彻底地清算过自己所存留下来的右倾思想,过去对党的认识是不够的。这次有系统、严肃的、紧张的学习,对我教育很大。经十多天的学习,使我初步认识自己过去在工作中所犯的错误(正如同志们在县大队时所指出的),现在我下决心彻底清除错误外,并请你多批评我,我知道你善于帮助同志改正错误的,现在我正热望着你给我的指教。

    这里的学习时间可能延长(半年或四个月),校方当局说:怀孕的女同志不适于学习下去(我已怀孕几个月),可能提前回去了。现你的工作很好吧!我期望着你,我回去时见你已成为土改模范的英雄。

    布礼

    永智于元月八日

    看来,写信者“永智”也被认为是思想右倾的人。黄苗子回忆,永智是当地人,是地主的女儿,虽然只有20多岁,却已有5年党龄。她在中学念书时和一位男朋友一起参加了中共地下党的工作。在抗日游击战中,她和男友(后来成为丈夫)都以在枪林弹雨中的机智勇敢而在当地颇受群众爱戴。他们两位均是郑鼎诺的学生和得力干部,此时,自然也受到郑鼎诺事件的牵连,与土改团告别,进入南大学习,之后便失去联系。

    近来我曾打听过郑鼎诺的情况,不得而知,我相信在90年代所谓广东“地方主义”的冤案得到彻底平反的时候,这位县长一定会得到重新评价,但他现在是否还在人间,他后来的命运是如何发展的,至今还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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