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旱灾使收成大减,苏轼早就派官员到各地筹粮,但所得有限。现在杭州各家粮店的存粮都已不多,粮价也在一天天上涨,已经涨到九十五钱一斗了。富家大户都买不到米,贫苦人家更是买不起。大批百姓拥挤在粮店门口排队购粮,越积越多,吵闹不已。天又降下寒雨,弄得人们苦不堪言。
苏轼与秦观披着蓑衣,带着几个兵卒前来察看。秦观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无忧虑地对苏轼说:“瘟疫刚压住,粮荒又来了。先生真是难得半日清闲啊!”
苏轼忧心忡忡地说:“我忙闲倒是小事,如果粮食再运不进来,粮价还要上涨。你再催转运司,问他们运粮的船为何还没运抵杭州!”
秦观说:“王觌漫不经心,存心从中作梗,故意拖延。在学生看来,他是指望不上了。先生,学生前日在王觌办公处见到了两个豪门子弟,像是兄弟,与王觌关系非同一般。”
苏轼自上次王觌勾结曲贵年之后就已明白了,王觌在两浙与不少地方大户商家有来往。他们官商勾结,从中牟取私利。眼下粮食短缺,那些囤积居奇的粮户自然受益。想到这儿,苏轼嘱咐秦观查明在杭州城为首的粮商的情况,并且要盯住王觌是否又从中作梗,官商勾结。
秦观很快就查到,杭州最大的粮商是仁和县的颜巽。颜家在杭州有粮店十三家,织丝庄十家。因为家中势力甚大,又收购绸绢,所以,很多丝织户都依赖颜家。颜巽有两个儿子,长男叫颜彰、次男叫颜益,前日在王觌府上所见的富豪子弟正是他俩。他二人平日鱼肉乡里,横行无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时下,颜家积稻谷三十万石,故意哄抬粮价,打压其他粮商,意欲独霸整个杭州粮市。
秦观还发现王觌手里握着官府新购的外地粮食不放,想依托颜家控制杭州粮价。苏轼听罢,点头道:“粮价越高,人心就恐慌,但凡有钱之户,必猛购粮食,而那些下等户就只能望粮空叹了。”秦观说:“先生担忧的是。不如一方面限制粮价,以防穷人买不起粮;一方面发布公文,限制富户多购粮食,防止他们囤积。”
苏轼摇摇头说:“现在买卖主动权控制在粮商手中,官府硬来规定粮价,限制购买是行不通的。万一他们借口无粮可卖,城中岂不造成巨大恐慌?”秦观若有所悟地说:“那州府就将官仓中的存粮按八十五钱一石的价格直接向州民散粮。”
苏轼说:“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官仓存粮也撑不了多久了。眼下之计是尽快补充官仓,平抑粮价。再由官府发放购粮券,凭劵买粮,防止颜巽这样的人钻空子,大量收购,囤积居奇。”
秦观大喜道:“购粮券?这个法子很好。我这就通知粮曹和州通判来办理此事。可我们哪里去找粮食来补充官仓呢?眼下情形,至少也得一百万石才够啊!”苏轼神秘地一笑:“这个不用着急。我已早作安排,徐州的粮食应该就要到了。”秦观惊喜地问:“徐州?”苏轼说:“是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今年春季发现旱情,我就写信到徐州,嘱咐留备余粮以作不时之需。徐州的百姓好啊,听说我在杭州任太守,杭州又闹粮荒,就借给我们五十万石粮食。”
秦观大喜道:“五十万石虽不算多,不过总比没有好啊。真是雪中送炭!”苏轼笑着说:“不仅如此,密州也来信了,借给杭州二十万石。”秦观说:“先生造福百姓,百姓都知道感恩哪!这样学生也放心了。”苏轼说:“现在要沉住气,撑到粮食到来就好了。城内千万不能出现抢粮暴乱的现象,一定要稳住民心。这次要叫那些专发国难财的粮商们记住教训。杭州百姓过了这一关,明年粮食丰收,他们就得大折本。如果他们聪明一点,就按官价放粮,这样,他们还能赚钱获利;否则,他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秦观笑道:“这样一来,颜家和王觌的买卖就做空了。等他们再涨价,我们就降价卖粮,州民见粮价稳定,自然就不会抢购。”苏轼说:“等徐州粮食到达杭州,你去请王大人一同去码头接粮,看他有何话可说。”秦观笑着退下,即刻告示全城,安抚民心。
颜氏兄弟正陪同王觌在城内酒楼宴饮,店家上了一桌子菜,请众人慢用。颜彰夹了一筷子青笋到嘴里嚼了嚼,一口吐在地上,指着店家大骂道:“呸!这是什么腌臜东西!转运使大人到此喝酒,还不弄上好的菜来?生意还想不想做了?”颜益也拍着桌子,吓得侍女都不敢吭声。店家知道颜家兄弟的权势,不敢顶撞,但还是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大爷,现在正闹饥荒,这……已经是最好的菜了。”颜彰把酒杯摔得粉碎,怒道:“告诉你,你在杭州城打听打听,还没人敢对你颜大爷这么说话,有谁不知道我颜氏兄弟?”王觌不愿太张扬,在一旁劝解道:“好了好了,也别为难店家了。赶紧重做去,我们好谈正事。”店家吓得不敢再说话,连滚带爬地退下了,忙四处找来几只鸡鸭做好端上来。
王觌这才对颜氏兄弟说:“苏轼要推行购粮券,二位看该如何应对?”那“二颜”一向粗鲁霸道,一个嚷嚷道:“苏轼这是要断了我们的财路啊!”一个不忿地说:“怕什么?就常平仓那点粮食,能撑几天?明天联合其他粮店,一起罢市,到时全城百姓闹起来,看他如何收拾。”
王觌是当官的,最先想的是自己的乌纱会不会有不保之虞。他试探地问:“这样会不会把事情闹大,激起民变啊?”颜彰说:“那就是苏大人该忙的事儿了!我们只要挂牌说粮食售罄,无米出售,他州官又能奈我何?王大人再从中参劾苏轼扰乱粮市,激起民变,看他如何下台!”王觌连声称“妙”!
第二天,杭州各家粮店门口都挂出了粮食售罄的牌子,关门停业。百姓拿着篮子口袋,聚在门前议论纷纷。有人说杭州各处粮食都卖光了,城外饿死了许多人;有人说粮食都被富户买走了;也有人说粮商囤积大量粮食不肯出售,是为了哄抬粮价,获取暴利,所以不管百姓死活了。众人听了都激愤不已,吵吵嚷嚷要砸开粮店进去抢粮。各地贫民都聚在富户门口,声言要富户分粮食给他们,不然就要闹事哄抢。
苏轼闻讯大惊,急忙令巢谷带着衙役安抚民众,又令秦观火速到官仓中将仅余的粮食发放出来,尽量均分给各家各户。苏轼向百姓保证朝廷赈灾的粮食很快就到,请他们安心回家等候。众人都知道苏轼是勤政为民的好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各回家中。
这一天的危机总算是过去了,可余粮渐渐告罄,再也撑不了几天。秦观见徐州的粮食还没到,心中焦急不已,隔一个时辰就派驿使到运河边等候观望。二颜得意扬扬,又请王觌前来赴宴,一直喝到天亮。
苏轼这时心中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早料到二颜会联合罢市,只希望能多撑几日,等到徐州粮食到来就好了。可是没想到官仓余粮这么快就要发放完了,这可怎么办?现在除了稳定民心,不生变乱之外,只好等待,静心等待了……
大运河自汴、泗、淮水沟通长江,又蜿蜒到杭州接通钱塘江,连接南北。两浙鱼米之乡,是大宋王朝的财赋重地,一直靠着这条运河将粮食丝帛运输到京师;杭州又是东南重镇,四方辐辏汇集之所,因此这运河上,官船来往不绝,风樯高桅,遮蔽水面。贾客游商也往来江上,穿梭在官船船队中间。
一连几日寒雨潇潇,运河上萧条了许多,连贫穷人家打鱼的小船也难见踪影。秦观又带着驿使来到码头,焦急地向北眺望。忽然一条快船驶来,跳下一个官差,将一份公文交到秦观手里。秦观看罢大喜,急令随从回报苏轼。原来是徐州的运粮船到了!徐州的转运使押着五十万石粮食正在赶来,故先派公人传达消息。苏轼也很快到达码头,又找人将转运使王觌也请到码头一起接粮。
宋朝的官制,是州官掌管民事,而由转运使负责财赋转输。可是王觌故意扣押朝廷拨下的购粮款,拖延运粮时间,苏轼也拿他没有办法。现在徐州送粮,按理应由王觌负责粮食交割事宜,苏轼请他来接粮,也是想趁机给他一个下马威。
王觌昨晚跟颜氏兄弟喝得大醉,兀自还未醒呢。听说苏轼请自己到码头接粮,心中狐疑不定。到了码头见了苏轼,还醉醺醺地说:“苏大人,大清早叫下官来,所为何事?”苏轼笑道:“杭州城就要断粮了,王大人却还酒醉醺然。今日有接粮事宜,还请王大人清醒交割。”王觌尴尬地说:“哪里来的粮食?我不是说朝廷的赈灾粮还在筹集当中吗,大人何必着急?”苏轼冷笑道:“再等王大人的赈灾粮,杭州人都要饿死了。我必定参你渎职之罪!倘若饥民闹事,王大人必定乌纱不保!”王觌惊得酒都醒了,扶了扶自己的官帽,再不说话。
运河上云雾渐开,一队帆影隐约显现,徐州的粮食终于到了!王觌大惊失色,见了徐州转运使也只好依律交割,将五十万石粮食卸下。
这下杭州城沸腾了,百姓都知道苏大人借的粮食到了,倾城而出,帮助衙役卸粮搬运,人喊马嘶,忙得不亦乐乎。秦观亲自到官仓门口负责分发粮食,居民凭着购粮券,欢天喜地地买粮回家。
苏轼还专门让巢谷请回他任杭州通判时的故人麦子青,让他协助秦观处理发粮安民等事宜。麦子青虽渐趋老迈,但仍精力弥满,自然乐意再回府衙帮助苏轼。他是杭州本地人,熟知风俗人情,处理事情上自然老练沉稳些,秦观很是信赖他。
王觌哭丧着脸站在官仓门口,看着居民背着粮食鱼贯出入。苏轼微微一笑:“老百姓说得好,离了张屠夫,还吃带毛猪。劝君好自为之,十日之内,一百万缗款子所买的稻谷再不到,当心我以渎职罪弹劾你。”王觌尴尬至极,只能站在一边,给搬运粮食的衙役和百姓让路。这回他和颜氏兄弟的算盘都打空了。
杭州的粮店听说官府从徐州借粮,再也垄断不了粮市价格,纷纷开门营业,想从中尽量赚回成本。颜氏兄弟气坏了,眼看粮市控制不住,就想从绸绢生意上动手,把损失抢回来。他们拿药水浸泡绸绢,使得绸绢伸长三尺,这样以次充好上缴朝廷或到市面上贩卖。颜益虽有些担心,怕官府查出没法交代。颜彰却打定了主意,仗着有王觌撑腰,一心要把贩粮的损失都找补回来。
杭州织绸佃户将上好绸绢交给颜氏兄弟,二颜如法炮制,虚报数额上缴到官府。还是麦子青老到精干,一下子就看出绸绢的问题,拿温水泡过绸绢后,都缩短了三尺有余。苏轼得知大怒,立即对颜氏兄弟课以重罚。二颜慌了神,去找王觌求情。那王觌已是自身难保了,再也不敢淌这浑水。二颜没法,只好压低收购价格,用以补偿罚款,对织户们谎称是官府压价。
这下那些织绸佃户可闹翻天了,收购价格如此之低,还让不让他们活了?三百多号人跑到府衙门口示威,人们群情激愤,高呼口号:
“贪官出来!”
“还我们公道!我们冤枉!”
“以后我等再也不织绸布了!”
苏轼带领秦观、巢谷等人来到府衙前,看着台阶下黑压压的人群,耐心解释道:“本太守知道,你们是冤枉的。因为你们卖给颜家的绸绢是优等的,可是到了颜氏兄弟的手中他们做了手脚,加药拉长了,一丈缩三尺。罪不在你们,在颜氏兄弟身上,官府课以重罚,理所应当。但是罚的不是你们,是颜氏兄弟,他们欠你们的钱,必须如数支付给你们!”
人们立刻安静下来,有人窃窃私语:“我们错怪苏大人了,原来都是颜氏兄弟从中捣鬼!”也有人说:“苏大人,我们佃户人家缝织绸绢,都仰赖颜家收购,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们只能乖乖听命。颜氏兄弟如此鱼肉我们,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众人纷纷附和:“我们上当了。我们找颜家兄弟算账去!”苏轼说:“不用你们去。来人!去把蓄意欺蒙官府、造谣生事的颜彰、颜益抓起来!本官要依律惩处!”
很快,苏轼就在大堂上公开审理了“二颜”。秦观手持判书宣判念道:“颜彰、颜益,家传凶狡,气盖乡里,故能奋臂一呼,从者数百。欲以摇动长吏,胁制监官,蠢害之深,法所不容,刺配本州牢城。”“二颜”垂头丧气,再没半点威风劲儿,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直喊饶命。苏轼终于为受颜家鱼肉的百姓出了口恶气,当场观判的百姓都欢呼不止。
“二颜”虽被羁押在牢,却还不死心。他们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王觌。王觌已收了二颜至少一万贯的贿赂,加上到处克扣饷银,搜刮民财,总数不少于一万七千贯,是时候该吐出来了。苏轼召来王觌,将颜氏兄弟的供词丢给他看。王觌诚惶诚恐地说:“苏大人,看在同僚的份儿上,就放过下官吧。”苏轼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如今我预备开挖西湖,工程浩大。王大人手中这些钱财,取之于民正好可以还利于民。”王觌哪有不答应的,紧抱着乌纱帽哆哆嗦嗦地退下。
苏轼来杭州将近一年了,湖山风光依旧,却再没半点赏玩的心绪。消灭了瘟疫,度过了粮荒,惩治了“二颜”,他又马不停蹄地准备治理西湖,这是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件大事。
他跟秦观、麦子青到城中四处查访,见居民饮水极为困难,旧有的水井都已报废,从西湖牵引的水管因为泥沙淤塞再也流不出水来。水贩子见机从西湖中取水到城中贩卖,一桶水卖到一文钱,很多百姓排队买水还买不着。苏轼感叹道:“紧靠西湖而使百姓无水可饮,这是太守之责啊!一定要解决好百姓饮水的问题,水源不净,瘟疫难绝!”
苏轼又到河边查看运河通航情况。由于年久不浚,运河的河道淤塞,致使船只通行极为不便,普通船只要花费四五日才能出城。赶上漕运繁忙时节,这运河上每天要堵上数百只船。河岸上纤夫、马匹、耕牛拉船,混乱不堪。
苏轼找来户曹,责问为何不及时清理河道。户曹面有难色:“大人有所不知,杭州城内的运河,外与钱塘江海水相通,涨潮的时候,海水江水涌入,与上流而来的运河水交汇。这样,大量泥沙就淤积在了杭州城内河段,由于水浅河窄,大船容易搁浅,所以就造成河道堵塞。过去,每四年一次清淤,但很快又被淤上来。原来挖上的淤泥到处都是,刚挖时臭气熏天,干涸后又是尘土满天。”
苏轼叹息道:“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些淤泥不根治,不仅大煞风景,有伤杭州美名,且易造成瘟疫。所以要从根本上治理!”麦子青点点头说:“大人说得是。可是开河浚湖,工程浩大,要准备周详才行。不如先勘测地形,拟定计划,然后逐步施行。”秦观也说:“麦先生所言极是。先生,先到茅山上俯瞰全城河道吧!”
苏轼点点头,带领众人来到茅山。这茅山是钱塘江边一座土丘,登顶四望,东可以望见钱塘江水浩荡奔入大海,西可见西湖偎依在城边,山脚下即是运河,地势极为便利。苏轼锁眉凝望,良久不语。西湖一带青山连绵,一轮红日淡淡地放射着光辉,映照着苏轼花白的鬓发。
苏轼思忖良久,方对众人说:“杭州城内,有两道运河,横亘南北。要根治淤泥,必须保持河水清洁,然而海水冲入,泥沙难免,若不用海水,则运河无法交通。须想一个两全便捷的办法。要保障海水补给以行航,又要保证河水清洁,必须让海水找一个地方沉淀,然后,再补给城内运河。”
麦子青说:“大人说得对极了。目前河道淤塞的症结就在这里,如果挖一段河道用以沉淀海水,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我看这运河选址就定在茅山,这里地势低洼,人口稀少。再从茅山到钱塘湾挖一条河,这样,既能保证城内运河水位,又能保持河水清洁。”
秦观问道:“麦先生,那钱塘江的海水灌入,当如何解决?”麦子青笑着说:“这个简单。只要在钱塘江南部河口建一个大闸,潮起时将闸关起,潮落时再开闸放水。”苏轼点点头说:“此法甚妙!如此一来,久治未除的淤泥之患终于有望得以根治了。”
多日来,这治水的难题就像一块巨石压在苏轼心头,现在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苏轼恨不得马上建闸开河。他命秦观与麦子青速速拟定工程计划,而后上报朝廷请求拨款。
苏轼又想到城中百姓饮水皆仰仗连通西湖的盐桥河,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余杭门外的盐桥河边。苏轼建议在余杭门外,再挖一条新河,避免茅山运河中的海水倒灌对西湖不利,再营建六个大小适中的水库,以陶土或大竹铺设管道,引水到城中,这样居民引水就不用再花钱买了,河道也不易堵塞。每年再组织人力在西湖附近清淤除草,水源就可源源不断了。
秦观高兴地说:“今年歉收甚重,与其让许多农人在家坐吃山空,不如把他们组织起来,开河浚道,每日一工可得五十五个钱,养家糊口,不在话下。”苏轼点头说:“这正是我所想的。如此一来,远功近利都有了。即刻部署下去吧!”
苏轼忙完公事回家,已是初更时分了。晚凉天净,星斗偏转,钟鼓俱歇。朝云倚窗而坐,一边缝补着衣裳,一边等苏轼回来。烛光把整个屋子照得朦朦胧胧的,微风吹来,烛光摇曳,四下里乱影摇荡。朝云却没发觉这些,盯着天边星斗痴痴出神。来杭州半年了,难得有这么一个清静的夜晚。
苏轼悄悄地进来,看着朝云的背影,不忍惊动她。他就这样望着她,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复杂的感觉。这么多年了,弗儿、小莲、闰之都相继离他而去,只有朝云还一直陪在他身边,默默为他操心解忧。想当初在杭州收养朝云时,她还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现在她跟着自己游宦奔波,耗去了整个青春韶华!杭州是朝云的家乡,这次回来还没到她家里去看看呢!苦于公务太忙,又是治疫,又是购粮,又要开河浚湖,一心只忙着外面,家里的事全靠她打理,给予她的关心太少了!但她从来没有半句怨言。想到这儿里,苏轼满心愧疚。
朝云忽然扭过头来,发觉先生就站在门边看自己,脸都红了,赶忙起身来为苏轼倒茶。苏轼满带歉意地说:“朝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来杭州大半年也没顾得上跟你好好谈谈,你不怪我吧?”
朝云嫣然一笑,将茶递到苏轼手里,说:“先生说哪里话。几乎天天见面,还用谈什么?”苏轼说:“你的老家在这里,这次回来你还没有回家看看呢。你看我成天在外,也忘了跟你提这事。”
朝云低着头说:“先生的心意,朝云领了。但自从进了先生家,先生家就是朝云的家。朝云父母早亡,亲族也已飘散,先生就不必费心了。”苏轼说:“不,朝云,我派人打听过了,你还有个叔叔在,要不就接过来一起住吧?”朝云激动地摆摆手说:“不不,先生,叔叔家境不错,不劳先生挂念。再说,那样也有损先生的名声。”
苏轼笑着说:“你想哪儿去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朝云红着脸说:“朝云就够连累先生了,怎能再麻烦先生为我分心。况且,叔叔家境还好。”苏轼意味深长地说:“朝云,我家在西蜀,游宦四方,这里连个亲戚也没有啊!”
朝云是聪明的。她听了苏轼的话,心中既感动又为难。感动的是先生对待自己如同亲人一般,这样的恩情一辈子也报答不了;为难的是,她察觉到先生话中的意思了,也想起了夫人临终前的遗言。
苏轼微笑着说:“朝云,你跟着我受苦了。我来杭州,也是想见见你的族人,让他们来我们家里看看,也算是明媒正娶。”朝云热泪盈眶:“先生,朝云岂能不明白?先生的两位夫人,都是大家闺秀,朝云出身贫寒,先生待我如至亲骨肉,朝云只愿做先生身边的丫头,服侍先生就够了。”
苏轼激动地说:“出身贫寒怎么了?买来的丫头怎么了?你的天分,哪个名门闺秀能比?你是迨儿、过儿的老师,是我苏家的恩人。再说了,我苏某的心思,只有你最懂得。没有你,没有巢谷,没有表姑,黄州的日子我们能过来吗?况且闰之临终前托付我,我不能对不起你,我就是要明媒正娶。”
朝云潸然泪下,心中却无比幸福。她哽咽着说:“先生,我们已是夫妻,何必在乎名分?只要我能陪在先生身边,就足够了。”苏轼抓住朝云的手,感动得泪流满面。那支蜡烛也快要燃尽了,烛泪流淌,似乎也为之动情。
苏轼即刻向朝廷上奏说:杭州运河淤塞,漕运不便;西湖水草杂生,城内居民饮水困难,若不及时清除,二十年后西湖将不复存在。若整治西湖,既解决了杭州供水之用,灌溉稻田、造酒染丝等都会增加朝廷的税额。现欲开挖运河,疏浚西湖,预计清理淤泥水草两万五千方丈,约十一方里。总需人工二十万,每人工钱五十五文,加三升米,全部需花三万四千贯。并说已筹得一半饷银,请求朝廷拨付余下费用。
太皇太后召吕大防、刘挚进宫商议。吕大防说:“苏轼造福地方,体恤百姓,应予嘉奖。准许户部拨付。”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刘挚却不肯让苏轼就这么出了风头,启奏道:“整治西湖自是好事,可天下各州风景名胜不可胜数,若都向朝廷伸手索要巨款,朝廷焉能拨付得起呢?况且天下多灾,两浙灾害不断,再在西湖搞如此大工程,恐生天下之嫌。”
太皇太后不悦:“杭州乃我大宋钱粮重镇,西湖乃我大宋明珠,岂是其他州能比的?况且苏轼已筹款一半,即使朝廷全部拨付,也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若西湖没了水,杭州也就没了生命。商贾不行,农业不兴,丝绸何来?每年一百多万石的米粮又从何而来?就此办理吧!”刘挚没法,只得口称遵命。
茅山开河工地热火朝天,人欢马叫。天虽寒冷,兵卒与民夫们却干劲十足,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曾为饮水吃过不少苦头,与造福亲朋邻里、子孙后代比起来,这点辛苦实在算不了什么。无数双粗壮的手臂挥舞着镐头扬起又落下,溅起一块块飞土碎石。挑土的民夫穿梭在工地上,扁担两头的筐子沉甸甸的,随着民夫的步伐一颤一颤的。工地一角,秦观带着几名随从依着图纸指挥工程进度。工地上各种号子、喊声和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
盐桥河很快就挖开了,又铺上了陶管引水。过去用的水管都是竹子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腐朽了。这次铺设的都是烧制的陶管,并铺设石板保护,这样既不会腐烂又不易被压坏。民夫都笑着说,就要能够喝上干净的西湖水了。
苏轼穿着便服在巢谷的陪同下来到工地视察。他问一个粗壮汉子:“年轻人,愿意开这条河吗?”汉子停下手头的活儿,抹了抹额角的汗:“愿意。我干这一冬,全家就能吃饱饭,若是待在家里,岂不挨饿嘛。”
苏轼继续问道:“一日给多少钱?”
汉子回答:“四十五个钱。”
苏轼一惊:“不是五十五个吗?”
汉子笑道:“哪里,四十五个。”
苏轼为之一怔,心想一定是监工私自克扣工钱。要知道,克扣工钱可不是一件小事。五代后周世宗修筑宫殿,巡视工地时发现民夫吃饭以瓦当碗,以木作勺,了解到官吏克扣工钱,就立即处死了主管官员。现在民夫为民兴利,却有无耻之徒从中贪污,真是罪不可赎!他急忙赶往挖河指挥所找河道曹成开利询问此事。
一座用苇席临时搭建的工棚里,成开利正在与几个属吏研究方案。见苏轼与巢谷进来,忙与众吏施礼。苏轼问道:“诸位辛苦了。民夫的工钱一天一给呢,还是十天一给呀?”
成开利答道:“十天一给。若一天一给,住工地的民夫不易保管,十天一给,歇息一日,可带钱回家。”苏轼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应该为他们想得细一些。足额发给吗?”成开利说:“未足额发给,每个民夫一天扣除十个钱。”
苏轼微露不悦之色:“却是为何?”成开利解释道:“大人,这十个钱是民夫的伙食,若凑在一起,可以吃饱,也能吃好;若每人自己支配,既吃不好,也吃不饱。有些民夫会为节省钱饿肚子。这样一来,体力下降,也不出活。等河道竣工了,人也就废了,甚至等不到竣工,就会累死在工地。大人一再告诫下官,要爱民如子。下官不得不为民夫的身体着想。等工程竣工,自然会足额发放,不敢有误。”
苏轼露出了微笑,满意地拍了拍成开利的肩膀:“这就对了。”
西湖的清淤除草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船工划船到湖中,捞起大片大片的葑草,掘起成堆的污泥,都堆在岸边。苏轼决定用挖出的淤泥水草在湖中修一条笔直的大堤,大堤之上栽两行柳树,建六座拱形的石桥、九个亭子,供人休息。这样既妥善安置了污泥杂草,又沟通了西湖两岸。
另外,苏轼还准许农人在湖里种植菱角,但要求按期除草。这样官府就不必再承担长年累月的除草工作,而直接交由农人负责了。湖中的一切税收全部用于大堤和湖面保养上,这样既可防止恶草蔓延,也利于日后的管理,两全其美。
众人觉得此法可行。秦观更是高兴地说:“白香山造了条‘白堤’,这回先生可造了条‘苏公堤’了!”苏轼捋着胡须大笑。
苏轼这几天一直吃住在工地上,与民夫们同甘共苦。站在岸边放眼望去,几千民夫在挖泥清淤,装船的装船,摇橹的摇橹。长长的大堤在向前延伸,修桥的石匠们也在打石筑基。苏轼有时也与民夫们一起挖泥装船。他全身上下沾满泥水,一身粗布衣裳上全是泥点子,站在众人当中简直就是一个地道的民夫。
一旁的汉子笑道:“太守大人,你这么个干法,其他的官老爷会暗地里骂你的。”苏轼一边用锹装泥一边问:“老夫又没挖别人祖坟,有何可骂?”这汉子咧开嘴笑了,脸上的汗水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大人一腿泥,他们也不敢不一腿泥呀!不过,官员们这么一干,我们这些泥腿子,一天本来挖一方丈,也变成一方丈半了。大人偌大年纪,还是歇会儿吧!”苏轼听罢,呵呵大笑:“老夫五十五,还能鼓一鼓啊!”
晌午时分,该开饭了。民夫们陆续来到岸上,几十人一伙,围在一起,盛米吃饭。苏轼拿起一个黑瓷碗在身上一蹭,也用木铲子从锅中铲了一碗米饭,又拿柳枝折了两根筷子,夹些萝卜咸菜到碗里,与众泥腿子一样,蹲在地上吃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盯着苏轼,不再吃饭。苏轼颇觉蹊跷地问:“你们不吃饭,看老夫做什么?”
一个汉子凑过来说:“大人可是龙图阁大学士呀,堂堂二品官,是天下读书人的一代宗主,怎么和我们干一样的活,吃一样的饭呢?”另一个汉子附和:“是啊,大人,你这样是自辱身份。”
苏轼笑道:“你说的那个身份,不值钱。牲口架子大了能卖高价,人架子大了有何用?老婆都烦。”民夫们被逗乐了,纷纷大笑起来。
苏轼接着说:“不信?不信回家试试。你们可知大禹是何等人物?”一个汉子说:“大禹治水,无人不知。”
“是啊,那么了起的人物,他和治水的民夫们吃住在一起,三过家门而不入。老夫这算什么?你们以为,非要端端架子、摆摆谱,才相信那就是官;必须温温雅雅才算是会写文章?那样的人写不出好文章,写出来也一股酸味。”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苏轼又道:“写文章何用?治理天下用。连老百姓的锅碗瓢勺都不知,这文章如何写呢?话又说回来,当官为了谁?上为国家,下为百姓。下为百姓必须爱百姓,还能嫌老百姓脏吗?天下最脏的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答得上来。
苏轼说:“老夫有一个‘天下四脏’。”
“大人快说!”众人催促道。
苏轼道:“懒人的家,逐臭的蝇,奸贼的心肠,不孝的名。”
大家面面相觑。刚才的汉子咂摸道:“有理,有理呀!咱得把大人的话教给子孙听啊!”
大家都凑了过来:“那你给我们讲讲。”
那汉子摆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架势,整整衣襟,正襟危坐:“你们想啊,这人要是懒了,这家业能成吗?且不说家不像个家,一懒生百邪呀。这样的人谁尊重?别人就跟躲臭狗屎一样躲你。逐臭的苍蝇当然肮脏,在名利场上逐臭的人就像苍蝇一样肮脏。奸贼的心肠恐怕肮脏得无物可比了。至于不孝子孙,连他爹娘都不孝顺。这脑袋瓜里能不肮脏吗?”
苏轼笑着说:“说得好!说得好!”众人都大笑。
刘挚见苏轼在杭州的几大水利工程都被批准,头脑发热,打算自己也搞一个前无古人的大创举:从山西上游修回流河,不使黄河水入契丹。他认为这样既利于边防,又利于农灌。不料刚刚上奏,就被范纯仁上疏反驳。理由是历来派遣民夫从来不出五百里以外,若实行交钱免役之策,就会给搜刮民财的贪官大开了方便之门。太皇太后认为范纯仁所奏有理,下令罢提开河一事。
刘挚碰了一鼻子灰,自知没趣,愤愤地回到办公处,将范纯仁奏折摔于案上。他坐在太师椅中气呼呼地骂道:“这个范纯仁,太不知趣了。被外贬到颍州,还在上奏改开黄河之事。他与苏轼合伙,总与我等过不去。”
王岩叟眼珠子一转,奸笑着附耳对刘挚说了一番话,刘挚连声称妙。
第二天退朝,刘挚找到宰相吕大防说:“相公啊,我等不如苏轼吗?他怎么就能得太后那么大的赏识,他要什么太后就给什么,我等想干事太后却偏偏不予恩准。唉,相公啊,自元祐以来,人心稳定,熙丰党人大都被贬在外。有人放言,说你我为相不公道,竟然不用熙丰党人。是否要缓解一下?该用的熙丰党人还要用才行。”
刘挚老奸巨猾,又玩起调和党争的老把戏。他倒不是诚心要调和党争,而是想从中渔利。前宰相王珪的那些不偏不倚、乡愿保守的手段,他都学得头头是道。吕大防忠直厚道,倒以为他志在社稷,不由得钦佩他毫不偏私的宽广胸襟,细问道:“熙丰党人中确实有不少干练之才。如若任用,真可使朝廷气象为之一新。只是师出何名呢?”
刘挚眼睛一转:“就叫‘调停’如何?”吕大防沉吟片刻:“行,我看可以。不能让天下给你我冠一个不贤之名。”刘挚又旁敲侧击道:“对了,你我为相怎么能输给一个苏轼呢?”
杭州洞霄宫是皇家在杭州的一处道观,建在半山坡上,群山环抱,树木参天;灰瓦白墙,环境幽雅。从月亮门入内,内设三清殿,终日香烟缭绕,香客不断。旁有廊院厅舍,时有道人出入。
章惇因为反对废止新法,被贬出朝廷,最后才提举洞霄宫,挂个闲职。苏轼与他升沉起伏,既是政敌,又是畏友。如今相聚在杭州,也算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吧。苏轼倒不计前嫌,时常趁公务之余,到洞霄宫来看望他。
秦观陪同苏轼向大殿走去,拾级进殿,只见章惇全神贯注地望着太上老君塑像沉思不语。道士正要呼唤章惇,被苏轼扬手阻止,苏轼对老君塑像故意叹道:“唉,老子曰‘乐与饵,过客止。’子厚兄莫非贪图杭州的佳肴吗?”
章惇回头笑道:“是子瞻哪,难道不知腐鼠也可成滋味吗?”
苏轼笑道:“你我相比,我倒更像庄子,你是惠子。”
章惇摇摇头,倔强地说:“我更像一个道士。”
苏轼说:“参神拜仙,有何感受?”
章惇叹道:“还是出家好啊!”
苏轼笑道:“老朋友,你是不会出家的。”
章惇说:“难说。”
苏轼笑说:“对君来说,外贬外放已是家常便饭,应该愈挫愈勇嘛。俗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咬人。”
章惇大笑道:“言之有理。”
苏轼望着远处的山峦,说:“子厚呀,好在我守杭州,生活不便之处尽管道来。愁闷之时,你我可游湖饮酒,我们难得相聚杭州嘛。”章惇笑了笑,又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给你找麻烦!他们的眼睛正盯着你呢,若再弹劾你与熙丰党人有染,反为不美。”
苏轼不以为然:“无足道哉!你我朋友几十载,天下谁人不知?苏某宁愿被刘挚等人骂为变节,也不愿让天下人骂为忘义负友。”章惇激动地抓住苏轼双臂说:“子瞻兄,看来你我都活不痛快。小人太多了。”
苏轼笑道:“你说错了。据我看来,被贬道观寺庙,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清静为福嘛。车马噪于门前,谁曾想到门前罗雀之时呢?”章惇说:“此乃在道之言,但愿你我常谈谈老子的五千言。”
“这就对喽,参透五千言,便是活神仙。”苏轼故意摇头晃脑地说。章惇眉间的愁云一扫:“太好了!有你在杭州,我还愁什么呢?唉,不过你要注意啊!有人骂你劳民伤财。”苏轼叹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让他们骂吧,人挨骂多了长寿。”章惇不解地问:“挨骂长寿?以何为证?”苏轼说:“骂人最多的口头语,莫过于乌龟王八蛋——结果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三人哈哈大笑。
西湖疏浚工程彻底完工。杭州人倾城集于湖上,载歌载舞,欢庆西湖整治一新。只见新筑成的大堤横亘在碧波荡漾的湖水中,新砌的六座石桥犹如拱起的玉带,与九座亭子在远近水中交相辉映。正是:云桥横绝天汉上,南山始与北山通。从此“苏堤春晓”,成为西湖十景之一。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轼回到家中,心情大悦,让朝云把太皇太后赐的笔洗拿出来使用。他知道,要是没有太皇太后,西湖是整治不了的。
朝云解开锦盒,拿出流光溢彩的钧瓷笔洗。
苏轼拿起端详了半天,赞道:“好瓷,好笔洗!也只有今日,才配用这笔洗!”
朝云笑道:“先生真有女人缘!”
苏轼吃惊而不解地问:“啊,这从何说起?”
朝云看苏轼实在不明白,就笑着说:“好,朝云告诉先生。先生想一想,仁宗的曹皇后、英宗的高皇后、神宗的向皇后这三代皇后,哪个不敬重善待先生啊!”
“哎呀!”苏轼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
朝云笑道:“尤其是当今的太皇太后,恨不得把先生当作亲人一般!”
苏轼感动地说:“经你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是这样!”
朝云轻笑:“一个男人得到三个皇后喜欢,这个男人还不够有女人缘吗?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先生一人!”
苏轼哈哈一笑:“朝云,你这样说话,可是杀头的罪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