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舍身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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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珍是1979年最后一批返城知青,被分到一家陶器厂当工人。

    当她从县知青安置办拿到通知时,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有了工作,也就有了固定收入,十年一梦啊!如果当初不是下放农村,有了工作,早就和建国结婚了,一家人团团圆圆,也就没了那么多是是非非,坎坎坷坷。

    陶器厂坐落在城外的山脚下,她兴冲冲地走了几里地,进大门一看,一阵心寒。煤灰漫天,刚走了几步,干净的鞋子就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厂里到处是泥堆和缸缸甏甏,工人身上不是一层泥就是一身灰。

    本该是件开心的事,可是她高兴不起来,这里的工作比种地还累。她被分到车间里做黄酒甏。一上班,许多人投来赞叹的目光。

    “这是谁?好白好嫩!像是个电影演员!”

    在这些一年到头浑身是泥、满脸皱纹的工人眼里,她不该来这种地方,凭她的美貌应该是个官太太。

    麻厂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养得白白胖胖的,挺着啤酒肚,把她叫到办公室,笑眯眯地捏住她的手,抚摸着感叹道:“哎呀,方贵珍,你到我们这里做工人,真是太委屈你了!”

    阿珍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像这种男人,她见得多了,好不容易有个工作,总不能一来就得罪领导。她抽出手礼貌地说:“请厂长多关照!”

    “只要我当一天厂长,就不会亏待你,不过你心里要有数啊!”说罢色迷迷地笑了。

    厂长几次想吃阿珍的豆腐,都被她找借口,巧妙地躲开。厂长自知很难吃到这块天鹅肉,一见她心里就不舒服,板着个脸。阿珍心里明白,反正我也不想巴结你,我是靠一双手做工吃饭,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见到他,要么赶紧避开,要么装傻没看见。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捉弄人,你越是不想求的人,偏偏有事逼着你去求他!

    那年,学校里组织学生上山秋游,12岁的苦儿不小心从山上滚下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送进医院抢救,交了二百多块钱很快就用完了,医生催着还要交500元钱,并说现在看病赖账的人太多,再不交钱就停药。

    阿珍急得团团转,家里一分钱都拿不出了,在当时这五百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啊,上哪去借?她找到财务科,会计说借钱得厂长签字,这么大一笔钱,厂长同不同意还是个问题,你去找他商量商量。

    阿珍硬着头皮,走进厂长办公室。厂长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见阿珍进来,就板着脸,一听借钱,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厂里又不是信用社!”

    阿珍心里很清楚,他在刁难自己,忍着眼泪说:“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厂长除下眼镜,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半晌:“你不会再骗我吧!”

    阿珍凄然地摇摇头。

    厂长眉开眼笑:“你晚上八点钟来这里拿钱,我等你!”说着有意推开房门,里面有张床,“我可是讲信用的啊!”

    阿珍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阿珍回到病房里,苦儿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没脱离危险,看着头上缠满绷带的女儿,阿珍一阵心酸。

    阿宝出去转了一圈,一分钱也没借到,正蹲在门外闷头抽烟,见了阿珍忙问:

    “钱借到了吗?”

    “晚上去拿!”

    阿珍呆呆地坐在一边,想起许多往事。在别人眼里,她名声不好,只有自己最清楚,除了周土根和阿宝,没有第三个男人碰过自己,如今为了女儿,却要送上门去,陪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厂长睡觉,心里说不出的苦楚。她真想大哭一场,但又不敢流露,生怕阿宝疑心,看看离八点钟越来越近,心乱了起来。

    她给苦儿塞好被子:“苦儿乖,妈妈出去一会就回来。”

    苦儿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妈妈你别走,我害怕。”

    阿宝说:“要不我去拿!”

    “我的同事你又不认识!”

    “是男的还是女的”

    一听这话,阿珍几乎要跳了起来,眼里顿时涌起泪水,气吼吼地叫道:“是男的!想跟去看看吗?”

    阿宝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阿珍气极了,嫁了这么个窝囊男人,一点用都没有,只会疑神疑鬼!要不是为了女儿,杀了她她也不会去求人!阿珍哄了一会苦儿,匆匆出了医院朝厂里走去。

    阿珍躲在办公室门外的黑暗里,含着眼泪犹豫着,心里涌起说不出的苦涩,她真不想跨进这扇门,但一想到女儿,无奈地拭净泪水,抬起冰凉的手敲响了门。

    屋子里,厂长等得不耐烦,狠狠地揿灭烟头,正想回家,阿珍来了。他那张胖脸上漾出得意的笑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殷勤地说:“你看,钱都帮你领出来了。”

    阿珍毫无表情地将钱塞进口袋。

    灯灭了,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苦儿刚痊愈不久,阿珍接到落实政策办公室的通知,叫她回上海去领回文革中被抄家抄走的东西。她问解放初被没收的财产呢,答复却说,时间太长了,找不到原始凭证。她在一个破箱子里找到一本相册,有父母的照片,她哭了,什么也没要,只拿了相册。

    她十分想念建国,来到祥和里,看到熟悉的一切,想起外婆,不免一阵心酸。几经打听才找到建国,他在街道煤球店里打工。

    建国见到阿珍又惊又喜,把她带到家里。她看到墙上建国父母的遗像,哭了。他是独子,判刑后,父母受了刺激,郁闷得病,最后相继病故。

    阿珍问,你为什么还不成家呢?

    建国两眼红红地说,都怪自己没头脑,当初没问清楚你的事,回兵团后,又在气头上打了那个混蛋连长,谁知竟会弄出一连串的麻烦。等到再去找你,你又嫁人了,想起来就后悔!劳改后,被兵团开除了,连户口都是朋友帮忙挂在乡下。如今别人现行反革命都平反摘帽了,却轮不到他。他四处申诉,法院说他的性质不属于政治犯,是刑事犯,别说当时没判错,就是现在也会判故意伤害罪。

    他十分失望和无奈,仍不死心,还想去上访。

    他说劳改犯的帽子摘不了,就无法和别的知青一样分配工作,腿又残疾,要钱没钱,谁肯嫁他。

    阿珍当然明白,他嘴上找各种理由,其实心里不想成家,还想着自己。她伤心地哭道:“是我害了你!欠你的情,只能下辈子还你了!”

    建国说:“唉,那年头的事,谁能说得清呢,这怎么能怪你,你比我还苦!”

    临别时,两人泪眼相对,凄然笑道:“都好好活着吧,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阿珍回家后铁下心,对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苦儿说,妈从小在上海长大,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妈这一辈子无所求,只希望你好好读书,争口气,将来考大学考回上海去。

    苦儿睁着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看着母亲,懂事地点点头。她年龄虽小,却很懂事,知道妈上班很累,放学回家,就帮妈扫地,洗碗,洗衣服。有时阿珍急着赶回来烧晚饭,到家一看,苦儿已经做好了,心里热乎乎的。阿宝做人这点倒不错,虽然苦儿不是亲生的,但从没把她当外人看待。

    苦儿性格内向,很少出去玩,默默地做完功课,就静静地趴在窗台上,望着天空出神。她成绩出奇地好,是年级里的优秀生,家里墙上贴满了奖状。

    阿珍这辈子感到最欣慰的就是苦儿,心想即使自己苦死累死,也要供苦儿上大学。

    阿珍的工作是做黄酒甏,四个女工一组,先把缸泥放到一只凹形的电动模子里,车出下半个甏,半干后再接上上半个甏,然后做圆口,最后用拍子打上条纹。一天到晚弯着腰,围着甏坯转圈,到了晚上头晕目眩,腰疼得直不起来。围裙上的泥,像老松树皮似的厚厚积起一层。厂里实行计件制,每人完成20只定额后,超产一只,可以多拿一角钱奖金。

    厂长把她叫到一边:“车间里太苦,我想把你调到图书室去,只要你肯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别的女人,巴结领导都来不及,可是阿珍却害怕他缠着自己,冷冷地拒绝道:“算了吧,我还是在车间里做,心里踏实。”

    厂长见她很倔,摇摇头走了,过了不久生产科通知她去做花盆,这比做酒甏轻松多了,至少可以坐着干活,而且不必和别人合作,阿珍为了能多赚几个钱,好供苦儿念大学,起早贪黑,连上厕所都跑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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