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音乐的理解始终如一,就是供人欣赏,就是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而且,对音乐本身,对音乐的看法、研究、创造、收集,也都不外乎是这方面的内容。总之,一句话,是比较高级与高雅的。但是,它的另一项功能却被音乐领域排斥在外,或者给遗忘了。那就是情绪化的“音乐”功能。
其实,发现这个功能并不难,只是人们视而不见,熟视无睹罢了。比如盛怒之下的领导批评他的下属,他需要一种“伴奏”,来增强与烘托他的批评力度、效果,那就是不断“叭叭”地拍桌子,拍桌子发出的“叭叭”声,其实就是音乐。就像中世纪的国王到大厅来接见外国的贵宾时要有音乐伴奏一样。就是说,训斥也需要“音乐”的伴奏,只是这种伴奏是情绪化的,即兴的。除此而外,夫妻吵嘴打架也需要这种音乐的伴奏,比如摔东西、摔碗、摔暖瓶,或者摔电视机,等等。但是,我们常常并不把拍桌子当成音乐,我们会认为这是愤怒之下的一种夸张和变形,仅仅是一种民间的渲泻方式而已,显然这是错误的。这也是一种音乐,而且是不断走向高潮的音乐,使整个夫妻间的战斗变得有声有色。“声色”就是音乐的本质体现。
再一种,就是群殴,也同样需要格斗式的音乐伴奏,掀桌子,摔啤酒瓶子,砸窗玻璃,都是。所以,今后我们再看到上级训斥下级,夫妻反目,兄弟反手,摔东西、拍桌子,都应当把它归入另类音乐的范畴。
正是这种另类的音乐,才引起了一些庸人闲汉都来欣赏,获得一种感观上的满足。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这样的音乐越少越好。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是和谐之音。
菜梦
一直梦想着自己种点儿菜。儿时就曾有过这样的梦想。看到同学家的院子里种几垄豆角、葱、茄子、韭菜,以及小白菜之类(兼有几棵纯粹为了观赏,为了治急病的妖冶的大烟花),十分羡慕。无柰自家住的是楼房,便是想,也是做不到的。
城市长大了,像个胖子,楼房也愈来愈多了,先前的平房们及可以种菜种花的栅栏院们,已不复存在了。尽管我知道终会有一天,我们的子孙会改建起平房来,但是,那样如诗如画的一天对我来说太遥远了。便是乘梦飞翔,亦不能及也。
种菜的夙愿,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地强烈起来,竟有一种失魂的感受。
一夕,远足去参加蒙古族的“那达慕”,闲逛街肆,聊品风情的时候,意外发现一家菜籽商店,便虚着身子进去,询问是否有韭菜籽香菜籽呢?
当然有!而且价格惊人地便宜。付款各秤了一点点,已经很多,足矣了。
回到家中,找出闲置的长方形花盆两个,按照自己的感觉,心灵的启示及个性的驱使,精心地将韭菜、香菜分盆种上,压实、洒水、摆好。这才站立起来,向后挺直腰,长舒了一口气。那是一种无比的痛快。
然而,菜是种下去了,可心却悬上来了。
农家盼收成,我这个假菜农何尝不是呢?
漫长的十几天后,韭菜和香菜先后出芽了。须知,自然界的奇迹在寻常百姓中最多了。小到针眼里的故事,大到田野的收成,几乎无所不包。
韭菜的长势还好,香菜也还像样,大致与菜市场上的此类之雏形差不多。但是,韭菜长得精细得很,说它们纤若发丝也不为过。先前十分艳慕杜甫先生“窗前剪新韭”的那份待客之乐,可在下的韭菜却纤若发丝,教我如何待客呢?
韭菜长不盈尺时,我像动外科手术似地用剪子把它们铰了下来,然后洗净,切成寸余的段儿。家里人都沉默地奇怪着表情看着我的操作。我打了几只鸡蛋——所谓鸡蛋炒韭菜。很快做得了。端上饭桌,大家都静静地看着。纤细如丝的韭菜裹在鸡蛋中,俨然人的皮肤中的毛细血管,宛然交错着。如此古怪的一肴,家人谁也不动筷。
我率先吃……
不管怎样,总算是吃上自己种的菜了。
看来,小小花盆绝非蔬菜的家园。于是,将这两盆弄在凉台上不管了。兼或用它们盛临窗铲下的霜雪。
冬去春来,纤细的韭菜和香菜居然又长了出来。似乎它们经了一冬的酷寒,更茁壮了。
我感慨了,不由地敬佩起韭菜那与香菜顽强的生命力了。
笨猪、笨鸡、笨蛋及其他
到阿城市,吃杀猪菜是一大痛快。这一行文人被拉到一个庄稼院,这个庄稼院是阿城市做杀猪菜最有名的地方之一,他们每天早晨都要杀一头猪,所以,肉及内脏之类都是新鲜的,而且是全东北做法。这对东北人来说,不仅是一种亲切,也是潜在的一种热盼。特别是对那些曾经在东北下过乡的老兵团战士来说,就更有巨大的诱惑力和亲和力了。加上吃的是那种新杀的猪的“杀猪菜”,那种美美大吃的状态不亚于过大年。当然,我说的这个年是指50年代的年,年到了2007,已经无所谓什么年了。
一行人本以为吃新杀的猪这就行了,可以了,但是,陪同我们的女市长说,各位老师,今天咱们吃的是笨猪。当时在坐的有来自南方的作家和学人,他们不便问什么是笨猪。那么,什么是笨猪呢?女市长耐心地讲解道,所谓笨猪是对高科技而言的,高科技是聪明的东西,用聪明的东西养的猪就是聪明猪,或者叫科技猪,那么它的反义词呢,即那种用传统的方式喂粮食啊,喂泔水啊,喂猪菜啊,用这样的方法喂的猪,显然是很笨的,由此,这样的猪便被加上了一个新词,叫笨猪。笨猪这个词是随着高技术的发展而产生出来的。但在当今,“笨猪”绝对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别样的理想,一种对高科技养猪方式的蔑视与怀疑(或者叫鞭策)。笨猪是土名,笨猪的大名叫“绿色猪”。
一行人走进一个农家院里,院子里果树上的果子已经被几茬的先客摘得溜光。因为这儿的果子也是笨果,是用传统方法培育的果子,一点化肥也不上,因此客人来了,总要摘几个笨果吃,店家自然不好阻止。院子里有两三棵笨果树,而枝头上一颗果子也不见了,可见有多少人来这里吃笨猪吧。在院子里,还有一口笨井,就是传统的手压井,不是那种电动井,一压,出来的水自然是笨水了,喝起来也十分地舒服。当然,这水并不是用来喝的,是给客人洗一洗,凉快凉快,好爽爽快快地吃笨猪。
南北客人围着一张桌子紧紧凑凑地坐好,上的第一道菜是酸菜炖肉,就是我们传统说的那种五花三层的肉,在坐的东北人首先开荤,连吃边叫好,南方人直愣愣地看着,矜持不住也加入进来,一吃,到底还是笨猪啊,味道奇香。接下来是猪的护心肉,太香了,要蘸大蒜吃才好。有道是五常的大米,阿城的蒜,双城的菇娘不用看。这儿的大蒜也是笨蒜,非常之辣,味道纯正。然后,上来的是手掰肝,这道菜我还是头一次吃,就是把猪肝煮好,然后用手掰成块儿,蘸鸡蛋闷子吃,好吃。跟着又上来了大块肉,大块肉蘸大酱,这个吃法很古老了,吃的时候最好要加一点大葱,这样吃才会有一种力的美和一种冲击力,能吃出一种英雄气概来。接着是鸡蛋炒蕨菜,蕨菜自然是绿色食品了,它是野生的,但鸡蛋就有讲究了,在农家院吃鸡蛋必须吃笨蛋。所谓笨蛋就是自己家养的鸡,是用传统的喂鸡方法喂,喂小米儿啊,草籽啊,以及鸡们在草丛中觅到的小虫等等,这样的鸡生出来的蛋被称之为笨蛋,道理与笨猪相同。用笨蛋炒出的菜,重要特点是蛋清特白,蛋黄贼黄,吃起来,香死你,而且让你一下能回到五六十年代的吃的体验中去。聪明蛋和笨蛋当然不同,聪明蛋炒出来,蛋白发灰,软叽叽的,像腐烂的鱼肉,蛋黄也不能称之为蛋黄,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黄,吃起来,软软的。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吃这种高科技的蛋,并不大适应。所以,笨蛋炒蕨菜很快被一扫而光。然后是小鸡炖蘑菇,这个菜也极其叫座。小鸡照例是笨鸡,不是那种高科技养的鸡。笨鸡的肉非常香,有弹性,回味绵长,养人,你吃一次可以保持三天的好精力。紧接着又端上来大葱、大酱、烀土豆、烀南瓜、烀豆角,蘸鸡蛋酱吃。在坐的所有文士都有点东北农民的意思了。饭是大馇子云豆水饭和油炸玉米面大饼子。评论家何老先生是带着他的外孙女来的,小丫头问我这是什么,我告诉她,这叫东北汉堡包。她说,真的吗?我说真的。这种东西你可以夹着肉吃,也可以蘸白糖吃,还可以蘸炼乳吃。她说,好吃是好吃,不过,叔,吃完以后一个礼拜也不用吃饭了,太抗饿了。
总之,这一桌“笨菜”,被矜持的南方人,豪爽的东北人,以及当代的小外孙女吃得一扫而光。吃过以后,女市长说,明天咱们吃玉泉的粘豆包,玉泉的粘豆包全国有名。天津作家肖克凡问,好吃吗?我说,好吃。他说,那好,明天咱们就疯狂地吃粘豆包。这是第一,第二,我回到天津,首先要创建一个东北阿城大馇子粥铺,肯定火遍津门。
吃一顿地道的东北“笨饭”,能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象,实在是在当代吃的领域当中不多见了。备聊一格,是为记。
吃鳇鱼
会吃鱼的食客、美食家、到处寻访美食的馋鬼,吃鱼都到松花江的江北去吃。那个地方民间的“渔村”——即吃鱼的乡野小店或大店有很多,而且附近有江,有江汉子,有养鱼池——这条江又连着黑龙江,黑龙江又连着乌苏里江,上网的各种大路货的和珍贵的、稀有的鱼们随船在水路上走——可以说,条条水道通江北。因此,江北是吃鱼的最佳地点。而且在这个地方,你不仅仅是吃松花江的三花五罗,春风乍起之后的开江肥鱼,‘你还可以吃到外江产的珍贵的鱼。
先前吃鱼都是在家里吃,或在城里的馆子吃。那里的鱼也是活的,乱跳的,不屈服的,但是,没江水衬着,没野景衬着,总觉得吃起来缺点什么。自然的?回忆的?原始的?说不清楚。商人总是人类当中最聪明的种群。他们想到了这点,于是临江置店开鱼馆。妥了,一下子就火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家火了,便照亮了江北村民们的智慧之门,他们也纷纷干起了小渔馆。所以,吃客到了江北,放眼一看,到处都是鱼馆,在夹道欢迎您哪。
到江北的渔村吃鱼,是吃那种原始的,农家的,传统的鱼肴。并没有大酒家那种被异化得又深又透的鱼。那儿的鱼已经不是鱼了,是一种古怪的东西。坦率地说,现如今,会吃的人大都不去大酒家了,那种样子太傻。要吃就吃农家的菜。地道,香,纯朴。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外县,专门驱车行200公里去漫了滩的嫩江吃鱼。鱼馆就建在漫了滩的“湖边”,湖水连着天呢,远处可望野鹤翔落。渔馆后拴着船,客人来了,解开船,抡一网上来就炖。鲜透了。
这次去江北渔村,是偶然听说那有大鳇鱼。这还得了吗?大鳇鱼呀,决不是开玩笑。在清代,大鳇鱼是皇帝的专用鱼。渔民打到大鳇鱼,先要圈到松花江南的一个渔圈里养着。渔圈专有清兵把守。到了冬天将渔圈的水放了,将大鳇鱼(几米之长)冻死,然后,派专人用车送往北京城。一路上所有的人车马,都必须给这种插着黄旗的鳇鱼车让路。地方官员还要出来迎送。因为这种大鳇鱼不仅仅是皇帝吃,还要再祭祖呢……
因此,一听说江北有大鳇鱼,那得抓紧去吃。晚了,没了。须知,大鳇鱼并不是那么好打的。而且,江北的渔村也不可能天天有大鳇鱼。
一千人驱车去江北。到了那家有大鳇鱼的馆子,赫,赶集一样,院里院外停满了车,连外面的路上都是各种车了。
几个人都是老食客了,有经验,提前一天在这订了包房,不然,连大厅都没座了,走廊里都加满了座。个个眼珠子都红了。
到前厅一看,大鳇鱼正躺在案子上呢,足有一米半长,比我这个胖子还粗,它已经被吃掉一半了,估计今儿要是不来,明儿肯定没有了,好险哪。
几个人点了大鳇鱼,论斤卖,一斤80元,不贵,比买药便宜。何况药还净是假药呢。又点了干煸太阳鱼,酱焖牛尾巴(鲶鱼),干炸小葫芦鱼,另配炒黄花菜,炒绿豆芽。主食耍了好几种,胖头鱼馅的饺子、草帽饼、发糕、煎大饼子和韭菜合子。都来点,都尝尝,吃不了带回去。瞎不了。
的确,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大鳇鱼,我有点激动。
江北渔村做大鳇鱼是用土豆炖。在东北用土豆炖的东西很多,像林蛙,像牛肉,像小鸡,大鹅,都足用土豆炖,朴实,香。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如此之珍贵的大鳇鱼居然也用土豆炖——看来,皇上也很会吃呀,他吃来吃去,吃到最后,上境界了,返朴归真了,吃农家与渔家最原始的作法的菜了。
鳇鱼炖土豆上来了——大盘子,用东北话说,造吧。鱼肉均切成块,没毛刺和芒刺,纯肉,有鱼皮,皮如猪皮厚,吃到嘴里,能感动得流泪,真香啊,奇香啊,有一种除鱼肉之外的猪肉之香,难怪此为贡品。一时,桌上无声,个个都在用心、用灵魂、用所有的感觉吃着。然后,都放下筷子说:好吃。
干煸太阳鱼也不错。脆脆的香。酱焖牛尾巴是辣的,吃着居然有一股淡淡的兰姆酒味儿,太奇怪了,可我吃着一般化。但另外几个人都说好吃,那就好。至于炒黄花菜和炒绿豆芽,初吃极一般,但愈吃愈好吃,越清香,成为佐鱼的佳品了。
主食都很好,特别是胖头鱼馅饺子,没特别的功夫做不成这样,馅水鲜,很松,很嫩。有意思的是大饼子和发糕,这两样均配有果酱和奶油,太令人开怀了。
吃好了,喝足了,出来一看,院子里站满了候座的人。真让人肃然起敬。千万别瞧不起爱吃的人,便是到了一个人的大限之时,环之左右的亲人还要问即将辞世者:您想吃点儿什么?说,我们马上给您弄去。
东北的炖菜
东北的炖菜不仅东北人特别的喜欢吃,便是全国各地(包括早年曾到北大荒插队的老知青们)似乎也在东北人的影响下,开始喜欢吃东北炖菜了。那么,什么是真正的、地道的东北炖菜呢?说穿了,东北炖菜不过是极其平民化的菜。做起来平平常常,手段简简单单,人人都可以做。这似乎是东北炖菜的一个主要特点。说实话,这样的菜不必做得很精细,很繁琐,很奢侈,也不必放很多肉,放很多作料。如果说炖菜香,就是香在本色上,而不是香在烹饪与调料上。比如白菜炖土豆,就是白菜炖土豆,放盐,放大油,完了。做好之后的样子,汤不汤,菜不菜,但很好吃。还有土豆炖茄子、豆角炖土豆、南瓜炖土豆、雪里蕻炖大豆腐等等,味道都很不错,吃起来会永记,永记亲情与乡情。尽管如此,同样的炖菜,同样的做法,还是有优劣之分的。简而言之,要想吃此类的“上品”,那得在好的季节,换言之,炖菜最好是用新白菜、新土豆、新茄子、新豆角,这样做出的菜才能突出菜香。
菜鲜之香很重要啊,倘若把本有的菜香做没了香的菜,是失败的菜。
在东北,德莫利鱼也属于东北炖菜系列,但是因为被炖的东西是鱼而不是菜,所以在界定上会有些迟疑。另外,这道炖菜在制作与材料上免不了要多一些内容,要加上粉条、豆腐、辣椒,作料也多了花椒、大料之类,再者炖的毕竟是鱼,吃起来自然不错。与此类比肩的,还有羊肉炖萝卜,这也比较高档,作法同样简单,只是使用的油是豆油而不是大油,喝的时候再加一点古月面,味道会更鲜美。除此之外,东北炖菜的系列里还有大家熟知的鲶鱼炖茄子、猪肉炖粉条、酸菜炖肉、小鸡炖蘑菇,以及用坛肉和炸土豆块做的旗家炖菜等等。这些都比较高档,属于节日里的炖菜,贵客上门时的炖菜。而平常的炖菜也就是我前面说的那几种。另外,赶到大白菜上市,白菜炖豆腐也属于有一定档次的炖菜。
另外,酸菜除了炖,还有其他的几种做法,像大家熟知的酸菜炒粉条,酸菜炒土豆丝等等。但是,用酸菜心儿佐酒喝,外地的人就未见知道了,这应当算是东北吃法的一绝,也是东北男人的一种风度。
冬钓
好些年前的一个冬季,我到俄罗斯的海参崴去,在冰封且极其酷寒的阿穆尔河上,我看到了冬钓的情景。当然这些“冬之渔翁”都是男人,为什么没有女人呢?而且钓者多是中年人或者老年人——为什么没有年轻人呢?大约是年轻人畏惧严寒罢。在我模糊的印象里,似乎全世界的年轻人都畏惧严寒。
坐在小马扎子上,在阿穆尔河冰封的河面上垂钓的俄人,用专门的工具在冰上“钻”一个碗口大的冰窟窿(当然冰层很厚了),再将短杆系的渔线顺到冰层下面,凭手上的感觉静等鱼儿上钩。
这是一种享受。
我决定走过去看看——当然,这很不礼貌,干扰了人家钓境的神圣。可是,中国人就是好奇,特别是对钓鱼的人,一定要过去看看人家钓了多少,钓得少了,觉得冬江不仁枉为江,钓得多了,呀!太好了。然而,俄人的冬钓似乎并不在乎钓的成果,而在于钓。
如此看来,俄人的灵魂也有别致的一面呀。
我在松花江上也看到过冬钓的人,那是下冬网。在冰封的江面上凿开两个冰窟窿,将网拴在竹竿上顺到冰层下面,冰层之下的竹竿顺着江流到了下一个窟窿时,再被等候在那里的人拽出来——而网已经下在冰层的下面了,所谓冰下之网。到了一定时间,起网就是了。起网的时候,在江面上总会有几个等候观看收获的人,其中也有一两个红脸膛的“傻娘们儿”,冻得“丝丝哈哈”地揣着手,跺着被冻僵的脚看着,虽然收获与她们无关,但是这份苦寒中的乐趣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享受得到,也会因此更加尊重男人。
其实,冬钓的方式是很多的。在我的少年时代,那时松花江的鱼特别多,只要在冰封的江面凿一个大窟窿,用棍子在水里一搅,鱼自己就跳上来了,何必钓呢?拣到箩筐里就是了。夜里的冰钓也大致如此,收获甚至会巨大。在江面上凿开一个冰窟窿后,用手电往里一照,冰层下的鱼们就会从四面八方游过来,冰钓的渔人像捞出锅的饺子一样用撮罗子捞就行了。不过,或许你并不知道,寒冬之夜,冰封的江道就是一条风道,在迅疾而凛冽的朔风之下,江面上最乐观的温度也在零下30度以上,再加上匕首与投枪似的西北风一吹,比之攀岩,坐过山车、蹦级刺激多了,感觉像一只在黑夜秘密做战的小分队。只是这种冬钓的事,特别是夜里冬钓的事就少多了。
我为这种少感到惭愧。
黑色的闪电
养鱼养花的历史,之于我已经有些年头了,主要是用于对工作疲劳的缓解而己。而且,我也的确喜欢养鱼和养花。我买的那几条“黑色的闪电”(我给命名的,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是在今年的初春。开始,我把它们放到简陋的大鱼缸里与其他的小鱼儿混养在一起,目的是形成一种气氛——中国人喜欢造气氛,五颜六色,斗艳争奇,挺好的,仿佛它们正生活在节日里。我变成了它们的上帝,而它们是上帝的羔羊,我是牧羊人。总之,在它们的少儿时期,我尚未觉察到“黑色的闪电”有怎样的凶猛与好斗。但是,随着时间的缓缓飘移,缓缓飘移,它们越长越大,体型与姿态越来剽悍,它们的攻击性和喋血的本性也越来越明显地展露出来。开始它们是以小分队的形式,对鱼缸里的其他鱼类发起攻击。初时,我以为这种“攻击”仅仅是一种水族中的游戏,鱼类们的顽皮而已,类似人类的体育运动,不会伤及生命。但是,每天的清晨,我很快发现,在大鱼缸的底部均有一两副被吃光了肉的鱼骨,我这才意识到它们的危险性。为了保护其他鱼类的生命安全,我决定把它们隔开来养。想不到的是,把它们从简陋的大鱼缸中捕捞出来也非常不容易,它们躲闪动作之迅速,之敏捷,犹如闪电。我几乎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它们从这个鱼缸里移到另一个鱼缸里去。我本来以为,它们的这种好战与攻击,会在同类中展开。但是,我错了,我发现它们同族相处的时候非常温和,非常和谐,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更多的时候,它们甚至像坐禅的和尚,动都不动。这太令人吃惊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悲剧却不断地发生了,它们开始一条接一条地死去,到了最后,诺大的鱼缸里只剩下一条“黑色的闪电”了。我本想把这个唯一的幸存者送人算了,但是,考虑到它的攻击性与危害任,还是自己留下。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只是从此以后,我有意无意对它采取了冷处理的办法,几天不喂,或者换水的时候直接用自来水。这一作法显然暗含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残忍的极限试验与考验,我看看它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强。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想不到是,它仍旧顽强地活着,像古罗马的角斗士斯巴达克一样,越长越大,越来越健壮,形象也越来越狰狞,似乎是表达它的一种信念:要么,在沉默中死去,要么,在沉默中暴发。在这场死亡的试验中,我分明看到了一种顽强,一种个性,一种韧性的对峙,和一种不屈的沉默,它的这种顽强的个性和不计恶劣环境的品格,让我肃然起敬。
狗不理包子与北京烤鸭
从北京到天津,我总结出这样一句话,到北京不堵车等于没到北京,到天津不转向等于没到天津。不管北京人与天津人高不高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一千人驱车到天津,像玩一种电子游戏一样来回转了好几圈才进了天津(其中还干到唐沽去了,开过了)。一进天津立马就晕。车子试着走了几段之后更晕了,只好打个出租车在前头领路,好去吃正宗的狗不理包子。路上同司机聊天才确认下来,天津市几乎没有正南正北的路,大多是洋式的放射形的街道。司机还说,到天津吃饭,一看你们是外地人,妥,介绍你吃“一声雷”,嘛叫一声雷?一菜刀下去,叭,拍黄瓜。还有“红山白雪”,嘛叫红山白雪?柿子撒白糖。我们一听都乐坏了。天津可真有趣儿,有点像马三立的相声。
所谓正宗的狗不理包子铺在一条不太显眼的短街上。一楼是快餐,按份儿的,类似欧美监狱犯人吃饭的那种方式,一人一个托盘,有包子、汤、小菜之类。价格不算太便宜,可也不算太贵。于是,上二楼。二楼是雅座。环境也一般,很普通。一千人被告之,在二楼不能光吃包子,得要炒菜才行。好嘛,来两个炒菜。炒菜是“狗不理小炒”,极其一般,炒得也马马虎虎。冷盘藕片显然放了太多的色素,把几张嘴吃成了艳丽的桔黄色。但是包子好。三鲜的果然很鲜,而且并不腻人,嫩嫩的,香气颇为宜人,也开胃口。其中羊肉馅的似乎更好些,更有特点,吃到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别处没尝过,唯独这里有。那种茴香馅的包子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儿,吃到嘴里有一种清爽的感受。汤是柿子鸡蛋汤,二楼没有粥,那就喝汤,汤还行,能喝下去,但喝不光。
很好的吃过了。出了门,驱车回北京,结果又转了几圈没转出去。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一生二,二生三……”,转了半天又转回天津了。于是下车问,问也不清楚,瞎走,居然出去了。
……
北京正宗的烤鸭在和平门那儿,楼很有气派。一千人上二楼,其实也知道到北京吃烤鸭多少有点傻,有点笨,有点乡下人,但是,个中有没吃过的人,这人又点的是它,那就吃它。
几个人坐定,要了几款小菜,都贼贵,白菜炒板粟,40多块钱一小碟,有点过了,奸商的意思了,炒肝也不便宜,烤鸭一只168元,天,我有病抢救打120来救护车,连打针,上氧气,再打针,一共才120元。这是什么鸭子呢?60年代,烤鸭外卖才8块钱一只,现在是8块的21倍。怕是金鸭子。不久,开始上鸭子了。有的片烤鸭小车推不过去,男服务员又不愿从外道走,便黑着脸让我们中的一个站起来,挪挪椅子让他推的车过去,感觉他有点瞧不起到这儿来吃烤鸭的人。
但鸭子还是好鸭子,味道果然不错。女领班倒是很热情,人也很朴素,先告诉我们全聚德的历史,然后又示范我们怎么吃,挺和气的一个人。
吃过了,鸭架子包起来,回家吊汤。
一出门,堵车,大家全乐了。
钓妖精
一夕,一行文士远足欲以垂钓为乐也。
算了,还是白话文吧。一个是文言我讲不好,另外一个是人家也听不全懂。叙述也是一种策略啊。
通河小城在松花江的江北,去那里首先得上轮渡船。汽车、卡车、轿车全部驶上大驳船,然后,大驳船徐徐地向江北驶去。南岸,簇拥在荒草中的方正县渐渐地远了。倏忽之间,眼前出现了30年前的景象,对面应当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背后的通河也是榆柳成荫,夹在中间的松花江像一条野河,肆意地、静静地穿流而过,极少见到人烟……
现在,则换了天地了。
心情纵然是好的,上了岸,在通河寄存一夜,翌日清晨,直奔妖精泡。去妖精泡有一小段儿白板路,虽然曲曲弯弯,但平平展展,很舒适。烟花柳树,紫柏荒蒿,且有爽爽的水气袭来,此刻人已半醉了。
寂寞的妖精泡,周长就有4公里,可以虚虚地接到天边,但它并不太出名。这一点像我们黑龙江的一些年轻的业余作家,他们有着丰富的生活经历,不错的艺术涵养,他们也有很好的创作潜质,但是,他们都不有点孤独,这太遗憾了。我曾经去过世界上一些比较有名的湖——也就是泡子,那里都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传说。我发现,外国关乎山的传说少,但泡子的传说倒是层出不穷,以至成为世界各国人民的游览盛地。环照之下,眼前的这个妖精泡就愈发地寂寞了。这有点像屈原的经历,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妖精泡因出妖精而著名,妖精泡里的妖精有一个被人熟视无睹的特征,就是生活在这里的妖精们总是那么年轻,总是那么妖饶,总是那么美丽。据说,住在这里的妖精是一个小社会,与荒野孤鬼不同,他们一直快乐地繁荣昌盛地生活在妖精泡里。据说,在上个世纪初,有一个喜欢打鱼的人,在妖精泡边上搭了个窝棚,并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其实,这也是人类最早的、最初的生存形态。通常是,一个先躯者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定居下来,然后,在这里繁衍生息,渐次形成村落。这的打鱼人也是这样,开始只有他一个人,后来,在卖鱼的过程中又带回了一个女人,再往后,就像《愚公移山》说的那样:“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但是,非常奇怪的是,居住在这里的人并没有那么多的人家,始终是几十户而已,开始他们也不知道这妖精泡里生活着妖精。
最早,这个泡子叫“哈什阿泡”,是满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忽一日,月亮很好,将妖精泡照得一片银白,一片橘红。诺大的妖精泡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的妖精们全部盛装而出,姹紫嫣红,浓妆艳抹,艳丽非凡,在湖上载歌载舞。这几乎有点像超现实主义的文艺舞台,也有水幕电影的某些神奇,亦喷水,亦洒雾,并伴有许多杂技似的表演,歌剧似的走场,熙熙攘攘,人喧语宏,且以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多。这让那个钓夜鱼的渔翁看呆了。想想看,在这个缺少文艺节目的荒郊野外,能欣赏到如此宏大的、瑰丽的、超水平的文艺表演,而且还是妖精们的表演,真是三生有幸。这个渔翁感动得泪流满面,不断地鼓掌,不断地欢呼,于是,那表演的一方就更加卖力了。
后来,这个渔翁发现,每逢月圆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表演。于是,他就成了这场表演唯一的一个看客、唯一的一个喝彩者、唯一的一个欢呼者、唯一的一个感动者。这倒不是说他自私,不把这样好的艺术、好的表演,告诉自己的子孙。因为,每次他领着那些人去看的时候,居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那水银色的湖面像烟雾一样地飘荡。
但是,居住在这个小村子里的人,入夜时,常会有美女来借些碗筷之类,或是办喜事,或者搞家宴用。村子里的人明知道她们是妖精也笑脸相迎,慷慨应允。午夜时分,村子里的人也能听到从妖精泡上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那一定是妖精们在办喜事呢。翌日清晨,村子里的人推开柴门,发现她们借的碗筷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放在门前,还有一些新鲜的鱼虾之类,作为酬谢。
有趣的是,这里从没发生过惊悚之类的恐怖之事,从来都是平安相处。
翌日起来,几位到妖精泡垂钓。清一色现代化的鱼具、鱼饵、阳伞、马扎。天气很好,水面很静,在做垂钓准备的时候,能看到有鱼儿从湖面上跃出的顽皮。天上走着云,忽阴忽明,微风送爽,间有小雨落下,此刻最是垂钓时。所谓人生的好滋味也不过如此罢。
几个“渔翁”在妖精泡边或坐或立,专心致志盯着鱼漂,盯着那鱼漂下沉的一刻。那种鱼漂下沉的感觉给你整个身心带来的愉悦,的确无以言表。
在“道是无晴却有晴”“道是无雨却有雨的”的两个时辰里,几个人竟钩了4斤多鱼(以鲫鱼为多)。正当大家兴致正浓时,俄倾云黑天墨色,风势骤起,大雨忽来。仓皇之中,只见湖中央有女妖们的嬉笑声。几个被浇成落汤鸡的钓者,狼狈地站在那里,知道不应太贪,该是收杆的时候了。于是,一律向湖中鞠躬,表示感谢。
女妖们的嬉笑声渐行渐远,直至晴空万里,万籁俱寂。
备聊一格,是为钓者记也。
春节买花
南方人和东北人过春节,无论如何是有区别的。比如买花,过节了,买几盆鲜花,或是买一束鲜花放在家里,不仅增加了年节的气氛,而且也使得满堂春意盎然,喜庆而吉祥。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年轻的母亲照例要去花市去买一两束花回来,或是迎春,或是腊梅,或是玉兰和百合,嫣红姹紫,让家里的年味儿浓郁而温馨。然而,东北毕竟是东北,东北之冬,大雪纷飞,北风呼号,哪里有鲜花可购呢?因此,早年黑龙江春节花市之花,多为彩纸扎成或细绢的制作,千红万紫,于扬扬洒洒的大雪中招徕生意。那时节,东北人迎到家里的花儿多为人工的制作,以慰寻常人家春花之情结。这十几年才有了花窖和鲜花店,喜爱春花的人可以到那里去购得鲜花了。有私家车者最令人羡慕,可将鲜花严严实实地包好,三步并做两步钻进车里,飞驰回家,可保鲜花之鲜美。
海南则不同,海南者,四季常夏。便是数九的节气,堂堂的腊月,大街小巷依然是绿树成荫,碧草云连。其间,各色斗艳争奇的野花,越是在东北寒冷的节气越是艳丽茂盛。海岛人也有过年买春花的习俗,在三亚市的下洋田,春节临来,民间花卉会应时而设,展馆里,各种姿色迷眼,品位卓然的鲜花牵连不断,荡人心魂。这几年由于海岛气候宜人,引不少东北人来这里度假过年。自然,北人有百样,喜好呈千种,多数人以购金桔得吉祥者为众,因此,金桔,几乎占了花市的三分版图,恍惚之中,以为误入桔国。而我则喜水仙。水仙者,傲然秀丽,气度非凡,且有无限生机。《瓶史》上将它列为一品九命,称之为花中雅客,“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亦有“凌波仙子”之称。购一盆十头水仙贩只要10块钱。捧回家中,清水抚养,“玉台金盏”,一日三朵,一日一新,“玉立小娉婷,脉脉含情素。”递次开放,直至除夕,除夕夜时为最茂,难怪宋人咏道,“瑶池来宴老仙家,醉倒风流萼绿华。”真是吉祥可爱,心中各样期盼,亦在次第参差的花境之中款款升起。此情已有8年矣,不亦乐乎。
除夕“追鱼”
旧历的春节倘若没有吉祥的追求,喜庆的年味就会索然。譬如说买“福”字,贴春联,买年货,祭祖宗,这都是年味之必须,春节之灵魂。这就是中国人呵,亘古不变。
春节的某些习俗,说来,不仅喜庆有趣儿,而且严肃端庄。譬如吉庆有余的“鱼”,既谐音“余”者也,是除夕盛餐上断乎不可以缺少的。自打我记事以来,只要春节将至,不管是五谷丰登的年头也好,还是差强人意的年景也罢,这吉庆有余的“鱼”像神圣的法律一样,一定要摆在家庭贺岁的年夜餐桌上。而且这鱼,除了在年三十祭祖之外,按春节之俗,在岁尾的最后一餐是不能吃光的,至少要余下一半,与家人一道悠然度过“一年连两岁,五更分二年”的除夕,以示年年有余。
多少年来,老百姓对年年有余,始终虔诚期盼,盼望着来年能过上更富裕、更吉祥的日子。如果说发短信贺年是祝别人新岁吉祥的话,那么,这鱼之内涵,则是预祝自家的来日富庶了。因此上,每当春节来临之前,我便开始张罗买一至两尾较大的鱼,作为除夕年夜饭上的标志性菜肴。
由于这几年在海岛得一廉价小室,几个春节便移到这里来度过。此海岛四季长夏,与东北气候有霄壤之别,若在寒地东北,除夕的主菜之鱼提前买回,存放是没有问题的,可以事先冻上待用。海岛则不然,要想吃新鲜的“年鱼”,一定要大年三十的早晨到渔港去买,这才新鲜,这才给力。但也含着一点冒险,设若有万一的闪失,必将会影响一年的好心情。于是,凌晨而起,赶头班公车去渔港买鱼。
凌晨的海岛十分宁静,晨风亦十分的凉爽,及至车站,已有几位早客等在那里,车子来的相当准时,心情颇好。车一开动,心说,这已成功一半了。然毕竟是大陆客,不解海岛地理,居然坐过了站,慌忙下车,折头再返。既至渔港,那里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了。还以为我是早客呢,于千头攒动之中何早来哉?此时正是众渔船归港,送来了当日最新鲜的鱼的当口。这些鱼们怕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将作为千家万户的吉祥之物被端上除夕餐桌的。
海鱼的种类很多,我这个大陆客离海很绰远,对海鱼的知识近乎于无,倒是女儿告诉要买海鲈鱼及石斑鱼,行色苍荒之中,竟忘了其中一尾的名字,苦苦寻想,终于记起,迅速将石斑鱼购下,心里即落下许多踏实。再去其他渔贩处寻找海鲈鱼。这两尾鱼以清蒸为上,且方法简单,又味道极佳,品位卓然,不必费更多的周章。不料,这海鲈鱼早已被先行者抢购一空。是啊,这除夕日的鱼市哪还有讨价还价一说呢?个个掏钱就买,人人迫不及待。在一渔摊上,我蔼声询问摊主,摊主便在他的鱼堆里找来找去,居然找到一尾海鲈鱼,只是这尾鱼小的可怜,不足以担当圣餐主菜之任。扼腕之中,身旁的一位壮汉指点迷津说,你可以买这个鱼,他指的是一尾色泽朱红、宽且肥硕的方头大鱼。我问,这是什么鱼呀?他说,苏眉。我问,好吃吗?他说,当然。我问,可以清蒸吗?他说,这鱼最好就是清蒸了。闻之大喜过望,忙问摊主,多少钱一斤,答曰60。比我买45元一斤的石斑鱼还要贵上15元。由于初次与此鱼谋面,难免有些犹豫。摊主说,就剩两尾了,不买就没了。我一看,果然,连忙说,称一尾称一尾。一尾3斤3两,近200元,这还是我这个平头百姓头一次买这么贵的“年鱼”。不过,买到就好,这是个吉兆啊。
回到家里,电脑上一查,苏眉者,亦称拿破仑鱼,还是太平洋之岛国——帕劳国的国宝鱼。何为苏眉?是此鱼的眼睛旁有黑色的眉毛而得名。饪此天下名贵之鱼,果然是以清蒸为上。网上还说,厦门一带此鱼曾卖到600元一公斤。如此看来我这是买便宜了。看来,此鱼是今年除夕当之无愧的年年有余者了。接网上教导,如法炮制,锅上清蒸,竟有一股蟹肉之香。端至除夕的餐桌,执箸一品,果然美不胜收,不仅家中,似乎整个天下都因此吉祥起来了。
春的使者
我喜欢养花。只是,现在花市的花儿,似乎已不那么大众化了,甚至有点小布尔乔亚的味道,即便是把它们当中的一种从花市儿买回来,养在花瓶中,也感觉不那么踏实。设若让它们泊人人的心灵,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仅仅是看看而已,还能有什么呢?苦苦的想过,依旧是没有什么。
我所在的城市是一座喜欢丁香花的城市。每临暮春时节,全城的丁香都尽数怒放起来,锦龙似的,绕城之匝而不绝。丁香花开放时花香的确袭人,让人在浓香之下大有陶醉之感。
但是,先前最深入寻常百姓之心灵的,是街头小贩卖的那种阔叶的、开着一簇簇白色小铃铛花的花,俗称铃铛花。只要这种花一上市,你就知道春天已经到了这里了。小贩儿卖这种花都是一小捆一小捆的卖,最早最早一扎只卖五分钱,而后一角,再后二角、五角、一元不等。但每逢暮春时节它总是卖得最好。姑娘、媳妇及诗人似的男人们买回几束,养在家中,那就是把春神接到家中了,家里也春意盎然起来。
这是一种能进入人之心灵的花。
说到“春的使者”,还有一种普通的让人震惊的植物,就是那种俗称“毛毛狗”的东西。早年流亡在这座城市里的外侨,每值春神莅临之际,定要买舟渡江,去松花江的北岸折些长着灰白色“毛毛狗”的枝条,养在家里的花瓶里。“毛毛狗”秀枝硕芽,疏疏然参差于花瓶中,春之魂魄,春之清纯,乃至春的希望与灵动,便倏然而生了。那可是一种超凡的享受啊。
当代人不知何故极喜外地的花,尤其是从南方空运来的花。我却不以为然。坦率地说,我还是喜欢地方特色。吃家乡菜,我倍感亲切;吃家乡鱼,我倍感鲜美;看家乡戏,我倍感热闹;赏地方花,令我灵魂震颤,不胜感慨。
日本人喜欢樱花,所谓“人则武士,花则樱花”,法国人喜欢“郁金香”,韩国人喜欢金达莱,上海人喜欢白玉兰,西藏人喜欢雪莲花,那么故乡人呢?须知,外地的花毕竟是外地的。情感世界的一草一木,一江一水,是外来物所不能取代的。当然你执意喜欢日本、法国、上海、西藏人喜欢的花,当然可以。那里的人也会很高兴。不过,你是否能够沉下心来,拨冗回望一眼故土之葩呢?
个性化的春节
春节的共性就不必说了,该除夕除夕,该初一初一,该拜年拜年,该回娘家回娘家,该回婆家回婆家,这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常常在其共性中忽略春节的个性。每个家庭过春节的方式其实是不尽相同的,比如我的一个朋友,他在除夕之夜吃的饺子是红糖馅的,为什么吃红糖馅的呢?他说他也不清楚,这个家族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我跟他说,早年山里人拜山神爷的时候,就是用红糖馅的饺子上供。因为吃红糖可以生热,抵抗东北的严寒。年轻时,我的一个邻居,他们家三十儿晚上的饺子吃素馅的。这个比较好理解,因为有吃斋念佛的意思在里面。有的人家除夕夜的饺子要包几枚硬币,或者糖,枣之类,图个吉利,有的干脆什么也不放。有的人家除夕之夜要吃鸡、鱼,吃鱼比较好理解,年年有余,吃鸡也应该比较好理解,吉庆有余嘛。但有的人家三十儿晚上不吃鸡,不知为什么。在除夕之夜放鞭炮,这比较普遍,可也有的人家在除夕之夜,在自家的院子里烧柴禾,意思是火烧旺运。有的人家除夕之夜什么也不吃,干脆睡大觉,不仅睡大觉,还觉得那些在除夕守夜的人有些可笑,觉得时代到了今天还整这些事,有点不可理喻。有的人家除夕之夜已经不在家里吃了,要到饭店里订一桌餐,大家热热闹闹,和其他人一起过春节,并且逐渐形成了风俗。我还有一个朋友,他年年春节一定领着全家人和几个同道者,外出旅游。我年年都能接到他从安徽、西藏、山东、海南,甚至国外发来的拜年短信。毫无疑问,他们的过法就更特别了。
这些个性化的过春节的特点,不仅仅是表现在父辈一代身上,它还具有遗传性,遗传给自己的子女。子女成家以后,会把自家的这些个性化特点,变为过春节的一种必不可少的形式。当然,毕竟是两家合成一家了,因此,就得有所取舍,有所兼容,并形成了新的个性化的过节方式。
个性化春节的特点还表现在回娘家的日程安排上。有的人是初一回娘家,有的人是初二回娘家,有的人是初三回娘家,有的人更痛快,从初一开始到初七始终在娘家耗着,只是中间抽空到婆家看看。有的整个春节始终耗在婆家,只是抽空到娘家看看。甚至有的更绝,把三十儿的除夕夜一分为二,前半夜在婆家,后半夜在娘家。所以,春节的过法不仅千姿百态百态,而且充满了个性化色彩。
欢乐也是商品
过去,我从没想过欢乐也要花钱去买。但是,我突然间发现,欢乐其实也是一种“商品”。比如说看电影,为什么去看电影?很简单,就是为了欢乐。去看歌剧,看话剧,看二人转的目的也都是如此。但是,你得花钱买票,换句话说,这样的欢乐是你花钱买来的,所以它是商品。再比如去舞厅跳舞,为什么要跳舞?很简单,也是为了欢乐,不过,进舞厅跳舞不能“干跳”,得买饮料,买果盘,毕竟你不是在独舞,总而言之,你不能太“小抠”,太吝啬,太葛朗台,太考虑生活之多艰,面对你的异性舞伴儿,你多少得花点钱,不然,这舞不跳也罢。就是说,跳舞的欢乐同样是你花钱买来的。还有,看演唱会、远足去旅游,比如去拉萨、去欧洲、去看金字塔,得花大钱,工资层者得省吃简用一年的时间才能攒够其费用呢。再比如去电子游艺厅玩电子游戏、搬新居、打扑克、钓鱼,等等,等等,多了去了,包括哥儿们去酒馆喝酒的欢乐的行为,都需要花钱购买才行,甚至给领导送礼也是为了欢乐。有些下属给领导送礼并不一定是求领导办什么事,主要是胆子小、敏感、脆弱、不自信、疑神疑鬼,希望领导给自己一点好脸子以安其古怪之心,那怎么办呀?就得想一个啥办法去讨领导的欢心,因为,只有领导欢心了你才能欢心。领导欢天喜地的,你却哭丧个脸,领导哭丧着脸,你却欢声笑语,笑话不断。你这样做究竟想干什么!?那么,怎样才能讨某些领导的欢心呢?送礼就是一个颇为有效的办法。礼一送,某些领导再见到你时就是满面春风,一脸喜爱与怜爱加同谋的样子。所以,你就很开心,很欢乐,很自豪。因此,给某些领导送礼也是脆弱者“购买”欢乐的一种方式。没听说那一个人花钱去买痛苦的,所谓的买痛苦,其实骨子里也是为了欢乐,即那种变态的欢乐。
既然欢乐是商品,需要花钱来购买,很显然,有钱的富人购买欢乐的机会自然要比穷人多得多,因为有钱,他们随时都可以去购买这样或那样的欢乐。至于花钱买来的欢乐究竟欢不欢乐,当事人是否开心,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你花钱买的肯定是冲着欢乐去的。
那么,有没有什么欢乐是不用花钱买的呢?有,比如家庭里的欢乐就是真正的欢乐,是上帝赋予你的欢乐,因为它不用花钱,是用亲情来支撑的。还有,穷人的欢乐大多是免费的欢乐。那么,免费的欢乐都有哪些呢?比如到江里去游泳,这是不要钱的,比如找几块石头下五道,这也是不要钱的,比如晚上到广场上去扭大秧歌,在家里做草篮子,与街坊下棋,对着大江引吭高歌,讲开心的笑话,等等,等等,这些欢乐都是不要钱的。所以,欢乐也不完全是商品。
当欢乐不是商品的时候,你享受的才是货真价实的、最纯正的欢乐。
理解酒吧
新世纪开始不久,酒吧就像“公用电话亭”一样,落户在全国大中小的各个城市里了。而且,我还听说,有的乡镇也有了乡镇式的酒吧。这些奇奇怪怪的酒吧,家家都非常火。其中有名的,像北京的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上海的南京路,哈尔滨的酒吧一条街等等,都非常之火。黑夜本来是睡眠的时间,但是,进入新世纪的人们很快把黑夜利用起来,将睡眠变为消费。然而,这不眠之夜是相当昂贵的。白天里三块钱一瓶的啤酒,到了酒吧的夜里至少涨五倍。为什么涨五倍呢?道理为非常简单,因为它是酒吧。为什么酒吧就可以长五倍呢,答案还是酒吧。这就像问老虎为什么吃人,因为它是老虎。牛为什么吃草不吃人,因为它是牛。这样,就很清楚了,就是说,酒吧应该是昂贵的。
前面说过,在夜里的酒吧里消费,要付出比白天多五倍的代价。如此昂贵的代价,这样的强忍着不眠,应该是没人去才对呀?那酒吧为什么还如此之火呢?我想,有这样几个原因。第一,都怪建筑,现在的建筑基本上体现了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居住布局。这样,人们交流起来就相当困难。简而言之,楼道里的“交流”,一般不会超过10个字。阳台上的“交流”更简便,仅仅是相互点一下头,相互一笑就完了——这还是指那种愿意交流的。通常情况了下,没地方交流,下了班只好回家。家里的男人或女人,已经像拖鞋一样的熟悉了,不是不能和“拖鞋”交流,而是这种交流太实际,而太实际的东西就免不了太俗,不具备浪漫的色彩,没有激情。酒吧老扳非常明白这一点。于是,酒吧便纷纷降临人世了。
第二,工作太累,太紧张,像尜儿一样,被领导抽转了一天了,不晕头转向才怪。你总不能天天地从单位回到家,吃过饭,一头扎在床上“小死之后”,第二天,再像尜一样地飞转起来。这就是非人化的生活。非人化的生活是令人憎恨的生活,所以一定要改变。怎么办?去酒吧呀。
第三点,就是当代的生活,物质极大丰富,外来文化像天女散花似地降临人世,令人眼花缭乱,人们太希望拥有一种超凡拔俗的浪漫生活了,希望每天都有,不是爱情胜似爱情,不是亲爱胜似亲爱的精神生活。这时候,酒吧向这些人敞开了那扇幽暗之门。在那里,他们可以像外国影片里的酒吧一样,坐在高高的转椅上喝啤酒,喝鸡尾酒,喝冰水,喝威士忌,和陌生人聊天。大家都是同类,共同的目的使他们走到了一起。这里不可能产生永恒的爱情,但短暂的爱情也是爱情,这是一种需求,是双方的,互动的,多元的,一次性的,不负责任的。这非常好啊,这本身就是一种吸引。但恰恰是这种精神的吸引,使得酒吧有资格将所有的商品贵上五倍。从这一现实的现象看,我们应当重新审视人们的虚拟生活,虚拟的生活不再被人们排除在外,虚拟的生活也是生活,甚至是不惜血本的生活。它的特质就是,放松、“放荡”、放开。现在,我们还很难说,这样的生活就是一种颓废的生活,抑或,它还可能潜在着某种健康的品质,或者有利于心里健康的品质。所以,我们还需要有耐心,需要理解和尊重。
宾馆的镜子
早餐是宾馆的一面镜子。不管是三星级宾馆也好,五星级宾馆也好,哪怕是二星级宾馆也好,早餐从来是衡量这家宾馆真实档次的唯一标准。职业关系,我经常旅行,所以也就经常住宾馆了。现在的宾馆大都有免费早餐——不免费的就不谈了,咱们只谈免费的早餐。因为免费早餐本身就是一种人文关怀,是一种帮助和提供。尽管这种事在骨子里说,客人并没有不付费,但是,它在形式上是免费,这种形式是令人愉快的。宾馆好的早餐,主食大都七八种,甚至十几种,菜肴至少十几种以上,兼有西餐、水果,各种饮料,以及几种当地的风味小吃,像抄手、面条、煎蛋,等等。这样的早餐用过了,客人感到非常满足,哪怕你的宾馆设施略微差一点,只要干干净净,该有的都有,就行了。
有的宾馆星级不低,但免费早餐却差强人意。可能他们真的认为这早餐是客人不花钱吃的了,所以能应付的则对付,主食仅三两种,而且制作粗劣,菜,也类似那种大锅菜,马马虎虎,稀里糊涂,水果就谈不上了,也没有果汁之类的饮品,仅有一些劣质的牛奶和豆浆。这样的宾馆,即便是客房的设施极好,服务态度也极到位,但是由于早餐的粗劣和粗制烂造,客人以后便不会再选择这样宾馆。我曾经到欧洲旅行过,现在让我谈对欧洲的印象,特别是对宾馆的印象,我认为德国的最好。为什么德国的最好呢?因为德国的早餐最丰富,应有尽有,吃得非常舒服。但是,到了荷兰,到了巴黎,特别是那些中餐馆,水平一落千仗,马马虎虎,印象极为恶劣,甚至都不想去吃,但没办法,为了活着,只能去吃。他们的客房确实不错,但由于早餐的影响,所谓好的设施也就变得不足挂齿起来了。
因此,作为宾馆的经营者、管理者,把早餐,特别是把所谓的免费早餐搞好,那才见真知,见才干。
看看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人活到一定的时期就要停下来,抽出时间,坐下来,看看你脑子里都存了些什么东西:拿张纸,拿支笔,记一记。当然,这样的笔记是针对自己的,可以绝对保密,因为对别人的,或者公开了的,就不再是什么真实的东西,至多是半真半假。所以,这只是一个人的发言,一个人的总结,一个人的读者。这样的东西没有什么秩序可言,你把首先想到的写上就是了,比如金钱,官位,房子,名誉,虚荣,嫉妒,霸气,阿谀奉承,满嘴假活,一肚子谎言,有啥说啥,汽车,时装,美女,各种犯罪欲,自私,骄傲,阴谋,善良,大公无私,自私自利,仗义疏财,极端吝啬,美食,旅游,外语,溜须,仗义执言,等等,等等,写过之后,你看看纸上记下的哪些东西,是你永远也无法克服掉和删除掉的,须知,那就是你的灵魂画像。你一个人面对你自己没什么可以隐瞒的,应当是最有说服力的。但是,你要想自己成为一个理想中的人,优秀的人,有人格魅力的人,那你就看看你应当删除掉纸上的哪些内容了。而且你是否有能力删除掉你不喜欢的那些内容,你能不能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你必须诚实地面对。同时,你再看看哪些是你永远也无法删除掉的很好的东西。这对你来说会有极大的好处,这样你既能够认识自己,也能够谅解别人对你的认识,对你的赞美,对你的不懈,对你的信任,对你的猜疑,对你的任用,对你的奖励,对你的提拔,对你的打击,甚至为什么要打倒你。
事情有那么严重吗?是的,有那么严重。因为,人的弱点,就是始终处在对自己劣行的辩护当中。
去老莫吃西餐
北京的东北朋友请我去老莫吃西餐,言外之意是,这几天你的中餐吃得差不多了,改改口味吧。这就像中国人在中国待久了,要到国外去开开眼界一样。在五四时期,那个时代的老百姓管这种事叫“开洋荤”。
坐上不知是否诚实的出租车,到了老莫餐厅。其实,在这之前,早就知道北京这个老莫餐厅,因为哈尔滨也是一个吃西餐的“圣地”,所以,对北京的西餐不知为什么,也不知出于怎样的道理,多多少少有点不屑的意思。觉得,只要吃过哈尔滨的西餐,普天下的西餐不吃也罢。然而,好奇心终是克服不了的,何况是朋友请客,由朋友去满足你这个好奇心,无论如何是件很愉快的事。
我对老莫餐厅的第一印象是,餐厅的举架很高,这是我见到的对民众开放的餐厅房子举架最高的一个。仅凭这一点,哈尔滨的西餐厅就不能与之相比。当然,哈尔滨西餐厅的举架也很高,但像老莫剧场般的这么高的举架,还达不到。
坐下来,看菜谱,不觉替朋友捏了一把冷汗。当然,我的朋友是个有钱的朋友,有钱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总是很强的,不像穷人,到饭店首先“检查”的是菜谱的价格,不是菜。所谓点的菜也是点最便宜的。但是,有钱的朋友注意的不是价格,而是菜,与穷人正好相反。所以,穷富之间在思维与价值判断上是不同的。
朋友点了一个冷焖牛舌,这种东西中国也有,就是我们常说的焖子,做法、模样,基本一致,但价钱却有天地之别。西餐厅里的冷焖牛舌是32块钱,菜量仅相当于东北普通饭馆的三分之一菜码。另一个是含羞沙拉,点这个沙拉纯粹是“含羞草”三个字的吸引,毕竟过去没吃过,所以,含着羞要了含羞草沙拉,只是这厮闻起来一股金枪鱼的味道,吃起来也果然如此,这种像窝头大小的沙拉要42块钱,心里是很难过的。让人心痛的不仅这些,还有,比如所谓进口的像大衣扣大小的黄油、果酱,均为4块钱一份。这些还都不是朋友请我们吃的最贵的菜,包括那个远不如哈尔滨西餐厅里的罐焖羊肉。最贵的菜有铁扒杂拌,52块钱,这个菜真的很一般,要说值5块2是委屈了它,但15块钱餐厅就绝对挣钱了。至于那份我再三劝阻也没劝阻住的我朋友要的黑胡椒牛扒,说是进口的牛肉,一份只有巴掌大,要价198元。吃的时候,与普通牛扒也没什么区别,但终于把躁动的心吃冷静了,知道了,老莫就是这样,不要惊异,所谓的惊异都是穷人的惊异,没见过事面的大惊小怪。当然,还有那瓶超过超市价格多少倍的普通长城干红,一瓶要168元。
所以,我理解了那些从老莫餐厅经过的情侣们为什么要加快脚步从它的面前走过去。
这顿饭吃得相当于普通退休女工一个月的工资,用普通女工一个月的工资吃一顿西餐,需要有一个漫长的认识过程。
聊吃
有那么一阵子,常写“吃”的文章。这就难免有朋友认为我的“嘴”一定很刁,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平时吃饭是很简单的。当然所谓的简单也并非“领导式的简单”,领导式的简但是“四菜一汤”。对普通的百姓而言,“四菜一汤”无论如何不能算是简单的。当然,我们不能太要求领导怎样怎样,应当是领导要求我们怎样怎样。
还说我的简单。
我的简单,大抵算是真正的简单了:即白水煮面条。没有作料,也没有鲜菜,就是白水煮面条。煮熟了,捞出来,兑上点酱油,或者就着点成菜吃就可以了。我的内人和孩子都非常不理解,皱着眉头问我:“这样好吃吗?”我说“好吃”。她们听了便不住地摇头。
我当然不排斥更好的面条,比如抻面、麻辣面、担担面、甩面、双菇面、素汤面、鸡丝面、虾仔面,包括炸酱面、刀削面和加州牛肉面等等,味道都很好。偶尔我也去吃,其中的大部分,我也可以做。但是,麻烦。
白水煮面条,是我年轻时经常用的一种,吃久了,泊入灵魂了,不胜感慨了,无所谓好吃,也无所谓不好吃。而是吃一种回忆,吃一种故情,并伴随着一种梦幻感和少许的惆怅感,很舒服。
但是,对待家人与亲朋,我却不能采取这种个性化方式。你的喜恶就是别人的喜恶吗?所以尽量做得款式一点,热情一点。
每年的春节,除了除夕之夜,我采取的方式,基本上是一日一菜。
先聊聊除夕的圣餐。我设计的几种菜,除了应具有地方特色,也需包含着传统的、亲情的、缅怀式的意味,比如说鱼,我通常采取的是东北人红焖鲤鱼的方式。取鱼的标准,长一尺五寸,或者二尺均可,烹好置放在巨大的盘子中,再在鱼身上飘洒一点翠绿色的香菜。样子很美,无论是用来敬神、敬祖、敬我已故的母亲,还是让家人享用,都最合适,最端庄。而且鱼如此之巨大,一顿肯定吃不了,于是在一夜更两岁的特别日子里,便又成了“年年有余(鱼)”的象征了。
其他,如酸菜炖肉、炸茄盒、拌凉菜、拌皮冻、芹菜炒粉条、肉炒蒜苗之类。纯纯粹粹是老一套,目的是让下一代过一个真正的、地道的、土掉渣儿的传统年。
除夕之后,执行的是一日一菜。菜自然就要别致一点。比如沙锅鱼头和东坡肉就是这样。为了做好这两道菜,春节之前我就开始准备了。包括鱼头,包括“两头乌”的五花肋肉,都是我亲自到菜市场仔细选购的。做这样的菜,选料一定要精。马虎不得,更不能稀里糊涂。为了做好这两道菜。我专门去了陶瓷店,不惜重金,买回一个很有品味的紫砂砂锅。同时,我也将相关配料,如冬笋、冬菇、青蒜、上好的干辣椒之类,一一购置齐全。而且还特地跑到超市,买了一瓶上好的“花雕”酒。
每做一菜之前,我很兴奋,像在起跑线上的骏马,直搓手。
砂锅鱼头的做法,其实不复杂。先将买回来的(新鲜的)胖鱼头(学名鳙鱼)洗净去腮,然后从中间剖开,再切成一寸半见方的块,放在“花雕”和好品质的酱油中腌半个小时,并顺手将干辣椒用小碗泡上待用。同时,另起炉灶,炖半锅清清亮亮的鸡汤。接着,分别把冬笋、冬菇和猪肥膘切成片。用砂锅,加油,将腌好的鱼块煸一下,呈金黄色后取出来,再在砂锅里放油,将肥肉、冬笋、香菇炒一下。炒差不多了,出香味了,再放上泡好的辣椒、酱油、花雕、盐、白胡椒粉、白糖和鸡汤及油。开锅之后,倒入砂锅中,并把煸好鱼块放入。盖上盖子小火焖一小时。之后,再放一点味精(不放也可,更纯粹)。用水淀粉将砂锅汁勾得略浓一点,并入青蒜苗,这就行了。主食是上好的东北五常大米饭。另有清淡的鲫鱼汤、随便几碟小菜儿不提。酒,当然是白酒和红酒,啤酒万万不可,饮料似乎也不妙。
一家人围住开始吃。他们都说,呀,真好吃。我听了幸福地不行。
东坡肉做法更是简单。先将五花肋肉切成大的方块,用沸水煮透,取出,冲干净待用。还是用大砂锅,将一张手工编的、适合砂锅大小的竹箅子放在砂锅底部,然后铺上剖开的葱皮,再把鲜姜用刀拍松,散放在葱皮上面。把肉块儿皮朝下整齐地在砂锅里码好,加上白糖、酱油、花雕酒。最后一项,在肉块上面放上一两个用长葱打成的结。妥了,盖严盖儿,旺火烧。烧开了,再改成小火焖。焖酥之后(其实这时候香味就出来了),用勺撇去浮油,将肉块小心取出,肉皮儿朝上,放在另一个不大的小陶罐里,盖上盖儿,一并放到笼屉里蒸。半个小时之后,妥了。主食同样是大米饭。喝啤酒最好。打开盖,都以为不能吃,这么大块的肉咋吃呀?但是一吃,呀,不腻!一人最少一大块,多则两块。恰好有个朋友来,一块儿入席。他一人造了三块,感慨不已,欲学之,我一一告诉他方法种种。他问,有没有更简单的一点的。
我说,有,那就是白水煮面条了。
他却像伟人那样,一挥手说,你这是挤兑我。
聊钱
要说钱也是一种文化,很多人不一定认可。钱怎么会是一种文化呢?钱就是钱。是人的别一种灵魂,是喜怒哀乐的总开关,与文化搭不上边儿,它仅仅是流通世界的一种有魅力的工具而已。人人都喜欢它,爱它,渴望得到它,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地深情地看它一眼,或者悄悄地把手伸到自己的口袋里一摸“噢,硬硬的,还在。”如果有人说“我不喜欢钱”,会很孤立的。假如万一你真的不喜欢钱,周围的人与被钱笼罩着的社会就会来教育你,开导你,最终让你喜欢上钱。钱就是一个人的影子,你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无论你作伸展运动或者来几个空翻,它都紧紧相依相随。偶尔失去影子的时候也有,但仅仅是偶尔。其实那影子还在,你一时看不见它,让你获得一种暂时的轻松感、高尚感。都感慨过了,没钱终是不行,影子又回来了。伴你同行。
要说饮食文化、酒文化等等,这就没问题了,人人都认,不少有学问有知识的人也都这么说。一旦把某一事物罩到文化网里,文人就有发言权了。因此,文人把那些凡是能“文化”一下子的,都“文化”起来。对“钱”的态度也是如此。
想想看,文人该有多可怜吧。简直像大旱之年跪在干裂的土地上求雨的农(东北读“能”音)民。
尽管泛文化的态度与操作,把原有的文化概念给击破碎了,但是,像巫师,或者像魔术师一样的“钱”,却真的是一种文化。如金、银、铜、铅、纸、贝、皮、玉、石、蚌等各种币材都是。古人把钱铸成刀形,那种双重的暗示与象征是不言而喻的,渐次做成圆形,其中的文化象征意图也可以把玩出来。好,古代钱币的文化资格我就不多说了。说多了,万一方家认为我真懂,每每提问起来,将不胜尴尬。我们单说一下当代的钱币,藉以做一下文化层面上的“阐述”。比如共和国的人民币。人民币上的图案,除为了狠狠地打击伪币制造者的自负与胆大妄为的嚣张气焰之外,另一优美的特点,则是一种社会分工的艺术化,或政治艺术化过程的庄重展示。就拿刚刚宣布即将作废的第三套人民币来说,像一角券的“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图”,像贰角券“长江大堤”,伍角券的“纺织厂生产图”,壹元券的“女拖拉机手生产图”,贰元券的“车床工人生产图”,伍元券的“炼钢工人生产图”,拾元券的“人民代表步出大会堂”等等,这些不同的图画,还不仅仅是一种文化作品,甚至是一种别致的历史图示。
其实,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在人的灵魂之中发生艺术化过程,即文化重塑的演释过程。比如我们看到钱,或者代表钱的“卡”与存单及汇票时的表情,是感人而又贪婪的。连上帝欣赏过他塑造的人的这种样子之后也会仰天长叹。我们在极力揶揄钱的品格与作用时,换句话说,我们在即爱钱又处处挖苦钱、鄙夷钱的丑陋表演之中,也不妨假设一下没有钱的社会,比如原始社会。原始社会就没有钱,便是偶尔的以物易物,包括战俘的交换,也是后来的。一切都不用钱,那么社会的发展与人的智力开发,包括民族个性的培养,更甚至文化的繁荣,都是缓慢的,不可想象的,以至是没有活力的,不仅不是一种自由,而是一种制约。钱,一下子出现了。社会的一切都活了,人也变得聪明了,社会的分工也由单一的那么几个工种,演化成百工之戏,科学技术、文化活动都蓬勃地开展起来了,发展了。由于有钱与没钱的个人际遇,精神层面上的内容也日趋丰富。这样,把原始的、停滞着艺术之车被一种新激情昂扬地拉动起来,招蜂引蝶,浪迹天涯,无处不在。应当说,钱,是人类的一个最伟大的创造,它俨然一个城市的总电闸似的,把它往上一推,在你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万家灯火的迷人图画。
当然,与钱的对抗,钱与人的彼此仇视,也还是有的,时常发生,有时能成功地成为一个团队的集体行为,真是感天动地,让人泫然而涕下,让人感到振奋。尽管没钱确乎是不行的,但人的灵魂得到了升华,某些丑恶得到了遏制。比如人世间的爱情,它就有蔑视金钱的品格,即所谓的爱情至上。更不要说那些不为金钱,不为美女所动的英雄了。但是,钱在里面还是悄悄地起一些作用。而这些作用,则是健康的,圣洁的。比如说,上帝或人民政府,因为工作成绩优良赐给我一块金币,我只能感到光荣,感到一种鞭策。你不能说,上帝和领导太俗。但有时候,我们也可以拒绝送到手中的钱,说“不!”在“文革”期间,我的一个男同学,因破格爱上了一个有三个孩子、比他大约十七八岁的女驾驶员,而在我们无轨车队受到了空前的冷落与奚落。他们记仇了。突然一天,在车队调度室里贴出了一张大字报。标题是“我们不做金钱的奴隶,我们要做电车的主人”,署名是他们夫妇。这一下子妥了,既然有人建议,上级领导乐坏了,立马取消了全车队人的奖金。大家都傻了,对他们一下子神气起来的夫妇,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同时也感受到了这两口子的直辖市性。我再举一个我个人的例子,以飨读者。
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年(我只能这样开头了),可能是在读小学三年级。那时代读小学三年级的人生经验,相当于现在读硕士生的社会经验。现在的硕士生,如果到了洋人的圣诞夜,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娱乐一下。来一次准洋人、准绿卡、准华侨的感觉。这种时候,便是没钱,挤钱也得乐一下,享受一下。我们那时候不是这样子,什么圣诞!圣什么诞,没钱,什么诞也不扯!我小的时候就曾在洋人的幼儿园待了3年多。到今天,我对圣诞的类似洋节,包括洋食,丝毫不感兴趣。如果我到沈阳去(当然我不一定去),你狠狠心挤出一点钱,请我吃西餐,我就觉得你的钱花瞎了。如果你给我整一小碗粥加二两老边饺子,齐了,又不让你破费很多,我又吃得有滋有味,又有文化上的收获,多好。朋友也交了,以后有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事就找我吧。我虽没有大本事,但声援你,与你保持一种相互策应的姿态是没有问题的。当代的中国文坛流行这个。
书归正传。我的奶奶因染重病,便不远万里来到他的儿子、我的父亲家——哈尔滨来疗病。就住在我家,住在我们兄弟住的那间小屋里。我们兄弟则睡在厨房的水泥地上。喜欢打我们的父亲分配给我的活儿,是每天早晨给奶奶倒尿盆。我奶奶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我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我父亲。我觉得,我们彼此之间是奴隶与奴隶主的关系。父亲给我们粗劣的吃食,天天喊冤。他常咆哮的一句话就是:“我挣的这点血汗钱全让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给吸光啦——”所以,我们兄弟都活得战战兢兢的,眼神儿充满了胆怯与谨小慎微。脸是青黄色的,营养不良嘛。如果被某导演挑去演一个流浪儿,我想他看中的绝不是我的演技,而是我的那催人泪下的形体。
这样,我给奶奶倒了一个多月的尿盆,她从未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只是在每天的早晨,小心翼翼地推开她的房门,把那个尿满了的尿盆端起来,出来,放下尿盆,再小心关上门,再端起尿盆,到外面倒掉。就完了。奶奶总是用那阴沉着的脸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她为什么是这种样子呢?她是在憎恨一个年轻的生命么?这一天,我刚端起尿盆,被奶奶叫住了,她说:“等一会儿。”我便端正着尿盆等着,看着她。奶奶从腰里掏出一个手帕包,一层层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毛钱,递给我说:“给你”。我端着尿盆古怪地笑了,摇了摇头。奶奶烦了,她似乎对我这种笑很反感,喝到“给你!”我吓得一激灵,放下尿盆,把钱接过来,但想了想,又放到了她的床上。我觉得不妥,万一这事让我的父亲知道了,准得挨揍。奶奶说:“给你你就拿着。”我只好把钱拿起来。把尿盆端走。倒掉尿盆后,我把那一毛钱悄悄地放到父亲的写字台上,我父亲还是一家报纸的业余通讯员。常在那儿写作。
晚上父亲下班回来了,照例到他母亲的房中请安——这是很传统的一幕,也是很值得研究的一幕。一会儿,父亲从屋里出来了,阴沉个脸,压低了声音跟我说“你过来”。我便随他进了屋子。父亲凶狠地盯着我的脸,“你奶奶给你钱了?”我说“嗯。”“钱呢?!”我说:“放在你的写字台上了。”父亲回头一看,那一毛钱果然板板整整地放在桌子上。他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半天才说:“你出去吧。”出去之后,我捂着嘴偷偷地乐了。我终于战胜了我的父亲。显然,这是钱帮助我树立了自己的形象,展示了自我价值。
当然,我很爱我父亲,甚至很佩服他。主要是他有男人的个性。他是个男人!真正的爱,决不是光靠夸赞来完成的。这一点尤其对真正意义上的写手更是如此。传统上鲜活的孝道,不仅仅是一个标签,家应有许多有趣儿的内容。
好了,我要去邮局取稿费去了。总之,钱的文化品性是很丰富的,作用是多元的,有关此类的话题,我们方便时再聊罢。
买醉
在黑龙江的一些城市、县城、乡村及其林区,喜欢喝酒的男人几乎随处可见,数不胜数。之所以喜欢喝酒的道理、理由是多种多样的,地域的苦寒怕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喝酒御寒是一种极简便的老方法。所以,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的那些严寒的日子里,苏军最高统帅曾下令配给野战部队的每一个战士烧酒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都冻僵了怎么打仗?怎么保卫社会主义祖国、保卫列宁、保卫苏维埃政权呢?然而,想不到的是,卫国战争结束以后,不少转业的战士竟成为了酒鬼,既便是在今天,酗酒之风在俄罗斯也仍然屡禁不止。
黑龙江的御寒办法不仅是喝烧酒,也兼以吃辣椒和红糖等生热的食品。听说,楚人也能吃辣,为什么呢?肯定之肯定等于否定?热上加热还能不热么?
日月如梭,岁月更叠,今天黑龙江的一些城市、县城,冬季里已经不那么寒冷,不那么漫长了,但喜欢喝酒的男人仍然无处不在。生活与感情不顺的男人喜欢借酒消愁啊,烧酒热热的或扎扎凉地喝下去,到了一定的程度会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而“仙”的感觉又是“庶民”的“最高境界”之一,那种通体舒泰的感觉是无以伦比的,更重要的是,所谓的困苦与烦恼也烟消云散了。那些在工作上、情感压抑当中的小于事,小秘书,小科长,小丈夫,小男人,平日里由于胆小,由于脆弱,由于谨小慎微,由于附面提耳,由于仰人鼻息,由于人云亦云,亦步亦趋,自身的喜、怒、哀、乐、悲、思、恐,全都被封存住、压抑住了,一律不敢造次,不敢释放,不敢忘形,不敢怨言。然而,两杯烧酒下肚,人的良知,人的情感,人的味道,人的特征,苏醒了,或是夸夸其谈不记后果无所惧;或是使酒骂座,痛快淋漓,绝不饶恕;或是百感交集,痛哭流涕,痛不欲生;或是兴高采烈,乐不可支,放怀大笑。其乐陶陶地将围在餐桌上的客人们一律当成知心朋友,将自己的心里话,自己的隐私,自己的弱点,自己的失意,自己被人算计的过程等等,全部倾述出去,所谓“醉见异举止,醉闻异声音”。
酒喝完了,人的滋味也享受完了,酒醒了,后悔了……便咬牙切齿,以后再也不喝了。然而,以后的日子像以前的日子一样,不喝,这日子,这情感怎么忍呢?于是,又喝上了。
在官场当中,喝酒还是一项重要的内容呢,若说官场当中没有喝酒的内容是不足以信的。只是,某些官场的酒来得智慧、政工,更具长远性,公关性,兼或也具有某些策略的特征。某些官员们聚在一些喝酒,当然与古代的御寒、小人物的发泄大不相同。他们的酒大都喝得很理智,很有分寸感。酒,在这里不过是一种载体,是别一种握手、别一种拥抱、别一种请安、它负载着请酒者的升迁欲、交结欲、办事欲,等等。当然,官员们聚在一些喝酒更多的是礼节性的、工作式的、友谊与精城合作式的,以及抚慰式的等等。
其实,纯洁的饮酒方式,在黑龙江也是很盛行的,阖家老少,三亲六故,七八朋友,于节日、假日、生日,聚在一起放怀豪饮,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就是高兴。再比如,发了奖金了,得了奖状了,晋升了工资了,同时也是热爱生活,拥抱生活,聚一聚,启两瓶白酒,搬一箱啤酒,弄几瓶“干红”,喝上一顿。这样的酒宴,这样的小聚,不仅仅是一种参加者的造化,更是一种人生的享受。
在老百姓当中流传的那句“烟酒不分家”,表达的无非是一种真诚,一种渴望,一种爱,一种友谊,或者是一种抑制不住的、轻量级的冒险感,买醉就是寻求一种让灵魂激动的刺激。
棋痨
80年代的一天,我的朋友张树林备了一桌简便的酒菜,请我下午收车之后到他家去聊聊天儿。
那时正值“文革”末期,再加上那时候还没有姑娘瞧上我——轻手利脚一个人,干完活儿之后,我便去了。
张树林的家在工厂附近,那是一排裸砖砌成的平房,近得很,三两分钟就到了。这次一块儿聚的还有他的一位的同学小赵。
小赵不足30岁的光景,毛刺刺的头发,留着山猫样的胡须,两只锃亮的像公牛一样的眼睛。他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女人是农村的,没户口,“黑人”。好在这个小赵是个出大力的装卸工,挣的票子多(每月二三百元不打捆儿)。张树林跟我介绍说,小赵他们装卸队正在给咱们厂于装卸的活儿,闲着没事过来滋润滋润。
聊天儿当中,张树林问我:“阿成,你会下围棋吗?我有一副棋子……”
我说我会下一点儿。
其实张树林也不太会下,他只知道什么叫“吃”,什么叫“眼”,仅此而已。而且他这点小本事只消几分钟小赵便学会了。我看小赵有兴趣便主动教他下。当然,态度是俯瞰式的。常常杀得他一败涂地。后来,他进步了,可我还得让他五六个子儿。
不曾想,张树林的这位同学小赵,几乎天天抓着我跟他下棋,而且样子永远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虔诚,下起棋来,殚精竭虑,全力以赴,烟卷儿一支跟着一支地吸,一个明摆着的步他也要寻思半晌,仿佛下错了一着棋,我有权杀了他似的。其实,下下棋明摆着是消磨时间的事儿,让他这副尊容一弄,变得异常庄重起来。
我当时的职业是汽车司机,整天下那么晚的棋,第二天出车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了。
可是,每当我在出车回来,小赵总是在车库那儿引颈远望地等候着我。
见了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回来了,下一盘吧!啊?”他说话的样子十分谦卑,也很不自然,好像他找我不是下棋而是借钱。
瞧着他这副模样,也乐得就地跟他下两盘,更主要是他长棋了,我从让他五六子降到四子,而且还各有胜负。车队的伙计们见他天顶天地到车库候着我回来下棋,都称他是“棋迷”。
每逢我值班的时候,小赵可乐啦,早早地就候在那儿,对我说,今儿您值班,咱们好好下几盘吧。
……
不久,他们装卸队做完了在我们厂的活儿就撤回去了,他自然也得跟着回去。
他走的开头几天,我心里也觉得空荡荡的,好在只是几天的事,也就丢到脑后去了。可没过多少日子他又来了,骑着一台刹车不好使的破自行车,“哗啦哗啦”的,老远我就瞧出是他。于是,我们照例地下,从让他四子降到两子。总之,他的棋艺在长!
记得一天的中午,张树林到车库来找我,神情极为严肃地说,阿成,以后,你别跟小赵下棋了。
怎么了?
他说,这家伙现在下棋下傻了!他老婆来找过我,说他家里的活儿不干,整天整宿地弄些黑扣白扣自个儿下棋,连班也不正经上了!每个月开不到家几个钱儿,家里连青菜都吃不上了。他老婆回农村的娘家住了一阵子也没把他整治住。装卸队的头儿见他整天不务正业,净琢磨下棋,现在让他在食堂喂猪,一个月少开五六十块……反正,他再来,你别再跟他下就是了。
……
可张树林刚走,小赵就来了,像时钟一样准。
我坚定地说,今儿个死活也不能下了。
怎么啦?他睁大了公牛样的眼睛,那几根山猫胡子也颤抖起来了。
有事呢……
那,下午收车回来下怎么样?
够呛……
我慌忙开车走了。从车上的倒视镜里,看到小赵那付失神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傍晚,我收车回来,他仍然等在那里。我咬紧牙关执意没跟他下。他只好骑车走了……
以后,每逢小赵来寻我下棋,我或是避而不见,或是婉言谢绝。车库的伙计们问我为什么不同小赵下棋啦?我便如实地讲了一遍。工友们说,这哪是棋迷呀,简直是棋痨!
不过,有时候,我见他一连好几天候着我都没下成棋,心里确实有些不忍。
他也哀求说,阿成,千万别不够意思,我大老远来的,顶着毒日头,骑个破车子,不易呀……怎么样,下一盘?就算我求您啦……
我只好跟他下。
小赵的同学张树林更行,见棋痨来了,要么连理都不理,要么破口大骂!小赵满目敌意地看着他,强忍着……
车库的伙计们一见小赵来了,都打趣儿地说,痨来啦,算啦,没看我们伙计都不跟你下了吗……
打那以后,小赵有半年没来下棋了。而我呢,也抽空在这半年的时间内结了婚。
在我刚度过蜜月不久,是一个星期天,小赵蹿来了,小赵的样子可差多了!衣着邋遢,人也瘦得厉害,牛样的眼珠子显得更大了,而且布满了血丝,还是那台破自行车,不过更破了,“哗啦哗啦”地响,脚上的一双农田鞋破出了洞,露出了污黑的脚趾头……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说,怎样,今儿行吧?
天地良心,小赵的棋已经很厉害了,我们下平了四局,而后我又输了两局。
吃饭的时候我对他说,伙计,你下得不错了。
他无不感慨地说,嗨!要不是有糟心的事儿,恐怕我得让你两子呢……接着他告诉我说,他离婚啦,下棋下的……
我不禁哑言了。追源溯本,他的这场家庭悲剧,我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俗话说得好,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哇!
小赵已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来去无人问津。于是,他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到我这儿来下棋。
开始,我媳妇倒能表示“欢迎”。然而时间久了,不免有些冷淡。
我对小赵说,这样吧,我介绍给你个下棋的,他是我从前的街坊,也是棋友,下得比我好。另外他在单位住,你可以找他下……我给你写封信去,准成。
临了,我把我那副围棋取来送给了他,一是感到他比我需要,二也是让他死了心,不要再到我这来了。
小赵没说什么,甚至连正眼看都不敢看我,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一手抱着围棋,一手推着破自行车,弓着腰慢慢地向院外走去。
……
后来,我见到了我那位街坊,他问我,你介绍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只知道他姓赵,后来时间长了也没好意思问他的名,反正他的外号叫棋痨。
这位街坊说,天爷!您的这位棋痨朋友真叫人吃不消哇,没完没了呀!人倒是不讨厌,自备午饭……哎,怪人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四五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到小赵。有时闲暇无事,总免不了有点思念他,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啦。偶然遇到我的那位街坊,他也说三四年没见到他了。
我吃惊地问,怎么,您也把他支走了?
街坊说,没有。说来是个笑话,每逢他来我家,我爱人都缠着他给他介绍对象。估计是因为这一点儿……以后再没见到他。说实在的,长时间见不到他心里还怪想的呢……
一天中午,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是我。棋痨。
我说,天老爷,你跑到哪去啦,怎么连影子都不见啦?
他劈头便问,今晚有空儿吗?
我犹豫啦。
没空儿?
哪儿的话呀!你来吧,我备酒专候。
晚上,小赵来了。此刻的小赵我几乎不敢相认了,老了,似乎人也怯懦了许多。
我说,开怀下吧,我把媳妇打发回娘家了,下一夜也没关系,我特地借了副棋子儿。
说着,我把棋盒放在桌上。
这一夜,小赵没有走,我同他下了四盘,开始一局平下,然后让我两子,再升到让四子、六子……而且他均以中盘取胜。
下完棋,他无不感慨地说,老师,您的棋不见长啊。
我说,我不过是下着玩儿。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显然已没有兴趣同我下了。
……
从那次分手之后,又20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小赵(该叫老赵了)怎么样了,他还那么痴迷围棋么。
时尚的诱惑
时尚是什么?温和些说,时尚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刻薄些说,时尚是一个有预谋的欺骗,是一个乐不可支的圈套。冷静些说,时尚还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把戏。总之,时尚是一个充满着诱惑力的、活着的、有着巨大诱惑力的并永远年轻的肌体。
如何才能把妖冶的、如同海洛因一样的时尚,界定得更加清楚呢?我做一个比喻(尽管比喻是拙劣的)。那就是,时尚如同“爱”,它在不断地吸引着你,诱惑着你,在中青年时期一直在牵着你的目光走。当然,你或许是一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一个学富五车的学人、哲人、端庄之人,严肃之人,坚持个人操守之人,一个洞察秋毫反应机敏的智者,一个不可一世大用之才,可你能成功地拒绝时尚么?你不能。
必须承认是会有例外的——我说的是那种真正的例外,不是伪装的,但那只是一个特例,说白了,其实在骨子里那是一个隐性的痛苦,尽管表面上是超然的,不屑的,一副五官朝天不近时尚的滑稽相。
总之,时尚,你无法拒绝。
有人说,老年人讨厌时尚。这就片面了。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时尚,只是他们在社会层面上表现得不那么强烈、不那么张扬就是了。如果你注意观察,你就会发现存在于老年人之间的时尚,微妙而有趣儿。比如一双软底的布鞋,比如一个马扎,比如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来的怀表,比如一顶网球帽,等等,都足以构成老年人的时尚。千万不要以为老年人都是成熟的,老练的。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老年人是天真的,甚至是幼稚的。
中年人追求的时尚,更多的是一种被扭曲了的时尚。他们不可能像青年人那样,完全时尚,完全新潮,完全前卫,完全标新立异,完全不可思议,完全匪夷所思。中年人会把阶断性“时尚”进行重新编程,比如一双耐克鞋配上一条不算十分肥大的裤子,比如,女士们将头发染成淡淡的焦糊色,比如选一些不那么扎眼的、确又是名牌的衬衣、裤子、鞋,以及提包等装扮自己。同时,他们还会选择略微静寂一点的咖啡馆、面包房,在那里像法国人一样(当然,不能像黑人那样火爆),默默地喝上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其实他们是想加糖的,但怕别人笑为外行,所以不加糖,就那么苦涩涩地喝着),边搅动着小勺喝,边倾听一曲不十分太懂的洋人的歌曲,比如《昔日重来》之类。他们渴望着年轻,但这已不可能了,即便不可能也在固执地渴望着。总而言之,中年人的时尚除了没心没肺的一类,在时尚之路上大都透着那么一点悲怆的味道。
另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大批——像秋天的蚊子一样多的制造时尚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搞成功了,在时装界、在演艺界、在出版界、在汽车业,在各种装饰业,等等,等等,他们会把很一般的东西(当然也不能太次),制成极新潮的名牌,并郑重地告诉你,这是身份的象征。于是,世界上的那些不分种族,不分国度,不分信仰,不分年龄及性别的时尚追随者,即幸福的受骗者,“呼”地一下冲上了去——时尚像礼炮一样绚烂地成功了。这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人间神话呵。
是啊,时尚,已经成功地控制了人类的情感、价值和判断。你如若远离时尚,就会觉得很没面子,很颓废,很苍老。
你愿意很没面子,很颓废,很苍老地活着么?
寻常人的演员素质
记不得究竟是什么人说过了,人生就是一个大舞台。那么,有舞台就得有演员,既然把人生都囊括进去了,那人人就都是演员了。这句话听起来令人费解。为什么人人都是演员呢?演员就是演员,普通人就是普通人。其实,往深里一想才会发现,普通人的演技要比专业演员不知要高明多多少倍,“真实”不知要多少倍,艺术水准不知高多少倍,睿智不知强多少倍,感染力不知多多少倍呢。咱们随便举几个例子,比如说,下属见了领导那份谦恭,那份小心,那张笑脸,那俯面贴耳真诚服侍,毕躬毕敬的样子——其实就是一种表演。为什么要这样表演呢?就是让领导欣赏自己,让自己不仅有一种安全感,同时还有升迁的机会。同样,在领导讲话时表现出一种心悦诚服的样子也是一种表演,尽管领导说的话并非都是正确的,甚至有的领导的话说得不那么正确,比如有位领导在单位里说“我就是党。”这话显然是错的,但下属仍然把它当作最聪明、最经典的话来听。为什么要这样表演呢?同样是为了博得领导的欢心。为什么要搏得领导的欢心呢?就是为了日后的发达。所以,下属的表演是有目地性的,有实质意义的,不是白表演的。
再比如,有的男人,甚至很牛皮很有水准的男人见了漂亮女人(或准漂亮的女人)之后,完全是另外一付样子,变得彬彬有礼,变得阿谀奉承,变得天真无邪,变得慷慨大方,变得愿意奉献一切,并为之鼓吹,为之呐喊,甚至为之献身,正如孔子所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这种表演显然是一种真诚,然而,那只能是一种真诚的表演而已。为什么要这样真诚的表演呢?就是为了获得对方的愉悦,个中的非份之想是不言而喻的。
还有,我们寻常的百姓见了生人,显得很礼貌,很文化,很客气,这也是一种表演,因为需要尊敬对方,那就需要表演出尊敬来。对那些大师、名人,权威,表现出一副仰慕的表情,同样是一种表演,有人说这是发自内心的表演。然而,发自内心的表演也是表演。
这样说来,似乎人之社会活动全都在表演之中了。不是的。那什么不是表演呢?比如家人之间就没有这种表演,都是真诚的、坦率的、不掩饰的。出了这个家门,表演就开始了。这就是戏剧人生的真谛。
愉快的多种方式
闲来无事,突然觉得人的愉快是多种多样的。这是阅事阅人之后猛然间地发现,不觉暗自一笑。我有一个朋友,他打电话的第一句话,从来都是“最近心情怎么样?”意思是说,你的心情愉快吗?
品茶时,我略微总结了一下,发现愉快的方式真是五花八门,以至匪夷所思。我先挑大家熟悉的说,譬如买彩票中奖,即使是中末等奖,5块钱、20块钱,也是愉快的,心情非常好。再如给灾区人民捐款,同样心情很愉快。这也是愉快的一种方式,没听说谁捐了钱之后痛苦不堪的,都很愉快。还有,坐车给老年人、儿童让座,很愉快,没看到谁让了座之后自己气得不行了,非要把坐下的人掐死不可,没有。诸如此类的愉快,还有老友重逢、亲戚相见、一套新衣服、一双新皮鞋、一个新包包,甚至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一条堵塞的马路、一个干净的走廊,等等,都让人心情愉快。这样看来,愉快似乎是健康的、阳光的,其实不然,愉快还有另外一种方式,比如当官的受下属的恭维,心里常甜滋滋的,非常开心。比如受贿,人家送来高档烟酒(还有真金白银、古玩字画),心情很好,也是一种愉快。再比如某位买东西占了个小便宜,心情很好啦,这也是一种愉快的方式。还有,看到仇人死去,自己嫉妒的人才受挫,自己成功地暗算了对手,等等,都会让当事人感到愉快。这样一看,愉快既有阳光的也有黑暗的。阳光的愉快是在道德范畴之内,以道德为基础产生的愉快。而阴暗的愉快,已经跨过了道德的门槛,自然还要为自己跨出道德的约束找出种种的理由和说辞,使自己阴暗的东西变得理直气壮。如赖账,如不执行合同,如买东西排队加塞儿,这些不光明的事情会让他们感到很愉快,有一种小成功的乐不可支。
总结到这儿,这茶就喝得没滋味了,让人忧虑了,尤是那些越来越多的不光明的快乐,变得越来越理直气壮了。最要命的是,那些追求阴暗愉快的人,居然是对社会提出最强烈批评的人,很真诚、很愤怒,慷慨陈词啊。想到这儿,若朋友再打电话问“最近心情怎么样?”我会哑口无言。
自信的拾荒者
在海岛上,我客居的那个G小区里,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我都会出去散步,正是这样的习惯,便能经常看到那个花甲之龄的拾荒者。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区,周边的景色还好,因依山傍水,故白鹭成群,宁静成一幅人间的好画。所以那些东北人便选择这里安了他们的第二个家,以避开北方冬日的严寒。我想,海岛上的椰风蕉雨,海浪沙滩和氤氲着大海气息的新鲜空气,对他们也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这些来自东北的中老年人因辛劳大半生,在海岛上作保健式的体憩,真的是不错。再加上在草坪上、凉亭中、树阴下、泳池旁或茶寮里,可以彼此经常相聚、聊天,回首往事或交换生活的经验,乃至传播小区里某某的新闻,可说是其乐陶陶,不是天堂,胜似天堂了。
或许居住在海岛上的异乡异客正是有了这样优渥的体验,对小区内的那个捡垃圾的人颇有不屑的表情,厌恶的言语。只是我每次见到他,心底总是浮起一缕悲哀,我想,他这样拣垃圾,实在是因为他的境遇不太好,或许是子女不孝,或者是一介鳏夫,或者,中壮年时不幸地搭上了一辆不景气的工厂的老式破车,经年下来使他晚景凄凉,生活没有着落,才不得以拾荒度日。当然,我不过是这样的衍想一番而已,并没有实际的帮助,多送几册废报杂志也算得上是帮助吗?我想,对方没有感谢态度的平静表情,对我的“盼谢”已是一个很好的批评了。
时间一久,这个拾荒者的行为变得愈发地古怪起来。他将每天卖垃圾得来的钱,全都买些糖果分给在小区里玩耍的孩子们,有时候他看见某个小孩子嚷着妈妈买冰淇淋,妈妈不给买便哭闹起来。这个拾荒者便默默地到小卖店买来送给这个小孩儿。不消说,这个拾荒者是小区里最受小孩子们欢迎的人了。
大家偶尔替他计算了一下,这个拾荒者给孩子们买零食的钱,差不多要超过他拾荒挣的钱了。于是有人说这也不难理解,一个老人总是太孤独了吧。
海风来了又了又走了,海潮涨了又落了,渐渐地,这个古怪的拾荒老人的身份突然在某一天清晰起来,让居住在小区的人大吃一惊。拾荒的老者在这里有一处150平米的大房子,如果说6000元一平米,对于一个拾荒者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呵。他的儿子不仅孝顺,还是一个巨有钱的人,据说有能力买下整个小区的房产。“候鸟”们大惑不解起来,这样的有钱,儿女又这样的孝顺,为什么他偏偏要去拾垃圾呢?有瘾吗?病态吗?
拾荒者依然我行我素,脸上一派天籁,我常见他在一个个垃圾箱那里,找出有价值的东西,装到他那个肮脏的垃圾袋里。看到他的这种行状,我猜想,这个老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大约是一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受人歧视的罢,个中的原因大约除了贫穷,或者还有他老实的个性。似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别人鄙视的生活,并在这样的生活底下为自己开辟了一片温馨的天地,暑去寒来,他已经完全不计较那些鄙视的眼光和嘲讽的表情了,他是那样的珍爱生命,在自己的天地里幸福地且自信地生活着,正是这样的生存态度,伴随他度过了许多年的艰难岁月。海岛上的他,留恋的不是儿女的巨款,而是他曾拥有过的那一片温馨的生活,他依然长醉不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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