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闲客-品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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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哈拉海湿地

    H兄在请我吃饭的时候,就介绍哈拉海湿地(原军马场),那一片湿地如何的好,鸟儿如何的多,特别是大清早,鸟儿叫声一片。我记不清什么地方曾经约我写一篇湿地的文章,于是,决定去看看,特别是“鸟声叫声一片”。在这个世界上能到一个“鸟儿叫声一片”的地方去,值得。

    从省城到齐市坐火车2个多小时,并不远。刚上火车的时候,收到小宋的短信,让我们带上雨伞,说那里正在下雨。我心想,带什么雨伞,小媳妇回娘家呀。我这个人很怪,只要踏上旅程心情就好。看到外面雨后的草原,深深浅浅,一直绿上天涯,心情十分的惕快。真想再年轻30年,这样可以背个行囊独自去草原上旅行,何必要坐火车呢。现在人老了,只能是灵魂在草原上走噢——

    中午抵达齐市,小宋已经开着他那个旧松花江微型车在出站口接我们了。他的这个破微型车,如果马上出手卖的话估计不会超过一千元。但毕竟有车比没车强。在车上小宋就说,H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了,他很快就要调动了,到别的地方去当官了,希望你抓紧来。

    哈拉海湿地是50年前部队的一个军马场,80年代交给地方。据说,最早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芦苇荡,到处都是成群的骏马群,到处都是狼群。开拓者们在这里经常被狼群横着堵在路上,无法前进。而且,这一带还有熊、鹿、狍子等等,鸟就不用说了。H曾经跟我说过,大清早的时候,到芦苇荡里,鸟叫的声音特别宏亮,两个人站在对面儿,只有大声说话才能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这就更增加了我必去的决心。

    途中,小宋的车开锅了,必须停下来晾一晾。小宋说,要是个轿车就好了。我说,坐轿子看外面的景色有点不配套,你坐在凯迪拉克里看外面的草原,感受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只有坐你这种破车才能突现出草原之美。为此,我还特意在开锅的车前照了一个像。我们的行程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但心情好,开心。

    车子继续前进,很快又下起雨来了。一个小时以后抵达哈拉海农场。进入这个农场让我想起我60年代军垦农场的那种状态,高高的杨树,丰满的松树和柳树。小城非常的宁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先到招待所。这个招待所至少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一走进客房,就让我们走进了时间的隧道,闻到了老招待所的那种气味。四张木床,硬硬的床垫,窗帘用铁丝穿着,有的环已经掉了,木头凳子,黄军被褥,眼前的这一切和我在三四十年前开车跑长途所住过的那种招待所差不多,而且这种招待所应当算是比较高级的招待所了。

    H见了面,一脸愁云,他说,要是下雨就进不了湿地了,路根本进不去,拖拉机都得陷进去。看看今天晚上还下不下吧,如果今天晚上不下,一夜的风,吹一吹,或许可以在湿地边儿上看看,也能听到鸟叫声。咱们这样,明天早晨3点钟起来。我们一听,面面相觑,心想,这么早啊。H说,只有这个时间才能听见鸟叫。我说,好,就这样。

    晚饭,H事先已经杀了一只羊,他说,草原上的羊肉不膻。大盘的手把羊肉端上来,看着真不错。再看H的身体像蒙古人一样健壮,难怪当年的蒙古人一直攻到欧洲,健康的体魄就是重型武器。照例是有大鹅蛋,非常的香。而且他给我们拿出了已经绝版的“哈海春”酒,这种酒是纯粮食酒,是他们派人专门监制的,现在已经不生产了,剩的不多了,由于密封不好,每瓶都有不同的挥发。瓶子陈旧不堪,商标也褪了颜色。打开喝了一口,的确如H所言,比五粮液还好,比茅台还香,喝了不上头。大家吃得非常高兴。

    吃过饭,往招待所走的时候,H已经让他的下属放当年一些老歌,像《边疆处处赛江南》、《北国江南黑龙江》等等。他说,我就是要天天放这个,早上放,晚上放,让他们记住,我们都是屯垦战士,我们的上一代人就是将文明之火在这里点燃的,犁下了这里的第一片土地。

    睡梦中,依稀听到窗外下雨,但不是很清晰。

    穿过内蒙

    一路上,我们的车子一直沿着罕穆尔河走。刚走不远,手机就传来短信,一看,我们已经进入内蒙古境内了。这才知道,去讷河,要穿过内蒙古。这样,我们就可以顺路到莫旗(莫利达瓦旗)的尼尔斯水库看一看。不过,尼尔斯关不是骑鹅的尼尔斯,看尼尔斯水库应当是夏天或者是秋天,冬天有什么看的呢?

    天气非常冷。开车的人说,每年也没像今年这么冷,往年我把土豆放在凉台上都不冻,今年全冻了。我注意了一下手机上的提示,这里的气温,晚上,零下32度,白天零下23度。车窗外的确是一派冰天雪地的景象。讷河也称东布特哈,过去是鄂温克人居住的地方,西布特哈就是内蒙古的莫力达瓦达斡尔自治旗。过去这两个(东、西)布特哈都是土著民族的住所,统称为索伦部落。布特哈是满语,意思是“打牲”,即狩猎的猎场。鄂温克是以打猎为生的民族——其自然风貌就可见一斑了。

    与我同行的那位当地的作家朋友也是司机出身,当年,他开吉普车的时候就曾经过这里。他说,那天晚上,我开车到了罕穆尔河边,摆渡已经停了,过不去河了,只能住在大车店里。在四下透风露雪沫子的大车店,冻得他一宿也没睡着觉。我说,30年前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住在大车店里必须是一级睡眠,什么也不能穿,把衣服和裤子拴个绳吊在房梁上,这里的虱子太多了,就这样,大批的虱子从房梁上顺着那条绳子,排着大队往衣服里冲。我们租的被子比土地还脏,不少虱子都围了上来,那一宿等于是请它们尝尝城里人的血是什么滋味。

    现在,变化了,到哪儿都有不错的酒店了,你想找大车店住,根本没有,就好像过去就不曾存在过,像似一个离奇的谎言。

    一路上,我们有幸看到了乡下人迎亲的队伍,开车的诗人师傅就是纯农村人,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快到村边了,马上就要接鞭了。我问,什么叫接鞭?他说,就是一种礼貌,过去都是赶着大车把新娘送来,到了村口,婆家的人就跑过来把人家的马鞭子接过来,帮着把马车赶到院子里,这叫接鞭。我笑着说,现在怕是不行了,没人用马车了,都是小轿车接新媳妇,不可能娘家的司机让位,让婆家的人上来开车。他说,是啊,多快,一眨眼,时代变了。

    尼尔斯水库到了,水库的水全都冻了,在姻脂红的夕阳之下,水库呈现出一片神奇的淡紫色的冰天雪地的景象。我下车在那里拍了几张照片,记录一下。陪同我去的那个当地的作家一个劲儿地说,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夏天再来一次吧。我说,作为写东西的人,没有什么时候是时候,什么时候不是时候,任何时候都是时候。他说,对!当年(1947年春节期间),许多延安和老解放区的文艺工作者到东北来的时候也是冰天雪地。其中还有写《兄妹开荒》的作者(刘帜),他也来过了。就在这条路上,他们坐的是马车(那辆马车上有王大化、颜一烟、陈岩、林青还有沈乃等人),没想到,马车一巅,王大化摔了下去,摔死了。在讷河,那个叫刘帜的人还写了一个《讷河谣》呢。我说,是吗?那你一定要把《讷河谣》发到我的邮箱里。他说,没问题。我先给你唱几句:讷河真漂亮,讷河真漂亮,西联嫩水绿,北望黑水长,哎嗨哎嗨哟,庄稼绿,白雪白,讷河一片好风光/讷河真漂亮,讷河真漂亮,土地黑黝黝,麦穗长又长,哎嗨哎嗨哟,黄豆长得胖,讷河是东北的大粮仓……

    我们就是在他的歌声中,穿过历史,穿过尼尔斯水库,穿过内蒙的。

    风流帝都满族乡

    春风咋到,我和诗人朋友范先生一块儿乘车去阿城。而今的阿城是哈尔滨的一个区,之前是一个县级市,称阿城市,前阿城市为阿城县,若是再往前说,这里便是龙兴之地大金国的帝都——金上京的所在地了。此番二位闲人要去的地方,就是古之帝都阿城区的料甸满族乡。既然是当地的八旗后裔称此为满族的源中之源,便是不闲也当去此一瞻哪。

    门外天涯,景象苍茫,蒙蒙的冰霰在万里而来的春风之下,虽无心盼的绿色可赏,但春的气息,已在料峭的雪野之上爽爽地醉人心魂了。那个剽悍帝都的缩制——阿城金上京博物馆就不去了,先前已去过多次,知道那里有许多珍贵的馆藏,别样的史话,为八方看客打开了许多历史的谜团和尘封的旗人记忆。不过,还是敬礼通过,直奔主题罢。

    离料甸满族乡不远,便听到了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你得承认,现在乡里的干部都很年轻,能感到地方的生机充沛活力。关先生是这个满人之乡的一位文化干部,非常失礼,我忘问了他是什么职级了,不过却知道这个满族青年曾在黑龙江大学专门进修过满语,是乡文化干部当中唯一看得懂满文,会说满语,亦可以翻译的人。年轻人轻快磊落,一见如故,跟我们聊了很多。关先生的祖上就是京旗移民,用他的话说是最早插队落户的“知青”,为正红旗。我一时说不清正红旗是否是皇帝亲领的上三旗,便问他,移民之前祖上是做什么的,多大的官儿啊?他说,家谱上没记,只写了“至京而来”,前面的事就不知道了,不过先祖的名字是知道的,到了年三十儿,满族人照例要哭包袱——包袱是纸包袱,里面放上金银稞子,在纸包袱的外面写上祖先的名字,一边烧一边哭。我问为什么?他说,不单纯是一种缅怀哭祭的行为,其中绝大成份是哭失落的江山。满人之前称大金,哭的是一度被蒙人夺去的家园。这颇有点似犹太人的哭墙——春秋流转,在今天,这不过是一种端庄的形式而己,江山已人民做主,满人是中华大家庭当中的鼎鼎一员了。

    当时从京旗移至料甸的满人很多,关先生不过是其中的一家。之于移民的道理,不外乎减轻京城人口的压力,保持旗人骁勇善战的素质,守卫龙兴之地,含有固国安邦的含义。回溯得知,朝廷对京旗移民均有很好的安置,譬如,朝廷事先派人马到这里,事先为即将到来的京旗移民造好房子,挖好井,配好耕牛,准备好石碾子和相关的农耕用具。京旗移民的满人民居,在料甸,为北斗七星式的布局,勾连有距,颇具军事意味,打仗了,京旗移民个个是当然的战士,和平时期便从事农耕,屯垦戍边也是古来的军事文化传统。

    此地的满人以西为大,并有多种的说法,一种说是他们的祖先来自长白山。然而不然;也有说,先祖是从西伯利亚爱斯基摩人那边过来的——听上去有点离谱,但也有言之凿凿的论述;还一种说法是,满人的先祖是从新疆的天山而来。不先祖从何处来,满人的宅内,在万字炕西面一侧的墙上,一律供着家谱,或者悬挂老祖宗的彩色画像。既然满人以西为大,长辈肯定住在西屋,儿孙们住东屋,至今依然。一般说,满人每5年或10年就要搞一次祭祖活动,续家谱,搞祭拜,祭祀者身上系着的所谓子孙口袋里,大抵装的就是近年来大行者名字的文本。

    所以,我们二位闲客一定要到满人家串个门儿。兆老先生家,是料甸满族乡唯一的一幢保存了240年的满族老屋,宅内布置一如上面所述,而且款款不差。兆老先生一家人从京旗移民此地就再也没动过地方,算到今天,一族人,前仆后继,一共居住了240年。兆老先生今年已经91岁高龄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陶然泰然的满族老先生,在他身上无处不漾溢着迷人的满人风采。老爷子身体惊人的好,接触他特别让人开心,何况暖暖的火炕从来就是追思过去,作闲谈、说废话的绝妙场地。老先生讲话真诚,追怀淡定。他说:“我听我老爹说,当时移民的时候谁愿意来呀?这荒郊野岭的,谁都不愿意来。”我问他,您老爹一家是从京城的啥地方来的?他说:“北京草帽子胡同。”我问,那祖上是干啥的呢?老先生说:“我听我老爹说,是当差的。是春天到这里的,一共来了160多人呢。听老爹说,乾隆二年我们家就到这儿了。”噢,数十个烟灶,百六十旗民。景观不错呀。我笑着问,那官家给了你家多少地呀?他说:“十多垧地儿”。我问,当时这里是个啥情况啊?老先生说:“这屋外面全都是树,大松树,大青杨,野果子树,各种树都有。下晚黑儿人不敢出去,得成帮结伙,敲锣打鼓,老虎妈子、熊瞎子咬人哪,那时候到处都是,可多了。”我问,来了就种地?老先生笑嘻嘻地说,“种啥地呀,就在地边上种点儿,糊弄官家检查的。到了旧历年,就杀耕牛吃,今年过年杀你家的,大伙吃。如果来检查的,就拿别人家的牛顶。明年再杀他家的,这样轮流杀下去,最后都杀光了,挨饿了,没招了,开始种地了。苞米呀、高梁米呀、小米子,都种。”我问,不收租子吗?老先生说,“啥也不收,不像小鬼子来了,生要,不给不行。”我问,对了,有大夫吗?老先生说,“没听说有大夫。”我问,那有了病咋整啊?他笑呵呵地说“那就死呗。再说了,要是老也不死,人不就越来越多啦?得死。不像现在,这医院那医院的,来抬人,人都死了还给救活了。那时候没有。”我问,当时不是跳大神治病吗?老爷子说,“我们家不信那个、有的人家信。”

    所谓跳大神儿,其实就是萨满教的一种方式,在黑龙江,不分畛域,是非常盛行的一种宗教仪式。萨满教并不具体崇拜什么神,只率性地表达对自然界山川河流、虎豹熊狼的顶礼膜拜,影响大且广泛,如今日颇热的“二人转”中很多艺术手段就是从萨满教那里移植过来的,譬如萨满教中的“答对”,即大神和二神之间的一问一答,后来便转为二人转幽默的“斗口”。其实,那些黑龙江地方特色的文艺形式,歌舞等,都和萨满教沾亲带故,以至当地人的道德观念、为人方式,族人性格,也深受萨满教的影响。例如,接受新鲜事物很快,哪儿好往哪儿去,谁的好就用谁的,不好的就扔到一边,讲究的是实用主义,这也是马背上的民族特质。即便是当代,满族乡的老百姓仍然喜欢搬家,所谓二八月大搬家,不搬家旗人心里就不舒服,哪怕是从前街搬到后街,后街搬到前街呢。但这一习俗于今已渐渐消失,满人的生活变化了,住宅都砖瓦化了,这家不能再搬了,还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呗,没必要折腾了。

    其实,满人的许多生活习惯和今天当地黑龙江汉人的生活习惯十分近似,文化也是相通无碍的。比如说,咱东北人喜欢吃白肉血肠,喜欢吃粘豆包、炖菜,还有猪头焖子,晒豆角干儿、茄子干儿,赶到大雪天掏出来用水泡好了炒着吃,等等此类的嗜好,几乎如出一辙。怪不得我的母亲喜欢晾菜干儿呢,先慈就是满人身份哪。

    今天阿城满族乡还保持着喝豆汁儿的习惯。我觉得阿城的豆汁儿比北京的豆汁儿要好喝得多,喝起来酸酸的甜甜的,很适口。关先生介绍说,这种豆汁儿通常是在夏天做,用小米面和大豆,弄好以后,装到泥盆里,放在阴凉的下屋,把它放上一周都不会坏。一般都是晌午喝,又解暑,又解渴,又解饿。

    满族还有一种食品也很好吃,叫“馕肠”,是用猪皮和猪里脊肉做的,灌在猪小肠里。中午,我们在料甸满族乡里的那个满族人家的饭馆就吃到了,很好吃。满族人吃饭通常讲究四个压桌菜,韭菜花、辣椒油等等。正菜的八碟八碗,如罕王挖参、四喜发财、黄袍加身、满家焖子、鸿雁传书等等都特实惠。是啊,真是没有想到,我们这些年吃的东西竟是满族的食品,而且吃得是那样的津津有味儿。

    料甸满族乡择年会举行一次“莫勒克”,“莫勒克”就是汉语竞赛的意思。竞赛项目当中有一个珍珠球比赛,它有点类似打篮球,是表达满人采珍珠的过程,不过这个手工制做的“珍珠”像排球那么大,有两个拍子,一伙儿人往筐里投这个珍珠,筐是象征兜珍珠用的,拍子象征贝壳,拿拍子的人阻止他们往筐里投,最后以进球多少为胜负。还有一项比赛是满人比较有趣的活动,平常是在田间地头,两个人坐在地上,脚蹬脚,攥一根锄把,看谁能把对方拽起来。这也是“莫勒克”的比赛项目之一。

    是啊,阿城区的书记、宣传部长说的对,外乡人到这儿来看看金上京,然后到咱料甸满族乡转转,参与参与“莫勒克”,玩累了,再吃上一顿地道的满人八大碗儿,多好啊。

    ……

    我问兆老先生,冬天屋子里冷不冷,烤不烤火盆?他说“不烤,一烤,人就不抗冻了。”我听了以后很感慨。老先生接着说“下雨也不打伞,不像现在的人,又打伞又穿雨衣,我就那么浇着,挺舒坦的。”我说,您老身体好啊。他说:“我从十几岁就下地干活儿,一直干到现在,身体好呗。”我霭声地问说,老爷子,过得挺知足吗?兆老先生说:“知足。我老爹跟我说,你看街上还有挑挑的、担担的,咱肩上啥也没有,这不就挺好嘛。”听了前辈的这话,我很感动。

    时移势易,而今的阿城,而今的料甸,而今的旗人子孙,满族群体,日子过好了,对老百姓来说,衣食住行好就是天大的好哇。我虽为一介草民,也为此感到无比的欣慰。

    兆老先生的重孙女在佳木斯医学院上学,隔代人的感情很好。兆老先生说,一想起孙女常常落泪,小女孩来信和太爷爷说,别的同学穿的衣服都是三四百块钱一件的,为了给家里省点钱,自己就穿二三十块钱一件的,干净朴素挺自豪的。与我同行的诗人范先生,她的母亲也是满族人,也姓兆,因此,他见到兆老爷子觉得非常亲切,如是亲人……

    星光撩乱,红盘乍湧。当晚,范先生就写了一首诗。我觉得写得挺好,抄录如下:

    赴料句,满族乡留句。

    我赴阿城拜满乡,

    族亲同姓听衷肠。

    依稀久别重来过,

    此后余音梦里长。

    抚远有多远

    1

    20年前,我曾作为《小说林》的编辑去过一次抚远。那时我刚到杂志社当文学编辑,是第一次出门组稿。坐火车先到的佳木斯,本来到佳木斯就是我此行的终点站了,想不到在那里遇到一个编辑同行,我们都很年轻,他便撺掇我们去一趟抚远。年轻是年轻人的通行证嘛。有一个远足的建议,又有人自告奋勇当向导,一切就不成问题了。在我的记忆里,好像那次去抚远大约走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当然,中间还有住宿、休息,但无论怎么说,抚远,真的是很远,感觉比到北京还要远那样一个印象。

    2

    20年后,省里组织省内的作家、艺术家采风,这似乎是一个例行的活动,基本上都在5月底6月初这样一个时间里。这样的活动已经举办过几次了,我一直没有参加。但是,这次我听说有去抚远的路线,决定走一趟。因为20年来,我一直惦念着抚远,抚远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很深的。那里的一切在我当时的感觉和现在的记忆当中,是天堂啊。我记得为此还写过一组小说,叫《天堂雅话》。但是,历经20年后,那里会有怎样的变化呢?的确很牵挂。

    出发大约是早晨6点钟,坐上中巴,车就直奔动力区出城了。过去我曾经走过这条路,那还是我当卡车司机的时候,记得当年这条路是沙石路,坑坑洼洼,非常辛苦。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到佳木斯之前是一道盘山道,而最有名的盘山道就是十八盘。不过,辛苦归辛苦,那个时候开车并不需要付过桥费、公路费。要知道,这是很大一笔钱。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一条高速公路,是需要付钱的,付钱的路显然好走多了。

    这一车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省曲艺团的,过去从未和搞艺术的人一路同行,但是,此次同行有这么一伙搞艺术的人,真是欢歌笑语。而且,这些省曲艺团的人都是在国内和省内非常有名的相声演员和年轻的歌唱家,说唱就唱,不像文人扭扭捏捏。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王庆辉唱的《毛主席的话记心上》非常甜润、清脆,听起来让人有荡气回肠的感觉。特别是她小小的年纪,对这首老歌的细节处理是那样的细腻,让听者沉醉。歌曲的细节在我看来,同文章的细节是一样的,不仅可以产生点睛之妙,也可以使文章韵味无穷。据说她还是一名普通的年轻歌手,但是,公正地说,她的歌唱得比当代那些依赖假唱的、红得发紫的歌星显然优秀很多了。这大约就是当代歌坛的一种不幸吧。文坛没这种事,只要你是优秀的,没人能压制你,因为全国的文学刊物至少有几百家,到处都可以一展你的身手。

    另一个年轻的女歌唱演员叫刘冰歌,这都是我初次见面。她在车上唱了一首藏族歌曲《天路》。这支歌,她唱得非常深情,有一股浓郁的民歌之风。我觉得这支歌的歌词写得非常好。《青藏高原》也是一首非常好听的歌曲,但那是一首旅游者的歌曲,而《天路》这首歌则表现了藏族人民梦想的实现,世世代代的天路、神话变成了现实,因此,唱出来更深刻,也更震撼人心。我评判文章和评判歌曲是一样的客观,只有这样,才能评判出哪一首歌更优秀,更感人。总之,她唱的时候我确实感动不己。我毕竟是走过青藏高原的。从西宁到拉萨通了火车,那真是一条人间的天路。如果刘冰歌也能够身体力行走这条路的话,我相信她会唱得更好。

    3

    车上了公路,大雨说来就来。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雨一停,就在北方的大野上频频地架起了矗天的彩虹,有的是一道,有的是两道,有的竟是三道。总之,这一路,风一阵,雨一阵,像东北的娘儿们似的,又是秧歌又是戏。我记得当年开车走这路的时候,路两边有许多塔头墩,远处的山非常迷茫,只是,现在这种情景已经看不到了。

    毕竟过去20年了,对黑龙江省内的公路先前是了如指掌的,现在却恍恍乎乎,车及方正才知道到抚远是要经过方正的。记得当年开卡车的时候的确是从方正县经过的,只是,走的不是高速公路,而是从旁边那个有一座像延安的金水桥一样的那条公路过去,这一带即属所谓的五国城,徽钦二帝就曾流放在这里。其实,金人也不想把他们一直羁留在这儿,但是,那个南宋的留守皇帝不愿意让徽钦二帝回来,这才是真正的历史。真不知道徽钦二帝这爷儿俩坐井观天时是怎么想的。不过,黑龙江人就是黑龙江人,对南宋二帝已经很不错了,用当地干部的话说,二帝在这儿享受的是正部级以上的待遇。其实,皇帝不当也罢,就当是下乡了。如果这样戏说,两个皇帝还是屯垦戍边的十万官兵和百万知青的先驱者呢。

    方正可圈可点的,是闻名全国的德莫利鱼。德莫利的正音是德墨里,记得在10年前,我和几个半吊子文士乘一个破旧的上海轿子,专程到这里来吃德莫利鱼。那时候的德莫利鱼尽管有名,但还没有形成今天这样的气候,几间普普通通的土房而已,但那鱼做的的确是天下第一美味。从那以后,只要经过方正,就一定要到德莫利吃鱼。现在的德莫利又增加了许多附加品种,野菜馅的饺子,当地的土烧,等等,已经十分地丰富了。

    是啊,只要再有机会经过这里,一定要从那座延安式的金水桥上走一走,有时候“历史”是可以重演的。

    4

    中巴车经过依兰,当地的老百姓称之为“小三姓”,是清末的三姓古城和四块石抗日联军的遗址。过去是辽代的五国头城。当司机的时候我去过那里,前边说的北宋皇帝就被大金国的勇士羁押在这里。我在中巴车上看到了高速公路旁边的那座旧的石桥,它还在,依旧像延安的那座延水桥。先前,去佳木斯,去同江,去抚远,这座桥是必经之路。现在,它成了一条乡间的便桥。

    我不知道十八盘是在何时消失的,反正这一路走的都是平地。我也没看到有盘上盘下的盘山路的山,全都是平原。山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怎么样了。反正都是平原。记得当开卡车的时候,十八盘是卡车司机认为险途的地方。特别是冬天,那上面会结上一层薄冰,非常的滑。我记得与我同行的另一名卡车司机叫郭飞,他的车就在上面就地旋转了360度,险些滚下山坡去。

    从哈尔滨到佳木斯,高速公路的公里数是397公里。但是,我认为当年走的这条路乘以2都不止。

    很快就到佳木斯了。我看了一下佳木斯的史志。史志上说:“佳木斯原名‘甲纯洁克寺噶珊’‘嘉木寺屯’,为满语,意译为‘站官屯’或‘驿丞村’,似乎是过路的领导打尖休息的地方。清朝时期,被称为龙禁之地,大片土地尚未开发,素称‘北大荒’。东北解放以后,中共中央东北局先后向佳木斯地区派来以张闻天为首的大批干部和军队,建立了中共合江省委、中共佳木斯市委和省、市政府。其中还有《东北日报》社、东北新华广播电台、东北书店、鲁艺文工团等,集中了一大批革命文艺工作者,精英荟萃,群贤毕至。因此,佳木斯被称为“东北革命文化的摇篮”。

    我记得那次就是从佳木斯乘船去的抚远,那可是顺流而下呀。

    佳木斯在当代中国许多知青的心目中,是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座城市。因为佳木斯是黑龙江建设兵团的总部所在地,那些下乡的兵团战士都知道佳木斯。在这之前,十万官兵也从佳木斯开垦北大荒。在开垦北大荒之前,还有一批劳改犯也曾被流放到这里。在开垦北大荒期间,还有许多右派也被流放到这里改造,一大批从首都来的作家、艺术家,成了这里的文化精英。其中,有我忘年交的老朋友林予先生,他曾写了一部长篇小说《雁北塞北》。其实,这里要说到的老作家、兵团的作家、艺术家应当有很长一串名字。我记得兵团的老作家郑家真就写过一篇洋洋60万字的《北大荒移民录》。

    中巴车缓缓进入了佳木斯市,在进城的这一路上,我看到路两边有许多狗肉馆和羊肉馆,似乎这是一座喜欢吃狗肉的城市。后来听说,佳木斯正在申办央视举办的“魅力城市”活动。

    5

    我第一次去佳木斯,是到生产建设兵团去,我记得经过那个十八盘的时候是黑天。我看到卡车的车灯在山上、山中、山下,忽上忽下地闪,那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住在佳木斯兵团的招待所,那是70年代,好像佳木斯是一个经常停电的城市。我们在那里点蜡烛打扑克。当我成为编辑的时候,在佳木斯火车站下了车,还记得是《北大荒》编辑部的两个青年作家,用自行车接我去的招待所。

    6

    我记得,当年是下午乘船去的同江,坐船坐了很长时间,是后半夜一点到的同江。在天色将晚的时候,看到松花江和黑龙江汇合的壮观景象。松花江很文静的样子,而黑龙江很浑悍,一高一低,最后融会在一起,很壮观。

    回想起来,当年同江给我的印象很荒凉,到处都是荒草,没有像样的街道。我们在同江的一个招待所里住了下来,第一次吃了大酱炖活鱼,非常好吃。那次喝了很多酒,喝过酒以后几个人出来散步,一望无际的荒野很静,一块儿跟我们喝酒的工人喝醉了,醉倒在阴沟里,我们很费力地才把他弄了回去。

    在同江的时候,我们还去了赫哲乡。我还记得赫乡的乡长并不愿意接待我们。后来一问才知道,头一天去了一帮诗人,赫哲乡是热情招待他们的,结果诗人们喝多了,把人家暖瓶都给砸了,第二天酒一醒,不好意思了,便早早地就溜走了。我还记得那个乡长指着地下的碎暖瓶说,“看,这就是你们文人砸的”。在同江我还看到一个只身打算去乌苏镇看日出的日本女孩。我当时为此感慨不已。与我同行的那个编辑会几句日语,跟她做了简单的交谈。那个女孩说,明年她打算去印度。

    到了赫哲乡,我第一次吃到了煞生鱼,是用洗脸盆装的,觉得还可以,但并未觉得怎么好。在赫哲乡之江的对面,是苏联的列宁斯克耶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对面简单的城市。陪我们去的当地一个宣传干事说,不然就给你们带些榛子,但今年榛子是小年。我牢牢记住了这句话,榛子的收成也有小年和大年。

    我们就是从同江乘车去的抚远。现在的同江已经是一座城市了,当年的风貌已经荡然无存,也可能是我们没进入纵深地带,所以,对同江实在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不管怎么说,同江先前那种野味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至少在公路两旁看不到了。

    7

    中巴车差不多开了八九个小时才到了抚远。从哈尔滨到抚远,一天的时间就到了,过去需要一个星期,而现在只需要一天。这可让我感到某种失落。但这就是人类的历史。速度还会越来越快。其实,慢也是一种韵味,一种财富,一切都追求快,可能会丧失许多珍贵的感受。

    到了抚远,天差不多就要黑了。这就是我过去称之为“天堂”的地方么?

    抚远处在黑龙江主航道中心线以南,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以西,是一个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20年前,这里的人口才1000多人。而现在,已经有3万多人了。有赫哲、蒙古、回、苗、壮、朝鲜、达斡尔等多个少数民族。我称这里是一座鱼城。的确,这里的大马哈鱼、鲟鱼、鳇鱼、鲤鱼、鲫鱼、白连、鳌花、鳊花,都是抚远的特产。在历史上,抚远就是以渔业生产为主。它的特产大马哈鱼、鲟鱼和鳇鱼,在国际市场上有很高的知名度。

    抚远在清朝称之为“伊利嘎跚”,最早叫“绥远”。所谓“镇抚边疆”“绥抚远人”。尔后,民国18年因重名而改称“抚远”,以“抚”代“绥”,“绥抚远人”嘛。据《三姓副都统衙门档案》载:“照得三姓地处极边,东西二千余里,南北五百余里……自中俄分界以来,赫哲半居界内,半居界外。界内各屯以赫哲即有七姓,均以渔猎为主,秉性朴诚,骁健耐苦,索习鸟枪并善戈弋。”

    8

    记得上次我来的时候住在抚远宾馆。在我的记忆当中,好像抚远县只有这么一座高楼。但我查看了一下当地的史志,发现并非如此。20年前的抚远就有许多楼了。看来,记忆是不可靠的。但有一点记忆很清楚,就是住在抚远宾馆,每个人只交10块钱的住宿费。而且,房间大得惊人,中间那个客厅至少有40平方米。当年我们站在那个凉台上看抚远小城的时候,意外地遭遇了龙卷风,那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龙卷风。龙卷风像一阵妖风一样直扑过来,像《西游记》里写的那样,一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宾馆前有一条小街,那条小街上的平房差不多都半陷在地下,龙卷风一来,所有平房玻璃全部被吹碎。我们宾馆的后窗户就是乌苏里江,乌苏里江为满语“下游”的意思。明代的时候,被称为“阿速江”或“速里河”,也称作“乌子江”“戊子江”。龙卷风之下,这条江的江面上全部是紫色的闪电,当闪电迸发时,可以看到江边沙滩边的小船,看上去像一幅油画。

    那次是在宾馆旁边的一个“侯家餐馆”吃的煞生鱼,那里做的煞生鱼令我终生难忘。我在《天堂雅话》里是这样描绘的:

    “小镇的西端,是一兼做客栈的私家饭铺。我因腰有陈恙,又得知那里有颇热的火炕,经人导引,便歇在那里了。

    这饭铺,说来,也是寻常一家。有客,便是饭铺、便是客栈。

    但是多些陌上的话,多些格外的风景而已。无客了,淡淡地过冬春更换的日子就是了。

    大约算是一种洒脱的吧。

    ……

    饭铺的掌柜,姓侯,值中年。生来憨朴的样子。腰边的女孩,妩媚可人。五岁,或六岁的样子吧。

    饭吃过了。晚阳正红,便坐下闲话。

    掌柜告诉我说,他的女人走了,已经3年了。我说她上哪去了,他说:走了,是死了。是春尾上的事。又说,乌苏里正在开江,风猛着,晚上还下了一场青雪。说过了,使扭头看窗外的逝水——好久,收回目光,抚着他身侧的女孩,说,我们爷俩儿也挺好。并笑笑。笑态里,似乎隐着几分胆怯。

    我告诉他,我也是个不开心颜的人。

    掌柜却肯定说:你是城里人,又是作家,要好。

    我就笑了,一时也无言以对。

    便一同吸烟,一同看江面。江面上只有一堵短短的血色了。

    掌柜告诉我,他们先前并不在抓吉,老家是拉林。

    我说,拉林我知道。其实离哈尔滨很近的,我去过。是不是有一条拉林河哎?

    他说有,便不言语了。

    我叹了。说,美不美,家乡的水嘛。

    他听了,愣了好大一阵,才使劲点点头,仿佛我说了怎样石破惊天的话语。

    于此之下,我无言可寻了。

    无言可寻,便勾下头,把烟吸得“咝咝”地响。掌柜虾着身,两掌合握一起,粗粗糙糙地搓着。

    小女孩指着窗外:叔叔,你看月。

    掌柜和我,使一同举头去看。

    月,橙绒绒,果然极致地好。圆圆地,逼得很近。仿佛,推开房门,穿过饭铺外的栅栏,是可以走进去的。

    我说,好月!好月!

    掌柜也赞同地颤起头。

    女孩便羞了,把头埋在掌柜双膝的凹处。

    掌柜摸了摸女孩的发辫儿,温温醇醇地笑了一回。

    我看着这父女,心暖成从未有过的惬意。

    掌柜说,拉林河的鱼,很多。尤其好月的时光去钓,静死了,一层一层,统是“板黄”。合了大酱炖着吃,人要撑死的。

    我顺着点点头。

    又是无话。

    月,又浮了起来,在云中,微微地凫着。

    掌柜低下头,独自笑起来,说,我那时候很小,一到拉林河去玩水,娘准定骂我一回。说着,便学那骂:小兔崽子哎——,瞅我把你大腿掐个紫紫哎——

    掌柜学过了,甜甜地,一脸的幸福。

    回过家么?

    掌柜的脸,暗了。木木地摇了头。

    我便紧说,哎!我也是多年没有回家了。

    你的老家在哪里?

    我说,远噢。山东呐——

    掌柜说,山东真是太远了……,不像拉林——

    我说,乌苏里不错呀,天天有鱼吃。要是一辈子活在这里,满是个神嘛。

    掌柜抬眼看了看我,说,明早吧,明早我给你包一顿鱼肉馅的饺子吃。

    我说,行啊行啊,只是……

    他说,不麻烦。

    接着,便睡下了。睡下了,又豁然而醒。火炕上,望月影,听涛声,一一如梦。

    二日的早餐,是切面。

    我没问掌柜。

    掌柜从厨房走出来,歉着眼,径去直拨开窗帘,又推开窗。外面的世界,正浓浓地雾着。

    掌柜说,我去了江边。你看鞋。

    他脚上的两只鞋溻溻的湿着。

    他说,雾天,打鱼的就少死了,都怕过了江界。又说,厨房里的,是隔夜的鱼,不新鲜了。不新鲜的,最做不得馅的。

    吸过一支烟,我站了起来,一脸正色地说:趟了。

    他慌了,甚至慌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兄弟,该给你饭钱了。多少呢?

    掌柜收了钱,仰起脸来说:你是作家,再去拉林,代我各处去看看,写个信来。不知麻不麻烦。

    掌柜一脸的泪。

    看着掌柜的泪脸,我终于觉出做人的某些不易来。点过头,便走了。

    小女孩在我的身后童音稚气地喊:

    叔叔——

    竟没了下文。

    我没有回头,我不忍见背后的一幕,但是边走边高高地举起双手,在半空中牢牢地握住。

    雾已四处地流开去了。

    煞生鱼在这里被称为“三江第一菜”,到抚远不吃煞生鱼就等于没有到抚远。

    今天的抚远已经不是20年前的抚远了,过去那种田园风景已经不那么浓郁了,草房不见了,先前的湿地改成了良田,那种野鸭子在土路上行走的样子已经看不到了。对面的抓吉山似乎没有原先那么高大,这让我的心非常的痛啊。记得汪曾祺先生写过一篇短文,他说风吹草低见牛羊,是古人一句不准确的话。后来,我跟汪先生通过电话,告诉他,抚远的荒草不仅可以将牛没掉,而且会把长途汽车没掉呢。他昕了之后吃惊,说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看看。他说,看来,古人做文章是很严谨的。

    9

    晚饭吃的是炸板黄、炖鲫鱼、鲶鱼炖茄子、酱焖嘎牙子,还有木耳炒肉、炒干豆腐。据当地的人讲,开江后的第一条鱼要卖到150元一斤。这里的鱼绝大多数是野生,所以很少污染,吃起来味道果然不同。

    10

    记得上一次从同江到抓吉是乘一辆极破的长途汽车去的,那几乎就是一辆渔民的客车。我在《天堂雅话》中写道:

    “前途漫远,车须绝早开出,方能在晚日红红息下之前,抵至终站。渔汉子们也能赶上家里女人备下的热饭、热酒和一脸活鲜鲜的柔色了。

    负远行之任的客车,式样已早很旧了,开将出去,倘不停,便要永远“哗哗啦啦”地鸣响下去。车上的座席均破坏了,虚虚地坐上去,即使提着气,于修远行途之上,也是难挨的吧。

    但是,心绪却赫然的好。况且,车一弯上土路,碧色的浓江,便渐次近来了。贯流远上的浓江,早被晨光抚成一片活动灿烁的白鳞。白鳞之域,短树飞舟,浮浮可观。瞻开去,一切便朦胧了。得获的心境,竟是几分佛家的宁远与泊淡。

    每每的野田,悠悠的碧落,空明四鉴之中,似乎凸现着高人一层的命意,教人容肃情庄。于此之下,蛰居都市里的诸般尴尬,愈发不能庄雅起来了。”

    总之,当时给我很多印象都是非常深的,但现在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

    在抓吉的日子里,天一直在下雨。当地的主人领我们去参观人工养殖的鲟鱼场。人工养殖鲟鱼看来已经成功了,养鱼人在水边搭了一个很简易的房子,我走进去一看,里面有一个火炕,三个人在打扑克,大勺里炖着鱼。的确,抚远的炖鱼是最好的,他们的手艺最高。

    晚上,我们的艺术家到哨所演出,听他们的歌唱,听他们的相声,我突然有一种感悟,现场的艺术表演的那种空间氛围,电视是永远无法营造的。电视里播出的文艺节目会丢掉许多艺术指标。现场去看艺术表演才能陶冶人的心灵、震撼人心灵的感觉。我甚至偏激地认为,电视是不能使艺术进步的,相反,只能使艺术滑坡。过去,我也一直坐在家里看文艺节目,现在看来这是一个绝大的错误。如果想要提高一个民族的素质,提高文化生活的质量,提高自己的欣赏力,只有走出电视,走进剧场才能做得到。在国外,剧场的效益一直不错。而中国的许多剧场,包括工厂的俱乐部,全都改作它用了,或者成为洗浴中心,或者成为饭店,或者成为仓库。这是一个民族的耻辱,这是一种愚昧的证明,这是令人讨厌的行为。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我们永远骄傲不起来,我们的形象永远是丑陋的。我的这些认识,是到了抚远才得到的。

    我们站在哨所了望塔上面,用望远镜看黑瞎子岛。那天风极大,偶有雨滴。自由的江流,平坦的绿野,抒展的云涛。黑瞎子岛静静地卧在那里,有小船点缀在江水上面。黑瞎子岛的部分土地就要归还中国了,那种感情是很复杂的,那段历史也是很复杂的。或许它太复杂了,让我们一时说还不出一种完整的感觉来。

    11

    晚上,虽说我已吃过晚饭,但边防的王政委却请我们几个作家到一个家庭式的饭馆吃饭聊天,因为军旅作家徐岩和他们是好朋友,所以,晚餐搞得很丰富,有炖鲶鱼、大头菜炒大马哈鱼、土豆炖鲟鱼,这种作法以前是没吃过的,显然是一种纯民间的,确实好吃。另外,清蒸鳌花,煞生鱼,红烧鲤鱼,都可圈可点。徐岩在酒席上朗诵他的诗《断树》:

    ……年轻的自己

    他们选择断树做碑

    造择黑土作永恒的墓地

    断树断了很

    英雄也睡了很久

    阳光下我看到有一小块弹片

    在他们的骨头里音乐般地旋动

    是亲近我诗歌

    最深最深的语言

    ……

    抚远的边贸是一个新兴事物,我们到城里去看。边贸城里的商品没什么可说的,可能在中国人眼里它们太普通了,简直是一个百货公司,什么都有。最有趣的是,这里的小贩们个个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在干净的集贸市场里,到处是俄国民间商人。他们个个都显得非常兴奋,步履匆匆,感觉是在抓紧时候购买中国货。我们还到一个专卖俄国货的商店,说心里话,是否是真的俄国货,心里是没有底的。不过,这里的酸黄瓜、鲟鱼酱、巧克力倒是地道的俄国货?价格还好。其实,买东西就是买一种心情,价格无所谓,又不是买南非钻石。

    然后,我们乘船去游黑龙江。游黑龙江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大家的心情很好。看到黑龙江仍旧是那样厚,那样强健,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许多内陆的河、江,由于水电站,由于种种的情况,都变得很瘦,很薄,以至断流。但黑龙江作为界河,得天独厚,始终保持它原有的风貌、原有的气魄,这实在是一件大好的事情。的的确确,作家是不能待在家里,应当走出去。一些文化工作者他们不大了解作家需要深入生活这样一个事实,甚至对这样的事情有一点冷漠,而我们作家自己也由于种种懒惰不愿意走出去,这是一个错误,作家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像俄国作家索尔仁尼奇,他放弃了莫斯科的户口,到俄罗斯大地上寻找大地的灵感。当年的契诃夫,行程几千俄里,穿过冰天雪地,到库页岛去采访,写出了有名的《第六病室》。所以,作家不要待在家里。我们的文化工作者也不应当让作家待在家里。我们省的有关领导就热情地给作家们创造条件让他们走下去。中国作家协会和一些省市作家协会在这一点上也做得非常好,值得我们学习。想想看,当年那些创造赫哲族歌曲的作曲家,也正是因为他们走下去才创造出这么多好听的歌曲。如果他们继续待在城里能写出什么来呢?

    晚上,在“赫哲酒家”吃饭,女老板长得像一个典型的赫哲人,她的女儿舞跳得很好,完全是自编自演,有赫哲人的遗风,而且她跳的舞得到我们专业艺术家的赞赏。有人便出主意,希望她考民族歌舞团。她的母亲很兴奋,取出一瓶酒来敬我们。你说,这赫哲女人有多实在。

    12

    晚上,我们到部队演出,这是一场比较正规的演出,是和部队的战士一起演,王恩斯的魔术,宗成滨与冯永志的相声,王殿云与许长友的相声,小徐的流行歌曲《家在东北》和老马的快板书,都是非常精彩的节目。部队战士的演出水平也非常之高,展示的是军营文艺的特点,真情,真实,与战士贴心。相行之下,文人就逊色多了,他们什么也不会表演。后来,诗人王立宪即兴创作了一首诗歌《抚远》:

    抚远

    像是为了抚慰我们这些远来的人

    你站在这里

    黑龙江乌苏里江

    像你多情的眼

    昨天你是我们生命的远方

    今天当我置身在你的怀抱

    你用凉爽的风

    吹动我的衣衫

    你那出没风波里的船

    正以怎样的依恋

    打捞着幽远的爱情

    鲟鳇鱼那经典的欢跳

    把大江的灵魂

    带向了我们心之岸

    你山中有足够的白桦与我拥抱

    有足够的云雾与我缠绵

    你的绿塔头

    是怎样滋养了我的渴盼

    抚远

    我从一个孩子的舞蹈

    看出了你的活力

    看出你的手臂

    正在拥抱一个又一个的永远

    抚远

    你亲切得如一首赫哲族的古歌

    如把盘盏送到我们面前的姣美的姑娘

    如我身体感知的洁白的床单

    抚远

    我会记住你的抚慰

    记住人生这难忘的瞬间

    这一瞬间就是永远

    晚上部队招待我们吃的是全绿色食品,白鱼、鲤鱼、鲶鱼、木耳、馒头、面条等等,全都是绿色,一点化肥也没有。这让我感慨万千。

    第二天清晨,我和女儿冒着雨去黑龙江边看打鱼。在去江边的路上,穿过树丛,穿过沙地,天上密集的雨,脚下泥泞的路,草气、湿沙,养鱼的沙坑,摆放在渔船旁边的大白鱼、鲤鱼,一个渔人穿着雨衣靴子。这一切,让我回忆起当年的松花江,也正是在这一刻,我找到了当年抚远那种天堂的感觉。

    翌日早晨我们踏上归途。女县长热情地请我们吃鱼肉饺子。20年前在侯家餐馆没吃上鱼肉饺子,20年后了此心愿,真是不胜感慨。

    雨仍旧在下,20年前,我很年轻,不怕。现在不行了,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提醒着我,到边城去,一定要多穿些衣服哟。

    老武汉印象

    第一次去武汉,是30多年前的某个八月。武汉被称之为中国的“三大火炉”之一。竟在8月去武汉提车,生活是多么的饱满,多么的丰富多彩啊。

    其实,我乐得一个人走。一路上很兴奋。那年我24岁。24岁的人应当是这种状态。如果一个人从24岁开始就老谋深算,那就把宝贵的青春给糟蹋了。

    一路上有怎样的感受,看到了怎样的风光,都记不准了,模糊了,毕竟太年轻了,毕竟相隔的年头太漫长了。

    但是,到了“三大火炉”之一的武汉,住的“大东门饭店”这是记得的。我住在一间4人间的客房。我还记得客房中有一位是北京来的采买员,也很年轻,我们聊得很好。由于天热,我和他便拿下床上的凉席,睡在水泥地上。躺在水泥地上,仰面看悬在房顶上的吊扇,感觉挺特别的。客房里还有两个年岁大的人,他们俩个人总在一起高一声,低一句地聊,并不搭理我们,感觉这两个人都挺有性格的,不太喜欢年轻人。

    还记得提车的地点是在驻扎在武钢附近的一个部队里,我需乘郊区车去那里。我记得那个部队营房周边有许多水田,晚饭后,一些部队机关的干事们,喜欢去田埂散步,消消食,消消肚子吃的古怪的南方菜,像炒百合那种菜,不咸、不甜、不酸、不淡,吃过之后,人很茫然。我在空无一人的部队招待所住了两天,每天晚上跟着部队的机关干事散步。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经历特真实,不知是为什么。

    在去部队机关办理好了提车的相关手续和托运手续之后,便回武汉大东门饭店等火车车皮的消息了,一俟有了车皮,提的车一上火车,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从部队回武汉的途中,要在武钢换车。这个地方防暑的工作做得很好,总有推着冰棍的车子从站台经过去附近的某车间。所以等着上公车的人也可以过去向推车的女工要冰棍吃。我也跟着要了,人家并没有拒绝我,那样同情且温情地看着我。可能是武钢的职工都是来自祖国五湖四海的缘故吧。

    我在武汉市等车皮的那段时间,没事儿,主要是闲逛。首先去看看武汉的龟蛇二山。我是晚上去的,独自一个人抱膝坐在山坡上,看着似乎只剩下了半爿的黄鹤楼,看着山脚下的长江和汉水。我清醒地意识到,游历这里的古诗人大都是南方人,而我一个东北青年,当时真的有一种外来人的孤独感。到了晚上,天儿照例很热,一丝风也没有,树叶一动不动,像蜡雕一样。有趣儿的是,龟蛇二山之间还频频地出现无声的闪电。令人不解的是,光闪电却不下雨,真是匪夷所思。

    白天,我去市区吃武昌鱼。毛泽东同志不是有句话么,“才饮长汉水,又食武昌鱼”。那咱也尝尝,还有毛先生喜欢吃的“武汉豆皮儿”也一并享用一下。然而,我毕竟是一名工人,脑子里没有去大饭店的程序,最后选在一家类似大排档的饭馆吃了这两样。感觉武昌鱼似乎是大锅炖的,不怎么特别。豆皮也感觉一般化,可当时却吃得非常兴奋。

    若说有印象的吃,倒是武汉街头挑担子卖的热干面,非常好吃。担子变摊儿,一字排开,上面有十几调料,一一加进去,吃起来很麻,很香,很好。另外,我在大东门饭店里吃的“炒三丝”也很好,我几乎每顿饭都要它。炒三丝是由辣椒丝、姜丝和肉丝炒的,很开胃口,然后喝啤酒,就大米饭,不错。多年来,这个菜我一直在家里做,一直做到今天。看来,一个菜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这真是始料不及的事啊。

    有时候,我也会乘车去东湖看看。找一家湖边茶楼,要一杯茶,看湖上莲花碧水,非常之怡然。但更多的时间是去书店,天天去,到书店买一本鲁迅作品的小册子,什么《二心集》呀,《朝花夕拾》之类,一天买一本。服务员很奇怪我的这种买法,我说我在等车皮,不能多买。她就笑了,说东北人真有意思。尽管她说这话是无意的,但我却很反感她这话。我在心里说,你们武汉人也挺有意思,晚上不睡家里,把床搬到大街上睡,成什么体统!

    50天后,车皮终于等到了,《鲁迅全集》也读完了。谢谢,大先生,不然这酷热的50天可怎么度过呢?天天躺在客房中的水泥地上仰头看头顶上的吊扇么?

    车一上火车,我立刻去买回程的车票,一分钟也不想在武汉待了,车票在那条彭刘杨路上的火车票售票所买到了。那时的火车票并不难买,出门的人也不多,就是出门,一般人也极少买价格贵的卧铺票。所以,我轻而易举地买到一张当晚的车票。

    上了火车,躺在上层的卧铺上,在摇头的风扇吹拂下,听到广播喇叭说,车有“冰镇牛来(奶)”,好啊,那就来一杯吧。

    从武汉我还带了几瓶“黄鹤楼”牌白酒及香烟,回去给亲友们尝尝。须知,那个年代百姓出远门是很令人羡慕的。而今,您说你上月球去了一趟,对方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漫游北大荒

    先哲说,旅行的快乐,大约是在好奇心的满足。托朋友的福,金秋8月得以去北大荒一行。这一路走了几千公里,可谓是昼夜兼程,马不停蹄。10多天的时间里游览了黑龙江、乌苏里江、珍宝岛、雁窝岛、黑瞎子岛和兴凯湖。感触良深,收获颇大,朝花夕拾,以飨读者。

    ——题记

    街津口

    20多年前,我曾经和朋友去过北大荒之同江(市)的街津口。当年,这里还是大荒中的一爿微型小镇,地盘虽小,但梦乡大,人也豪放得很,浪漫得很,热情得很。记得,那一日吃过赫哲人丰富的鱼宴之后,独自推开柴门,悄悄出去散步的情景。在芜杂纵横的大野上,仅步行不足千米,就听到了黑龙江的涛声,仿佛那滔滔之江水就在身边流过,惊愕之中,不想人已经到江边了。古老的码头几乎与街市连成了一体,自自然然,十分宁静,水彩画般的温馨着。犹让外乡人兴奋的是,在这里可以观赏到松花江与黑龙江汇合的场面。当年的笔记这样写到:“黑龙江之滔滔而来的万顷野水,像似一条低吼着的黑色巨龙。而松花江到了这里,却变得异常温柔,清清亮亮的,俨然妩媚含羞的少妇。两江刚刚汇合到一起的时候,一江高,一江低,彼此簇拥着,倾诉着,一同往前奔去,最终融为一体。而遥遥广阔的天边那儿,正悬着一轮将落未落的红日。”

    大江的对面,是当年还称之为苏联的列宁斯克耶城。嘹望于苍茫的暮色之中,也仅见几幢房舍而已。而今,老同江的历史面貌已经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颇为现代化的都市喽。这次到了赫哲人的乡村,自然要进去看一看。毕竟在20多年前,那位赫哲乡的老乡长,曾请我和一个远足这里的日本女孩儿吃过煞生鱼呀。

    施施而行,款款而观。白云苍狗,20年后的赫哲乡与早年的赫哲乡完全不同喽,先前的简单与随意,已被重新组合与改建。可无论如何,毕竟又一次地体验了赫哲之风情,再一次地饱餐了赫哲人的生鳇鱼片,柴熏塔拉哈(鲤鱼)和炖牛尾巴(近乎于鲇鱼的一种),咂咂地品尝了赫哲人自酿的野果酒啊。

    饱餐之后,走出街肆,来到江边,倚树而息,借草而坐。“江水映霞红睡锦,远山凝黛淡如烟。”是啊,幸哉今年水肥,使原始的风貌倏忽而来,让我这个老朋友又不胜感慨啦。

    黑龙江

    勤德利是北大荒农垦总局麾下的一个大型农场,紧临一泻千里的黑龙江。苍穹笼罩下的大农场里,最为神奇的一景,是无边无际的矮颗的、深紫色的高梁穗和黄澄澄的谷穗。均饱满,粒儿大,超乎人之想象,恍惚身置未来世界。真的像那首民歌唱的:“黄澄澄的谷穗儿好像似狼尾巴。”是啊,要说慢,真慢,要说快,真快。仅半个世纪的历程,北大荒已不再是牛犁人锄的传统耕作方式了,在一个月也走不完的北大荒,全部实现了世界一流的现代数字化生产。从育种开始,到秋收之粮食加工,俨然工业化的生产流程。半个世纪过去,而今北大荒用于农业生产的飞机就有50多架,并专有一所农垦航空学校培养后继者。中国人,让人肃然起敬啊。

    在勤德利农场的旅游生态园,吃过纯绿色的西瓜、葡萄、香瓜之后,“唉唉”地直起腰来时,竟暗自疯笑起来,的确,纯绿色是何等的开胃,何等的诱人哪。然俯仰之间,又被朋友唤到黑龙江边吃鱼去了。“痛苦哇——”

    这家馆子与其说是鱼馆,莫如说更像是一处农舍。有船、有网、有栅栏院、有葡萄架,甬道两侧种的是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等各种农家小园儿菜蔬。唉,无法实行我的乡居宿愿,也只能仰天长叹喽。这家馆子的特色是铁锅炖鱼。大灶台、大铁锅、大肥鱼,用大木柈与来烧。这北大荒的“大”字,我猜一定有千万种解释啊。

    大灶台上的铁锅正在炖鱼,先到江边闲步。此刻,野水参差的黑龙江已被夕阳染成了玫瑰色,波波萦萦,半江的锦绣,疑从天上的瑶池而来,恰秋雁远度,不仅荡过我之魂魄,也让我个凡夫俗子气度不凡起来。闲步时,与一位或是心里不痛快的渔民聊了起来。他表情复杂地说,唉唉,前些日子,一个老家伙,连续两天打到了大鳇鱼,知道不?最大的一条有六百多斤,六百多斤哪。这老家伙一共打到了三条,跑掉了一条,那是贪心的老家伙实在拽不上来啦。我说,这老伙计的运气可真好。他说,兄弟,大鳇鱼不容易打到啊,打到了,顺江下多少里地也拽不上来它。那鱼的劲儿,在水里相当于十头牛的力量。老家伙也是没招儿了,只好把它弄死才拖上的船,如果是活的,一条能卖到50万块钱,有籽呀,科研所能人工浮化呀。不过,死了也能卖到七八万,七八万哪兄弟。唉——

    我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想到了海明威的那篇《老人与海》……

    江上的蚊子起来,将火红的夕阳蜇得鲜血淋漓。恰主人喊我们回去吃鱼,便与这位自艾自怨的渔民挥手告别。

    野生鱼,果然味道极其鲜美。吃过鱼后,主人再三希望我写一句话,笔墨已备在那里了。其实我并不会写毛笔字,盛情之下,只好勉为其难,七紫三羊,浓汁饱墨,将“勤德利”三个字藏在其中,冒昧地写下了“天道酬勤,拼搏得利”几个字。

    乌苏里江

    乌苏里为满语“下游”之意。明代称“阿速江”“速里河”,亦称“乌子江”“戊子江”。20多年前,我曾到过乌苏里,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沉睡迷荡的荒野,剽悍的荒草,不仅可以遮掩放牧的牛群,还将过往的长途客车一并遮掩起来。那原始的风貌真是令人沉醉。至今还记得当时我们几个青年从抓吉小镇出发,去乌苏镇的情景。野路漫远,裤头竟把大腿根儿都磨出血印子来了,索性全部脱得精光,裸着身子在荒无人烟的古道上走。旁边就是乌苏里江,界江的对面是抓吉山(俄方称“大赫黑其尔山”)。浓柳半遮的河汉里,偶有送孩子上学的小船儿悠然划过,亦真亦幻,不知今夕是何夕。那一次我们差不多走了4个多小时,才走到只有一个张姓居民的乌苏里镇——哦,这应当是一篇小说,或是一部电影啊。

    20多年前,在这条放荒的土路上,常可以看到野鸭子从我们面前从容地踱过。而今哪,去乌苏里镇不仅有了水泥板路,而且又在拓宽之中了。这就是中国的速度,中国的力量,和中国的未来罢。

    今年的雨水大,山穿烟雨,秋水蒙蒙。烟烟煴煴之中,湿地之大部已尽为泽国了。离离蔚蔚,雨濯万木的世界里,时有苍鹰、白鹳在浅渚中翔翔落落,旅人已经在国画之中了。

    在这里,我意外地发现了20多年前曾去过的那个私家餐馆,感慨之余,暗想,那位说话结巴极重的少年厨师,也该年过半百了罢。

    人生之旅哟,总是相逢,总是别离,聚散之中,牵连脚下又该是无尽的惆怅喽。

    黑瞎子岛

    殷勤昨夜三更雨。一清早便踩着街上的残水,去码头,去黑瞎子岛。

    先扼要地介绍一下黑瞎子岛。黑瞎子岛亦称抚远三角洲、熊瞎子岛。满语称之为“摩林乌珠岛”,即汉语“马头”。俄语称“塔拉巴罗夫岛”。黑瞎子岛是位于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交汇处的一个岛系,西半部为我国所有,东半部为俄国所有。岛上竖立的中俄两国的界碑,将黑瞎子岛一分为二,往哈巴罗夫斯克方向为俄方领土,往抚远方向为中方领土。

    黑瞎子岛是由银龙岛、明月岛三个岛系之93个岛屿和沙洲组成。总面积为350平方公里,加上与其毗连的水域共450平方公里,相当于70个钓鱼岛,500个珍宝岛,略小于新加坡的国土面积。黑瞎子岛是扼守着黑龙江——乌苏里江通航咽喉,隔江与俄国的哈巴罗夫斯克(伯力)相望。黑瞎子岛70%的面积可用作耕地、割草场或者牧场,所以北大荒的农垦总局即将大力开发这片处女地。此外,岛上栖息着许多珍贵的毛皮兽和水鸟,黑龙江及其支流以及河滩湖泊中的鱼类,比整个伏尔加河流域的种类还多。不过,从中国境内到连接黑龙江与乌苏里江的汊道边,就不能前进了,在汉道口有俄方江防炮艇把守。中国人要想到这个岛上去,只能先出国到俄罗斯,从哈巴罗夫斯克再到岛上去。不过,由黑龙江省交通运输厅组织实施建设的“黑乌(黑龙江黑瞎子岛乌苏)大桥”,已经在抚远县正式开工建设。官方说,这座被誉为“东方第一桥”的“黑乌大桥”,将对开发抚远三角洲、发展中1我贸易有很大的推动作用。

    我们是乘一艘快艇去黑瞎子岛的。是啊,黑瞎子岛回归祖国的怀抱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去黑瞎子岛,遥思渴慕之,今即成现实,很荣幸。尽管我们不能登岛,但是,能在江上极近距离的欣赏它,也着实令人兴奋。这真是一个处女地哟,岛上浓润的绿色,参差的野枝,忽来忽隐的禽声和洗岸的涛声,泰然兮陶然,犹如世外桃源。由于今年水大,看到黑瞎子岛被淹掉的浅岸短柳,心中还有一缕俗人的担忧呢。行船上,即可看到俄方的国旗与金顶的教堂,更能看到我国极艳的五星红旗和硬朗挺拔的哨所。虽说岛上并没有更多的建筑,然而不然,那毕竟是中国的神圣领土啊。虽行舟不待,但凡此种种泊入眼界,对我这个水上渐行渐远之人已经是大的满足了。

    沿岛外之行时,还欣赏到了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在这里汇合的景观,这也是平生第一遭啊,在两江将汇未汇之时,黑龙江呈淡灰色,潇潇洒洒,风度超凡拔俗,让人傲傲而慕之。而原本蓝色的乌苏里江却幻化为黑色,凸现勃勃的雄性之美。二江径渭分明,簇簇拥拥,不离不舍,一同奔向浩瀚的大海。

    快艇上,在大家纷纷举起照相机对着黑瞎子岛拍照留影时,我心中想,我很快就会通过“黑乌大桥”,登上这座岛的。

    大顶子山

    郭颂先生是黑龙江歌者,他唱的那首《大顶子山高又高》,有这样一句歌词:“大顶子山哟,高又高,我们的赫哲人在这里打獐狍,不怕冰天和雪地哟,专打鹿茸和紫貂……”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就会唱这支歌。岁月像利箭一样走的飞快,40多年的光景,便是以如此凌厉的速度中射了过去。抱憾的是,对于大顶子山,依旧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貌。这一次机缘到了,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

    民歌中的大顶子山,在黑龙江省的穆棱市境内,隶属于老爷岭山脉北延之山峦。山势巍峨,峰岩奇特,因尚未开发,故老树纵横,峻形依然。不料登山这天,阴云密布,浓雾遮山,人看不出10米远。山中极为寂静,仅有风笛声“啾啾”地掠过。车子须沿老旧的山路缓缓盘旋而上。车上客像似接到命令,个个都屏声静气,努力地向流雾中看去。四周静极了,间可闻“豁豁”的水声及逃鸟的惨叫。朋友解释说,这山也是猴石沟河的发源地。噢,这就怪不得了,所谓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呀。一位说,赫哲人就在这儿打獐狍么?那位朋友于雾境中咳嗽着,并未言声。车子愈向上行,雾罩之山愈加的神秘,愈加的深不可测,或者也愈加的浪漫。心中暗想,能获得如此经历也实为偏得的罢。朋友哑声地说,抗日战争时期,这山上就有东北抗日联军的密营地。另一位问。那,遗址还在么?朋友说,现在成了赫哲猎人打尖的地方了。这一位说,地方选的好啊。朋友又说,在砍椽沟和西崴子,还有渤海国、辽、金时期的古城遗址哩。那一位又说,选址选的好,选址选的好啊。朋友说,这大顶子山可是一部神秘的历史哪。

    一切均在雾中,雾中内急,便停下车来,排立在雾中小解。影影绰绰,薄寒浅冷之中,弥漫的雾始终不离不弃。

    晌午,朋友请我们喝热得烫嘴的当地土烧,和霸气十足的“三烀一炸”,即烀窝瓜、烀茄子、烀土豆、炸大酱。粗砺实惠,喝!

    珍宝岛

    珍宝岛为军事管区。位于七里沁岛的上游,乘船约两小时的行程。在乌苏里江上劳作的老一辈中国渔民称珍宝岛为“翁岛”。珍宝岛是因岛之形酷似元宝而得名。岛上长年有中国官兵驻守。靠近者,需持特别的许可。

    在乘船去珍宝岛的途中,天就开始下雨了。蓝苍的水面,泠泠的雨丝,让向往者变得异常的端庄。行船之中,两岸的风景一步一步地荒凉起来。偶尔可见几只飞跃界江的大乌,或栖在枯枝上回望翔程,或在雨帘中拼力地渡江。天上的雨便是在这样的表演中,愈下愈大了,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大雨中登上了珍宝岛。

    简单的军用码头上,早有一位持伞的战士在迎候着我们。

    珍宝岛并不大,岛上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的两个老哨所,哨所虽然十分简陋,但异常的坚固。就是在这座不大的小岛上,曾发生过震撼中外的“珍宝岛战役”。岛上古木森然,悠悠簇簇,雨线不绝。甬道上雨水没履,只能纷纷踏水而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切身体会到国土神圣不可侵犯的立场。是的,岛虽小,珍宝之,一草一木,系之中华民族的尊严。

    在岛上,在雨中,在尚未排尽的雷区附近,三鞠躬,拜谒了捍卫国土而捐躯的年轻烈士。即是敬礼,也是难过呀。

    登船返回之前,我和那个穿着迷彩服的战士交谈起来,他似乎也想与人交谈,大约回到哨所后,据此又可以对“饥渴”的战友作一番复述了。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这里锻炼人哪。

    夜里下起了大暴雨,雷鸣电闪,震颤屋宇。我拥被而坐,衔上一支纸烟,第一次想到了守岛战士正在大暴雨中巡逻……他们的确很辛苦。

    雁窝岛

    雁窝岛在黑龙江省宝清县的东北,挠力河南岸。三面环水(挠力河、宝清河和镜面湖),另一面则是神秘的沼泽地。是一个有200多平方公里的天然荒岛。岛上草茂柳密,水汊纵横。因多有大雁、仙鹤、天鹅等飞禽在岛上筑巢栖息繁衍,故名“雁窝岛”。

    先前的雁窝岛,沼泽密布,十里黄花,万顷野烟。1957年3月,八五三农场组成垦荒队,冒险涉过这片沼泽,在岛上安营扎寨。同年的10月1日,即共和国十年大庆之日,宣布雁窝岛分场正式成立。国家副主席董必武亲笔题写“雁窝岛”三个字。遥想当年,首批垦荒队员就是在这片诡异凶险的“沼泽地”和“大酱缸”上,以人当牛,开垦了2万多亩荒地,在这片迷人的处女地上播种着希望。我是从我的一位忘年交的师长、老作家林予同志的一张老照片上看到了这一情景:几个转业兵用绳子弓身拉犁,在烈日下开垦荒地。让观者过目难忘,尊敬有加。这之后,丁继松同志创作的长篇散文《漫游乌苏里》,和林予同志创作的长篇小说《雁飞塞北》,一时间蜚声全国。所谓“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和“这里的土地肥到了家,插上根筷子会发芽儿”,并非文人的浪漫想象,而是早年雁窝岛的真实写照,并激发全国的有志青年向往之,奔赴之。

    到了雁窝岛,先去祭奠早年为开发这里而英勇献身的烈士们。当年十万官兵到北大荒屯垦边。为了给在雁窝岛上开荒的拖拉机运送柴油,战士们在漂满冰排的沼泽地里,边游边推着柴油桶往前行,其中的一个战士被水草缠住了身子,挣脱不开,最后窒息而死。我们在他们的墓前,深深地、深深地鞠了躬。

    而今,雁窝岛经过数十年的垦殖建设,已成为全国主产小麦和大豆的著名垦区。而雁窝岛最原始的部分,依然是水禽天堂。岛上仅国家级保护鸟类,如丹顶鹤、白枕鹤、白尾海雕、灰鹤、大天鹅、鸳鸯、白额雁等,就有89种。国家二级保护的动物,水獭、麝鼠、赤狐、貉、野兔、狍子、野猪等也不下十几种,以及白鲢、红肚鲫鱼、鲤鱼、鲶鱼、狗鱼,连同种类繁多的植被,不仅仅是亚洲第一大湿地,也是世界最大的天然湿地之一。

    我们坐上那种防污染的电瓶船,开始游览雁窝岛。水势沃润,无有纤尘,杂花若绮,上下禽声。船缓缓行驶在湿地的水泽之中,水影、花影、云影,参差轻荡。放开眼界,但见沙雁成群,满天苍鹭。时有丹顶鹤、灰鹤、沙雁和天鹅从芦苇荡里飞出。斯水,斯鸟,斯境,沐浴之滋润,通泰之沉静,让人有脱胎换骨的舒畅。船缓缓地行,浮云之水,到处都是大片嫩黄色野荷和开着白花的菱角,悠悠地浮在水道的两侧,锦色灿然,悠然自得,让九曲水路变得十分奢华。行船当中,时有惊鱼儿跳出水面,让人惊叹。朋友说,垦区对雁窝岛不是开发,也不是建设,而是保护。这让大家由衷的赞赏,似可以告慰几代开发雁窝岛的先躯者了。

    兴凯湖

    车子继续在北大荒的土地上行驶。车窗外是万顷的金色麦海,浩瀚直上天庭,天庭上时有驯鸽的飞声。平广野畴,犹以暮色下最美。2个小时之后,一行人顶着那半弯的残月,在八五八农场的招待所住下了。

    晚饭后,出来散步。在苍茫静极的夜色里,八五八农场的小城镇,姿态与风度可与大都市比肩。而清静与疏朗,包括欲化未化的纤纤月钩,又让那些嘈杂拥挤的古都名城逊色得很喽。

    翌日,去兴凯湖参观。兴凯湖被清人称之为“亚琴海”。那蓝苍的湖水,豁豁的浪声,给我的震撼可谓刻骨铭心。因前不久我刚到过这里,这里恕不赘言。

    车子驶向兴凯湖的路上,只要是成片的、整齐的,直上天际的农田,那一定是农垦的。而那些被分为条条块块的田洼,便一定是乡里、村里的土地了。朋友说,现在农垦已经替不少乡村代耕了,统一播种,统一秋收,统一管理。又说,现在上头已经把几个县划分给农垦了,农垦正在进行改造,并科学化耕种。农垦还给这里的农户盖新房子呢。我说,高兴得很吧?他说,是了,这也是他们的梦想啊。中国走大农业的道路,走科学发展的道路,是方向。

    这一路上,云海连着麦浪,江河连着湖泊,峰来山走,或舟或车,或行或攀,北大荒的大气魄、大襟怀,赐于我的这些前后没有脉络的断想,真是难以尽述。我兀自想到,北大荒人的版画和摄影为何如此的优秀与旷达?是因为这里拥有神奇的景色和震撼人心的业绩呀。

    奇异的湘西古俗

    上天子山是乘中巴上去的,及至半山,车道断了,于是,雇脚夫将一千人的行李担上山顶,然后根据个人之意愿,兵分两路,一些人乘缆车上山,一些人爬上山顶。空中、路上,各得其所,各得其妙。

    我选的是乘缆车,上了缆车之后,发现选缆车的人大多是中老年人。看来,年龄决定选择,并非个性使然。

    升到山顶落地之后,下榻一个山顶客栈,门脸不大,但进得门去,豁然开朗,一院子的粉色芙蓉,如临瑶池。客房也十分洁静。打开客房的后窗,可以看山,山们依然是一根根的翠色柱子。不同的是,人在高处,与山齐平,更兼夕阳灿烂。但俯而观之,山底之深遂,动魄惊心。

    我同湖南才子聂鑫森先生同住一室。聂先生是一位书、画、史的多面人才,尤在品烟方面是个高人。遗憾的是,他不可能天天吸“中华”“玉溪”,只能频频地向我这个东北朋友甩“白鲨”。聂先生不但研究百家姓氏的渊源,也涉足地方文明的史迹。吸烟品茶之中,他款款地将土家族女人放蛊、发苗癫、男人赶尸的事讲给我听,听得我毛骨悚然。

    聂先生用浓重好听的湖南话说,过去,土家族的女子不轻松啊,又要耕田,又要砍柴,又要操持家务、带娃子,苦得很哪。天长日久,遥遥无期,人受不了了,崩溃了,癫狂了,就是所谓的“发苗癫”,苗癫在苗寨经常出现,出现在土家人的寨子里,便叫“发苗癫”。发了苗癫的人,疯狂得很,凶得很,通常要杀人的。于是族人把发癫的女人捆起来,扔到山谷里去,摔死。

    真的?

    当然了。

    有点残忍了吧?

    不是你死,便是他死。你死我活,只能是这样。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聂先生说,你听说过放蛊没有?

    没有,讲讲,讲讲。

    聂先生说,放蛊嘛,很有意思。蛊是一种毒药,家家都会制作,但家家的配方不一样,解药也不一样,一家一个样。记得一个上海来的知青,不懂土家人规矩,坐在人家的竹椅上,这不得了啦,这个竹椅外人是坐不得的,只有看上了人家的女子才可以去坐。他不懂啊。对方见他坐在那张椅子上,人又长得不错,白白净净很斯文,于是茶就献上来了。小伙子不知怎么回事,当然就喝了,需知,这茶是放了蛊的。女人家说,你坐了这张竹椅就是看上我家的女子了,要留下来成亲嘛。小伙子怎么会同意呢?说什么也不愿意。还没有经过恋爱怎么就可以结婚呢?女人家告诉他,3个月之内,必须给个准确的答复,刚才的茶里已经放过蛊了,不然就会死的。小伙子没在乎,走了。回到上海,2个多月以后,肚子就开始疼,到各家医院也治不好,眼看就到3个月了,命要没了,这怎么得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命重要呵,就回来了。

    成亲啦?

    当然。

    过得怎么样?

    哈哈,那就不得而知了。

    聂先生说,土家族的女子在丈夫出门做生意或者打短工的时候,也偷偷在丈夫的茶杯里放蛊,丈夫在外面肚子一疼,就知道女人给放蛊了,赶紧回来。土家族做蛊,是传女不传男的。

    我说,还有么?

    聂先生美美地吸了一口“白鲨”说,听说过“赶尸”没有?

    没有。

    聂先生说,赶尸是很奇怪的事。湘西一带古来就巫术盛行。放蛊、发苗癫也属于巫术范畴,而赶尸就是典型的巫术了。沈丛文先生在他的文章中也提到过赶尸。过去,湘西人外出做工、做生意的很多,不幸客死他乡,怎么办呢?死了也要落叶归根哪。于是,就请专门的赶尸人把他们赶回家。赶尸人都是夜行昼宿。这一路上还有专门提供赶尸人人住的客栈。到了晚上,赶尸人将尸体的头用白布蒙好,念念咒语,尸体就站起来了,赶尸人在后面敲锣,一边咣咣地敲,一边念着咒语,尸体便在他的前头双腿蹦着走。这样子要走一夜的路,到了白天再住下来,如果没有赶尸人住的客栈,就找个普通客栈,将尸体戳在房门后面,念念咒语,说“站住!”,尸体就站在门后不动了。有时候赶尸人只赶一个尸体,有时候要赶五六个呢。

    可能么?

    聂先生说,是啊,我也问过当地的一些老人,有一位老人说,赶尸嘛,有,有,多得很。到了晚上,山寨外面一响起敲锣声,就知道赶尸人在赶尸呢。这种事很平常的,就像山寨外面过一辆自行车一样。

    现在还有吗?

    现在没有了。过去这里很闭塞,经常闹土匪,没有盐,只好吃酸菜,吃腊肉。盖了房子,也只开一个小小的窗子,将养的猪拦腰拴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拴在屋里,拴猪的一头放在外面,很滑稽的。主要是这一带的瘴气很重,因此巫术就盛行啊。

    聂先生讲的时候,天子山已经被夜色浓浓的裹住了。侧耳细昕,仍有隐约的锣声虚虚实实地传进来。真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去辽西

    阜新在我先前的印象当中就是一个煤城,也从这里的作家的作品里知道这是一个蒙汉杂居的地方。小城的面貌有点类似早期的哈尔滨,宁静,建筑不高,不过我倒是发现,这个小城的女孩子个子很高,而且私家车也从我面前走过不少。当地的作家朋友对我说,这个地方资产上千万的人有几百个。阜新既是蒙汉杂居之地,也是全国有名的煤城。不过,他们正面临着第二次创业的整体努力。阜新也是有名的玛瑙之城,这儿的玛瑙在整个辽西地区是很有名的。我去逛了一遍玛瑙城,虽然没有什么更高级的工艺品,但玛瑙作品随处可见,大大小小,养人的眼,能感觉到阜新是一个矿产丰富的地方。

    下榻的客房条件不错,但一介平民住进去总有些不适应。不过,这儿的吃倒是很有蒙古特色,特别是号称“阜新第一美食”的蒙古馅饼。据讲,烙这种馅饼面要稀稀的,还要包上馅,真是难之又难,但名不虚传,非常好吃。再就是炸牛肉干儿,这儿的炸牛肉干儿是厚厚的、方方的,会吃的人是从炸牛肉干儿上面一条一条地往下撕着吃,这样吃才是内行。我觉得餐桌上的那几款差不多全是各种菜的菜丸子也很好吃,同时感到这里的荞麦食品似乎很盛,如养麦煎饼、荞麦面条、荞面包子以及粘豆包。只是我的胃不好,望荞轻叹,不敢多食。

    入夜时分,风清气朗,十分惬意。

    翌日在锦州下了火车,便直奔葫芦岛。

    葫芦岛被称之为“关外第一市”,是一座新市,位于渤海口的咽喉地带,有道是“前七后八”,意思是说,从这里到沈阳七百里地,从葫芦岛到北京是八百里地。这里的交通很方便。

    葫芦岛我倒是头一次来,故不晓小岛容颜,到了葫芦岛意外发现,岛之新区酷似欧洲宁静的一等小城,人口不多,车也不多,小城格局舒展有情致,海风吹拂,凉爽的感受也很好。北京人称这儿是“北京人的后花园”。我到认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如若大批的北京人到这里来度假就会打扰岛上人家的宁静生活。

    晚上,去海边吃海鲜,一定去是渔民的大排档。先一家人多,没排上,旋即换了一家,找了一个靠海的位置,能看见窗外大海正在退潮,看到海滩上有人在拉螃蟹。有海鸥在海边上上飞,据说,它们是在吃海水里的梭子鱼。

    太阳将落未落,景色十分壮观。我们坐在这里大啖海鲜,其中巨大的蟹子、对虾、小人蚬、蛤蜊、虾爬子馅的饺子,真的非常鲜。另有东北特色的土菜,大豆腐、黄瓜条、大酱。大家边吃边聊,十分尽兴。吃过之后,到海边走一走。涛声很响,白色的浪涌向沙滩,的确是一个人间幻境。

    这儿的住房也不错,舒服。

    从葫芦岛去兴城大约是20分钟的路程,兴城始终吃力地保持着古城的风度,他们成功了。而今的兴城是东北地区唯一的保持很好的明代古城。在我看,这座城池最早应该是建的一座军营。军营一建,当兵的一多,车辚辚,马萧萧,兵勇弓箭各在腰。附近的老百姓马上闻风而动,跟过来做买卖,军之城便渐次地繁华起来。大名鼎鼎的袁崇焕,就是在这里用红衣大炮打退了清兵的入侵。

    兴城的城楼不高,而今城井中到处都是商家和摊贩,军事意味早已经荡然无存。这就是历史。

    兴城城里的孔庙较为特殊,供奉的一律是古代将军。当地作家周老弟陪我逛孔庙后,又顺路去了周家老宅,即周老弟太爷爷的家宅,几进几出,井井有条,有精致花木存焉。感觉不错,今为兴城的一个旅游景点。我笑着问,老弟,你到这里还用花钱买票吗?他说,还是花。

    主人客气,安排中午到葫芦岛最豪华的饭店用餐,并选了最好的客房,窗外是亮堂堂的航天广场,广场上有航天英雄杨立伟的塑像。据说杨立伟是绥中人。饭菜不错,生鱼片、鲍鱼、烤鸭、海鹅蛋、红酒,款款为之上品,平民者,受之有愧。

    晚上到葫芦山庄吃饭。葫芦岛人很崇拜葫芦,葫芦也是“福禄”的谐音,多子孙的象征,另外,还被葫芦岛人称之为“中国的诺亚方舟”。据说,国家已经批准葫芦岛市为葫芦文化名城。

    山庄里的饭菜都是农家菜,相当地道,似乎比黑龙江做得更精细一些。

    这应该是黑龙江的厨子们引起警惕的事情了。在葫芦山庄看到上千种葫芦,也算开了眼界。是啊,葫芦岛、葫芦岛,满岛的葫芦当然要把葫芦文化做足。

    晨起,驱车两个小时,经义县,过北票,去盘锦。到盘锦的红海滩需要2个多小时。年轻的时候,我曾开车经过北票,青年人马虎,一直不知道北票、南票是什么意思。周老弟的解释说,过去在这个地区开矿需要皇帝发龙票。给北边的叫北龙票,给南边的叫南龙票。哦,原来如此。

    盘锦是辽河油田的所在地,据说这里的石油储量很大。先前,盘锦这一带与北大荒相对应,被称之为南大荒。如今,南大荒已经成为南大仓了。有80平方公里的芦苇荡,浩兮荡兮,若海若云。据说这里的芦苇荡是亚洲最大的,而且芦苇荡里的蟹子很多。30年前,这儿的蟹子卖1分钱一个,1块钱随便拿。据说,马车从这里的土路行驶,一路上就是“稀里卡嚓”的响啊,车轱辘都变成了粘糊糊的黄色。这儿的芦苇是造纸的上好材料,《毛选》《辞海》的纸都是用这里的芦苇做的。这里有一个金城造纸厂。

    如今这里的水稻、养蟹、造纸、石油,让这一地区的老百姓富得很。过去我只知道辽西这一带产白高粱米,没想到辽西还有如此好的地方。听说张大帅张作霖的祖坟就在这里。辽宁人对张大帅尊敬有加,对少帅也相当可以。

    到这里来就是看“天下第一奇观”的红海滩。舒展辽阔的海滩上长着红色的草,且一望无际,与天海相连,有几艘渔船点缀其间,蓝的海,玫瑰色的海滩,宛如仙境,从未见过如此奇观,感觉人在非洲。听说红海滩在世界上只有两处,一处在韩国,一处在辽西。那么,古怪感觉中的非洲呢?

    中午在当地的小饭馆吃饭,拌海蜇、黏苞米、蟹豆腐,好吃,极富地方特色。

    榕沐村记

    凌晨5点就出发——这对生活在海岛上(中国海南岛)的人来说,是一个绝早的时间。我虽然客居海岛不久,入乡随俗,也就渐渐地习惯了这里的作息时间。

    这里的人们通常到了午夜时分才开始睡。好像天天守岁,夜夜除夕一样。如此频率的“除夕之夜”,窗外人喧语宏,灯光明亮,外乡之人岂能安睡?

    早4点50分才勉强起来,一看时间,吓了一跳,初次与人相约怎好迟到。于是,像急行军似地,利用这短短的10分钟,刷牙、洗脸、泡茶(茶是不能不泡的,没茶的日子是茫然的日子)。一切完毕,刚好5点,门铃就敲钟一样地响了起来——这个老兄可真守时呵。赶紧打开门,跌跌撞撞跟着出了门。

    门外,万籁俱寂,一片漆黑,院子里已有一台面包车等候在那里,驼身上、了车,车立刻就开走了。

    上哪儿去?具体干什么?不甚了了。只是昨日午后,老兄极简单地说,阿成,明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看看当地乡下的鬼节。我问,有多远?老兄说,估计要走2个小时的路程吧。又讲,去年他们曾去过一次,结果去晚了,没看着开头。鬼节一年只有一次,只好等到今年再去。

    这项活动的积极策划者王先生,因今日有人来买他的房子,去不了。生意事大,游玩事小嘛。据说,王先生曾在安全部门做过事,他经年挂念想去的地方,我想,一定错不了。便说,好。我去。

    在空寥无人的小城里,面包车在沿途上又接了两个年轻人。上了车,几个人便开始抽烟,车子这才开始放开车速,星夜趱驰,直奔目的地。烟雾弥漫中,感觉我们像似一支秘密特遣小分队似的。朦胧的夜色里,大家彼此还都不熟,个个朦朦胧胧的,朦朦胧胧地介绍,朦朦胧胧地客气,朦朦胧胧地递烟,似乎各位还多多少少有些拘谨。

    在这两个年轻人当中,一个是当地人,姓王,今天去的目的地,是他的老家,在琼海市下面的一个村子里。

    老兄问,小王,今天去看的是你们村的鬼节么?

    小王说,哪里哪里,是军期节。

    什么叫军期节?是哪两个字?

    小王说,军队的军,星期的期。

    小王虽为海南人,但十几岁便从琼海的乡下出来,已在海岛上的大城市三亚闯荡十多年了,加上这几年,三亚的外地人骤然增多,他的普通话水平练得相当不错,只有个别之处,还是有些说不清,听不准。但是,在车子飞驰当中,在无涯的“夜”色里,还是能发现这个被叫做小王的人,很机灵,很聪明。小王很大方,上了车便给各位递烟,呈现出一付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小王说,这个军期节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叫军期节?我也说不好。大家就这么叫,好像就是神节的意思。

    我问,那是什么神呢?

    小王说,我也搞不清。就好像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一个保护神,到了农历二月十二,当地人就要给他过节。我自打记事就这样。

    老兄说,这个节也祈求平安的意思吧?

    小王说,对对对。到了这一天,在外地的亲人都要回家。谁家的亲人多,客人多,谁家就光荣,让村里人很羡慕。

    面包车上的另一个年轻人,是牡丹江的,大家都叫他毛毛,挺帅气的一个小伙子。现在三亚开了一个东北饭店,据说是一家很有特色的馆子。

    毛毛对小王说,你都整准了它,两位叔叔都是作家。

    小王说,我知道,我知道。临来的时候,人家都嘱咐我们了,告诉我们,说话不要嘴不郎叽的,不能说粗话,要有规矩。

    我和老兄听了,相视一笑。

    毛毛说,叔,这小子他爸就是当地的神童。

    老兄问,什么叫神童啊?

    毛毛说,问你呢,什么叫神童?

    小王说,就是被保护神选定的一个人,他在军期节这天代表保护神作表演。在过去,像用钢钎穿过肚皮啦,穿过嘴巴啦,穿过脖子啦,大家不是不太相信神吗?神就附在神童身上表现给乡亲们看。大家一看,也就相信了。

    毛毛很显然是在替我们问,你看见过吗?

    小王说,当然看见过。

    我说,各个村子到了这一天都要过军期节吗?

    小王说,不一样的,有的是今天,有的过两天,各个村都不在一个日子里。各村都有各村自己的保护神。但是,都叫军期节,意思是一样的。

    毛毛说,罗嗦半天,军期节就跟咱们的清明节差不多。

    小王说,胡说八道。清明节是清明节,军期节是军期节,两码事。

    老兄问,在你们那儿,过这个节比过年、过春节还热闹吗?

    小王说,是的,还要热闹。所以,咱们要早走,不然就看不见头了。去年就晚了,一路上接这个、接那个,耽误了。

    外面似乎下雨了,零星地扑在车窗上,发出“砰、砰”地声音。

    ……

    一路上,沿着海岛的东部环岛高速公路走,过陵水,长丰,和乐,龙滚,过了博鳌时,天才渐次地亮了起来,但是,雨也越下越大了。

    老兄跟我说,这个地方下雨很有意思——隔帘雨,这边下,那边不下。

    有一次,我看一个小孩就在马路上跳过来,跳过去。过去一看,原来,跳过去一步,是下雨的地方,跳回来一步,是晴天的地方。小孩儿就这么玩儿,跳过来,跳过去。

    我说,人与自然的游戏。我们久违了。

    小王再一次给大家“发”烟,并说,叔,我们那个村就在万泉河边上。

    毛毛说,是万泉河的上游,还是万泉河的下游,你都整清楚了。

    小王笑着说,我错了还不行吗。是下游。上游是漂流的地方。我们那个村挨着白石岭,风景很好的,属于白石岭风景区。

    我问,那你们村的人都靠什么生活呢?

    小王说,种槟榔啊……

    毛毛说,什么叫槟榔树,什么叫椰子树,你都说明白了。

    小王说,又细又不高的,是槟榔树,不是有支歌嘛(说着,唱了起来),高高的树上结槟榔……,粗的,矮一点的,是椰子树。大哥,我这么说行了吧?还带唱的。行不行,可以吧?

    毛毛说,接着说吧。

    小王说,我们那里,除了种槟榔还种胡椒。胡椒你们肯定知道,大陆有的是。但是,海南的胡椒是全国最好的。大陆的胡椒吃不得,粪土一样。再就是种橡胶。

    毛毛说,这小子有一个橡胶园和一个槟榔地。

    小王说,都小小的。不大。种这三种,就可以维持生活了。叔,你们看,我们村快到了。

    我问,你们村叫什么村?

    小王说,沐上村。你看,到前面拐下去,下了高速公路,再是不远,就到了。咱们还要经过红色娘子军风情园呢。叔,你们是不是要下去看一下?

    我说,等都完了之后,回来路过时再看一眼。红色娘子军她们都活着吗?

    小王说,有活着的,但老太太们岁数都大了,被政府接到这里养起来了,幸福的晚年,哈哈。

    沐上村,似乎是一个路边村,在泼墨般的白石岭下。

    小王说,叔,看,那就是白石岭。

    小王说这话时,是很自豪的样子。

    毛毛说,看不出啥来,模模糊糊的。

    小王说,这不是下雨嘛。

    面包车进村了。

    小王对司机说,进了村子开慢一点,乡下的小孩不会避车子的。

    我听了,颇为感动。在这小子的骨子里,是个爱乡之人哪。就凭这一点,这小子有出息。

    车子先开进了村前的“商业区”。不宽的小公路两旁是一些商店、饭馆、茶馆。虽说不那么气派,但简单得别具风情,可以让人回望历史,心升亲切。

    我们将车子停在一家路边饭店的门口。几个人下了车,一看表,真的走了2个小时多。

    小王说,叔,咱们先吃早餐。

    进了饭店一看,我不觉吃了一惊。不少当地的中老年人,居然在店里喝着咖啡和牛奶。柜台上也排着一排冲好的咖啡和牛奶,扔钱即取。在旁边的一个玻璃柜里还有面包。看上去,俨然西人的馆子一样。

    小王跟这里的人都很熟,店里店外的人都跟他打招呼,连从他脚下走过的小狗,他都能立刻叫出名字来。

    我问,小王,你们这里种咖啡吗?

    小王说,种,但种很少。这些老人从我记事儿就喝这种东西。如果你不喜欢喝,这里还有粉汤和炒面。

    我说,不是不是,我觉得有点奇怪。

    果然,在这家路口店,除了咖啡、牛奶和面包之外,还有热粉汤、炒粉、包子、烧饼之类。

    毛毛说,嘻,叔,这儿的包子馅可都是甜的呀。

    大家都说,吃当地的风味儿。

    于是,有人点粉汤,有人点炒面,有人点包子,意思是都尝它一尝,了解一下,体验一下。没有人点咖啡、牛奶和面包。尽管没人点,大家还是为这三种东西居然是村民的普通食品而大为奇怪。

    在我们用早点的时候,有两个摆摊儿的婆婆隔着街说着话,她们并未高声地喊,却都能听得见,一问一答,毫不吃力,耳朵可真好,结合周围的自费景观,大家都十分感慨。

    小王说,这两个老太太一个80多岁,一个90多岁。我们这个村的人大都长寿,八九十岁的老人到处都是。

    毛毛说,这个地方还有四大怪:四个蚊子一盘菜,三只老鼠一麻袋,大姑娘抱个孩子谈恋爱,老太太上树比猴快。

    小王笑着说,胡说八道。小心海南人给你“按摩”(打他一顿之意)。

    粉汤味道不错,滑滑的,只是吃下去多少有点茫然。炒粉最好了,里面加了不少上好的胡椒粉,味道一下子就不同寻常了。最后,我终于要了一块面包,一咬,想不到面包里面也有“糖”,但是不知道是哪种糖,软兮兮,黄黄的,不甚甜,还是硬咽了下去。看来,即便是“西点”风格,到了海岛的乡下,也难免“地方化”了。

    小王说,祭神活动从9点开始,咱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喝点茶,等一等,不急。

    说着,他又要了一壶茶。大家一尝,是红茶,呷一口,甜甜的,味道不错。

    9点钟,雨准时停了。

    小王说,叔,开始了。

    小王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鞭炮锣鼓齐鸣,几个人冲出去一看,远远地驶来三辆农机车,车上插着好几面三角形的类似古代旌旗似的各色彩旗,车上有几个乡人护着公祖婆祖的神像、神庙模型和神器之类,缓缓地向这边驶来。一时间,小街上人头躜动,拥挤不堪。当车子驶近时才看清楚,在车子前头,有一个瘦瘦的中年人正在表演神附体的样子,他在车子前面双脚跳跃着前进。凡神车路过之处,各商家都会点燃爆竹,“劈劈叭叭”地响,以示敬畏,以示欢迎。在如此热闹的场面之中,我们这一伙人被冲散了。我只好一个人手脚并用,用照相机、摄像机轮番拍摄着,并跟着车子、人流,倒退着身子,往后挤着走,边走边拍。

    最后,三台车开到了一个大院内。那里有一个篮球场,球场上早已摆好了香案。车上的几个乡人,将公祖婆祖和天、地、人,三位神的偶像摆在香案上,并燃上一束束香。香案上摆放着各种供品和米盘。一个穿着红袍的道士跪在地上,开始宣读祝文,因为他说的是海南话,我一点也听不懂,估计是“维神肇兴稼穑,粒我蒸民”之类的颂词——海岛蒸热,当地人谓之“蒸民”。道士念过之后,围观的人群突然分开,有三四个神童从场外,双脚一跳一跳地跳进来,并在场内跳跃着、舞蹈着,表演着神附体的样子。

    毛毛挤到我的身边,指着一个正在场内表演的黑瘦的男子说,这个神童就是小王的父亲。

    随后,一位村上的长者和那个道士一同跪在香案前,道士高声说着,然后朝空中扔着两个木牌,估计是占卜一类的东西,他连着扔了三次,那位长者起来拣三次。看来是大吉大利,于是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之后,道士抓起香案上盘子里的米,不断地撒向人群,边撒边叨念着什么。

    我问旁边的一个人,他这是做什么?是给村民赐福么?

    那人用弊脚的普通话说,是啊,不过也有希望在他们当中能出现更多的神童的意思。

    我问,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童呢?

    他说,有的是请来的,有的是邻村的。相互往来,等到他们过节的时候,也会请我们的神童过去。

    祭祀仪式结束之后,三辆车再次驶上了街头,那些神童也分别上了三辆车,并在行驶的车上继续舞蹈着。街道两旁的商家再一次鞭炮齐鸣。那个道士走在首车的前面,不断地向人群撒着米。紧接着,车上的一位神童,即小王的父亲开始表演用四五米长,手指粗的钢棍“穿”过面腮——即“串杖”。这是今天最重要的内容。我看到卡车两侧分别有人将钢钎递给神童,神童用香熏着钢棍,还口含着酒喷着钢钎,然后开始“穿腮”。不过,我以为,这一表演其中必有奥妙,是用这样“残忍”的表演展示神的法力。当神童“成功”地用钢棍穿过自己的面腮之后,人们中发出“嗷、嗷”的欢呼声,场面百倍地热闹起来。然后,车缓缓地行驶着,车两旁的乡人帮着举着那钢棍,沿街展示给乡党们看。这一奇异的表演使整个祭祀活动达到了高潮。

    祭祀活动结束以后,小王请我们到他家去吃午饭。于是一行人乘车欣然前往。在小公路上行驶了不足5分钟便到了小王的家。下了车,环视四野,椰林参差,遥峰隐隐,超然灵气恍惚而来。真是人间仙境啊。

    小王的家宅很不错的,三进三出,门高10尺,另有厨房、卫生间、藏房,以及耳房之类,规模完整,疑是本村的大户人家。进得房去,仰头逡巡,发现房子的举架很高,这在东北乡下是绝少见的。坐在室中,不必摇扇,穿堂风一过,十分舒服。屋内的木雕家具也很朴拙古老。小王介绍说,本村的房子大都是这种样子的。是啊,原本以为海岛远离大陆,浪簇风环,民宅之类不会是如此这般的气派。看来,人不行万里路,就难免孤陋寡闻了。

    小王的家里还养着蜂。一个个蜂箱吊在房檐之下。小王的哥哥说,城里人到这里买蜂蜜,要一百块钱一斤呢。

    我说,肯定是纯的蜂蜜。

    他说,对呀,跟城里卖的不一样。

    听说来了客人,加上小王又刚刚回家,很多人都过来问候。特别是那些年轻人,几乎个个都长得像港台歌星一样的帅气,只是人手一支,个个吸烟。

    小王说,过去我们这儿的人还嚼槟榔呢,嚼得满嘴血渍渍的,外地人以为我们吐的槟榔汁是吐血呢。现在很多人都不嚼了。过去嚼槟榔是身份的象征,就是潇洒的意思。

    毛毛说,过去我看到满地血渍乎拉的槟榔汁儿,以为这里流行肺结核呢。

    小王的母亲为我们准备了地道丰盛的午饭——几乎就是宴席。以火锅为主,火锅里有羊肉、蘑菇、竹笋、当归、人参,非常的鲜美。

    小王的父亲因为是“神童”,被乡党请去吃酒了,说过一会儿就过来陪我们。小王笑着说,放心吃吧,我们家的羊白天都放到山上去,自己吃草,晚上自己回来,纯绿色的羊。

    除了火锅之外,还有熏的肥肉和被小王称之为海南第五大名菜的“万泉鹅”的肥鹅(海南有四大名吃:加积鸭、文昌鸡、东山羊、和乐蟹),以及好多蔬菜小炒,像炒竹笋,炒豆腐干,炒青椒。香气氤氲,一桌的锦绣。喝的是他们自家酿的米酒。围桌而餐,大家都很兴奋,喝的也很高兴。小王不断劝酒,一桌人个个都没少喝,而且个个的酒量都突然飚升。大家开玩笑说,是神附体了。

    主食是小王的母亲特意做的那种用鲜鹅汤和大蒜煮的白米饭,吃着格外有味儿,也不是我们熟悉的那种南方味儿,而是我们陌生的海岛味儿。大家在吃喝的途中,小王的父亲回来了。小王的父亲是非常厚道的一个人。跟小王的父亲一聊,才知道,这个神节并不叫“军期节”,而是叫“军坡节”。

    小王的父亲说,每年的农历二月初,海南岛上的各个村镇都要举行纪念冼夫人的活动,请亲朋好友到家里来做客,而且,不论认识与否,只要从自家的门前过就是客了,热情地招呼,热情地款待,胜过春节。有的乡镇还有舞龙舞狮队到各家去拜祭,祝福。到了夜上,还有各家各户凑份子请来的戏班子演琼剧。

    我问,冼夫人?

    小王的父亲说,冼夫人是我们黎族的首领。她在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惩治贪官,鼓励农耕,发展生产等方面很有功劳,做了许多好事。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太平的日子,亲自率兵去平定叛乱,后来,为了纪念冼夫人这次出军,每逢冼夫人当年出征的日子(农历二月初六到二月十二),举行纪念活动,摹仿冼夫人当年壮观的出军程序和仪式阅兵,村中都要选一个较大的场地来“装军”表演,并且代代相传。这就是“军坡节”,也称“发军坡”,官方叫“冼夫人文化节”。周恩来总理称她是“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2000年,江泽民同志在高州视察冼太庙时,赞誉冼夫人是“我辈后人永远学习的楷模”。

    毛毛说,王叔是军人转业的,还是乡上的干部。

    我赞许地点点头。心想,怪不得。

    后来从小王父亲的讲述中,知道这个村不叫“沐上村”,而是叫“榕沐村”。

    毛毛对小王说,咋样,糊里糊涂的吧。

    小王不好意思地说,我离家好多年了,有些事情也搞不清,嘻嘻。

    小王的父亲说,村里就是通过这个民俗活动,增加一下喜庆气氛,在外打工的亲人都回来了,大家团聚团聚,增加村子的凝聚力,团结,很好的。

    因为小王的父亲是神童,便问了一些相关的事情。玄妙之中,难免水中月,镜中花,别有一番美矣。

    美美地吃过之后,没想到,小王的父亲竟事先准备好了笔墨,让我们留下几个字。那好,就先请老兄先题。老兄写了一个“短文”,大意是说榕沐村村民纯朴之类的话。我实在躲不过,干脆写上一联,上联:白石岭下世书传家(因小王家的一群子孙,均为高材生,他的父亲又叫“世书”),下联:万泉河上功德济世。

    写罢之后,小王的父亲又让我题写村名(老兄谦虚,执意不写,只好由我代劳),写下“榕沐村”三个字。受批评的滋味以后再品吧。

    临别时,小王的母亲嘱咐大家,一定要让小王少喝酒。她说,我的话他不听,你们的话他听。这孩子很聪明,就是不听话。拜托各位了……

    嘱托再三,慈母之心让人感动。

    之后,大家趁兴去看万泉河。

    万泉河波光鳞鳞,在万仞的青山陪衬之下,从容流过去,流过去。

    雨中南京

    东三省辽阔的大野,在春天里,其实并无怎样优秀的展示。眼前这牵连不舍的土地,尽管逝冬的枯枝衰革仍是飒飒不绝,供我这个火车上远行的旅客观赏,然而,春的气息,春的氛围,无论在残冰浮走的野河上,还是在灰雪消融的远村中,已处处可以嗅到了。

    东北的春天,毕竟是春天。

    火车驶过了凭空而来的古长城,算是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了,日出日落,再过了儒家发祥的圣山圣土的泰山属地,那么,地处江南的古金陵便翘首可待了。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火车进入江苏地界,车窗外竟是一派春染的新绿了。老百姓说,江南春来早。果然不谬。

    抵至南京,正逢满城雨响。仰观弥天而射的亿万条菲菲小雨,暗想,是不是我这个东北佬赶上了南方的梅雨季节呀?

    六朝官阙、十代都会的南京,于今其古风古姿似已失去十之六七了,已然是一座大厦云连的现代化都市了。或许这样更好,人类总要开创自己新的生活,旧的生活与旧的生命终然是旧的,新的生活与新的生命应当拥有别于古人的新世界呀。

    洗漱之后,我便独自出去一走——雨中漫行,不仅可以让人有畅然玄想的自由,而且也是自家的一份享受、一份嗜好。

    雨路上的江南人,大都长得倜然而俊丽,似乎让外乡人分不出他们的个性来了。这真是一桩外乡人眼中有趣儿的风景。

    小雨中,我去了金陵的秦淮人家。我依稀记得,秦淮河是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的风流跛痕之所在。那篇《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使许多看客心迷情醉,慨而击节。夫子庙、江南贡院、桃花渡、李香君的故居媚香楼,乃至风味小吃,花鸟鱼市都让人大开眼界。“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秦淮人家的朱漆曲廊中,处处有文人墨客的提诗匾,当我读到“雨观瀑布晴观月”时,方参悟出,秦淮古肆的古情古韵非小雨而不能品出其中三睐的道理来了。

    在秦淮人家,也去了那座让我牵怀多年的“文德桥”。漫步桥上,栏杆拍遍了。小雨中,记得少年时,我在旧书摊偶得一本民国版的短篇小说集,名叫《魂断文德桥》,这本书我读过许多遍,从那本书上得知做人做文当有“率真”二字。后来,这本小说集被朋友借去,竟不慎丢了,十分可惜。但是,在我的少年时代便知道金陵是出才子的地方。

    雨中,我撑着一柄玄色的绸伞,去了玄武湖。雨中的玄武湖,一碧如天,开人襟怀。玄武湖曾是六朝帝王的游乐之所,有文字说:“四周钟山烟岚,九华塔影,鸡呜古寺等如画环列。”在玄武湖,我观赏到了浓艳逼人的郁金香、妖娆媚气的小桃红和楚楚动人的西府海棠,古人说得好:“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其情其韵,烟雨中品来好不绵长。

    一柄绸伞之下,我又品尝了那里的牛肉绿豆粉丝、小笼包子和油炸藕干。窃以为色味双得,不虚此行。

    出玄武湖,即撑伞去中山陵,瞻仰了中山先生的衣冠冢……

    回到客栈,回到梦中,倏乎之间,心中竟逸出一缕怀乡的愁绪,所谓“乡梦渐生灯影外,客愁多在雨中生”。

    可家乡究竟又是怎样的呢?

    品味生活

    白灵鬼儿

    去温州的巴望,在于灵山湫瀑的雁荡山,秀姿九曲的南溪江,和始发东吴万里船的太平洋……

    踏江南三月的霏霏小雨去吃,吾之大幸也。

    温州的吃法,与东北,尤其与黑龙江有很大的不同。黑龙江人宴远足之朋客,先敬酒,全俯着身子,彼此碰杯,然后是急不可耐地“吃菜吃菜!”什么菜呢?有特色的当然是杀猪菜:将肥猪吱哇乱叫地用尖刀捅了,放血。鲜血有两个作用,一是灌血肠。血肠未蒸前,白衣透紫,蒸妥后呈紫黑色,蘸蒜酱吃。二是做血豆腐,大块的,可切成片儿涮锅子。然后是烀猪头,熘肥畅,猪肝也要用利刃片了后爆炒,腰子用花刀古怪地处理过后,可做熘腰花儿,五花肉可酱,可炖,可煮。骨头可做大骨棒,啃撕吃即可。这样的“杀猪菜”吃过了,彼此就可以赴汤蹈火了。再上主食,或是油饼,或是韭菜合子,或是炸酱面。很好,吃着也很开牙,很土匪。

    温州宴客不这样。菜是要点的,但主人基本上不询问朋客的意见(不像东北新俗,互扔粘乎乎的《菜谱》,嚷着“一人点一个!”),不知名堂的菜依次上来了,中间还上一大盘炒米粉。(或称炒干粉,有虾仁,冬菇等)主人这才指着那一大盘子米粉,让你“先搞一点,先搞一点”。于是在座的人都用筷子往自己白色的小瓷碗里搞一点,然后开始吃,并伴有轻轻的呼噜声。这种米粉到了东北人的嘴里,怪怪的有一丁点酸,有一丁点咸,还有一丁点辣。米粉是用大米制作的,有筋头,放在嘴里用牙齿反覆地切断,再品嚼,不错,想再吃,然而盘子里的米粉差不多光了。因此又糊涂起来,此米粉,饭耶?菜耶?摸不着头脑。

    都吃过了,每个人的嘴巴都油光光的,像抹了唇膏,好像信心也上来了。主人这时才举起酒杯开始敬酒。后来才知道,温州人,是先吃饭后喝酒。我不胜感慨,好,好哇,养人哪。可尽管好,我清楚,东北人死活也不会这样做的。东北人几乎是一上来,开拳就打,立刻就拼,喝死了又能怎么样呢?啧!

    大家都很有分寸地呷了一口红酒后,(我要的是温州当地产的“双鹿”牌啤酒。我很在意吃有地方特色的东西)开始吃菜。其中有几宗有特色的,需要说一说。一是小菜,主人介绍说是“凤尾鱼”。凤尾鱼罐头在东北是常见的,小的,鱼们侧立着扁扁地挤在一起,用筷子小心地抠出一条,吃着是那样的一种味儿,不错的,我常买。但温州的凤尾鱼很不一样,一是鱼的个儿略大些,蓬蓬松松的,不太咸,油也不是很大,似乎也不像熏制的,吃在嘴里有一种不落底的感觉。绍国先生介绍说,凤尾鱼是在海和江的结合部生长。而瞿伟先生则说就是海生。两个人都是温州人,东北人来评论他们的正确有否显然是不恰当的。然而,一次我们在江心孤屿的浩然楼喝酒的时候,也同样有一碟凤尾鱼上来,绍国兄又介绍说,这种鱼只有在江心孤屿的后江才有,而前江一条没有。瞿伟兄又补充说,古时候,有一个极刻苦的读书人,很穷,吃的非常差,连菜也没有,天天吃过饭后,到瓯江的后江去洗饭盒。这种鱼就不断地往他饭盒里跳,他扔出去,鱼又跳进来。他才明白是天意,这是给他送菜来了。他盛回去烧汤,味道鲜美无比。不久,这位读书人中了状元,因此,这的人又把凤尾鱼称作“状元鱼”。

    两个温州人,两个地方,两种说法。温州这个地方的文化了不得,太丰富了。

    浩然楼的“鲵鱼汤”也很好喝,极鲜。但终究不知是怎样的鱼。而初次见面时喝的凤梨鳝,以及各种中药煲的汤,却更胜一筹,具说那种汤还有润喉作用。想想看,人一天要说多少话,真话假话,“哇哇”地不停,是需要煲个这样的汤润润喉的。

    温州也有类似腊肉的咸肉。温州的咸肉与湘西路上的腊肉略有不同。湘之腊肉是要薰的,而东吴之咸肉,不要薰,濡盐,择时节,择温度,吊晾就可以了。所以吃着用这种肉炒的笋干,味道别样。感觉很南方,但更温州。

    其实,到温州主要是吃海鲜。我和同行的老A,差不多把温州的海鲜吃了个遍。大龙虾和鲈鱼、鳝等等就不必说了。其实这名贵的几款,在东北的菜馆里也十分常见。在温州最为讲究的菜是“黄鱼”,肉嫩白而松软,吃起来有在神仙宫里做客的感觉。但生吃闸蟹,生吃赤贝,生吃花蛤,生吃牡蛎,对东北人来说,无论如何是特殊的。吃这种东西,每人面前都有一碟老醋,将生吃的海物河物,浸在其老醋汁中,稍许,再用筷子颤颤微微地夹起来,勾着头,淋淋漓漓地送到东北人嘴里,痛苦着表情吃。很好,鲜极了,但不敢多用,怕身体下部有把持不住的危险。

    因温州靠近东海。餐桌上的贝类自然不会少,像海瓜子我就是头一次见。大小真的像白瓜子那么大小,在雁荡就餐时就上来一大盘子,放到嘴里吮吸,很美,很惬意。我发现还有一种叫“泥螺”的东西也是当地人喜欢吃的东西。用一纤细的牙签,把螺壳内的肉挑出来,撸到嘴里,咋咋地嚼。不错。后来我才猛然地感到不同,为什么吃这的贝类海物不牙碜呢?过去我无论去大连,还是北戴河吃之此类都有不同程度的“牙碜”感,嚼时须虚虚地嚼,将之中的细砂也可以咽进去。绍国先生告诉我,东海滩泥土多(所以瓯江很浑黄,像黄河),而渤海海滩呢,则是砂的,因此贝类含砂多,吃起来自然会牙碜。

    另外,温州餐桌上的某些小菜也颇具特色,像香菜小虾,用香菜小虾拌的,很爽口。还有生脆的甜萝卜片儿,也很好,清脆开胃。略有一点意外的,是东北一贯当作咸菜吃的榨菜,他们把鲜榨菜切成片儿,用糖腌一下,生吃,好极了,很像水果。再就是橄榄,嚼这种东西,南方的特色全出来了。除此之外还有鱼羹,炸鸭舌,蛇,章鱼,桑拿蚕虾,红烧黄皮鹿,红烧黑鱼,炒苦菜,苦菜小螺丝汤,芹菜目鱼,家常小蝤蠓,蟹肉水潺羹,酒糟田鱼,连同带鱼鳞的石鱼等等,这里就不一一说了。略略值得一提的是,一行人在南溪的桅峰山庄吃的一种小炸鱼,很对我的胃口。这种小鱼极似松花江的“小白票子鱼”,而且吃法也是干炸。我问他们,这种鱼在当地叫什么?答日“南溪鱼”。很对很对,产在南溪自然叫南溪鱼了。绍国先生说,这种小鱼儿,当地人管它叫“白灵鬼儿”。因为这种鱼儿在水里出溜出溜,游得很快,像鬼一样,你根本抓不到它。

    温州之行,不过数日,但海鲜把我这个东北人的胃吃得呼呼直冒火,半夜起来,出宾馆,到处寻找冰糕,以压胃火。事后想来,让人忍俊不住。

    吃在加国

    去加拿大访问,吃饭的事是少不了的。

    温哥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中国餐馆,在那里就餐的人也大都是华人。坐在那里吃饭您会感觉跟没出国一样。当然,中国餐馆也各有各的领域,比如台湾式的、广东式的、北京式的,等等。居然还有烤鸭,真是有点让人扫兴。

    对于旅加的韩国人和越南人来说,他们也都有属于家国风味的餐馆。倘若是日本人,那里还有日本料理。温哥华华人作协的副会长梁教授就陪我们去吃了一次日本料理。的确,出国光吃中国菜,那还出国干什么呢?

    梁教授选的那家日本料理馆在华语的“城市电视台”的楼上。这样方便些,吃过饭后,直接下楼,参加华语电视台的那个事先约定“两岸三地”的一个直播节目。

    接待我的日本服务员长得有点像日本影片《追捕》中的那个史村警长,或者就是他本人也未可知。他把我们带到一个可以看风景的位置。看样子他是领班。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看到温哥华的标志性建筑。

    我要的是一份纯日本菜,而评论家何先生要的是一份中国式的米饭或炸鸡。看来,并不是任何时候评论家都是对的。当然,评论家是有个性的。先上的是一杯日本式的茶,茶全被搞成碎末,喝起来感觉并不好,俨然榆树叶子的味道。不过,既是日本茶,又有悠远的历史,那还是要喝下去。只是喝下去之后并没有给胃肠系统留下很特别的感受。

    日本菜里有生鱼片,一共两三种,都是卷起来的,很好看,有点像彩色的艺术品,更像中式的蛋糕或点心,感觉日餐很讲究。不过吃到嘴里就难说了,味道怪怪的,的确是强忍着吃下去的。

    在温哥华吃的更多是中国菜,西餐也有,但极少。而且温哥华的西餐比较简单:炸鸡、牛排、沙拉、西芹、水果、面包,完了。所谓的中国菜呢,多以广东、台湾、香港菜为主。作为一个东北人吃它们需要有一点的襟怀与修养才行。不是不好,而是很好,只是我感觉不出来。

    出国前夕,何先生一再叮嘱我要带一套西装,因为在温哥华有许多庄重的场面。比如演讲啊、电视直播啊、与领事见面啦等等。我并不愿意穿这种东西,另外带它也麻烦,但只能遵命。华人儿童作家m请我们去一家豪华的中国餐馆吃饭的时候,在我发现,诺大的餐厅里只有三个人穿西装:我、何先生,再就是饭店的领班。不少人都看我们,似乎觉得很滑稽。旅居加国的华人青年作家焦先生告诉我,穿着板板的西装在大街上走的肯定是大陆来的。后来,我就不再穿西装了,遇到庄重的场合扎个领带也就是了。由此,我觉得中国人与印度人是有区别的,中国人很容易受外国的影响,从吃到穿,从玩到用,特别容易与西方文化融合,而且是理直气壮的融合,娓娓道来的融合,有理有据的融合。然而,印度人却不,他们无论走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穿着他们自己的民族服装。这个民族真是有那么一股子劲儿啊。

    品宁海

    1

    这次到浙江去,是参加“第四届中国著名作家走宁海、写宁海”的采风活动,通知我的时候,我听错了,我以为是镇海,镇海去年我已经去过一次了,是《光明日报》组织的,心里还犯嘀咕——再走一次镇海?这一阵子写东西有点儿累,正好借此机会休息一下,也难得《人民文学》的朋友还惦记着我。

    由于飞机习惯性的晚到,没能赶上开幕式,可赶上了晚餐,赶上晚餐就好,之于我个人,这比开幕式重要。废寝忘食的观念是属于上一代的,虽然我也是从上一代的途中走过来的,但我从来就不欣赏“废寝忘食”这四个字,我觉得这很不好,不尊重生活。

    晚餐不错。值得一提的是前童豆腐,前童豆腐也称“前童三宝”,据载“前童豆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400年前的南北朝,相传梁宣帝避难于梁皇山,随行的御厨把豆腐的制作工艺也带到了前童,并流传至今”。当地的官员戏称此品为“老中青三结合”。一种是“前童空心豆腐”,是超大型的蚕蛹状,炸成黄色,称它为老,大约是虚怀若谷,或者已经被炸干了汁水,抑或是一过油显得老奸巨滑,且没有棱角的意思。吃起来感觉还可以,但我个人认为,如果蘸一些椒盐儿吃味道会更好。第二种就叫“前童豆腐”,和东北豆腐差不多,一大块上浇上生抽(或者是老抽),这种吃法在东北的农村比较盛行。吃到嘴里感觉还行,不很失望。要知道东北是豆腐的故乡,品豆腐的品质我是有发言权的。奇怪的是,浙江这个地方也产大豆吗?此款谓之中年。第三种是“前童香干”,这东西在东北被称之为五香豆腐干(没简称),但形状不同,这里是方块的,每块相当于一块大豆腐的八分之一大,油光光的,熏鸡的颜色(东北也称“素鸡”),也感觉似是熏制的,谁知道呢,但它非常好吃。这种豆腐被称之为“青年”,青年者,显得很有弹性,有朝气,比起白白胖胖的中年豆腐还别有一点韧性,吃起来口感不错。藉此,对宁海的印象也渐次地好了起来。

    餐桌上另一种有特色的食品是“生蟹”,这个准确的称呼我不太清楚,好像是腌制的蟹子,生的,被切成四块,就那么用手提起来吃。大家胆怯而贪婪地看着,略呈踌躇不前状。服务员说,还有泥螺,如果您的胃肠不好还是少用。说白了,就是怕您吃蹿了。然而人到宁海,无论如何也要品尝一下,于是选了一块儿放在嘴里压呷吮吸,居然鲜咸可口。但是勇气有限,不敢多享。泥螺倒是知道的,在哈尔滨有一家上海餐馆,其中就有泥螺这道菜,卖70元一盘,我大哥就非常喜欢吃,反正是弟弟花钱,他吃得津津有味。可我当时就没觉得怎么好吃,可能是心理原因。事实上虽同为泥螺,哈尔滨的泥螺是罐头里的,味道上自然会打一些折扣,而宁海是新鲜的,我吮吸了一只,味道别样,鲜嫩可口,其中夹杂着一缕缠绵的海泥味道,认真想了一下,这种味道不可无,不然就不是泥螺了。我听说泥螺还有一种称呼叫“吐铁”,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望文生义。

    说起来,我最喜欢的是宁海汤包,在东北这种汤包就叫蒸饺,但在这里叫汤包还裹着一段故事,故事太长了,恕不赘言。我一边吃一边仔细地研究,里面的馅都有些什么,饭后好追记下来,回东北陋室做一次。我发现,汤包里面似乎有雪菜、海米、香干丁,人说还有豆芽,但我没看到。为此,我专门地了解了一下,得到的回答非常有趣儿,“汤包就是“捏斗皮”,拿个镜子对着自己耳朵形状凹汤包造型。里面放什么随便你,哪怕唐僧肉都无所谓。”因为吃的是海鲜,都说还是喝红酒好。据说美国人刚刚研究出来,说喝红酒对男人的心脏有好处,对女人的作用没说。

    吃过饭,出来散步,沿河而踱,路上的人也不多,感觉舒服。宁海虽然为浙江的一县,但却有一种都市的派头。我们得承认当代中国县城的建设,由于人口少,大工厂少,大机关少,绿化天然就好,山也青,水也绿,再加上近几年的建设,相当疏朗明快,反到让大城市的缺点毕露无疑。途中,看到有一幢被灯饰亮化了的古代阁楼悬在半空,当然不是真正的悬在空中,这个古式的阁楼只有上面的灯亮着,下面与夜色相融,这便让人有一种阁楼悬在空中的错觉,心情好,也觉得颇为神奇。而和我一起散步的大作家不屑地说,这没什么,日本就这样。

    2

    从东北起程时候,就听说这里有雷雨大风。翌日清晨,拉开窗帘一看,“哗啦”响的正是大雨。今儿是又星期天,车少,河对岸有两个妇女正冒雨洗衣服,江南的情致果然宜人心脾。我很俗,依旧喜欢在雨中散步,撑一把伞出去走一走。街上已有几把彩伞在飘,这大抵就是江南的味道罢。

    早餐当中也有汤包。我一连拿了六个,因怕同行者、组织者笑话,只能点到为止,按说我可以轻松吃两屉。六个自然略感不足,有愧美食。

    每一天的活动都有安排。第一天去看“十里红妆”的展览馆。所谓“十里红妆”,去年我在镇海是看到过的,参加了当地破吉尼斯纪录的那个活动。然而,到了宁海才知道,十里红妆源自宁海。展览馆里有许许多多嫁妆的展示,床、衣柜、桌子,要排十里之长,很乐,也很辛苦罢。我猜测大约战争年代时,沙场征战几人回?乡下的男人少很多。贵者,少也。女儿家倘若没有丰厚的嫁妆大约是嫁不出去的。所谓“十里红妆”,当然是富家女子的嫁妆。所以当地有这样一句话:“富人嫁女,穷人卖女,”但究竟是怎样的卖法,从没卖过,故不知。不过,看到馆藏的那些精工雕成的木床,百种的图案,千般的技巧,觉得真的是不容易啊。据说这样的床雕成需要3年的时间。我发现床大都很短,由此推断,宁海的男人个子不高,人要是超过一米七五,恐怕就要睡不下。韩国的小旅馆儿也是,小桌子、小澡盆,矮手盆,仿佛到了小人国。当然宁海要大气得多。我想这跟南北交流,吃的好有关系。

    宁海也是柔石的家乡,这位热血青年的故居就在这里。故居旁边有一所柔石中学。关于柔石,我所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资料上说,“柔石(1902-1931),浙江宁海人。原名赵平复,曾以‘柔石’‘金桥’为笔名。代表作有中篇小说《二月》、《三姊妹》,短篇小说《为奴隶的母亲》。1931年1月17日被捕,2月7日深夜,被国民党枪杀于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终年30岁,为左联五烈士之一。”为此,鲁迅先生奋笔疾书:“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为了忘却的记念》)

    柔石的故居是一个很典型的江南庭院,木质的二楼环状而制,书房、卧房、中堂,一应俱全。环视而思,穷人绝对不是,富豪也不太像,为殷实之家是没有问题的。看到他的书、文章,包括鲁迅先生在他死后写的那首《被忘却的纪念》,十分的感慨。特别是柔石先生写的那首长诗《战》,让我震撼:“尘沙驱散了天上的风云,尘沙埋没了人间的花草;太阳啊,呜咽在灰暗的山头,孩子呀,向着古洞深林中奔跑!陌巷与街衢,通事实高冠大面者的蹄迹,肃杀严刻的兵威,利于三冬刺骨的飞雪!真的男儿呀,醒来罢,炸弹!手枪!匕首!毒箭!古今武器,罗列在面前。天上的恶魔与神兵,也齐来助人类战,战!火花如流电,血泛如洪泉,骨堆成了山,肉腐成肥田。未来子孙们的福荫之宅,就筑在明月所清照的湖边。呵!战!剜心也不变!砍首也不变!只愿锦绣的山河,还我锦绣的面!呵!战!努力冲锋,战!”读后让人热血沸腾,仰天长叹了。我想,一个富家子弟,却有如此的担当和正义感,有如此的一腔热血,为民族,为国家,为人民,慷慨捐躯,真是值得当代那些贪腐子弟学习的。而今许多某些贪官污吏的子弟,不仅不以父辈的劣迹为耻,反而洋洋得意,招摇过市,与柔石一代的热血青年真的是有霄壤之别。

    3

    驱车去前童古镇。雨中的前童古镇,小桥,流水,人家。据说该镇是八卦阵布置,有道是:“前童古镇,是一座不凡的江南明清时期的民居原版,是一幅古韵浓重、古色古香的乡村画。‘家家有雕梁,户户有活水’,八卦水系,流水哗哗,碧水幽幽,流遍家家户户。”在流水当中,尺把长的红鱼随处可见。古镇还保持着明清时代的风格,无论是房子还是石板桥,孵石垒积的墙基,都投射着那个年代的百姓对生活的热爱。

    在一个弄堂的拐角处,我看到了香干和空心豆腐。随我们同去的宁海县里的工作人员还特意去买。我也想买,但千里路程不好带啊,只能扼腕叹息。说来,人生的痛苦是多样的,有一种吃食你带不回去,那就是一种痛苦。我认为,人生这样的痛苦不要多,但也不可以无。

    镇子里有个戏台,据说这个戏台原属于一大户人家,戏台的左右柱子上有一幅对联,不知道是前人所写还是后人所为。即使是后人所为,姿态风格还是颇有前人遗风的:不大天地可国可家可天下/平常人物为将为相为名臣。

    晌午吃农家菜。

    农家菜馆确实有一种农家庭院的感觉,走了一上午,且是雨中行,难免饥肠辘辘,身上凉寒。没想到先上来的竟是两大钵热热的豆浆,大家惊呼起来,不及款述,夺钵而饮,高声叫好。农家菜毕竟是农家菜,其中的麦饼最好吃,这样的麦饼东北是没有的,分甜咸两种,麦自然是新麦,而且里面是掺了菜的,一定是干烙而成,很薄,但不是极薄,吃起来很筋道。炒菜也颇合我的口味,最让我欣赏的是青菜炒海米,这就是我个人的口味了,觉得好吃。还有一种炒豆腐丝,不知道在当地叫什么名字,炒得很嫩,吃在嘴有点发飘。另一盘子是当地的土鸡,据说是有名气的,吃起来不错。这种鸡在东北叫“溜达鸡”或“笨鸡”。现在喜欢吃和研究吃的人都不情愿吃那种养鸡场里的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有一大盘子“黑猪肉”,块很大,吃起来有弹性,瘦肉当中的纤维丝并不很粗,不塞牙,但也不是入口即化,有嚼头,既像湖南的红烧肉,也像东北的红焖肉,忍不住再来一大块儿。这里的农家菜有几种颇为古怪,比如土豆,地瓜、番薯、花生、洋竽。奇怪的是这几种东西都是紫色的心儿。那么,为什么同样的品种到了这里都成紫色的了呢?在这里还吃了一种西瓜,黄瓤的,恍忽间觉得悠闲的宁海有一种变色的功能。

    4

    翌日去宁海湾,此为江浙旅游盛地,要坐船过去。即时小雨初霁,海风亦不凉,烟波浩渺的海面上有几艘大龙船泊在那里。船到的小岛当地人称之为“小普陀”。下船往山上走,有翠竹,有香樟,细汗凉凉的,感觉很好。一直走到大雄宝殿。我是个信佛之人,当然见佛就拜,这是居士的功课,在下的必需。

    中午在峡山的海鲜坊吃饭,这也是个有名的地方。海鲜坊吃海鲜,其中有一种被称为“唐僧肉”的海鲜,“唐僧肉”就是蛏子,也有人称它为“西施舌”,但我觉得还是叫唐僧肉比较形象,想想,如果西施有一条白色的舌头,怪吓人的。古人说,舌送丁香,我想,称它为西施舌恐怕是食客在吮吸当中得到的快乐与生发出来的联想罢。此外一种是被当地人称之为“海牛奶”的海鲜,这个称呼有趣儿,即牡蛎也,我在瓦房店的一段野海滩赤脚挖过它,吃过它,称它为海牛奶觉得行,的确有一种很鲜的牛奶味。再一种就是八爪鱼,长长的须子切成段儿放在酱油里。当地人特意介绍说,这是当地的一个特色,很鲜。但韩国人并不这么吃,韩国人是将活的八爪鱼的须子切断,放到碗里,碗里抹上油,被切成的八爪鱼的爪子还是活的,努力地向上爬,想爬到浩瀚的大海里去,那里是他们的故乡呵。但被韩人挟到嘴里生啖了。

    再一款就是前面吃的海鲈鱼了。海鲈鱼和江河的鲈鱼有些不同,且白且嫩,而且挟起来不碎,不像江的鲈鱼,挟一筷子总会掉下来一些,而海鲈鱼挟多少是多少,有一种小小的满足。还有一种凉粉似的东西,主人说这是海鲜做的。于是大家一顿吃,感觉和凉粉几乎差不多。此之外就是菜包饭了。一位女作家说,我要菜包饭。于是大家都要菜包饭。我以为菜包饭像黑龙江少数民族吃的那种“伐克”,就是用菜叶子包着二米饭吃的玩艺儿。上来一看才知道是粥,里面有碎菜沫。我说这就是菜粥啊。同行者纠正我说,菜粥的米是很粘的,但这个米是硬的。我一吃,说,对对。菜粥在广州要多一些,皮蛋粥、瘦肉粥、菜粥,粘粘糊糊,而宁海的菜包饭像是用开水冲的大米饭,再加上碎菜叶,究竟还是放了一点盐的,还行,毕竟是当地的特色,不必要考虑我喜不喜欢。其他如蟹、虾、鱼之类,满满一桌,不在话下。

    5

    晚上县委县政府宴请。因为明天是“开游节”。

    徐霞客在游记中开篇就是在宁海开始的。徐霞客是我国明代著名的地理学家和旅行家,游圣徐霞客两次到宁海。《徐霞客游记》开篇写通:“癸丑之三月晦,自宁海出西门,云散日郎,人意山光,俱有喜态……”描述他从宁海西门到达梁皇山的游历过程。现存的徐霞客故道古迹还有,像“暗岩茶廊与双水泉、梁皇古驿道与岔路口、上金路廊与松门岭、大路下客站与筋竹庵、弥陀庵与仰天湖”。等等,“开游节”据此命名。

    招待的晚宴据说全部是纯绿色食品。特别的香。餐桌上的唐僧肉是放在石筒里蒸出来的,用筷子抽出一支,非常好吃,有一种清香味儿。后来上来一份“天下第一汤”,很小的碗,里面有一只蛤蜊,味道也不错。不过吃到半途我就溜走了,因为我想跑出去买点那种密封后的香干、茶。只是天色已晚,路又不熟,香干买了,茶没敢买,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不要晚上买茶,看不清楚好坏。我在一个食杂店里看到杨梅不错,一问10元、15元、25元不等,我买了15元一斤的。女老板很朴实,应当是21元五,少要1.5,完全可信,没有欺诈之嫌,足见这里民风朴实。

    翌日,凌晨起来,乘国航返程,这是宁波的第一班飞机,因为起得早,没有吃早餐,飞机上供有早餐。空姐问我,要中餐还是西餐。我问,中餐是什么?她说,是粥。我说,那好,中餐吧。结果,中餐盒里的粥只有一公分厚,或者一公分半厚,但绝不到两公分,没有咸菜。西餐倒不错,大概是觉得洋人会吃,又是鸡蛋又是香肠的。我用小勺舀着碗里的粥喝,觉得我已经从桃花源回到人间了。

    武隆纪行

    人间三月天,春风到渝关。人在重庆,看图索骥,毫不犹豫,选武隆天坑一游。这条路线要顺着乌江走,当地人称,这是一轴乌江之天然画卷。果真如此。脚下横流一线,不见首尾。江之两岸,远近总有数峰环峙,或来奇特峰岩,或来纵横老树,青篁翠柏,屑屑历历,人恍在梦境一般。如此狎人景色,如此清气,让旅人顿生飒爽,有脱胎换骨之感。苏轼曾云:“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回环吟诵,不觉十分得意。沿江行,偶见一二香火摊子,祭江或是追思祈祷?这只能由遐想完成了。

    渝地武隆,幸得千里乌江横贯全境,气魄雄丽,超凡拔俗。一入境便有不虚此行之感。主人热情,说起本乡本土之江山动容动情,如数家珍,云,武隆是镶嵌在武隆武陵山和大娄山脉峡谷地带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始建于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距今已有3191年的历史。武隆地处世界上最大的喀斯特高原,即中国南方高原丘陵地区,东连彭水,西接南川、涪陵,北抵丰都,南邻贵州道真,距重庆主城139公里……

    还是暂置“天坑”为一悬念罢,先随主人去看途中的芙蓉洞。

    芙蓉洞,在武隆县之江口镇的芙蓉江边。这个芙蓉洞不俗气,是我之所见最为空旷,奇景最多,洞道最长,洞天最为巨大的一处。初进时,淡情淡面并不以其为然,或有被动之意。窃以为天下溶洞大同小异,不过尔尔。然,再拖步深入之,精神竟得以振作,于清幽岑寂之中,环观洞天360度,但见奥巧石骨,奇石艳卉,或攒青簇黛,回环连接,或秀瘦皱透,崭岩峭卒。施施而行,漫漫而赏。头上尚有“巨笋”簇挂,身旁有瞬间凝结的石瀑。转过一穴,呀,新一洞天,如误入山大王的古怪宫殿,宫殿中奇诡陈设错置参差,匪夷所思,或是被挪来的海底珊瑚,或是窃来大量造币熔成瀑银以为装饰,或是被魔法移来的几勺西子湖水,并将擒来的瑶池神鱼放游其中。而那些不绝的多疑石壁,如是一页页写满了凸凸凹凹神秘代码的天书,驻足揣摩之中,居然间有讥讽愚者的笑声中从石壁中渗出,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在千迂百迥的溶洞里虚足而行,人之遐想时时被奇景怪景勾断,又时时将种种新的联想唤起。在诸多的猜测中,疑似虚假的,却全都真实地展示在你的眼前,一时间,灵魂从你的躯体里漂浮而出,在溶洞中缓缓地游荡了,似乎哪个地方都不是栖息地,而每一个地方又都在吸引着飞翔的魂魄。你会觉得这一组幽长的神秘,读不懂也参不透了,无法走进更深隧的历史中去。

    2个多小时之后,终于汗流浃背地从另一个出口出来。稍息之中,竟不知如何总结这一洞界里的奇遇,整个的思维和逻辑已被打乱,似乎已分散到各个倒悬或伫立的石笋当中去了。

    娘亲哎,真的很饿了。

    武隆的食俗与和贵阳颇为相似,炖土鸡呀,炖乌江鱼,品尝之中,有一种让人难以界定的生生浅浅的辣。我曾在贵阳界内的乌江边吃过乌江鱼,肥肥的鱼块,淡淡的清汤,嫩嫩的豆腐,此味彼味颇为相似。箸下为之鲢子,细刺多,告诫自己还是小心为妙。此外,餐桌上的那一款鱼腥草,我却无法享用。然桌对面那位当地的文弱书生却吃得津津有味,毫无斯文可言,让人瞠目。其中有趣儿的一道是刀削面。武隆的刀削面,宽宽的,短短的,面片自然不是面片,刀削面似乎也不太似,或者遁的就是“不似则欺世,太似则太俗”之法则罢,对旅人强调的是武隆的风格。

    饱餐之后,去看天坑。未至之前便听主人说,这个这个,地缝怕是看不上了。闻之颇感遗憾,唯佛说的“求缺”意识聊可自慰矣。听主人说,地缝位于武隆县仙女镇境内,距县城15公里,峡谷长5公里,谷深200~500米。闻之后,我便神弛起来,那参差的地缝中一定是有千丈的绝壁,百里的缝弯,且弯上加弯,曲上加曲,一准是,石上有石,树上有树,直到人间凡界。那么,这猜想中的奇壁怪石,老树长藤的地缝里,究竟会有哪些俗眼所不曾见识的呢?

    到了天坑边,须坐那个贴着陡壁而下的电梯才能探到底下。不知是称此电梯为之天梯准还是地梯对。

    下到坑底,走出电梯,闯入眼际,第一感受,居然是陶渊明误入桃花源的感觉。虽然坑外天涯乍暖还寒,桃花未吐,可到了这里,才知道古人的字辞创造都有根据的,水帘洞也罢,桃花源也好,乃至那些林林总总侠客隐修的故事,均源自天然,出自天坑。

    天坑底下恍如一个地心地界,地面平而阔大,宛似古罗马的斗兽场,花草树木,一如凡尘无二。四壁之石,卓绝如削,猿獐不可攀也。仰头观望,一方诺大透天之光中恰有一队小如青芥的雁阵正隐隐而过。人间地下,暗想这地心世界从何而来哉?正思忖,倏忽之间,大雨滂沱,突如其来,让人惶悚不安。主人解释说,这不是雨,是坑口上的泉瀑。仰面再三审视,信其言也。

    沿溪入谷,顺石路而行,但见处处泷湫,步步烟瀑,让旅者无不动魄惊心,啧赞不绝。峡谷之中那追人的溪水始终与我等不离不弃,跳珠溅玉,潇潇不绝。天坑下,嘉树美竹,簇生如发,奇技怪树,翠色淋漓,幽异清爽不可名状。诺大如城的天坑中,有三座天然石桥,一日天龙桥,一日青龙桥,一日黑龙桥,三者如三进的城门,错置其中,万丈屏立的石桥上下,虽穹苍高远,却封天蔽日,积岚沉雾,袅袅濯濯。又让坑内如蚁的小人儿感慨不已了。

    主人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生桥群,是“地球遗产,世界奇观”。又解释说,三桥平均高达300米以上,桥面跨度均在500米左右。我却暗想,上天一下子连赐武隆三座夺人魂魄举世无双的奇桥,足见苍天对武隆的厚爱呀。三桥过后,又2个小时在不知觉中过去了。登上坑顶,一时间,群峰四来,山光暮色,荡漾入目,那一种陶然泰然之感真是不可名状。备聊一格,是为记。

    盐碱滩上的风景

    吃过早餐后,直奔鱼亮子。中午饭就在鱼亮子吃。这一路上越走越觉得熟悉,林甸、阿姆塔草原、五马沙陀、卡拉渡,到了五马沙陀我才确定,我曾经到过这里。那一年是到杜尔伯特看“那达慕”,所以也到过这里。好像这里还有一个什么碑,究竟是一个烈士还是一个将军就搞不清楚了。说起来,历史上好多有头有脸值得纪念的人,我们都搞不清楚了。车子到了龙虎泡,这个盐碱滩上的大泡子我同样是来过的,记得有一个月亮门,走过月亮门就是浩瀚无边的湖水。旁边的人谦虚地问我,有没有十里宽?我说,不止,那头已经到地平线了。龙虎泡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非常宁静,“哗哗”的水声听起来让人特别舒畅。据说,大庆和让葫芦的饮用水都是出自这里的。我们在这里照照相,看一看,感受感受。风吹得肚子发凉,但是,只能这样你才能接近它的原始风貌,才能倾听到它的喃喃细语,你才能了解它的品格和带给你的震撼。

    然后,驱车继续向前走,去看盐碱滩上的万亩松林。这都是主人规定的内容,必须得看。但是到了万亩松林,震惊了,几百公顷的松林一望无边——昔日令人绝望的盐碱滩不见了。这里的松树都是樟子松,就是我们常说的美人松。可能是由于土质的关系长得都不高,但姿态各异,憨态可拘。

    一问才知道,已有40年的树龄了,这不禁让我大吃一惊。在林子中间有一个塔楼,是一个观景楼,有20米高。站在塔楼上,雄风浩荡,个个可称伟男人也。迎着雄风放眼望去,万亩松涛奔来眼底。这真是当地人的神奇之作啊。

    继续上路,司机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一看就是一把好手。中途,车子还经过一片果树林,看到有几个人在林子里割草,有人说是喂兔子的草,我看不像。车子在公路上走,两边是辽阔的盐碱滩,我们看到有六七辆吉普车正在盐碱滩上风驰电掣地开着。司机说,他们在进行越野赛的训练,我们很羡慕。而我们坐的是借来的轿车。我跟司机说,哪天咱们大家凑钱或者贷款买个“悍马”,上面架挺机关枪,咱们都戴上墨镜,剃上美国大兵似的锅贴头,沙漠越野赛,咱们绝对能拿第一。司机说,警察不让带枪。我说,咱们是仿真枪。司机说,那也不让。我说,咱们就整一上午,过过冠军瘾就完了。司机乐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位司机就是当地的一位汽车越野赛的好手,并且拿过名次。

    这里的人们个个是英雄啊。

    我可爱的雪乡

    雪乡

    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雪乡”。我毕竟是黑龙江人,作为黑龙江人没去过雪乡,如同法国人没到过凯旋门一样。是终生的遗憾,是永远的跌份。恰有参加“论坛”的机会,阿弥陀佛,可以去雪乡了。

    “雪乡”这个名字源自于一帧摄影家的作品之名。因这个名子太名符其实,太有个性与特色了,传来传去,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叫它的原名“双峰林场”了。

    去雪乡的路并不好走。先前莫名其妙地一直以为很近,以为个把小时的路而已。其实不然,坐中巴去那里要走4个多小时的路呢。中途过一“小镇”,大家在那里“解手”(俗称“唱歌”)。小镇虽然不大,但颇有地方风度,飘着红穗儿“幌子”的小馆子,挂着如“小河鱼”“脊骨酸菜”“尜尜火锅”之类的招牌,非常馋人,可行色匆匆,主人不给机会。什么叫“尜尜火锅”呢?往深里一想,乐了,原来“尜”是“转”的意思,打冰尜儿,抽冰尜儿,不就是让“尜儿”转么。当然,外地人就不见得懂得其中的奥妙了。

    中巴依山而转,全部是沙石路。车外的温度为零下30度。很冷,冻脚——我已经有30多年没冻脚了,这回又冻了,很感动,往事一下子涌进脑海,像在肚子里打翻了五味瓶。车上有两个上海人,冻得像两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稻草人(现在你该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热爱喝酒了吧?御寒哪。外地人来了,也同样要喝上两口暖暖身子的)。但是,这两个上海人说,“这里绝对是旅游胜地!绝对!”

    在伪满时期,这条路是通森林小火车的。日寇酷爱这里的丰富至极的森林资源,役使民工日夜不停地伐树,然后往日本运(当时的树更粗,最粗的4个人手拉手抱不过来)。现在小火车已经取消了。不过,有关方面还有打算恢复的念头,当然是为了旅游。但在历史上,日本人建小火车是为了运树,为了剿共。他们被撵走了,为了旅游业的发展,再恢复起来,让未来的小火车旅客,有多重的感受,也算是别一种红色之旅吧。

    一路的白桦树,一路的冰河,一路的大烟儿泡,心里幸福地“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这可真是贼拉拉的美呀。我为黑龙江感到自豪,牛皮!

    雪乡终于到了。天老爷,这儿怎么这么大的雪哟,几乎把小镇上所有的民房都淹没了。雪最深处可以没腰—一人走到那里得像棕熊一样“泳”在雪海里,那就是猎人的感觉,抗日战士的感觉,似乎也多少有一点点土匪的感觉。

    那么,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雪呢?有知识的人告诉大家说,是由于从日本海吹来的热风与从伊尔库斯克吹来的冷风,二者就在这里一交汇,形成了中国最大的雪乡。雪乡虽然方圆不大,但弥足珍贵。

    雪乡只是一条雪街,两旁是一些土房,木屋,有木刻楞房,也有板加泥的民房。旅游业在这里一火,妥了,一幢幢民宅也成了“小旅馆”了。一个个捂得像特种兵、突击队、恐怖分子的游客,躬身一打听,“小旅馆”管吃管住,一天一宿才50块钱,而且,木耳、蘑菇、大肉、枸杞,随便“造”(吃),还免费提供零食、花生、瓜子、冻梨。天妈呀,咋这便宜呀。黑龙江人是不是有鱼太实在了?好客到了任可吃亏的程度了。

    到了雪乡,所有的人都轮着拍照。民宅栅栏院前的那一盏盏红灯笼,吊在白色的雪乡里,的确让人沉醉。

    然后是坐雪爬犁。车老板子赶着马爬犁在雪路上狂奔,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先前,抗日的队伍、日寇、老百姓都乘坐雪爬犁,前者为了抗日,次者为了剿共,后者为了生活——拉柴禾。而今者,则是为了刺激,为了体验。雪爬犁在狂奔、狂奔、狂奔。

    狂奔之中,戴的口罩都冻得像铁板一样硬。听说,这里还有雪地摩托,要想进山里冒险,可以选择它。我很想乘雪地摩托进山,听说那里的雪更厚,而且没人。但时间不允许。看来,时间在更多的时候是人类的敌人。

    大雪是雪乡的白银、白金,是宝贵的资源,是天降的“曼娜”,雪在这里不仅仅是一种奇特的景观,也是土地与山林的保护神,吃这里的土豆,甜丝丝的,为什么?因为这里的冬季漫长,植物种植期短,一年只种一次。不像江南,一年四季都种植农作物,什么地也受不了啊。而这里,种植期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所以土质好,土豆就好呵,是人间的上品。雪也是这里天然的“冰箱”,将肉、冻豆腐、野物埋在雪里,永远保鲜,永远“绿色”。你看这里的乡民,个个都是那样健康,那样的剽悍。他们咧嘴一笑,整个世界都被感染了。

    所以难忘雪乡之行。

    横道舒怀

    我的家乡横道河子,就在“大海林”。

    当地人称“海林”为“大海林”,这和日本人称自己是“大日本”不一样。大海林的确很大,长篇小说《林海雪原》中,描述的剿匪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在20个世纪的70年代,我曾驱车经过这里,当时是半夜l点,当年这里的确是名符其实的林海雪原,老式的解放牌大卡车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逶迤行驶的。周围全是高耸入天的、密密麻麻的大树,最粗的树2个人抱不过来。野兽的低吼,夜鸟的惊叫,过膝的积雪……还有诸多的感受与见闻,用30篇这样的小文也容之不下啊。当时,我和另一位司机开车过杨子荣坟的时候,停下了车。下了车,周围是漆黑的夜,间有莫名其妙的信号弹在高处的深山升起又落下。我们两个小青年打着手电筒,像盗墓者一样,到了杨子荣烈士的纪念碑,佝偻腰,用手电筒的光在碑上晃着。经确认,这的确是杨子荣的坟。慌得两个人赶紧给大英雄跪下,捣蒜似地磕了三个头,祈求大英雄保佑我们一路平安——前途尚远,山高雪长啊。

    尔今——到了21世纪了,我再次来到了大海林,来到了横道河子。在杨子荣的纪念碑前,我仔细辨认了一下立碑之日,的确,这就是我在30年前见过的那座纪念碑。只是周围的风景不同了,站在山顶上不仅可以远眺远山之形,而且也可以俯瞰大海林市了。那些曾经遮天蔽日的森林大多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尚未成年的人工林。逝者如斯啊。

    乡里人亲切地称“横道河子”为“横道”,就像称杨子荣为子荣一样。土地与人的那个亲切劲儿,刀山火海也是挡不住的。乡情甚至就是一种气势,一种力量,一种血性,一种恒定的姿态。

    浑厚的横道河从山路边流过,这一头是横道山,那一头是佛手山,虽然钟声不见了,但黑龙江省惟一的那座木结构的东正教堂依然安在。我就出生在这里。我深爱这里,到了这里总是热泪盈眶,无比的自豪。

    横道的乡吃

    其实,在“吃横道”之前,已经先行吃过“八·一滑雪场”了(文法不通,情绪若此,大笑而己罢)。“八·一滑雪场”是了不起的“八·一滑雪场”。这里是培养冠军的地方,是别一种强悍而优美的、能打硬仗的“特种部队”。

    八·一滑雪场招待来自全国各地参加“论坛”的人,是农家菜。其中有皮冻——我之最爱,以下分别为,笨鸡炖榛蘑、排骨炖豆角、羊肉氽萝卜丝、玉米鱼皮、东北大拉皮、蒜汁护心肉、炒土豆丝(吃土豆丝能出世界冠军——千古之谜呀)、土豆炖人工养殖的林蛙(就是田鸡炖土豆)、酸菜炖白肉、炒鸡蛋、苞米棒子、大米饭,实实惠惠,几十种。而且,鸡,是自己养的,猪,是自己养的,大米和苞米,是自己种的——绝对的绿色,绝对的安全,绝对对得起苍天,也对得起民众,更对得起世界冠军的最高荣誉。喝的是,自产的野生葡萄汁儿。不仅好喝,还可以健身,治心脏病,如果是在封建社会那该是皇帝喝的了。

    横道的乡吃最为别致。先前未曾总结,“资源”从手中滑掉了。横道的乡吃有:鹿肉丸子,野鸡汤,个头俨然小孩拳头大小的林蛙——倘若你连续吃上三天,就会在心里打鼓——能不能吃出鼻血来——营养太丰富了。还有,地道的酸菜炖肉。吃这种酸菜炖肉,能把你的灵魂拉回到你的少年时代。——看来,乡吃是一种力量,肯定是不错的。

    但这一切并不为奇。横道的风味,我想,恐怕连横道人自己也未必注意到,那就是卷饼。在妙不可言的横道,卷菜吃的饼有三种,一种是筋饼,其薄如帛,一种是油饼,油亮亮,金灿灿,漂亮极了,香极了。再一种是敦厚朴实的大饼。大饼的吃法分两种,一种是蘸奶油吃,一种类似汉堡包的吃法,在大饼中间夹上熏野猪肉、鹿肉,再双手托着,像吹口琴那样吃。而筋饼的吃法简直就是魔术,卷任何菜都可以,可以像鲁人那样卷大葱吃(这儿鲁人的后代多,写《贫嘴张大民》的刘恒告诉我,黑龙江所以鲁人多,是因为在明朝时,将相当数量的名人驱赶到了黑龙江——他们的后代是到黑龙江寻亲,才定居下来的),也可以卷鸡蛋,卷山野菜,卷刺五加吃,还可以卷熏肉、卷土豆丝、卷豆芽菜、卷凉菜、卷大盘中的任何一种炒菜吃都可以,总之,没有定法,凡是菜,全可以“卷”。所以,当你走向风景如画的、到处都可以看到挂有“筋饼”“斤饼”招牌的地方——那就是横道,我可爱的家乡,梦魂萦绕的地方。

    集锦岛

    到集锦岛的路途并不远,从三亚市到集锦岛大约1个多小时的路程。不过,在出发之前要先接几个客人。这是一辆小面包车,这一路上又从大东海和其他地方接来了十几个人,连小面包车的边座都坐满了人,每个人的价钱是不一样的,车上的那个导游告诉大家互相保密,主要是告诉那些花钱少的人(如我)要保密。这个导游是个重庆人,开车的是一个湖南人,是两个小伙子,长得都很帅,很健康,也可能是常年在户外工作的缘故。开车的小伙子把车开得飞快,从我一个老司机的角度看,他的车开得相当不错。尽管有些担心,但觉得他开车还是有准的,另外,车的机器也很好。

    集锦岛在一个偏僻的小渔港,车到那里之后,要上船,周围的打渔船刚刚打鱼回来,不断地往岸上搬鱼。看得出,这里的主要劳动力是女人。这也是海岛多年形成的风气。但是,现在干活的男人也不少了,像打渔,只有男人去干。坐着机帆船,绕过一个海湾,就到了集锦岛。集锦岛有三个特点,一个是不断地被大浪拍打的高耸的航标灯,一个是在山脚下有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下,就是海水,估计是一个海军的基地或者其他的什么,没有当官的把守,看来也没有什么保密价值了。另一个就是站在集锦岛上往前看,对面就是越南。到了集锦岛以后,并不是看什么名胜古迹,这里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就是山、大海、沙滩,每个人到了一个方型的船上以后,上面的设施虽然很简单,但很好,先安排大家钓鱼,几个人手持鱼杆在那里钓鱼,鱼食都是用虾来做的。这里的鱼非常多,也非常鬼,站在栏杆处,就能看到很多鱼,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虾啃光,剩下虾壳,一条鱼也钓不上来。看来,这里的鱼很聪明。但也有人能钓上来,大大小小,都有收获。这里海风很好,很凉爽,在船上钓鱼感觉非常舒服。中午的时候吃烧烤,非常丰富,像虾、鱿鱼、鸡翅、火腿船、鱼,还有西瓜、香蕉等水果,饮料和啤酒随便喝。大家在不相识当中渐渐都认识了。那三对都是青年人,都是大学毕业,都带着自己的对象或者年轻的妻子到这里来度假。大家彼此都很谦虚,很客气,很友好。吃饭的时候,船主还弹起了吉它,给大家助兴。总之,这里让大家感到非常舒服,休息得非常好。下午就开始潜水,潜水分为浅潜和深潜两种,浅潜就比较简单了,带上一个呼吸器就可以了,然后下到海水里,海水不是太深,有七八米左右的样子,带着潜水镜可以看到里面的鱼。大致的情况也就是这样了,因为探出水面的管子很短。不过,这也是有趣的体验。但是穿上救生衣就没问题了,可以浮在海面上。可仍心里有点不托底,因为脚下没底。如此两番就上来了。那些深潜的被拉到另外的地方,要穿上潜水衣,带着氧气瓶等等。下午没什么事,可以到灯塔那里看一看,捡了几块好看的珊瑚,这里到处都是。海浪很大,在这里休息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名胜景观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起了名字,贴了标签而已,但要花上好多钱。但在这里,就是休息,这才是真正的旅游。我们以为船上的几个大汉当中有一位是老板,但是没有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忙忙活活的当地妇女,才是真正的老板。我们问她挣多少钱,她笑而不答。那个重庆的导游说,你就不用问她了,就是那开船的司机,每个月挣l万,你说她挣多少钱吧。

    下午3点多钟,人也累了,也该返程了,像所有的感觉一样,回程比去程快得多。和车上的两个小伙子聊得很好,觉得他们出来闯荡很开心,也不累,早一趟晚一趟,中间帮我们烧烤。其实,在人世当中,人的生活方式是多种多样的。

    宜兴笔记

    一

    从南京下飞机,乘车行驶1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宜兴城。梦里的宜兴和文字当中的宜兴与眼前的宜兴有极大的差别。宜兴在我的记忆里,是一幅画,古色古香,似有水之环绕,柳之衬托,但是眼前的宜兴毕竟是真实的宜兴。要说特色,其实只有两个字,宁静。小城的人口似乎也不多,街上的行人更是很少,走在这样的城市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特别是对中国人来说,所有的城市,甚至所有的乡镇,都人满为患,突然泊来一座宁静的小城,宛如进入了一种非凡的境界,十分地惊讶,多少有一点梦幻感。记得前几年到欧洲去,中间休息在阿尔卑斯山脚下,阿尔卑斯山脚下也有一座小城,我坐在城边的一个露天咖啡店里喝自带的茶,当时的心境就是但愿此刻成为永远,因为太宁静了,非常羡慕欧洲人,觉得他们的生活如天堂般的静谧。有人说,要建造适宜人居的城市,其实,适宜人居的城市最重要的一点,不可或缺的一点,就是宁静。一座宁静着的城市在展示着许多的品质,环境的治理,人的素质,文化的品位,人口的控制,等等等等,所以,进入这座城市第一感觉就是意外与幸运。

    我生活在自称为北方文化名城的哈尔滨,这些年来,我没少大书特书哈尔滨之文化,之优美,之洋气,这些都是不错的,但是,它唯独缺少宁静。

    在哈尔滨这座城市里,倘若想享受宁静,只有半天的时间,不是在夜里,而是在大年三十的下午,所有的人,几乎所有的车都回家了,车上的人很少,行人也很少,城市突然宁静下来,我知道这重要的一刻,珍贵的一刻,一定要在城里走一走,享受这一年365天当中,极为珍贵的几个小时的宁静。

    二

    现在,我在宜兴这座小城里,将要享受3到4天的宁静,真是小城才一日,故乡已3年。

    下榻在宜兴的国际饭店,因为早到了半日,便到街上去走一走,体验一下宁静,所谓的在小城里走,也只是说在宾馆附近走一走,附近的这些街道并不甚宽,街两旁的香樟白花怒放,一街的清香之气,使得这座小城有了一种别致的风味,迷人的情境。街两旁的人家于陌生中有一种别样的吸引,东北人眼里的南方人从来是一本未曾读透的书,他们怎样的生活,有怎样的故事,怎样的追求,这些一一列在兴趣里,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期待。但是,看到他们的服装和商家贴的招贴广告,又觉得与其他城市有许多的相似之处。无论如何,毕竟是中国的城镇,中国的文化,中国人的灵魂,中国人的情感,小城在保持自家特色的同时,必有更大的追求,共同的欲望,共同的理想。香气伴我走了一路,也遐想了一路,想写这一条街,恐怕需1年的工夫和3年的沉淀,一想到此,所有的想都放弃了,好好地享受这宁静,这也是人生的难得,苍天的馈赠。

    三

    到金顶茶厂,似乎是在城郊的一个宁静的院子里。院子里拾掇得很干净,也很大,所谓的会议室与大城市的此类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是照例有一个圆桌,不同之处,竟有几分传统的古朴之态。董事长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据说有2亿的家资,但是,她看上去的确普普通通。普普通通的人能将事业做到如此之大,必有不普通之处。女董事长向我们介绍金顶茶和欢迎词,加起来也就是3分钟的时间,这是我听到最简短的讲话。多年来一直听领导冗长的滔滔不绝,突然面对讲话的如此之短,竟有些惶惶然了,然后开始品茶。我们品的茶叫雪芽,泡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每一根都像雀舌一样,竖立在水中,十分地养眼,喝起来果然清香满口,精神大振,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但是,我也发现,她赠送给我们的茶不是雪芽,而是另一品种,不免有些失落。毕竟为此团的随从,毕竟老大不小,不好张口向人索要。既便是真诚地想花钱买,也怕人家误解。于是,便带着这悠长的遗憾离开了这里,那灵魂已经是一步三回头,五步一徘徊,幸而有好茶在腹,便是有些遗憾,也渐渐地化了。

    四

    中午,女董事长请我们吃农家饭。东北的农家菜不知道吃多少回了,但是,宜兴的农家菜究竟是怎样的,还不得而知。菜上了满满一桌,有与东北菜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代之中国,同化的东西越来越多,比如服装,比如楼房,比如街道,比如名牌的欲望,旅游的梦想,甚至高档的商品,都变得趋同起来。但是,唯有这吃,无论怎样的改变,多大的调整,仍旧坚守着自己的品格。桌上的煨蛇汤,炒笋干,以及干炸小鱼,毫无疑问是宜兴的真正本色,宜兴滋味,虽然吃在东北人的口里多少有一点点不适,似乎有点甜,有点淡,有点滑,但是,还是感觉不错。

    吃罢饭,又喝了好多的茶水,自然要去洗手间,茶厂室外的洗手间如此的洁净,如此的一尘不染,让人叹为观止。这当是茶厂品格的基本操守罢。

    五

    到龙背山观竹海是事先规定的内容,身入竹林,拾阶而上,竹子越来越密,越来越粗,越来越高,环境也越来越凉爽,突然想到竹林七贤,看似猛汉,其实也是会生活的一群呵。看到如此清雅的环境,清香的气味,养眼的翠竹,觉得这里真是神仙之地。

    转过一个山弯,便到了太湖的源头,想不到诺大的太湖之水,竟是从这里流出来的。真是一种造化。其实,这个世界上需要追本朔源的事情是很多的,我们很多事情不清爽,就是缺少对源的索问。到了源头,一切都那么简单,那么清晰,那么迷人,流下去就越来越复杂了,如同一个人,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到了中年,其善安在哉?到这里,等于是上了一堂哲学课。竹林下,源头前,人的一生需反省的事情是很多的。

    接着,走栈道登山,也别有一番情趣。站在山顶上,玄望四界。知道宜兴这个地方就在三省交界之处,小小的弹丸之地竟统领如此之多的大省,不能不说是中国的一个奇迹。但是,最大的奇迹是,英武盖世的金兀术就是被岳飞打败在这儿了,这无论如何是一件令东北人感到惭愧的事情。

    走出栈道又到茶亭,一杯在手,疲劳顿消,不是神仙,胜似神仙。这竹林山中,太湖源头,游人非常之少,看来,我们是有福之人哪。

    六

    龙背山有一个名人馆。到这里,你就要接触到历朝历代的宜兴人了。这里的状元、举人有几百号之多,便是当代的名人也数不胜数。光是中科院的院士产自宜兴的就有20人,大学校长60人,将军、教授数不胜数,你站在那里,回过头去再看一下宜兴城,感觉是在做梦。

    我们常说,地杰人灵,宜兴才是名符其实的地杰人灵。我在想,大学学子,天下的学人,如果想写出点新的文章,有建树的文章,不到宜兴走一走,看一看,一定是有所缺撼的。不仅自然科学如此,社会科学也是如此。宜兴之所以出如此之多的名人,如此之多的大用之材,国家栋梁,除了得天独厚,苍天的恩泽之外,这一份自豪与自信也是催生一代代英才的重要因素。

    七

    宜兴的紫砂天下闻名,普天之下,五洲之内,有紫砂者惟宜兴也。徐风同志带我们去拜谒其中的几位大师。每一位大师都有一个工作室,工作室的橱柜上陈列着他们的若干作品,我个人看,每一个紫砂作品都可堪称绝代之精品。每位大师都有道骨仙风之态,而且每到一个工作室都有好茶伺候。是啊,有茶必有紫砂壶。听说,宜兴市的饮用水均为山泉水,而不是九江之水,在他们看来,九江水的水质不好,不宜冲茶,所以,全城市民集资,帮助政府引山泉之水到千家万户。宜兴是一座不可一日无茶的小镇,而且喝茶的讲究、程序,非常迷人。

    参观制紫砂的车间,才知道制紫砂的种种不易。我还发现,那些制紫砂的艺人的工作案上放着一大砵清水,里面放着玉兰花,不明其故,询问之后,才知道是为了提神之用。原来一个上好的紫砂壶虽然不大,但制作起来却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足见制作之精。

    承蒙主人的盛情,让我们每一个人在赠送的紫砂壶的坯子上写字留念,我第一个站出来写,无知者无畏嘛,我写的是:好壶,好茶,好人;文兴,笔兴,宜兴。在后来赠送的茶杯上,徐风同志又帮我写了“气定神闲”四个字。同行者的题字当然高我三筹,因当时忙乱,心情激荡,没有一一追记,十分可惜。不过,那些人间好词毕竟能在他们的文章中再现,到时再品赏不迟。

    然后,主人又赠送了我们一套上好的茶具。据说,是用上好的紫砂加玉石粉研制而成,可谓人间佳品,养茶,养神,养人,不可多得。秀才人情半张纸。为了表示达谢,这里送上一联:宜兴紫砂甲天下,方圆紫砂甲宜兴。见笑。

    八

    下午去参观彩陶的制作,这个彩陶的制作头师叫吴呜,曾经是茅台酒瓶、舍得酒瓶的设计者,是国家级大师。别人都在做紫砂,唯他在做彩陶。不同凡响。到了他的工作室,那才叫做绚丽多彩,斗艳争奇,四周所有的彩陶个个都是花团锦簇,色彩纷呈。

    又有好茶伺候。

    九

    晚上到滆湖吃鱼,去那里需要乘车1个小时左右,终于见到滆湖,已经夕阳西下了。诺大的滆湖,到处是鱼亮子,夕照之下,景色十分迷人,且富有诗情。于是,连续抓拍了几张照片,回家慢慢赏玩。

    皓月下,晚风中,餐桌上,都是湖中之货,白鱼、甲鱼、黄鱼,炸鱼、炖鱼、烩鱼,以及各种菜蔬,大家放怀豪饮,一时不觉月上中天,湖上一片银黑,归途的汽船在芦苇荡里急速穿行,不由得让人觉得新四军在芦苇荡里养伤,也不容易。

    登上岸,好风正爽,一片蛙鸣,这天籁之音,人生并不多得啊。

    回味绵长的青田

    一

    在这之前,我已经两次来过温州,前两次都是老朋友的邀请,过来看看,也叙叙友情。朋友是宝贵的精神财富呀。除此之外,回想起来,对温州较深的印象还有两个,一个是它的炒面,炒面之于温州,在无论怎样丰盛的宴席上,都是先上的,这会让东北客人有一种误解,以为这是一盘菜,实际上这是主食。等全部吃过,再询问主食的时候,对方会很惊讶,说,主食开始已经上过了呀。另一个就是它的宵夜,温州的宵夜比较有趣,全部是小巧的海鲜,小小的贝类、小小的鱼干,以及各种海产品腌制成的小菜。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困惑,温州已经靠着海了,温州人天天吃海鲜,居然宵夜还要吃,为什么?真是不可思议。但温州的宵夜很火。

    二

    这次是经过温州到青田来。青田是温州下属的一个县。我听说,所有的青田人到外地去都称自己是温州人。所以,浙江省作协的副主席、著名青年作家王手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在温州机场等另一位作家的时候,旅途疲劳的我要了一杯菊花茶——平常我并不喝这种茶,但是,我知道菊花茶可以败火——人为什么容易上火呢?是活得不轻松吗?不是啊。可能多少有点兴奋吧。

    从温州到青田,还要走一个半小时的路。车子上顺着瓯江走。我对瓯江很有感情,也很尊敬,古往今来,这可是一条文化之水呵。瓯江是浙江省第一大河,发之丽水洞公山脉,然后,经龙泉、掠云河、穿丽水、过青田,进永嘉、到瓯海,最后,从温州注入东海。我曾经到人海口那里看过,宏伟的气势让我振奋。这条江在落潮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水,到了涨潮时就是满满的风光了,以至有一种被大海侵略的感觉。我想,那水一定是咸的。这本身就有点独特。你会产生尝一尝那水的冲动。

    三

    逗留青田,自然要翻阅一点地方的相关文字。知道青田太鹤山下田,产青芝,所叹取县名为“芝田”,后改叫“青田”。而且,物华天宝的青田还是名人之乡,李白、王安石、汤斯退、沈括、唐显祖、袁枚、闻天祥、、郭沫若。明代国师刘基、七君子之一张乃器,国家领导人陈慕华,国民党副总统陈成,都到青田来过,或者某君就是青田人。千秋之青田真的是不可以轻视哟。青田还有一个别号,日“鹤城”。黑龙江的齐齐哈尔市也称为“鹤城”。在青田与青年作者交流的时候,我说,在齐市那条乌伊尔河流到扎龙,就流不下去了,于是就是漫滩子了,形成了大片的扎龙湿地。我曾经专程到那里去吃鱼,我看到湿地的水里密密麻麻全是小鱼苗儿。正惟如此,吸引了仙鹤到这儿安家落户,“鹤城”之名由此而来。青田也叫“鹤城”,但是吸引鹤的不是小鱼,而是一种植物。看来,鹤的食物也在入乡随俗。不过,两个城市之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这两座城市的人都像仙鹤一样,喜欢南北迁移。齐齐哈尔古称“卜奎”,曾经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至清朝开始,就有许多犯了错误的大官被流放到这里。而当代,又有许多齐市的青年人,漂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然而,青田人漂得更远,在三百多年前,青田人就漂洋过海到了欧洲,邹韬奋在《在法国的青田人》中就有一段记载,挺有意思:“约在光绪末年,有青田人某甲因穷苦不堪,乎异想天开,带着一担青田石雕,由温州漂流至上海,想赚到几个钱以维持生活,结果很不得意。不知怎地,竟得由上海漂流到欧洲来,便在初到埠头的道路边,把所带的青田石雕排列出来。欧洲人看见这些从来未见过的东西,有的也被唤起了好奇心,问他多少价钱,某甲对外国语当然是一窃不通,只举出几个指头来示意,这就含混得厉害啦!有时举出两个手指来,在他也许是索要两毛钱,而‘阿木邻’的外国人也许就给他两块钱。这样一来,不久他便发了小财。这个消息渐渐地传到了他的本乡,说贫无立锥之地的某某,居然到海外发了洋财。于是,陆陆续续冒险出洋的人越来越多,不满十年,竟布满全欧!最多的时候有三四万人……在巴黎一地竟有近两千人。”

    据说,青田现在的人口是70万,但有30万人在世界的120多个国家中侨居,所以,青田又被称为“侨乡”。就是在眼下,青田每天都有两班大客车专门开往上海的虹桥机场,送青田人出国。据说,现在青田平均每年有2万人出国。

    “鹤城”者,有远足的果敢,有梦幻般的雄心,有更长的眼力,外乡人到了这里,多少是有一点气馁的罢。

    四

    到了青田,青田人就津津乐道地向我介绍青田是一个富有欧陆风情的小县城。青田县城,天设地造,可供谋用的土地极少,有道是“九山半水半分田”,所以,地价之贵当在情理中。如今,青田的房子卖到1万多元一平米,是很平常的事,这在全国的县城当中是很少见的。不过,青田的“欧陆风情”建筑虽然处处可见,洋式的住宅连同楼堂馆舍,与哈尔滨的“欧陆风情”有所不同。哈尔滨的欧陆风情主要是巴洛克式的,属东欧式的、法国式的,九成为洋人所建,而青田的欧陆风情之建筑,在我看,是青田人自己率性理解的欧陆风情,是国人自建,是“拿来主义”的升华,看上去比较有趣,甚至在张扬中有一种欢乐与自豪的气氛。或者说,青田人在自已的家乡创造了新的欧陆风情。

    五

    到了青田,当地的朋友就会介绍你到酒吧一条街去品尝咖啡。青田“酒吧一条街”完全是洋经浜式的样子,店铺的构图,五颜六色霓虹灯的招牌,仅几步下来便有身置异邦之感。据说,这里的咖啡是直接从国外进口来的,制作咖啡的程序彻底洋式,很复杂,使得制作出来的咖啡甘苦并存,浓郁可人。只是,小小一盅,喝得我精精神神一夜未眠。在喝这种有魔力的咖啡时,当地的青年作家和我们聊了起来,而且聊得很好,很坦率。他们说,这个地方的人穿的衣服都是世界名牌。一位指着自己的衬衣说,我这件是意大利的名牌,他的是德国的名牌,那位是瑞典的名牌。我觉得很有趣儿——生活就该如此。我还发现,他们抽的烟也都是洋烟,喝咖啡也是很内行的样子。不过,洋装虽然穿在身,个个却都很爱国,他们只要听说国家领导人出访欧洲,便立刻到欧洲去,等到那里迎接国家领导人。

    在咖啡一条街的对面,有一家中国银行,据说白天那里很热闹,很多人在那里炒汇,世界100多个国家的钱都有。有道是,全县私人外汇储蓄已高达3亿美元。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此一个商业气氛,欧陆风情味道很浓的小城,居然有那么多人尊敬文学,热爱文学,而且已出了许多有名的作家,作品。我很感动。

    晚上,我翻阅青田当地的《芝田文学》杂志,想不到,很多作者我都认识,像绍国、王手、哲贵等等,他们的文章写得很好啊。于是,大哉青田的印象不由地泊人心田……

    六

    青田以石雕闻名于世,享有“石绝天下”的美誉,青田石被称之为中国四大名石之一,品种有灯光冻、兰花青田、封门青、黄金耀、竹叶青、芥菜绿、龙淡等等,一一名贵,款款珍奇。为此,在1992年,国家邮电部专门发行了青田石雕的特种邮票,一套四枚:《春》《高粱》《花好月圆》和《丰收》。这些绝品均出自青田石雕大师之手。

    称“石雕城”的青田,城虽不大,却有一个石雕博物馆。看到若干斗艳争奇青田的石雕,才知道,人世间果然有鬼斧神工的巧匠啊。据说,最早的时候,青田人是用青田石雕一些小石猴,穿成一串儿卖,一串儿才卖几毛钱。而现在的青田石章,一枚,品质好的要几千元,最差的也要几百元了。一时间青田石贵,一方难求。

    在石雕城闲逛的时候,我买了一个由龙胆石雕成的小女孩,价格非常便宜,如在外地,恐千元不止。仅做纪念耳。日后万一酿成一篇文章,岂不快哉?

    倪大师是青田的国家级雕刻大师,今已八十高龄,老人家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在他私人的千米展览厅里,我看到了他创作的那尊极为名贵的石雕“花好月圆”,这尊石雕已有人出价一千万,倪大师笑而不出。后来得知,此为大师的镇宅之宝。

    当日过午,去青田石矿。在那里,我们被特许进入坑道。进入坑道,人就有了某种变化,某种担心,湿地中一个个走得很机械,闲话很少。几里路过去,终于看到了一堆工人们已经采选出来的青田石,因为坑道黑暗,灯光幽幽然而无力气,于是,摸彩般地抓了一块,便往回走。

    青田的矿石种颇多,灯光冻、兰花青田、封门青、黄金耀、竹叶青、芥菜绿、龙淡——天可怜见,我摸的是哪一种呢?

    从矿上回来的途中,各位手中之物捧到路边的一个小作坊进行切割,或被切成章料,或被做成石景,左右端详,不得要领。主人热情,为这些古怪的物件刨光打蜡,顿时异彩纷呈。总而言之,总算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青田石整个的制作过程,这无论如何是有一种成就感的。

    七

    滩坑水库是青田人引以为自豪的水电工程。现在正是建设当中。距青田县32公里。我们到那里参观的时候,当地的主人客气地请文士给周边的那些无号的山水起个名字。据说,一年,永嘉太守谢灵运到这里来,走到水边,看到一个浣纱的女子,那个女子劝他回去,不要再往前走了。结果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段,途中又遇见了一个少年,那位少年也劝他回去。据说,这一男一女都是鲤鱼变的,所以,这个地方被称之为“郎归”。我们觉得这个名字已经挺好。何况谢灵运是山水诗的鼻祖,我辈还是揖让再三的好。

    八

    石门洞是青田的一处名胜,位于青田县城西北30公里的瓯江南岸。据说,这儿也与祖谢灵运有关。早在南宋·宋景平元年(423年),永嘉太守谢灵运寻奇探幽,来到石门洞,即被洞内绝妙之景一一折服。后又多次登临,赋诗赞美。自此石门洞声名远扬,游人纷至踏来。山门有联云:“似洞非洞适成仙洞,有门无门是为佛门”。谢灵运在永嘉一带待得并不长,不过短短2年,可2年中,太守游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并写出大量的好诗,引得历代名士纷纷寻访。而今更是游客络绎不绝。

    石门洞也是一个清幽所在,既可养生亦能养学。明代开国元勋刘基就曾治学于此矣。

    从青田归来,竟然许久不能将青田忘怀,甚至在梦中也偶有重履。暗自想来,大约这便是青田的魅力所在罢——青田俨若好酒一般,令人回味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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