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医-木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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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 微苦 无毒 消积块 益肝胆 疗肠风 止痢止血

    ——《本草纲目》

    一

    时老头儿把碗摔了。时老头儿摔碗不因为啥,就因为他孙子劝他。砖头说:“外边都传你是又去告状,让县太爷把腿打折了。”时老头儿不理他,只管吃。砖头看爷没反应,胆子就大了,又说:“爷,以后你就别没事找事了!告啥呀告,郭家对咱不错!”时老头儿眯起眼睛,呼地把碗扔到门外。“你——”砖头指着爷,一时大为生气,“不知道好歹,看谁管你!”时老头儿往墙上一靠,闭上了眼睛。时老头儿住的是东厢房,门外正是门楼下边。西厢房里,云鹤鸣正给病人看病,看见一只烂碗在地上滚,满地面条乱翻,她和病人都吃了一惊。

    真正受惊的是一川,他刚从刘仙堂的炮声里逃出来,带着他的伤狗来到门楼下,猛看见一个大碗在地上跳,吓得“哎哟”一声,一头蹿进西厢房。“嘿嘿大嫂!”抬头看见云鹤鸣,一川乐了,“大嫂,给我接骨丹,给我竹板儿。”“要它干啥呀?”云鹤鸣看着他笑。一川不笑,一川跑出门,“”喊着。一只瘸狗警惕地跑过来。“大嫂,”一川拉着云鹤鸣,“大嫂!”他指着瘸腿狗。大嫂明白了他的心意,笑了:“一川善良啊!”“嘿嘿嘿嘿。”一川好得意。

    郭一川一手拿着竹板和膏药,一手拿着馍喊狗:“……”狗们齐聚,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川高兴了,嘿嘿笑着,扔出一块馍。众狗齐抢。一川不高兴了:“走,走,你们都走,瘸狗留下!”众狗得了馍,齐站着看一川。一川晃着手里的竹板和膏药,一步一步走到瘸狗跟前。瘸狗忙给他摇尾巴。一川抱住瘸狗,塞给它一块馍:“听话,治腿!一川,捏骨先生。嘿嘿。”狗嫌疼,一脸痛苦地呻吟着。郭一川拿起膏药糊到狗腿上,没忘了又给狗一块馍。狗信任地看着他。郭一川拿竹板给狗绑了,“嘿嘿,嘿嘿。”得意忘形地笑了。云鹤鸣听见狗叫,走出来看。“大嫂,大嫂!”一川指着狗对大嫂表功,“一川,一川!”众人大笑。拄着拐杖的男人从街上一磕一磕地走来,一川看见了,忙带着狗跟在后边,人们轰地又笑。拄拐杖男人回头看,一川指着绑了竹板的狗腿得意地表白:“一川。”那人忽然向一川举起了拐杖。一川扭脸就跑。人们轰地又笑。

    时老头儿扔碗时花娘正抱着宝往外走,她知道鹤鸣在西厢房,她怕宝看见娘了闹,就侧了身子遮着宝,刚完成这个动作,一只大碗从东厢房飞出来,叭,砸在面前的地上。真悬,她要再快一点儿,非砸到宝身上不可!她立即就想冲进屋去,你在这儿吃在这儿喝在这儿拉撒糟蹋人,还没作够吗?再一想,吓着孩子了!忍了忍,退回院子里。就在这时,砖头从东厢房出来了,恨恨地捡拾着地上的烂碗碴子。当花娘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再次提出撵爹走时,云鹤鸣坚决阻止了她。鹤鸣说这是砖头的不对,好好地你招惹他干啥?他一个病人才说好了点儿!下次再吃饭,花娘非让他用那个烂碗不可,花娘说,要叫他知道,谁种蒺藜谁挨扎。要不然,他会以为他摔得对呢!时老头儿不管,只要砖头送,啥碗他都吃。

    来了二十多天,黄洼的父子三人都见了大轻,老先生想走,给郭先生商量:“郭先生,我们三个都不烧了。在这儿天天给您添麻烦,您看,俺要是回去中不中?药在家里吃?”黄老爹一脸感激地看着先生。郭一山想了想,说:“回去也行。回去会方便些。该换药了再过来。”“谢谢郭先生啊!”爷儿几个纷纷抱拳。

    郭一山来到时老头儿跟前时,时老头儿刚吃完饭。一山弯下腰看了看他的小腿:小腿明显消肿,夹板松了很多。“砖头,你把药碗拿过来!我再给老人家抹点儿药,紧紧夹板。你看,肿消了很多!”“中。”砖头应着。“药还吃着没有?”一山又问。砖头看爷不说话,连忙接上:“一直在吃。”“砖头,帮你爷伸蜷伸蜷腿,做些锻炼,筋骨和肌肉都需要活动。”郭一山边说,边拿住时老头儿的腿伸伸蜷蜷示范了几次。时老头儿一声不响,就像不是说的他的事一样。“就这样,看到了吗?”郭一山平静地看着砖头,“帮他几天,以后他就可以自己活动了!”“嗯嗯。”时砖头应着,拿了碗往外走。一山就看见了那个烂碗。一山说给鹤鸣,云鹤鸣立马把砖头吵了一顿:“他是你爷哩,人家都可以不尊重他,你咋也能不尊重他呢?”“是俺姑叫他用的!”砖头低声辩解。“好吧,下一顿开始用好碗,哪个碗好用哪个碗!砖头,你记住,不管恁爷闹多少场,他都是恁爷。不管恁爷惹多少麻烦,他都是郭家的亲戚。我认!”“俺姑要是不愿意呢?”砖头面显难色。鹤鸣说:“这你就别管了!”

    时老头儿说我不用好碗,我就是个用烂碗的命,你给我好碗我还得摔!给我几个我摔几个!砖头吓坏了,云鹤鸣说哪个碗好用哪个碗,砖头没敢拿最好的碗,那一套八只牡丹花的细瓷碗他没敢拿,他用的是那个不成套的带荷花的细瓷碗。时老头儿接过来就要摔,砖头气得掉泪,说:“爷,你消停点儿吧,让孙子过两天安生日子吧!”伸手抓住了。这以后,就不是老头儿自己吃饭了,而变成砖头喂饭了——他得拿住碗!

    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仙堂彻底地想通了,他要借一借诸葛孔明的东风,重演一场火烧赤壁的好戏。刘仙堂特地翻出来《三国演义》,专看了第四十九章:《七星坛诸葛祭风三江口周瑜纵火》。他还让王桃儿去火神庙里烧了香。王桃儿问他有啥心愿,他说,你也别问啥心愿,烧了香回来就行了,我的心愿神知道!

    春天的平乐特别好刮东南风,刘仙堂的香火还没有灭,风就起来了。不过这次的风不是东南风,而是东北风。东南风是暖风,越刮衣裳越薄,腿脚越快。东北风是寒风,越刮天气越冷,人们越不出门。不出门好,不出门正利于刘仙堂行动。刘仙堂的“雷”“震”做好了十几天都没有想好该如何行动,现在想好了,东风又配合,刘仙堂忽然想起了两句戏词:东风不与周郎便,孔雀春深锁二乔。东风给了周郎便,东风是周郎的朋友,东风说来就来!

    刘仙堂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检查了两个瓦罐,检查了两条粗粗的火捻,怕火捻不实,他还小心地拔了拔。他找了两根粗大的火麻秸,拿尺子量了,都是一尺五寸长。他做过试验,一尺五寸长可以燃半个时辰。他想,如果太短,一会儿就着了。万一有人见他,很难说清干系。太长了也不好,万一被人发现,这东风也就白来了。就一尺五!之所以选一般粗细,一般长短的,他是想让它们一起爆炸,一起燃起来,即使有人救,也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总有一边会成功。刘仙堂拿起柳叶刀,把两根火麻秸都劈开一端。

    黄昏时分,风起大了。这是那种带哨子的风,“日儿——日儿——”满世界都是它的啸叫声,掀房揭瓦,拔树摧屋,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过妖怪的。家家封门闭户,早早地就睡倒在床上。刘仙堂也睡了。刘仙堂脱了裤子却不脱上衣,靠在床头想心事。王桃儿睡在另一头,她看丈夫不吭声靠着,说一声“睡吧”,自己就躺下了。王桃儿刚嫁过来时睡觉好侧身,双腿一蜷,安静得了无声息。自从生了孩子,睡觉就变成仰躺了。准确说,这个习惯的改变还是刘仙堂的功劳。刘仙堂烦王桃儿侧身睡,侧身睡有俩姿势,或者对着你,或者背着你。王桃儿害怕刘仙堂,睡觉老是背对着他。或者睡时是对着他,一醒就成了背着他。刘仙堂不喜欢女人的光脊梁。刘仙堂就让她仰躺着睡。王桃儿不敢不仰。可常常是睡时仰躺,醒来时就成了侧躺。好在刘仙堂只管睡时不管醒时,王桃儿就学会了仰躺。王桃儿仰躺着,一会儿就睡着了。刘仙堂不睡,大睁着两眼想细节,万一碰上人咋说,万一被丘八抓住咋说,万一……他努力多想些困难,每想出一个,紧跟着他就想“咋说”,每想好一个“咋说”,他就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俗信唾沫解厄。刘仙堂信这个。

    王桃儿侧过身来了。刘仙堂今天不烦王桃儿侧身,侧身就说明她睡着了,睡沉了。侧身睡是闺女时王桃儿的习惯,媳妇时的王桃儿学会仰躺了。但媳妇时的仰躺常常被闺女时的侧身战胜。今晚不管侧身。刘仙堂蹬上棉裤,悄悄地挪下床来。按照想好的步骤,刘仙堂穿了他的黑细布长衫,戴上一顶狗钻笼帽子。狗钻笼帽子是俗叫,雅称叫摩(音mɑ)护,特点是护头护颈,戴上后只露眼睛。一开屋门,啸叫的冷风鞭子一般抽了他一下,刘仙堂缩一下脖子,三步来到永春堂内,迅速点燃了火麻秸。火麻秸经不住风的逗弄,一红一暗地浪闪着。刘仙堂有准备,拿起自造的马粪纸套,一套一个,火点儿“没有”了。两个炸药罐子早被一根麻绳拴好了,他掂起来往左肩上一挂,前边是“雷”,后边是“震”。“震”碰不了“雷”,“雷”碰不了“震”,既无声,又安全。

    刘仙堂开了大门,啸叫的风挟裹着沙子迎面扑来,他又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上了大街。

    二

    大风刮起的时候,郭一山和云鹤鸣都在东屋呢!两个孩子来了二十八天,雅倩的下肢好得快,已经进入了第二个阶段,该用活血药了。雅茜伤重,一山说她还得再等一个星期才到“活”。两人看起了大风,怕一会儿下雨,一边去闩头门,一边让砖头收柴火。巧巧不想走,巧巧一上学,跟两个姐姐的共同语言就多了。巧巧想让姐姐教她画画,她给两个姐姐的回报是讲故事。雅倩给她画了一只小鸭子,是那种简笔画的风格,寥寥几笔,可爱生动。雅茜教她画的是一棵大树,很写意,也是简单的几笔抹成的。看着两个姐姐作画,巧巧一下子就学会了,只是她画得不够生动,需要练习。“该巧巧讲故事了!”雅倩爱说话,她俩的意思总是由她提出来。巧巧笑了。巧巧说:“……姐姐姐姐,现在外边正过妖怪。妖怪走动,腾云驾雾,平地起怪风。很久很久以前,镇里人正睡着觉,妖怪过来了,他们踩踩这家的房脊,踢踢那家的屋门,还扳断了镇上最高的那棵大杨树的树梢。最后放了一把火,烧了几十亩小麦。妖怪可坏了……”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故事被打断了。

    程太太抓起电话:“……还可以。没什么事?……啊,啊,正听巧巧讲故事呢!”程太太对着巧巧眯眯眼。“嘿嘿。”巧巧得意地笑笑。“给我,妈妈给我!”雅倩喊着。妈把电话递给雅倩。“爸爸……你晚上来?说话要算数。……好,好好,我们等着,我们一定不瞌睡!”雅倩撒着娇。“来来给我!”雅茜喊。雅倩把电话递给姐,雅茜对着话筒说:“爸爸记住,您不来我们不睡,看谁家的孩子受罪!”

    爸爸只说晚上来,并没有说晚上的什么时间来,母女三个直等到很晚,很晚到都撑不住眼皮儿了,还没有等到爸爸。雅倩又打个呵欠,揉了揉流泪的眼睛:“妈,我爸他怎么还不来啊?”程太太也瞌睡,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雅倩说能长到和洛阳到平乐的距离媲美——模仿似的也揉揉眼睛,才缓过劲来,说:“你爸在开会。最近又要打仗了,他忙得很!”雅茜聪明,她已经睡了一觉,现在睁开了眼睛。她说,她知道爸爸的晚上有多长,雅倩问她有多长,雅茜说,至少超过妈妈的呵欠啊!母女三个都笑了,这一笑,瞌睡就吓走了。可是等到下一次瞌睡再次袭来的时候,程司令还没有来到。“妈,你给爸爸打个电话问问,看他还来不来,要是不来,我们就真睡了!”妈说:“不用打。他说来就来,我估计呀,他现在正在路上走着呢!”雅倩撇了撇嘴:“你刚才就说可能在路上走,从洛阳到平乐也就二十里,能走这么长时间?”“你们先睡吧,来了我喊你们!”妈说。

    三

    一场大风刮走了许多欲望,平乐镇安静了很多。除了尖厉的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平乐掉到了夜的深处,被无边的黑暗结实地黏住,一点儿也动弹不了。郭家门楼外有一个岗哨,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早已和黑暗融为一体了。幽灵般飘动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警卫班长刘卫国和他的伙伴,两个游动哨。现在,又多了一个幽灵,就是准备趁夜黑放火的永春堂的郎中刘仙堂。

    张开所有的感官,刘仙堂快步走着,一个灰色的影子猛扑到脚上,刘仙堂吓出一身冷汗,等抓到手里才明白是一个马粪纸的烂果品盒子。他知道郭家有兵站岗,知道每天夜里门口有两个游动哨,来到郭家附近他格外警惕。果然,两个黑影在他黑色的视野里晃动起来。刘仙堂停住脚步。捣蛋的风忽然吹弄起他的长衫,噗噗地响了两声,他急忙用手拉住。两个黑影大起来,刘仙堂连忙躲到厕所。四只脚的响声由远而近很快又由近而远了,刘仙堂从厕所里溜出来。

    大门楼没有灯光。郭家院没有灯光。丘八们建在麦场的厨房里也没有灯光。人和夜全都睡死了!刘仙堂躲在暗处又看了一会儿,感觉真不会有什么人,这才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过厨房边。紧挨郭家东屋后墙,是一堆麦后垛起的麦秸。刘仙堂走到麦垛边,迅速蹲下,把炸药罐长长的捻儿拉出来,夹进劈开的火麻秸一端。然后把炸药罐子放在麦秸垛顶上接近屋檐的地方。他怕火麻秸的火点儿被人发现,扒一个坑儿把罐子埋住。

    刘仙堂知道,如果这时候被人发现,那就只有完蛋!避免完蛋的唯一出路,就是快点儿放置炸药。他踮着脚快跑几步,来到和郭家门楼并排的那堆麦秸垛边,这垛麦垛大,他够不到顶,来不及多想,他把罐子猛塞到麦垛的下边,又揪了几把麦秸盖上去。

    谢天谢地!刘仙堂松了一口气,警惕地看看四周,确信没有危险了,这才站起身,放开大步,急往外奔。进攻时只想着前进,并没有感到害怕,一到逃走,他忽然感觉害怕了。如果这时候被人发现……他忽然感觉有人追,猛跑了几步,又感到不妥,忙又放慢脚步,装作无事的样子。没人!后惊的毛病又犯了!小时候他就有这个毛病,一到夜里就感觉后边有人跟着。不同的是,小时候只要有人在身边,他就不会后惊;今天,他怕的却是有人在身边。他出了一身冷汗。

    终于安全了,他就要走出济生坊,走进属于永春堂的街道了。突然一道亮光射过来,那光如此之急,如此之亮,如此之恶毒,竟让刘仙堂以为是幻觉!“嘀、嘀嘀——”是汽车不是幻觉!可是晚了,“哎哟!”刘仙堂一个跟头栽进路沟。

    汽车吱哇一声刹住。司机开门下车,刺眼的手电光毫无顾忌对着刘仙堂的脸。坐在车里的两个卫兵跳下车,拔出手枪,厉声喊:“干什么的!”刘仙堂吓坏了,他趴在坑里一动也不敢动。司机的手电筒眨也不眨。两个卫兵仔细地看了,问:“哪里人?”“村里的。”刘仙堂小声说。“噢。”卫兵看是个农民,这才换了口气:“怎么样老乡,摔坏没有?”刘仙堂皱着眉,禁不住“哎哟”起来。两个游动哨看见汽车亮光,急忙跑步过来。刘仙堂倒在沟里,他想站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他是骨科大夫,他知道,他的脚踝骨折了!

    程司令在车里醒了,小声问:“怎么回事?”“老乡掉到沟里了。”司机回答。

    两个游动哨兵跳下土坑,要拉刘仙堂。刘仙堂抱住自己的腿,直声喊叫。

    “我们先走,你们处理!”卫兵对两个游动哨兵说过,一低头钻进车子。雪佛莱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向前爬去。

    四

    程司令走进郭家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睡着,程太太也一栽一栽地打瞌睡,口水都淌了出来。司令推门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太太,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司令看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就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太太。“怎么样?受罪了吧?”司令呢喃着。“还行。就是……”“想我,对吧?”程司令亲着她。雅茜忽然翻了个身。程司令连忙松开太太,小声问:“孩子的伤怎么样?”“都消肿了。郭先生说,不会留下残疾什么的。”两人坐在床上,小声说着话。

    两个孩子醒了,她们坐起来,争着给爸爸撒娇:“爸爸,你说给我们带了好吃的,在哪儿呀?”雅倩爱说话。“哎呀,你不说,爸还真忘了,在车里呢!我去给你们拿!”“别慌着拿,大半夜了,我们又不吃,明天再拿也不迟。”雅茜说,“爸爸,你说要买画册给我们看,买了没有?”爸爸抱歉地笑了笑:“这个,还真没买。你想,爸爸开了一天会,等会结束了要去买时,人家全都关门了。”“你去了没有?”雅倩笑着问。“我去了他们也是关门。”“哈哈,露底了吧!你根本就没去!”两个女儿笑他。“哎,画册是没有买,好吃的东西可是真带了。我去给你们拿,免得女儿再审问爸爸!”程司令说着,走出门去。

    风小多了,但仍在刮,气温骤降了很多,程司令一开门,一股寒气猛扑进来。他连忙把门关上。

    程司令从小车里拿出大包小包的东西,警卫看见,连忙去抢。“嗯!”程司令伸胳膊挡住,自己抱了,大步往院子里走去。程司令走进屋子,一脸讨好地看着两个宝贝女儿。“爸爸!爸爸!”两个孩子鸟一样争着叫。“爸爸没有诳你们吧?爸爸从来说话算数!你们瞧——”程司令一样一样地往外拿,两个女儿你一件我一件地争着抢。就在这时,轰的一声炸响,屋檐破洞,火苗一下子蹿了进来。“不好!”程司令一声喊,抱起雅倩就往外跑。程太太傻了,站着不动。“快抱雅茜!”程司令喊着,又拐了回来。警卫员跑进来,抬起雅茜的床就往外跑。

    轰!又是一声。

    程司令一愣,想着是遭遇了敌人的袭击,或者是被敌人包围在了院里,他拔出手枪,对着空中,叭,叭,叭,开了三枪。“老程!老程!”程太太也醒过神来了,她大喊着,“你注意隐蔽!”程司令靠在墙边,警惕地指挥着。

    警卫班的战士们全起来了,不等指挥,他们就赶紧上前救火。东屋被炸个洞,虽然着了火,因为是瓦房,很快就被扑灭了。前边的房子却着了起来。大门楼一排五间,中间的门楼是一间,瓦顶,两边各跨了两间厢房,却都是草顶。刚才的一声爆炸,先是燃着了外边的麦草垛,东北风一吹,麦秸火飞一样上了草房,这些日子没下雨,草房顶见火就着了。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只一会儿工夫,整个屋顶全都燃着了。

    人们全起来了。郭一山、云鹤鸣和花娘甚至巧巧都起来了。“快救病人!”云鹤鸣还算镇定,她大声喊着,跑进病房。士兵们跑进火里,一趟一趟地抢救着病人和财物。能走的被人架着出来,不能走的被人抬了出来。火光里,人们喊着、跑着,有的运水,有的则爬上高高的梯子往屋顶泼水。屋梁已被烧着,燃着的椽子和檩条不时从上边掉下来。郭一山大声喊:“不要再救了!注意人身安全!”人们不再忙乱,眼睁睁看着屋顶燃烧。

    郭一川家和郭一方家也都起来了。三家的房子是一排连着的。郭一方领着人挑水。郭二先生指挥着往房上倒、泼。“挑水的,都往这边来!”一山又喊。大家忙往郭二先生家的屋顶上倒水。火势渐渐地弱下来,东方露出了熹微的晨光。

    五

    两个游动哨兵架着刘仙堂送到永春堂内,看着他坐上椅子,这才转身离去。刘仙堂脚踝断了,疼出了一身大汗。坐了一会儿,他定了定神,黑暗中看见旁边是一条木凳,转身拿了,拄着,用一条腿跳着,往屋里挪动。

    老婆被他惊醒,一点灯看见了他的狼狈相,惊讶至极:“你这是咋弄的?”刘仙堂咬紧牙关:“你别管。高兴!”说过又喊“哎哟!”王桃儿披衣下床,搀扶着他:“腿咋了?”“哎哟哎哟!”刘仙堂咬牙忍着,坐到床上。“出这么多汗!你这是咋了?不是睡得好好的吗?上厕所崴脚了?”老婆问。刘仙堂不说话,示意她帮他抬腿。王桃儿弯腰帮他把腿抬到床上,这时才发现他身上都是土,更加惊讶:“老天爷,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见鬼了?腿折了?”

    刘仙堂躺在床上,说:“把烟点着。”王桃儿忙帮他点着一袋烟。刘仙堂吸着,陷入思考。“哎呀,脚肿恁粗!”王桃儿又喊。

    “我告诉你,明天要是有人来问,你就说咱家牛丢了,我去找牛了。”刘仙堂忍着疼,咬牙切齿地说。老婆说:“咱家牛丢了?没丢啊!”“你就说,咱家的牛丢了,晚上我出去找牛了。”刘仙堂有些急,“记住没有?”王桃儿说:“刘仙堂,你说你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吧,非得让我说瞎话?”刘仙堂不理,又吸了一口烟,神情镇定起来:“你就说牛丢了,我出去找牛了,你也出去找牛了,我没有找到,是你找到的,在村南苇坑里找到的。记住!”王桃儿重复着:“我找着的牛,在村南苇坑里……”“对!”

    “刘仙堂,我是你老婆,我们是死难同当的,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出了啥事?”她看刘仙堂不说话,又自语似的说,“你不会把我扔到井里,再盖住井口吧?”刘仙堂说:“别嚷嚷了,快拿夹板子,把我的脚拴起来!”“谁拴?我?”王桃儿看着他。“嗯。哎哟,快拿去!”刘仙堂又喊。

    王桃儿拿来一把竹板儿。“光拿竹板儿咋拴?”刘仙堂看着她。“你又没叫拿绳子!”“啥绳子,绷带!”刘仙堂厌恶地看她一眼,“来了多少年了,连绷带都不会说,猪脑子吗?”王桃儿不吭声,扭脸又去药房里拿绷带。在刘仙堂指导下,王桃儿做了一回医生,胡乱给丈夫拴上了。她怕自己拴得不好,问丈夫舒服不舒服?刘仙堂一听恼了:“我都快疼死了,哪还有个舒服!”王桃儿不敢接话,又给他点了一袋烟。

    刘仙堂靠在床头吸了一口,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想到这两句戏词,他忽然笑了。王桃儿看他头上的汗水都没断,还笑,真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狐疑地看他一眼,坐到了床的另一头。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枪响,接着又听见有人高喊“救火”。“嘿嘿嘿嘿。”刘仙堂笑出声来。“哪儿喊救火?”王桃儿爬起来。刘仙堂拉住她,得意地说:“睡吧!做个好梦!”王桃儿忽然喊一声:“我明白了,你去放火了!”“别瞎说了,”刘仙堂笑一笑,“我和你一张床上睡着,咋就去放火了呢?”王桃儿看丈夫一眼,不情愿地躺下去,猛地一下又爬起来,说:“失火了,我得出去看看哪儿失的火!这么大的风,危险得很!”“离你远着呢!”刘仙堂拉住妻子,“郭家失的火,明白了吧?还死人呢!”“啊!”刘妻惊呼一声,瞪大惊恐的眼睛。“记住,我去找牛了!”刘仙堂喊过,噗地吹灭了灯。

    六

    郭家内外一片狼藉。沿街的五间房子被烧得精光,只剩下被熏黑了的断壁残墙,有两个窗户还没有烧完,硬挺在瑟瑟的寒风中。街对面的墙下,躺着一片被抬出来的病人,劫后余生,犹有惊惧的表情。程太太和两个女儿也在这里,只是给她们临时搭了帐篷。郭一山和云鹤鸣不敢休息,他们一个一个地询问着病人,生怕夜里又添新伤。时老头儿也在其中,闭了眼谁也不看。他穿着郭一山的衣裳,显得雅洁了许多。

    东屋后房檐被炸了一个洞,房顶虽然没被烧着,但被烧焦的几根椽子头露着黑黑的脑袋。东屋是瓦房,又救得及时,算是没有大碍。

    郭家的麦场里,士兵们列队站了一排,有的衣服烧烂了,有的脸上烧伤了,但个个神情严肃,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程司令站在队前,一脸冰霜。何参谋双脚立正,挺挺地站在身后。新到的一队警卫战士站在两边,威风凛凛。

    “报告司令,警卫班全部到齐!班长刘卫国,警卫失职,请求处分!”灰头土脸的警卫班长向程司令举手行礼。程司令抬手给班长两个耳光,大喊一声:“来人!”“在!”两名警卫战士上前。“严重失职,军法处置!”“是!”两警卫上前下了班长的枪。

    “司令,司令!我有话说!”班长扭过头来。程司令盯着刘卫国。

    “昨天晚上,我带队巡逻,街上有游动哨,门口有哨兵,人为破坏很难得逞。我怀疑是从伙房刮出的火种燃着了屋山头的柴垛,昨晚风力又大,很快起火……”程司令说:“那炸弹呢?从哪里来的?”刘卫国又是一个立正:“报告司令,我建议检查警卫班的武器弹药,看是不是有人不小心忘在了柴草里!”

    程司令喊:“何参谋!”“到!”“你去检查!”“是!”何参谋应着,带两个士兵走出去。

    “报告司令!”炊事员大步出列。程司令看着炊事员。炊事员是个瘦子:“我从十六岁就跟着司令,忠心耿耿,小心谨慎,从没有误过司令吃饭,更没有过大意失火。这次事件跟我决无关系……”程司令喊:“来人!”“在!”“禁闭!”“是!”又两个警卫上前,架住炊事员的胳膊。

    何参谋带着士兵跑步来到:“报告司令,武器弹药无一丢失!”

    程司令指着刘卫国:“军法处置!”

    两个警卫欲按刘卫国,刘卫国拼命挣扎着,大喊:“程司令,程司令啊!刘卫国昨天刚过了二十五岁生日,我为司令效力的时间还长啊……”刘卫国哭了。程司令转脸朝外,一动不动。

    郭一山和云鹤鸣正检查到帐篷里,时砖头跑着进来了,“郭先生,程司令要枪毙刘卫国,您快去劝劝吧!”“啊!”郭先生一惊,拉起云鹤鸣就往麦场跑。

    刘卫国被两个警卫按倒在地,正用绳子捆呢!郭一山径直跑到司令跟前,大喊一声:“司令!司令手下留人,一山有话说!”程司令慢慢转过身子,挥手说声“慢!”,两个警卫住了手。

    郭家客房内,郭一山和程司令分宾主坐下。云鹤鸣坐在了丈夫下手,何参谋坐在程司令旁边。云鹤鸣泡了一壶龙井,给三个人各倒了一杯。

    一山前倾着身子:“程司令,这次失火不怪士兵们,既不是他们放的火,也不是他们救火不力。想想看,要不是这些士兵兄弟冒死去救,就夜里那风,不烧半个村子是不会罢休的,恐怕现在我们就不能坐在这儿说话了!”

    “郭先生,我明白你的一腔好心。”程司令看着郭一山,“这不是简单的起火,是爆炸引起的火!他们的本意并不是放火,而是炸死人。起火,只是加重了灾难的程度!所幸炸弹的威力不大,我们的人手又非常得力,才没有导致大的灾难发生。何参谋,你给两位先生说说情况。”

    何参谋看一眼司令,说:“爆炸共响了两声,也就是说,在我们身边,敌人放置了两枚炸弹。第一声,针对的是司令和家属,这很明显,炸弹洞穿的房子就是两个孩子住的地方。万幸的是,我们的房子牢固,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第二声,针对的是救火的士兵。这个家伙是很有想象力的。他想着,第一声爆炸后,战士们一定来救,这时候再来一次,既二次杀伤了我们的队伍,也破坏了我们对司令的救护,在精神上震慑了我们!只是狡猾的敌人慌乱中算错了炸药的当量……”

    程司令:“现场发现了什么东西?”

    何参谋:“原想在爆炸现场找到弹皮,那样我们就可以根据弹皮了解炸弹的情况。奇怪的是,一块弹片也没有找到,倒是发现了不少破碎的烂罐片子。初步分析认为,敌人所用是定时炸弹。爆炸的是威力不大的黑色炸药。之所以选在月黑风高之时,确有既炸人又放火的动机!”

    程司令:“敌人是狡猾的,也是狠毒的。我分析,实施爆炸者可有三种情况,一是内部有奸。为什么炸的是司令的房间?为什么不早不晚,刚好在我来到四十分钟以后炸弹爆炸。敌人猜想我已经休息,此时爆炸收获最大!二是外有特务。他们知道司令的家属在此,于是就放置炸弹,实施打击。我来,只是赶巧了!三是内外勾结,内部提供消息,外部实施打击。何参谋刚才检查弹药,一颗子弹也不少嘛!”

    “我同意司令的第一种设想。”何参谋说,“如果不是内部有奸,就不可能是司令在场时才爆炸,就不可能在司令来后四十多分钟时再爆炸。这太巧了嘛!从孩子摔伤到今天,司令总共来了四次,第一次是送孩子,那时候因为不知道住不住下,所以不存在放置炸弹的理由。二次、三次,都是临时决定的,随来随走,也不存在炸弹攻击的可能。第四次就是昨晚,停了将近一个小时。等于说,孩子治病这么多天,司令才正式来了这一次,而这一次恰恰就让爆炸赶上,为什么?只能说明内部有人盯着司令的行踪,而且这个人离司令又很近!”何参谋看看郭、云,又接着分析:“内部的奸细,我认为有两种人员要严查,一是警卫班里的士兵,要一个一个地严查。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要先把脚底下收拾干净!二是看看起火的时候究竟是谁在值班,谁在站岗,有没有发现异样的人异样的事情。我坚信,爆炸的目标就是司令一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行为!”

    “程司令,我也说几句吧?”云鹤鸣小声要求。“郭太太,您说。”司令很客气。

    云鹤鸣说:“我不懂啥是定时炸弹,我只管说说我的想法……”

    “定时炸弹,就是给炸弹定上时间,叫它啥时候爆炸它就啥时候爆炸……”何参谋还要解释,被程司令伸手打断:“请郭太太说!”

    “我想,卫兵的可能性不大。为啥这样说呢?卫兵都是自己人,谁也不防他。他要是想炸你,咋会把炸弹放到屋后呢?墙那么厚!他可以把炸弹放在你屋里,至少放到你窗户外!所以我想,不是卫兵。再说,警卫班一共十二个人。夜里,一个人在门口站岗,两个人在外边巡哨,等于说三个人一组。这三个人中谁要是拿着炸弹,还是两颗,瞒过另两个,那也不是容易的。剩下的这九个又分成三班,并且他们都是一个屋子睡觉,别说是俩炸弹,就是多出了两包烟,也是很容易被发现的。这些都是司令的警卫人员,是经过你们严格挑选的,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应该有个大致的判断吧!还有,司令来,通知他们了吗?”

    “没有。”程司令说。

    “也就是说,司令来他们并不知道!这和他们关系更小。”云鹤鸣继续分析。

    “哎,司令要来他们不知道,司令来了他们不是就知道了吗?”何参谋突发奇想,“程司令,您来时都有谁见您了?”程司令仰脸想了想:“两个巡逻哨和一个站岗的哨兵。”“站岗的哨兵离不开,两个巡逻哨呢,他们可是游动着呢!”何参谋说。“那就是刘卫国和那个小安徽了。”程司令说。“司令,我建议传刘卫国和小安徽!”何参谋说。程司令点头。

    两个人很快来到。何参谋大声问:“刘卫国,你跟司令有五年了吧?”“报告长官,五年零三个月!”“嗯,那我问你,程司令昨晚来,除了你们三个岗哨外,还有谁知道?”刘卫国说:“看见雪佛莱,我们才知道是司令来了。当时,那个老乡让车吓到沟里摔断了腿,我们两个把他送到家里,回来还没有换岗,火就烧起来了。我敢保证,除了我们三人,警卫班没有人知道司令来……”“摔断腿?没见谁来看病啊!”云鹤鸣截断他的话,“是谁?”“我们也不认识他,他家住在东头拐弯处……”刘卫国说。小安徽接上:“叫永春堂。”

    “你们还见了谁?”何参谋又问。

    “别慌。”云鹤鸣截断何参谋的话,“是不是中等个子、小三十岁的样子?”“是是。”两人急着点头。“有了。司令,快派人去搜刘家!”云鹤鸣大声说。程司令站起来:“何参谋,立即带人去搜,一,查炸药;二,查炸弹!”“是!”“还有,拿到所有的证据!”

    七

    刘仙堂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肿得穿不上鞋。他皱着眉,一脸痛苦。王桃儿端来一碗药汤,说:“你也是先生哩,骨头断了光靠喝药能行?还是让人先接上骨头再喝药不迟!”“上哪儿接上骨头?”刘仙堂龇着牙,他说这话并不是赌气。“要不,先去郭家?”老婆试探着问。“哎呀你想让郭家杀我哩!”刘仙堂惊叫一声。老婆说:“我看未必!郭家又不知道是你放的火,还想着你是给他捧场哩!”“就是,我才不会给他们捧场哩,我宁愿死了,也不去给他们增光!”刘仙堂皱着眉。王桃儿说:“刘仙堂啊,俗话咋说的,害人如害己,害不住人家害自己。你就不能心放平点儿!人家郭家没有对不起咱!你想了没有,郭一山要和你一样,早把你毁哪儿去了!”刘仙堂恼了,骂:“你这个臭娘们,一张嘴准没有好话!……哎哟,你去打听打听,看郭家烧得咋样,死人了没有?”“你等着吧!我总感觉这事没你想的恁如意!”老婆说着,扭脸走出屋门。刘仙堂阴脸皱眉,忽有所思,大声喊:“回来回来!你回来!”老婆回来了,站在旁边,陌生地看着他。

    刘仙堂往外一指:“把药房里那些药盆子、药碾子快点儿洗洗去!”他看老婆不动,急了,“快点儿去,洗干净啊!”“不去给你探信了?”老婆不满地问。“先洗!”说着给王桃儿摆了摆手。

    也算刘仙堂虑事周全,王桃儿刚把三个配制炸药的瓦盆洗净,何参谋带领众人就来到了永春堂。王桃儿从门隙中看见是军人,吓了一跳,但她马上就镇静下来。刚洗过的药碾子还湿着,她抓起一包药倒进去,又连忙拿起扫帚扫地上。

    何参谋看门虚掩着,推开门走进去。王桃儿抬起头问:“老总,你们?”“快搜!”何参谋一声喊。众人进院子搜起来。有士兵看到几个炮仗,大声问何参谋:“何参谋,纸炮要不要?”何参谋喊:“全拿走!”众人翻箱倒柜地找着。“为啥搜我家?你们为啥要搜我家?”刘仙堂大叫着。

    临时兵营内,设立了临时的审讯室,何参谋坐在正位。两边是两个威风凛凛的持枪士兵。室内被隔出一个暗间,程司令和郭一山、云鹤鸣都坐在里边。

    刘仙堂坐在一个方凳上。何参谋说:“刘仙堂,为什么搜你家?你应该明白吧!”刘仙堂梗着脖子:“小民不明白!”何参谋问:“不明白。那我告诉你,昨天晚上,你拿着炸弹到哪里去了?”刘仙堂笑了:“炸弹?老总你发烧了吧!想炸弹想出毛病了吧!炸弹只有你们当兵的有,老百姓到哪儿弄炸弹?”何参谋拿起几个纸炮:“这是什么?”刘仙堂说:“纸炮啊!”何参谋说:“不年不节,你放纸炮干什么?”“我爹三周年祭,我不能放炮吗?”“能放炮。可你为什么不放却留在家里呢?”刘仙堂瞪大眼睛:“这跟炸弹有关系吗?要是放炮就是放炸弹,有炮不放就是藏炸弹,那炮坊就成兵工厂了!炮坊的师傅也就成了……”“住口!”何参谋一拍桌子,“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用硝石、硫黄和木炭做成炸药,然后放在郭先生家房后,夜里引爆,既杀人又放火!哼哼,我说得可对?”刘仙堂大骂:“对个屁!我……”何参谋大恼:“放肆!打嘴!”俩士兵上前打刘仙堂几个嘴巴。

    刘仙堂叫着:“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不就是想罗织罪名杀了我刘仙堂吗?我现在再说一遍,你对个屁!”俩士兵又要上前打他。“慢!”何参谋阻住,“让他说!”刘仙堂故作傲慢地看何参谋一眼:“做炸药,那是你们兵工厂的事,小民不会。小民是个医生,小民只会看病。只知道硝石是药,可以治腹疾,助消化。”何参谋说:“那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昨天晚上?”刘仙堂翻起眼想了想,“小民家牛丢了,小民出去找牛了。”“找牛?你的腿咋折了?”“咋折了?还不是你们的车给我吓得!”刘仙堂叫起来,“昨天晚上我正走着,忽然前边钻出来个小鳖盖,瞪着那鳖眼,我一害怕,连忙往坑里跳,脚脖子摔折了。你们得赔我!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正好,你是长官,你得主持公道,让他们赔我损失!”“牛找着了吗?”何参谋问。“你们要赔偿损失,我现在说话都疼啊!”何参谋又拍一下桌子:“回我的话,牛找着了吗?”刘仙堂叫:“当然找着了。”“找着了你咋没有牵着啊?”“不是我找着的,是我老婆找着的。”“在哪儿找着的?”刘仙堂故意想了一下,回答:“在——在南地苇子坑里。”

    何参谋忽然转了话题:“你是怎么放的炸弹?”“哈哈,又有病了!”刘仙堂故意小声嘟囔一句,然后大声申辩,“小民没有炸弹。小民更不会放炸弹!小民摔断腿就回去睡了,是你们的士兵送小民回去的。那两个兵呢?他们可以做证!小民一夜没能睡着。你是长官哩,是个聪明人,别说我没有炸弹,就是有炸弹,你说,一个腿折的人还能再跑出来扔炸弹吗?再说,我为啥要扔炸弹?我和程司令没冤没仇,我为啥要扔炸弹炸司令?”何参谋冷笑一声:“你和程司令是没冤没仇,可你和郭家却有冤有仇,你以为我们看你不透是不是?你是想一箭双雕,借刀杀人!”“啊啊我明白了!我终于听明白了!你们是官报私仇,替郭一山抱不平的!你们在郭家治了一段病,郭家不要你们的钱,却原来要了你们手中的刀啊!郭一山,你挟私报复,将来不得好死!”刘仙堂声音很高。何参谋大叫:“你给我闭嘴!”“你不得好死郭一山!”刘仙堂还喊。何参谋说:“咆哮公堂,打他的嘴巴!”两个士兵上前,又扇了他几个嘴巴。刘仙堂还叫:“郭一山……”士兵又打。何参谋喊:“抬下去!”刘仙堂继续叫着:“我不服气!你不公道,你诬陷好人,你们得包赔我的损失!”

    隔壁套间内,云鹤鸣小声提醒说:“应该审问他老婆。”“嗳,他老婆知道啥!刘仙堂阴得很,他放了炸弹也不一定对他老婆说。”郭一山皱着眉头。“应该问。”程司令说着,走出套间,说,“带刘仙堂老婆!”

    王桃儿来了。王桃儿一进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怀孕了,肚子有些挺。

    何参谋大声说:“你可以坐到凳子上!”王桃儿不起。王桃儿说:“跪着舒服。”何参谋和颜悦色:“你是刘仙堂的老婆?”王桃儿低着头应:“嗯。”何参谋说:“你家的牛什么时候丢的?”“昨天下午。”“找着没有?”“找着了。”“谁找着的?”“我。”“在哪儿找着的?”“南地苇子坑里。”“刘仙堂啥时候出去找的?”“昨天晚上。”“你是啥时候找到的牛?”“天黑时候。”何参谋盯着她再问:“天黑时候牛就找到了,为什么到晚上了刘仙堂还去找?”王桃儿说不上来了:“这个、这个……”“嘿嘿嘿嘿,露馅了吧?露馅了吧?”何参谋一拍桌子,“说,刘仙堂是怎样做的炸弹,怎样引爆的炸弹?你老老实实地说清,我们可以从宽处理!”王桃儿哭了,说:“孩子他爹没放炮弹。”

    何参谋笑了一声:“哼哼,啄木鸟掉到井里头,毛都湿了嘴还硬哩,看来不打你是不说实话的!来人!”士兵一片声应着:“在!”王桃儿喊:“长官别打,我想起来了!”何参谋喊:“说吧!”王桃儿说:“我牵回来牛时,孩子她爹不在家,所以所以他才又去找牛了。”王桃儿镇静了一下,“长官,民妇想问,你们见刘仙堂放火,为啥不抓住他呢?刘仙堂腿折被两个老总送到家时,郭家还没有爆炸失火呢!咋能说是刘仙堂放炮弹引着的火呢?俗话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他没有赃让你们拿住啊!”“放肆!”何参谋大喊一声。刘妻不吭了。

    何参谋喊:“来人!”“在!”两个士兵答应。王桃儿忽然晕倒在地。一股鲜血从裤腿处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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