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余第一次见到“古城”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在一零一班教室门上贴着的的一张名单上。
九月一号，像其他学校一样，宇英小学迎来了新的小朋友，新余就是其中一个。
那天，天气很沉闷，乌压压的一片。
因为路上的耽搁，等新余和新爸来到学校里的时候，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欢迎小朋友来到宇英小学。”
七岁的新余，看到挂在学校外面的横幅，黄色的黑体字映在横幅上。
新余看着这几个字，默默地念出了声音。
男人听到女儿的念念有词的，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弄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从小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
没有时间能够浪费的，男人有些粗暴地拉起新余的手，快步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新余忍受着来自手腕上的烧灼的疼痛，没有疼得叫喊出来。只是皱着眉头。
男人的步伐很快，完全没有顾及到旁边跟着的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可以说，新余是被男人托着进去的。
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到一个七岁女孩脸上的痛苦的表情，在他们看来，这只不过是赶着时间报到的父女。
果然，新余是最后一个来教室报到的。
只是，七岁的新余还没有意识到这点，只是知道，自己以后要学习的地方，是在这个挤满了四十九个座位的教室里。
而此时的新余就站在教室门口，男人已经去找老师的办公室交纳学费。
只留下新余一个人。
教室里闹哄哄的，有人哭闹着要找爸爸妈妈，也有人在向其他人介绍自己，更有的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让新余感觉闷闷的，好像这个教室里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注意到新余。
新余的注意力也没有放在闹哄哄的教室里，而是被贴在门上的一张名单吸引。
只是，因为她的身高不够，只能够看见名单上的最后一排上是自己的名字“新余”。
白净的A4纸张，加粗的三号楷体字，没有一丝污迹，很是干净。
这是新余在开学的时候，对这个学校唯一的好的印象。
新余的目光从自己的名字上转移，移到上排，又是一个名字。
纸张贴得太高，新余开始和这纸张较上劲，有些不服气，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
一瞬的时间，新余只是隐隐看到两个字。
“古城”
新余默默地念着这个和她一样古怪的名字。
教室里因为没有老师的管理，吵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这让新余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正想掉头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从办公室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那是今后这个班级的班主任。
那个男人走到新余身边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依旧是那副吃人的表情，像是故意似的，狠狠撞开了新余的身体，离开了走廊。
在男人离自己两步远的时候，新余清楚地听到男人口中恶狠狠地念着“赔钱货”。声音不大不小，新余正好能够听到。
她知道，男人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新余已经习惯了。不大的她，已经知道赔钱货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存在，那个男人从来都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
从自己记事起，所有人都说，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爸爸。
新余相信了，因此，她对“爸爸”这个词总是抱着敌意，好像凡是叫爸爸的都是坏人。
对于那个所谓的“爸爸“，新余心中总是很习惯的称呼他为那个男人。
当然，也只是心里想想，从来都不敢说出口。只怕是自己一说出口，就会遭到那个男人的暴打。
新余从来不和那个男人说话。她惧怕那个男人，尤其是害怕那个男人的拳头。
“你叫新余吧？”
新余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甜腻，但是不可避免的亲切。
这是新余对这个班主任除了“漂亮”之外，又一个能够想到的名词。
新余不再看向男人离去的背影，转而望向那个美丽的女人。
她在微笑。不深不淡的唇色，弯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那个美丽的女人对着自己微笑。
这是新余记忆里第一次有人对着自己微笑。
不得不说，微笑的力量是强大的，能够拉近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但是，很久之后，新余意识到，微笑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迷惑别人，踏入自己预谋已久的陷阱中。
不过，在那之前，新余对微笑还是有好感的。
因为那个微笑，新余有些喜欢上了这个班主任。
接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连新余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在这温暖的笑容之间，好像是出自于本能一样，新余对着那个站在教室门口的美丽女人回报以微笑。
新余知道，自己从来都是没有笑过，至少是在她记事开始，从来都不曾笑过。
微笑在新余心中认为，那从来都是别人才会拥有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才明白。不是自己没有拥有微笑，而是微笑这东西，从来都是相互给予的，而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有人向新余笑过，至少是为了新余而笑的。
新余知道，眼前的这个美丽女人就是在她人生中第一个温暖她的人。
不知道，自己笑得时候，会不会很奇怪呢？
新余在老师的带领下，坐在了唯一一个空的位置上，趴在桌子上，回想着刚才的情形。纠结着刚才的问题。
“2007年5月8号，开原市公安局警方历时三年，破获一起跨国妇女拐卖案，成功解救近一百名的妇女，成为开原市有史以来最大的案件，据悉，这些妇女曾被拐卖至多个国家乃至深山中，受到虐待，如今政府已经开始对这些妇女进行心理治疗。”
房间烟雾缭绕，电视机中放着新闻播报，但是站在窗口的男人却恍若未闻，手中的香烟不知不觉又吸完了。摸了摸袋中的烟盒，才发觉这是最后一根。
外面的风有些大，吹得窗户都在颤抖。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大风吹散了房间的烟味。走进来另外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
当小高闻到烟味的时候，有些诧异，眼前这个男人，在他身边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抽烟。
徐正骞，年仅四十岁，就当上了公安局的局长，岁月在他面前如同凝滞了一般，永远定在了三十五岁。可是如今，他一下子苍老憔悴了许多。
“局长，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还有，刚接到电话，夫人已经醒了。”
徐正骞闭目，捻灭了烟头，思考着什么。
没有回答，永远是这样的安静，沉稳，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窗户依旧在呱呱作响，阴沉的天压下来，还有若有若无的几声闷雷。
看来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但是在暴风雨之后，一切的污秽都会清洗干净，不留痕迹。
八岁的徐唯安正趴在病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女子头发凌乱，手紧紧握着，手臂上，身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躺在床上的，叫顾非，是妈妈。徐唯安清楚地记得爸爸说过的话。
对于妈妈，徐唯安从小就没有印象，每次问爸爸，他都会蹲下身子，轻柔抱住自己，说：“妈妈马上就会回来，很快的。”
徐唯安已经上小学了，每次放学看到身边的朋友都会有爸爸妈妈来接，总是羡慕得不得了，可是他知道爸爸是公安局的局长，很忙很忙，忙着抓坏人。
不过还好，妈妈终于回来了。
徐唯安沉浸在未来妈妈接自己放学的幻想中。忽然，床上的女子紧闭着眉目，身体开始颤抖，脸上全是冷汗，嘴里不停地念道“别过来，别过来……?”先是小声，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开始尖叫，发狂。
顾非的手指突然之间张得大开，一秒之后又死死拽住身下的床单，拼命挣扎。面部表情变得扭曲，痛苦。
徐唯安害怕连退了好几步，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这副恐怖的模样，好像是从地狱来的魔鬼，疯子。
病房的门被撞开，冲进一群护士医生。
“快！镇定剂”
“不行，血压急速上升，有哮喘征兆。”
“快！通知辛医生，马上进行手术！”
没有人注意到徐唯安的存在，直到他们把女人抬出病房，都没有看见他惊恐的模样，更不会有人在意刚才的情况给这个七岁的孩子留下了什么阴影。
过了好久，病房再也没有人出入，唯安回过神来，目光向前一撇，看到地上有一颗深红色的弹珠，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耀着。
是从那个女人手里掉下来的。怪不得之前她的手都是握着的，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唯安很快得出结论。他走上前，捡起弹珠，很普通，还有一个需要仔细看才能看到的细微的缺角。
它就像一个秘密。唯安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如同一个秘密被黑暗掩盖。
十年后
开原市第一中学迎来了新一批学生，顿时，学校变得热闹起来。
“苏希，院长应该有事，不能来了，我们先进去吧！”在不起眼的转角处，身穿八中校服的一个俊秀的男生对着面前的长发女生说道。
苏希一手拿着行李箱，还是忍不住向远处张望。好一会，知道如此等待也是没用，只好放弃。
点了点头，有些失望。
“苏明，等我们毕业了，我们离开开原市还不好？”苏希忽然抓起苏明的手，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觉得很不安。
苏明和苏希不是兄妹，事实上，苏希这个名字还是苏明取的。他们七年前流浪到开原市，被当地一家“红心福利院”收养至今。
苏明却是笑了笑，另一只手覆上苏希有些颤抖的手，“好，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在学校里要乖一点，别冲动打人了。”说着，揉了揉苏希的头发。
“可他们说你是……?”苏希对上苏明有些震惊诧异又有些黯淡的目光，瞬间涌上的愤怒被浇灭，像是赌气般转过头，说，“恩，我知道了。”
苏明伸进口袋的右手紧紧握住一个细长的礼盒，停止了拿出的动作。
今天，是苏希的生日，可她自己从来都是忘记。
周围依旧是如潮的人声，可苏希却觉得这里安静地压抑。
苏希抬起手，看了眼手表，轻声说道：“你还要上课，先走吧，放学了我会去找你的。”
说着接过苏明手中的背包，托着行李箱走向了人群。
苏明亲眼看着苏希进入校门后才离开，半路忽然才想起忘记告诉她新买的药放在了背包的夹层中。
拿出手机，打电话没打通，恩，应该是静音了，每次都这样。
等编辑发送完短信，苏明才安心地回到学校。
苏希报完到，整理完床铺已经是中午了。拿出手机，上面有苏明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想起早上那句没有说完的话，苏希突然懊悔不已。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是他又怎么不会知道？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种侮辱，尤其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苏希知道自己不是好人，苏明是底线，钱就是原则。
初二的时候，苏希为了能尽快凑钱治院长的病，受当时班里富家千金苏安安的雇佣，让她打一个女生，佣金是一千块。苏希盯着这比大数目，只犹豫了三秒钟，便接受了。
那个被打的女生，叫欣和，和苏安安是闺蜜，如果苏安安是“白雪公主”，那么欣和就是“灰姑娘”。
闺蜜什么都能分享，唯独男人。这是苏希那件事之后总结出来的。
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同时爱上了一个王子，可是最后王子选择了白雪公主。事情本应该在此划上终点。可是灰姑娘并不甘心，又想方设法接近王子，制造独处的机会。一来二去，王子甩了白雪公主，又和灰姑娘好上了。
多么戏剧性的一刻。苏希冷哼一声，原来灰姑娘的善良只是小说才有的。
不仅如此，灰姑娘到处传白雪公主的谣言，谣言四起，最终惹怒了白雪公主。这才有了后续的故事。
打人的事情终于被苏明和院长知道，苏希被勒令退学，院长好说歹说，差点就要跪在地上，校长才勉强同意留校观察。
回到孤儿院，苏希被罚跪两天两夜，院长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好不容易赚来的一千块钱被当做欣和的医疗费。
苏希不甘心，不上学便不上学，如果都活不下去，知识还有什么用。还有那一千块钱，是给院长看病的啊……
一个月后，院长对苏希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只有知识才能让你脱胎换骨，摆脱过去。”
“既然心情不好，那就歇着吧，永远都不用来了。”苏慧紧皱着眉，对方仗势欺人的语气让她感到很不爽。
“你什么意思，我们轩轩可是在模特界数一数二的，你可得罪不起！”娘气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苏慧的耳中。
苏慧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不顾刚开始礼貌的语气，提高了声贝，变得有些亢奋，“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我们芝悦还没有怕过谁！”
还没有等对方说话，苏慧便气愤地挂了电话，把手机甩在桌上，疲惫的身躯一下子靠在了背椅上，按了按因长期疲劳而酸痛的眼睛，伴随着长长的叹气声。
刚才来电话的是模特的经纪人，本来已经预约好今日是来拍封面，但是那个模特今日的心情不好，取消了今天的拍摄。
苏慧心里一声冷哼，真他妈的够了！真的就以为全世界都得绕着他转吗？
既然不想来，那就永远都不用来好了！
幸好现在是晚上，整个办公室只有自己的办公桌上的灯是亮着的。没有人知道自己现在的丑态，因为苏慧在别人的眼中是一个礼貌的，亲切的，知性的女人，而苏慧通常也是很在意别人看待自己的目光。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目光来了？苏慧在想，她还记得在学生时期，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他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永远都是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大学毕业后，商贸专业的苏慧并没有跟随大潮流去创业，而是拿起摄像机到处拍拍，也没有认真想过究竟以后要做什么样的工作。
虽然在上学时期，各门功课都是优秀，年年拿奖学金，连那些老师都十分的看好她今后的发展，而有些同学还提议和她一起创业，但是都被她一一拒绝。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苏慧最后会放弃大好的前程，而是拿着相机无所事事，这让老师都感到惋惜。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苏慧从一开始就很讨厌这门学科，但是没办法，谁叫这个专业的奖学金更丰厚一些呢，一次可以抵得上她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她一直喜欢的是摄影，喜欢设计，喜欢自己的思想展现在纸上的喜悦，喜欢自己在拍摄时的自信。她相信只有在这个时刻，自己是最美丽的。
所以毕业后，苏慧开创了一个名叫“走出宇宙”的微博，常把自己的作品发上去，原本只是想分享自己的快乐，却没有想到半年后，自己的粉丝数量突破了百万，这让她欣喜若狂。而更让她欣喜的是，著名的芝悦杂志社找上了自己，想让她来当他们封面的摄影师。
惊喜总是来的这样快，就像天上忽然掉下了一颗星星，正好砸在了苏慧的头上，这让她好久都没有缓过来。
于是，为了摄影，苏慧报了很多课程学习摄影，想让自己成为一名更加专业的摄影师。
果然，没有让任何人失望，半年后，苏慧的摄影水平已经可以和专业的媲美，而现在她也算得上是摄影界的一颗新星。
她总是在想，要是当初自己学的是摄影的专业，说不定在二十八岁就可以登上人生的巅峰。
苏慧闭上眼睛，紧接着浓浓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就算不用睁眼，她都知道身前的人是姚莉。
“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今天不是拍封面的日子吗？”姚莉尖尖的声音，听得苏慧有些受不了。
苏慧觉得好一点之后，睁开眼睛。
看着今日的姚莉，大波浪的棕色卷发披散在后背，还能闻到一股发油的味道，看来她刚从理发店回来。
只不过让苏慧感觉有些受不了的是她今日的妆太过浓艳，就好像是颜料盘似的，尤其是眼妆，什么鲜艳的颜色就往眼皮上涂抹。看上去就像是西游记中的妖精。
虽然如此，但是苏慧不得不佩服她写的文，总是会让人眼前一亮，想到了开头，结局却让人出乎意料。这让她有了众多的书迷。
只是在苏慧眼里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却是这样的一副样子，不知道一个星期后的签售会上，她的书迷会有怎么样的感想？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喜欢姚莉的。
苏慧又是叹了一口气，最近几天都在电脑前忙碌着，没有休息好，此时她的黑眼圈很重，眼神尽显疲惫。
“模特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取消了今天的拍摄。”苏慧懒懒地说着，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姚莉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声音变地更加的尖锐，夹杂着愤怒，但是在苏慧的眼中又多了一些愤世嫉俗的味道。
“什么？居然敢爽约，太不把我们芝悦杂志社放在眼里了。”说着，立马夺过苏慧的手机，上上下下按了几个数字，接着将手机靠近耳旁，表情有些夸张。
意识到姚莉要做什么的时候，苏慧立马起身，一把夺过手机，对着姚莉诧异的神色，才悠悠说道：“我已经跟他们说取消这次的合作了。”
听着苏慧不紧不慢的语气，姚莉好久才反应过来，接着是以刮目相看的神情看着苏慧，拍了拍苏慧的肩，笑道：“真是小看你了！看来我们的黄毛丫头长大了！”说着，还用手摸了摸苏慧的头，一副母性泛滥的模样。
就连风致去了都没用，风致本来是深的沈如月的宠爱的，可是现在也不能让沈如月高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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