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有色的世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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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从说:“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嫂子会做电视罩,你卖电视罩去呀?卖的是手艺,比什么都牢稳。”

    冯胜利撇了撇嘴:“那破玩意儿谁能买呀?我媳妇做那东西只能骗一骗冯都5他们老师。”

    肖从哈哈笑道:“不瞒您说,我们电视里全是尘土。有时候我得用气筒子吹,一吹就是满屋的土,能把人呛死。肖战他妈老早就想弄一个电视罩,可她自己不会做。前几天我们特地去了趟西单,一街的商店,硬是没有卖电视罩的,您说新鲜不新鲜?”

    冯胜利张着嘴想了一会儿:“这东西真能卖?”

    肖从笑着说:“保证能卖。当年谁能想到肖红军卖天线能卖出钱来,他头两个月挣的钱都顶上我两年的工资了。我看啊这事靠谱。”

    “那要是出来假冒的呢?”冯胜利一点都不糊涂,当年肖红军差点让假冒天线逼到监狱里去,自己可不能重蹈覆辙呀。

    “早卖一天就早挣一天的钱,再说了,电视罩和天线不一样,真的假的都不会有危险,您说呢?”

    冯胜利觉得有道理,拉着肖从的手说:“肖老师,我要挣了钱,我请你吃烤鸭。这事我得赶紧和我媳妇商量商量。”说完,他转身跑了。

    肖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站在门口回味了一会儿,刚要进院却看见肖役和冯青放学回来了,肖役跟屁虫似的跟在冯青后面,似乎对这个小姐姐很是尊敬。现在冯青是这几个孩子里最露脸的,据说她下礼拜就要代表区里参加市运动会了,大有希望。

    看到二儿子肖从立刻有点泄气,这孩子真是没有主见,永远在别人后面跟着。肖从本人是知识分子,自视颇高,恢复工作以来也的确做出了斐然的成绩,现在已经是副编审了。但他这两个儿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肖战的学习成绩一般,好在还有些物理方面的爱好。肖从估计,大儿子虽然很难取得象样的社会地位,但也不至于落魄成鬼。二儿子肖役可就太难得了,没人知道他是块什么料。这孩子没气没囊,干嘛嘛不行,吃饭也觉不出香来,对谁都唯唯诺诺,动不动就哭得死去活来,全街的人都说肖役是个哭死鬼。他唯一的爱好是看电视,可看电视能看出麦子来吗?为了他,肖从平时没少想办法,可至今也没看到二儿子的出路。

    此时肖役和冯青已经走到门口了,肖从有一搭没一塔地问:“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没有?”肖役老老实实地说:“二十八名。”肖从知道他们班有四十多人,28名是说不出嘴的成绩。肖从刚要再说什么,冯青却抢着说:“肖叔叔,我们体校要招新生了,肖役想去报名。”

    肖从吃了一惊,二儿子要当运动员,他是那块料吗?当运动员的大都争强好胜,肖役是摔个跟头都不愿意自己起来的主,他行吗?肖从当然不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于是使劲点头道:“好啊,好啊,当运动员可是好事,为国争光吗?是哪个项目招生?”

    冯青还没张嘴,肖役却破天荒地抢过了话头。“体操,就是李宁练的项目。”

    肖役这么一说,肖从也就不奇怪了。去年李宁在是是体操锦标赛上成了体操王子,电视上天天采访,日日报导,简直快成半个神仙了。肖役每每在电视里看到李宁的时候便眼睛发光,印堂放亮,而肖从也不止一次地夸奖李宁,大意是瞧瞧人家,多争气呀,再看看你自己,不觉得惭愧吗?估计肖役是动心了。想到这儿肖从心里有点酸,练体操太苦了,几乎就是自己糟蹋自己。但一想到二儿子即将摆脱废物的宿命,又不得不欢欣鼓舞起来,吃点苦也是好的。他欣慰地说:“去吧,爸爸支持你。冯青姐姐比你大两岁,进体校的时间也早,你进了体校,一定要听她的话。听见没有?”

    冯青说:“肖叔叔,他还没报名呢。”

    肖从摸着肖役的脑袋:“明天就去报名,肖役想干的事,还有干不成的?”

    肖役果然受了鼓舞,小腰板挺得笔直,似乎已经是李宁二世了。

    当天晚上肖从向肖妈通报了肖役要去体校的事,肖妈认为一旦进了体校,放了学孩子就有地方去了,也好。由于他们夫妇的工作太忙,上半年肖妈不得不把肖唯一送到海淀的姥姥家。孩子要上学前班了,海淀的教学水平比较高,而且他们夫妇实在无法照看三个孩子。肖役真能进体校,肖妈自然能轻松一些。

    八

    冯都自从得知冯胜利被优化组合后,便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冯胜利保证会把一肚子恶气喷到自己身上。而且冯都多少还有点儿做贼心虚,终归是摸了真优美的小手,万一让老爹知道就麻烦了。所以他平时不得不加了千百个小心,能不与父亲见面就不见面,能躲开他就坚决躲开。

    几天后,真优美偷偷告诉冯都,她妈妈特别喜欢那个电视罩,而且还给了自己两块钱呢。冯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妈妈要给钱?真优美急道:“我总不能说是你给的吧?”冯都呵呵笑了,自己骗老妈,真优美骗她妈,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啊!冯都问真优美,那两块钱怎么处置。真优美说,她也没想想好,干脆每人一块吧。冯都伸手去接钱,真优美却鄙夷地退了几步,指着他的手道:“你几天没洗手了?”

    冯都低头一看,自己右手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掌、手背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他扭捏地说:“我天天洗手,就是不洗这只手。”说着,他把左手伸了出来,果然比右手干净多了。

    真优美惊奇地说:“阴阳手?你也想当李小龙?”

    冯都声音低微地说:“我洗手的时候就洗左手。”

    “为什么?”

    冯都瞥了真优美的手一眼,继续道:“我是用右手拉——你的手的,我怕洗了手就没味儿了。”

    真优美惊讶地说:“什么味儿?”

    冯都觉得脸都涨起来了,但真优美追问得厉害,只好道:“你手上的味儿,我能闻见。”

    真优美原地站了一会儿,鼻翅抽动了好久,最后她主动走上来,拉住冯都的手道:“走吧,咱们去公园。”

    二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地出了学校,看门的老大爷把眼睛、鼻子和嘴全贴在玻璃上,看傻了。

    按说那天虽然没课了,但冯都和真优美拉着手往出跑的确是太嚣张了。跑出校门,冯都和真优美都后悔了,二人不得不赶紧松开手,还保持了一定距离。他们沿着大街向天坛方向走,走到半路,冯都忽然道:“你去南门,我去东门,咱们在祈年殿汇合。”真优美说:“至于吗?”冯都笑着说:“老师都喜欢半路埋伏,咱们还是小心点儿好。”说完,二人便分了手。

    冯都之所以选择去东门,那是因为东门比较远,他为了不让真优美久等不得不一路小跑。可刚刚转过东侧路,冯都便惊出了一身汗,赶紧躲到电线竿后面去了。冯胜利抱着蓝布包袱,贼一样地站在马路边东张西望呢。冯都开始还以为他在找自己,后来才明白冯胜利是另有企图。

    冯胜利终归找到了一个称心所在,那是两棵树之间的一块空地。他蹲下去,将蓝布包袱打开,抖落出一条红色横幅,公公正正地挂在树干上。冯都远远望去,见横幅上写着:落了尘土,我死!他忽然想起,两年前肖红军卖天线时也挂类似的横幅,大意是:雪花不死,我死。今天冯胜利干什么来了?

    冯胜利听信了肖从的建议,和老妈商量贩卖电视罩的事。老妈当仁不让,立刻就答应了,当天就做出四个电视罩来,全是十二寸的,而且每个电视罩上都绣出了不同花色的图案,看着很是那么回事。冯胜利信心大增,他认为胡同口虽然安全,但顾客的范围有限,于是便过了护城河,准备在繁华地段一试身手。

    冯胜利挂好了横幅,把电视罩摊在包袱皮上,然后便扯着嗓子高喊起来:“电视罩,电视罩,保证让您的电视不着尘土,保证让您的电视长命百岁。看看啊,着了尘土,我死!电视罩,电视罩啦,一水儿的新的……”

    电线竿后的冯都已经明白了,老爹的西瓜买卖泡了汤,改行卖电视罩了。在那一刻他多多少少地有点钦佩冯胜利,见风使舵,脑筋居然还挺快!

    此时果然有个大妈凑到了冯胜利面前,试探着:“问多少钱一副呀?”

    “啊!“冯胜利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他什么都琢磨透了,惟独没有考虑价钱问题。这东西卖多少钱合适啊?卖多少钱不亏本啊?他张口结舌,一时竟答不上来了。

    大妈惊奇地问:“您怎么不说话啦?忘啦?”

    冯胜利拍着脑子道:“嘿,嘿,您说我这脑子嘿,我想不起多少钱一个啦。您说多少钱合适啊?”

    大妈道:“我白拿走合适,您给吗?”

    冯胜利说:“那可不行,这是我媳妇拿缝纫机做出来的,怎么能白给呢?”

    大妈已经满脸笑容了:“您这买卖做的!对了,您不是做买卖的吧?

    冯胜利气愤地说:“他奶奶的,我是让人家优化组合了,这不是自谋生路吗?”

    大妈开始挖苦人了。“我要是你们厂长也得把您优化喽,卖多少钱都记不住,你干什么成啊?”

    冯胜利脸上一阵儿青一阵白,他随便说个价钱也不是不行,但冯胜利担心卖赔了本,让老婆埋怨个没完。他正在犯难时,忽然听到旁边有个声音道:“三块钱一副,您家的电视是多大的呀?”

    冯胜利扭脸一看,冯都竟冲了过来,和老太太侃起价钱来了。冯胜利怒道:“你少废话,什么三块呀?要是赔了呢?”

    当年肖红军摆摊卖天线的时候,冯都没少帮他照看摊位,所以做买卖的经验远比冯胜利丰富。他知道,老妈的电视罩用了不到二尺布,每尺布三毛五,也就是说电视罩的直接成本顶多是七八毛钱,卖三块绝对不亏。

    冯都担心冯胜利捣乱,黑着脸道:“三块啊,一分钱不能少,我说了算。”

    大妈狐疑地看了看冯胜利:“你们俩谁是老板?”

    冯胜利和冯都异口同声地说:“我是老板。”

    大妈急了:“到底谁是?”

    冯胜利抬脚就把鞋脱下来了,举着布鞋道:“你再捣乱,我把你抽回去。”

    冯都义正词严地说:“我是老板的儿子,你是老板的爱人,我妈才是老板呢。大妈,您明白了吗?”大妈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可刚才你不在呀。”冯都说:“我妈说我爸的记性不好,怕我爸爸把价钱忘喽,让我追上他,提醒他一句。”大妈使劲点头:“对,看来你妈是个细心的人。三块就三块,给我拿一副吧。”说着,大妈掏钱,冯都恭敬地将电视找送了过去。

    大妈仔细检查了一下,看样子挺满意。临走时,她点着冯胜利道:“您那记性真够瞧的。”说完,大妈走了。

    冯胜利上下打量冯都几眼:“真是你妈让你来的?”

    冯都说:“那还有错?要不,我怎么知道您在这儿,跟您说,三块钱一副,一分钱不能少。”

    冯胜利压底了声音:“那咱家能赚多少啊?”

    冯都想了想说:“能赚一块三。”实际上是两块三,但他担心冯胜利私自降价,特地少说了一块钱。

    冯胜利难过地原地转了个圈儿:“你妈可真够黑的,一副电视罩就挣人家一块三呢?合适吗?不成,卖两块五吧。”

    冯都瞪着眼说:“我妈说了,少一分钱她就找我奶奶告状去,说你吃里爬外,您自己悠着点。”

    冯胜利痛心疾首地说:“看来这做买卖的不黑心还真是不行了,按说两块五挺好的。”

    此时又有个男子大声问:“卖电视罩的,多少钱一个呀?”

    冯胜利真想说两块五,但看到冯都盯贼似的看着自己,只好道:“三块一个,一分钱不能少。”

    男子咂了咂牙花子:“还凑合吧。”说着他蹲下来挑选,却失望地说:“都是十二寸的,我们家电视九寸的,有九寸的没有?”

    冯胜利见冯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气乎乎地说:“没有。”

    男子觉得这家伙如吃了枪药,正要反唇相讥,冯都又凑了过来:“有,在家里呢,明天就能拿过来。您明天来吧。”

    男子点点头,走了。

    冯胜利剜了冯都一眼:“你小子这不是骗人吗?咱家里哪儿有啊?”

    冯都说:“回去让我妈赶紧做呀。不能跟人家说没有,没有人家明天就不来了。你挣谁的钱去?”

    冯胜利真忍不住了,照冯都屁股上就是一脚:“赶紧滚蛋。”

    冯都也觉得差不多了,一溜烟地就跑到了。

    在儿子的点拨下,当天冯胜利的生意还不错,卖了四副电视罩。天黑了,他兴冲冲地收摊回家了。走进胡同,冯胜利一眼看见五大爷的电视已经摆在门口了,这家伙一边吃面条一边看节目呢。五大爷看到冯胜利过来,一把拉住他道:“大冯,赶紧来看,又公审了一批。”冯胜利不屑地说:“杀不干净,坏人太多。”五大爷指着电视道:“这回可不一样了,把三哥都抓起来了。”

    冯胜利一惊,立刻向荧屏上看了几眼,只见几名警察正攥着一个犯人,听候判决书呢。电话司太小,他看不清犯人的模样,好象挺瘦的。此时法官的几个关键字传进他的耳朵,什么绰号三哥,什么罪大恶极,什么从重从严啊。冯胜利颤巍巍地问五大爷:“这哥们儿是不是卖西瓜的呀?”

    五大爷说:“好象以前是卖过西瓜。在丰台、大兴一带谁不知道他呀?跺跺脚满城乱颤的主儿,这回崴了,毙了,得换个地方吃饭了。”

    冯胜利鼻子里忽悠了几下,难道那个面目模糊的家伙就是保佑过自己的三哥?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呀?

    九

    公园大门如一座巨大的肛门,只许出不许进。冯都在肛门附近徘徊了好一会儿,看门大爷就是不让他进。此刻天地间只有失望,路人的脸上全是彷徨。公园清场了,不卖票了,真优美会不会把自己当成骗子呀?也许她从此就如风一样飘走了,连影子也不会留下来,这一切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冯都开始后悔了,电视罩统统砸在冯胜利手里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谁让他老说我冯都没出息的?应该让他琢磨琢磨,到底是谁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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