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有色的世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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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一翻脸,天空立刻成了黑锅底,冯都灰溜溜地往家里走。他一直在琢磨,是否现在就跑到真优美家去,当面向她道歉?可一来冯都不知道真优美家的地址,二来又怕她爸爸把自己当成流氓。该死的电视罩!

    穿过护城河,胡同已经近在咫尺了。

    这一带总能碰上熟人,冯都不愿意和无聊的人无聊的搭讪,便沿着墙根低头猛走。眼看就快到胡同口了,冯都却不得不站住了。胡同口站着两个半大的人影,大影子揪着小影子的脖领子,两影子正小声争吵呢。冯都连第二眼都不用看,那二位是肖战、肖役兄弟。他没有劝架的欲望,便躲在墙角下偷听。

    肖战揪着弟弟的领子,满嘴的怒起不争:“你昨天跟咱爸是怎么说的?又让人家刷回来了吧?你还能干什么呀?”

    冯都早就从冯青那里得到消息了,肖役今天要去体操队报名,看样子李宁二世的梦想还没有开始就破灭了。

    肖役似乎出了不少汗,长头发在前额上分成了几片,活象个女孩。他哼哼着说:“他们说我的腾空能力不成,什么叫腾空啊?”

    肖战说:“你废物,腾空就是跳高呗,你连跳高都不会吗?”

    肖役忽然发火了,他一拧脖子就把哥哥的手甩一边去了,肖役张开胳膊,大叫道:“我跳了,我真跳了。”说着,他发着狠在原地跳了几下,脚心与地面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声,估计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其实肖战也弄不清楚,练体操与腾空能力有什么关系?但他对肖役的鄙视是与生俱来的,不分青红地训斥道:“反正你就是废物。咱妈说过,就应该把你生成女孩。你知道吗?你应该叫肖唯二。体操队的事你自己跟他们说去。”说着,肖战揪住肖役的肩膀往前一拽,肖役“噔噔噔”地往前跑了几步,看样子二人是要回家了。

    墙角里的冯都差点笑出来,即使肖役真的是女孩也应该叫肖唯一才对,真的肖唯一应该是肖唯二,肖战怎么连谁大谁小都分不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肖役的样子也的确是太像女孩了,他不禁爱哭,长得也太秀气了,说话没底气。他这样的怎么能进体校呢?

    冯都一脚踏进家门,竟看见冯胜利手握笤帚,气势汹汹地坐在堂屋里。而老妈居然与他并肩坐在一起,活象地主和地主婆正等着佃户来交租子呢。冯都假装没看见他们,低着头走向向自己的房间。

    冯胜利暴喝道:“你给我站住,犯了错就想溜儿,你小子比泥鳅都狡猾!”

    冯都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求援地看了老妈一眼,老妈却死死瞪着扫帚,一点救援的表示都没有。冯都只好半是委屈半是显摆地说:“期末考试我是考了第二名,可那是因为考政治的时候我看错了一道题,老师说我的水平还是第一,是失误。”

    冯胜利气得翻了个白眼,挥着胳膊道:“考第一你就牛啦,有本文市你考个全国的第一,你有那么大本事吗?”老妈咳嗽了一声,冯胜利知道自己扯远了,马上拉了回来:“我说的是今天的事。”

    冯都彻头彻尾地绝望了,腿也软了,连心都沉到直肠里去了。难道自己与真优美的事被他们发觉了?难道真优美他爸爸找家里来啦?前两年肖红军曾经给冯都讲述过进局子的事,据说他们当知青的时候经常进局子。肖红军说:“小子,你因要记住喽,一旦进去了就得死抗,坦白得越多罪过就越大。我们兵团有个太原的孩子在厨房里偷了馒头,结果让兵团司令部抓进去了,出来了就成反革命啦。那小子就是全坦白了,连冬天晚上偷劈柴的事都说了。”冯都虽然不大明白知青们为何要偷劈柴,但坦白越多罪过越大这句话牢牢记住了。他梗着脖子说:“今天怎么啦?我今天就学习了。”

    冯胜利责怪地看了老妈一眼。“你听见没有,这就是你的儿子!瞎话是张嘴就来呀!”

    老妈愤愤地说:“废话,我一个人能生儿子吗?”她向前走了一步,面目庄严地说:“我问你,电视罩三块钱一副的事是我告诉你的吗?”

    冯都浑身都放松了,连灵魂都解放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不慌不忙地说:“我是怕我爸爸卖赔了钱,我是为家里好。”

    冯胜利腾地站了起来:“家里的事用得着你吗?你妈本来是要卖两块五的,三块的事是你说的。你假传——你的妈的话,让我骗了人家老太太五毛钱。”冯胜利本来想说冯都是假传圣旨,但一想到这等于是把老婆当成女皇了,只得中途改了嘴。“你说,你憋的什么心?”

    冯都说:“多挣五毛是五毛,那老太太也不是我奶奶,您心疼人家,人家心疼您吗?”

    冯胜利的脸是忽青忽白,一瞬间就变换了好几种颜色。他咬着牙对老妈说:“你听见了没有,你听见了没有?他还说一副电视罩就挣一块三,实际上是挣了两块三,他哪儿来那么多瞎话呀?谁教的?”

    老妈说:“他放了学就没回家,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孩子主意太大。我告诉你,他姓冯,他是你们家的孩子。”

    冯都觉得父母已经不可理喻了,想趁他们吵嘴的机会跑掉,但刚一迈腿,冯胜利便冲了上来,一把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又想跑,我告诉你小子,我受够了你了。以后家里的事不许你管,做电视罩的买卖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冯都大叫道:“我是为家里好,你根本就不会卖东西。”

    冯胜利斜着眼睛说:“用不着,这家里我说了算,论不上你。”

    冯都的拧劲也上来了,胳膊一抖就把冯胜利的手甩开了。“有本事您别让单位给优化回家呀,咱家倒霉就倒在您身上了。我以后就是拣破烂,都保证比你强。”

    这句话算是捅了冯胜利的心窝子了,他眼前金花一闪,回手抄起样东西就奔着冯都的脑袋去了。冯都本能地举起胳膊往上一架,冯胜利的小臂正好撞在他的胳膊上,“砰”的一下,爷俩来了个硬碰硬。冯都已经初二了,有把子力气了,身量比冯胜利是一点都不小。冯胜利的手硬生生地给弹了起来,但他的手里的物件也被震得脱手了,虽然力道已经泄了,但还是砸了下来。那是个玻璃茶杯,而且还装着半杯水,连水带杯子全砸在冯都脑袋上了。

    冯都的头顶又痒又木,他举手摸了一把,满手的鲜血。冯都瞪了冯胜利一眼,然后镇静地对老妈说:“带我去医院,咱家的钱不是特别富裕吗?”

    老妈和冯胜利都站在当地,有点傻了。奶奶用拐棍把里屋的门帘子挑开了,颤巍巍地说:“穷折腾,穷折腾!你们这辈子折腾不出钱来?这个家呀,这个家!”

    那天晚上冯都住院了。他脑袋上有七八个疤,哪一块都比这次严重得多,但冯都一口咬定了头晕,医生便认为可能有脑震荡的嫌疑了,便让他住院观察。其实他这是在刻意报复冯胜利,你们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也让你们舒服不了。

    冯胜利和老妈是说不出的后悔,这不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吗?冯胜利在医院守了一夜,但父子俩是大眼瞪小眼,一句话都没说。天一亮,冯胜利立刻就心不在焉了,眼睛一个劲地往外看。冯都明白,他是惦记着电视罩呢,于是对着屋顶说:“有本事打人就得有本事挣钱,打人是不能白打的。”冯胜利气得呼呼直喘,却又不能说什么。冯都接着道:“也不知道九寸的电视罩做没做,今天人家要是找来,我看他们怎么交代?”这一来冯胜利更坐不住了,此时正好护士来查房了,冯都便对护士说:“我没事了。”护士问他头还晕不晕了,冯都说:“我本来就不晕,是气的。您通知我们家人,下午让我妈来接我。千万别让我爸来,我想起他来就头晕,估计就好不了了。”

    护士已经是四十岁的老护士了,当下就明白了,这对父子是赌气呢。她扭脸对冯胜利说:“您听见没有,您儿子让他妈来接他。”

    冯胜利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十

    冯都想到今天不能去学校了,又见不到真优美了,不禁有点难过。但一想起冯胜利一定会为他昨天的行为后悔的,而奶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于是又莫名地兴奋起来了。整整一上午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躺着躺着又便困了。快到中午时,冯都忽然觉得脸上就如生出了一根羽毛,痒得难受。他四下寻找,却在窗户中发现了一缕专门与自己作对的阳光。冯都偷偷掀开窗帘,真优美真举着一面小镜子,向自己瞪眼呢。

    冯都跑到急诊处楼后面的小树林里,不一会儿真优美果然跟来了。她狠狠地把一小包点心砸了过来,冯都急忙接住,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真优美不满地说:“我昨天等了你一个钟头,今天上学也没看见你的人。放学后我到你们家胡同里打听,这才知道你受伤了。我问你,昨天为什么没来?你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冯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总不能跟人家说,自己的脑袋是爸爸用水杯砸的吧?他悲痛地胡乱编了些瞎话:“昨天我快跑到天坛东门的时候,碰上两流氓正欺负一老头呢。我上去劝架,让流氓打了。”

    “真的?”真优美脸上流淌着崇拜的溪流,肩膀激动得瑟瑟发抖,说话的调都变了。“我估计,你也不敢不来。”

    “真的,两个流氓向老头要钱,老头不给,流氓就打了老头一个嘴巴。你知道吗,那流氓长得就跟胡汉三似的,我估计他们应该叫胡汉四和互汉五。”冯都抡开嘴巴胡说,浑身洋溢着谎言的快感。

    “你接着说,你接着说。”真优美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很是急切。

    “我看不下去了,就扑上去了。我本来想拉着老头赶紧跑,结果流氓从后面下手了,我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后来的事我不清楚了,再睁眼就躺在医院里了。”冯都脸不红,心不跳,只要真优美不生气,让他说什么都行。

    “完啦?”真优美不大相信。

    “完了,就这么简单。”

    “那谁把你送医院的?”

    “好人呗,反正世界上好人多。”冯都觉得应该把全世界的人都表扬一下。

    真优美薄薄的双唇通红如血,腮帮子上全是红光。她不知所措地围着冯都转了两圈儿,钦佩地说:“真没想到,你是为了救老头,你是—你是少林弟子吧?”

    冯都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李连杰能让人戴上白帽子吗?”

    “我估计他小时候没少让人戴上白帽子。”真优美忽然停住了,她仰脸想了想,然后咬牙切齿地说:“赖宁算什么?公家的东西没抢救出来,还把自己给烧死了。那个老头呢?”

    “哪个老头?”冯都问。

    “就是你救了的那个老头。”

    冯都不得不赶紧给老头安排了一个结局,信誓旦旦地说:“我估计老头回家了,人一老,胆子就小了。再说了咱干好事,不能图报答,你说对不对?”

    真优美使劲点头:“对,你是最可爱的人。昨天我一直骂你呢,你是不是打喷嚏了?”冯都哈哈一笑,却带动了头上的伤口。真优美在白帽子上抚摩了一把,怜惜地说:“是我不对,我不该骂你。”说着,她拽过冯都的手拉过来,在他手背上狠狠地捏了一下。

    冯都如被电击,心脏停跳了好几分钟,而手背上的红印迟迟没有消退,到后来竟越来越红了。

    真优美自顾自地说:“你能当英雄,你要是英雄,我就是英雄的……”

    冯都赶紧问:“你是英雄的什么?”

    真优美瞪了他一眼:“同学。”

    二人又聊了一些学校的事,真优美说:还要回家吃饭呢,于是放下点心,匆匆忙忙地走了。

    冯都把手背放在鼻子前,尽情地闻着,有点儿香,有点儿甜,还有一点儿酒味儿。他在小树林沉吟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背的红印再也看不出了,这才走出来。

    其实冯都现在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但他必须得等老妈带来医药费,要不医院就要放狗了。冯都走进病房,却看到满面冰霜的肖战正低着头往外走呢。冯都回手拉住他,奇怪地问:“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肖战给吓了一跳,身形晃了晃才定下神来。他不情愿地打量了冯都几眼,大大地叹了口气:“真倒霉,还是碰上你了。”

    冯都说:“你到底看谁呀?”

    肖战哼了一声:“我来看你的,结果你不在病房。我还挺高兴的,正准备走呢,结果你小子又回来了,真倒霉。”

    冯都气得半张脸变成了瓦块,一敲就碎。他怒道:“你什么意思你?”

    肖战耸了耸肩膀说:“是我爸爸听说你受伤了,让我来看看你。他说,你们小哥们是发小儿,应该是一辈子的交情。我觉得你这人不怎么样,可不来又不行。”

    冯都冷笑道:“你倒是挺说实话的。我不怎么样?我再不怎么样我也没欺负我妹妹,谁像你似的,没事就拿肖役开心。”

    提起肖役,肖战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若有所思地说:“肖役的事真是怪了。昨天他说体操队没录取他,可今天上午他又去了一趟。回来就说体操队又把他留下了,通知书都带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冯都也有有点意外,难道肖役真有当体操运动员的天赋?他犹豫了一会儿。“换了个教练,眼光不一样啦?”

    肖战说:“我也不知道,谁都有走眼的时候。反正他去了体操队,我爸我妈就能省点心了。”

    冯都觉得病房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径直往出走,肖战只得在后面跟着。进了楼道,肖战的面色忽然阴沉下来,嘟囔着说:“昨天《霍元甲》演完了,四十多集全结束了,霍元甲也死了。”

    冯都一直在琢磨肖役的事,无可无不可地说:“演完就演完了吧。”

    肖战思索着说:“你说新鲜不新鲜,昨天《霍元甲》一演完,我今天看亚男就不顺眼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冯都大出意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试探着说:“你和亚男吹啦?”

    肖战说:“其实她也不叫亚男,她叫夏娃。”

    冯都想起来了,那个比肖战大一岁的女生的确叫夏娃,而且他也没看出夏娃和电视剧里亚男有什么相象的地方。此时冯都觉得肖战就是个大色鬼,鄙夷地说:“看来你不是真的喜欢她,你是喜欢亚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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