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来到河边却不见海霞的踪影,只好坐在一棵柳树下静静地等。河水粼粼,如无数兵马从面前开过去,他们奔赴前线,一去不回。一个小时后,海霞依然没有来。冯都好生的奇怪,一年多了,海霞从未失过约,今天是怎么了?冯都呵呵笑了起来,他想起一个故事,有个古代的傻瓜在桥下等一个女子,估计也是没憋着什么好屁。可女子没来,山洪却来了,男子舍不得跑便抱着桥墩不撒手,结果被淹死了。后来这家伙成了著名的情种,有人还给他修个庙呢。冯都忽然觉得事态有点严峻了,如果现在洪水来了,自己是跑还是不跑那?
天黑透了,冯青摸到河边,叫哥哥回家吃饭去。路上,二人又因为鸡蛋黄的事吵了一架。冯青发誓,再不搭理这个讨厌的哥哥了。
到家时,冯胜利早吃完了,但依然坐在桌前不舍得离开,今天他露脸了。
冯都不言不语地吃饭,如一只过街老鼠。吃到一半时,奶奶走了进来,抓起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冯都被吓了一跳,奶奶瞪着他说:“小都子,你给我听着,以后不许在外面惹事生非,你要是再敢和人家打架,我就拿拐棍揍你。”
冯都委屈地说:“奶奶,我是救人呢。”
老妈说:“你肖妈的事也就罢了,碰上别的事给我躲得远一点儿,那是大人的事。你还是孩子呢,少管闲事。”
“大人不管,他们都看着呢。”冯都道。
奶奶说:“那是他们的事,你刚十五,现在就应该想想孩子的事。”
冯都不服气地说:“赖宁也是孩子。”
冯胜利呵呵笑了一声:“所以他给烧死了,你不想活啦?你不想活就先把我和你妈养你这么大,花的钱全还给我们,省得我们白养活你。”
冯都再不敢说话了,他不知道养活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但知道凭自己的本事,一时半晌是还不起的。
第二天,冯都要去学校了。老妈叮嘱他路上一定要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就往家里跑,家里有菜刀。好在现在还不到七点呢,流氓不如学生们勤奋,都没起床呢。路上,冯都并没有遇上埋伏。进校门时,看门大爷眼尖,无情地把冯都从人群里揪了出来,一把将他推进传达室。班主任正怒冲冲的,在传达室里抽烟呢。看门大爷险恶地说:“就是他,昨天下午在学校门口打架,让派出所给抓起来了。”
班主任甩手把烟头扔了,怒道:“冯都,你又干什么了?”
冯都自得地晃了晃肩膀,他指着门外,威风粼粼地说:“有流氓欺负人,我——又冲上去了。”由于担心先前的谎言被识破,冯都特地加了一个“又”。
班主任的两只拳头顶在腰上,满脸的无可奈何。“你让我怎么说你呀?你要是真在学校门口出了点儿事,谁负责?那种事干了一次就行了,几次三番的谁受得了啊?学校都得让你折腾得关了张。再说了,你的命值钱还是流氓的命值钱?让流氓打死了,你冤不冤?”
冯都惊异地看着他:“我碰上了,我能不管吗?是我们邻居大妈,还有那个黑子,是咱们学校初三的。”
班主任没好气地看了大爷一眼,揪着冯都道:“你上午别上课了,跟我走。”
班主任拉着冯都往外走,同学们都以为三好学生冯都犯了什么错误,纷纷投来庆幸的目光。班主任蹬上自行车,喊了一嗓子,冯都只得蹿到后座上去了。
冯都所在学校离自然博物馆只有几百米的路,班主任竟把他带到了博物馆。他也不吭声,买了两张门票就进去了。冯都大是不解,跑这儿来干什么?这些高大的破房子里只有些毫无用处的恐龙骨架,自己早就看过了。
班主任拉着他穿越了爬行动物大厅,直接到了哺乳动物厅。在展厅门口他忽然停下来,气势汹汹地问:“你知道哪一种哺乳动物最厉害吗?”
冯都道:“人。”
班主任笑道:“那是哲学范畴的概念,我说的是最有力气,最能捕猎的,最厉害的。”
“狮子!”冯都赶紧摇头:“不对不对,狮子是群居动物,一群一群的,最没出息了。老虎,要不就是北极熊。”
班主任点着头说:“老虎是应该看看,不过我让你看看最厉害的老虎。”
二人走进大厅,迎面就是一个巨大明亮的展示间,号称展览的都是史前动物。冯都一眼就看见了,展示间的中央位置立着一只庞大的如虎一般的动物,它比普通的老虎体形稍短但极为粗壮,最赏心悦目的是那两颗几寸长的大牙,钢刀一样插在双腭上。冯都跑上前,用拳头比了比,我的天!一颗大牙就可以把两只拳头穿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估计这家伙一嘴下去,人的脑袋就通了。
班主任站在旁边道:“这是剑齿虎,厉害不厉害?”
冯都使劲点头:“是不是灭绝啦?”
班主任道:“最先灭绝的往往是最厉害的东西。这东西的牙太大了,太厉害了,所以第一个就被人类被消灭掉了。你要给我记住,把牙藏起来。”
冯都呆呆地看着他,没明白。
二十三
回到班上,冯都在桌子缝里找到了一张条子,是海霞写的,约他中午在天坛里见面,有重要的事要商量。海霞被老师调到了教室侧后方,与冯都隔开了好几个人。他的眼睛在人丛中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对准了焦距。但海霞一上午都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离开学校,冯都急匆匆地冲进天坛,海霞居然比他到得还要早,她正默默地清数七星石的数量呢。冯都高高兴兴地跑上去,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烧饼:“半路上买的,一人一个。”海霞只在烧饼上扫了一眼,没言语,眼神里萌发些少有的庄重色彩。她走上来,拉住冯都的手,小声道:“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完,她踏过七星石,默默地走在前面。冯都觉得可笑,有一本书上说:女人容易把所有琐碎都夸张成生离死别,她们天生就喜欢这个。
天坛的树种繁多,树林稠密,有些地方甚至是人迹罕至的。二人钻进密林,最后走到了一个空气隔绝的地方。海霞停下来,一把将冯都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颤抖着说:“冯都,今天我就给你,你想要吗?”
冯都惊讶地甩开她,跳出一步。“为什么,为什么现在?”
其实冯都早就在设想他们之间的那个时刻,但他依然觉得这事有点脏,据说那是两处排泄孔之间的交易,简直难以想象。几年后,冯都才搞明白,对于男人来说那地方的确只是个排泄孔,但女人的构造与男人不同。
海霞见他没动地方,悲伤地说:“今天你不要,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冯都更不明白了,大叫道:“我想我应该娶了你,将来咱们结婚吧。”
海霞叫道:“你胡说!”
冯都道:“我没胡说,我真是这么们想的。”
海霞忽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冯都,泪水哗哗地就流下来了。冯都觉得两块软软的东西在后背蠕动,顿时有点难受。但奇怪的,冯都腰下那玩意儿却没有丝毫感觉,怪了,这东西动不动就一柱冲天,今天难道是上了锁吗?
海霞哭着说:“我不能和你结婚,你这人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冯都扳着他的肩膀,把海霞转了过来:“我干什么了?你是什么意思?”
海霞哭得如个泪人,委屈地说:“你昨天把我给吓坏了,我腿都软了。他们好几个人呢,你就那么扑上去了,你比他们还流氓呢。我一直拉你,你为什么就不停下来呀?你为什么一定要冲上去?”
冯都哈哈笑了几声:“我是救人啊,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海霞颓然坐在树下,垂着头说:“我以为我喜欢,我一直认为男孩子就应该有英雄气概。可昨天我真是吓坏了,英雄是野蛮的,是危险的,你就是危险人物,我害怕。”
冯都觉得有点气闷,不得不做了几个深呼吸。
海霞知道他不满,心平气和地说:“我明白了一件事,英雄和野人就差一步,我不明白你将来会怎么样,我不放心,我心里不塌实。”
冯都哼了一声:“那你应该养一条狗,绝对塌实,它保证不会变成人的。”
冯都气呼呼地要走,海霞几乎四拦腰把他抱住了,二人撕扯了一会儿,便陷入了深度拥抱,谁也不愿意先出来。
拥抱热烈而野蛮地持续了半个小时,但冯都并没有做爱的欲望,他觉得即使拥抱也有点例行公事的意思。之后他们随后便分手了,从此美丽的初恋就成了一个梦。冯都独自在树林穿行着,此刻腰下那玩意儿竟锤子把一样撑在裤裆里,磨得生疼,别提多难受了。冯都不禁奇怪,这东西不合时宜地表现,说明了什么呢?刚才他和海霞拥抱时,冯都偷偷把手伸到海霞衬衫里,竟摸到了满手的鸡皮疙瘩。海霞如一只温顺的刺猬,身上的汗毛就是她的利刺,忽而袖珍尖刀般直立起来,忽而又缩进毛孔里,浑似于无。冯都惊奇地发现海霞衬衫里面居然还穿着一件小背心。冯都问:那是做什么的。海霞说:你想做就做,少问。但冯都最终还是没做,他担心万一被人碰上就完了。
冯都一直不相信人生有什么真谛、意义之类的玩意儿,事实上人生的事也不是人可以琢磨明白的。当初他胡乱编造的一顿谎言,为自己赢得了无数荣誉,其原因不过是大家没看见他是怎么救人的,只是发现了一个虚无的结果。而一旦大家看到了场景的残酷,所有人都希望他偃旗息鼓了,这事真是怪到了极点。
他在树林里转悠,脑子里反映的竟是桃园结义的情景,古人真是可爱,哥三个喝一顿大酒便散尽家财,打天下去了。想起来就豪迈,就令人神往,怎么想都那么痛快!他奶奶的,人家是真英雄啊!可班主任说剑齿虎已经灭绝了,让自己断了那个念头!难道英雄就是灭绝的剑齿虎吗?
此时冯都腰下那玩意儿更硬了,都有点疼了。他看看四下无人,便把那玩意儿掏出来,抓了几把草,裹在充血的肉棍子上。草叶的温度比较低,不一会儿那玩意便顺服了。冯都想不明白,与海霞拥抱时,这东西毫无反应,可海霞一走,它竟开始叫板了,难道这东西有灵性?
离开天坛,冯都回家吃饭。刚刚走胡同口,见一老一少的两个人远远的走了过来。肖战正好从胡同里出来,与二人走了个对面。那老人估计快有七十岁了,却穿着一件花褂子,显得那么的不伦不类。年轻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白色的丝绸衬衫,合体的牛仔裤,冯都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她是谁来。老人一把拉住肖战,问道:“小兄弟,你知道南胡同的冯家住哪个院子吗?”
肖战一愣,立刻道:“我不知道。”
冯都听见了,马上就恼怒起来,他们家就姓冯啊,肖战怎么能说不知道呢?他走上前,先是瞪了肖战一眼,然后撇着嘴说:“你找谁呀?”
肖战惊恐地说:“老伯是海外回来的,你过来答什么腔啊?”
其实冯都也看出来了,这老头绝不是本地人。但一看到肖战的嘴脸,他真想给他一顿老拳。“海外来的又怎么样啊?他要是个日本鬼子,你是不是就打白旗投降啦?”
肖战知道他还为蛋黄的事生气呢,但不能了服软,大叫道:“我又不是汉奸,我凭什么投降啊?”
“日本鬼子来了,你就得当了汉奸,你是伪军。”冯都毫不客气。
肖战狞笑着说:“好,我是汉奸。可你有本事别看我们家的电视,你都看了十几年了,你看汉奸的电视,你占汉奸的便宜,你还不如汉奸呢。”
冯都正要加大反击力度,花褂子老头赶紧把二人分开了,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道:“二位,二位小爷们儿,咱们谁也不当汉奸。嘿嘿,小爷们儿都是好样的。”他后面这句话是对肖战说的。“你怎么知道我是海外回来的?”
肖战吭哧着说:“我觉得像。”
“眼力不错。”老人笑了笑,然后拉着冯都问:“我是找南胡同的冯家,听说他们家搬到这一片来了?”
冯都仔细看了看他,这老头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身子骨还算硬朗,腰板笔直,走起路也挺有力气的。最让人看不顺眼的就是那件花褂子了,明显不是正经人穿的衣裳。冯都清楚,自家以前住的那条胡同就叫南胡同,而南胡同只有他们家这一家姓冯的。他满怀戒备地说:“我们家以前就住南胡同,我就姓冯,你找我们家做什么?”
老头大张着嘴,一个劲咽气玩儿,似乎刚刚吃了一个鸡蛋黄。此时老人身边的女郎迫不及待地把冯都拉了过去。“小孩,他也姓冯?他,他是台湾来的。”
冯都一把将这女人甩开了,之后又厌恶地跳开了一步。怪不得这女人有点眼熟了,冯都听出来了,这女人就是把自己当作迈克·哈里斯,后来又迷上三浦友和的女流氓,叫小花!时光荏苒,这个当年的黄毛丫头小花,如今已经颇有些人模样了,这身打扮完全就是个大学生啊。
女郎不满地说:“太没规矩了,你们家是北京人吗?”
老头的呼吸声终于顺畅了,他不顾一切地揪住冯都的肩膀:“你是孙子辈的,还是儿子辈的?”
冯都大概是明白了,面前的这老头有可能是大爷,可他也太老了吧?至少比冯胜利大了二十多岁。他嘟囔着说:“我是我奶奶的孙子,我是我爸爸的儿子。”
老人拍着额头,苦笑了。“我都快糊涂了。我问你,你奶奶的娘家姓什么?不对,没准是你老祖儿。”
“我没老祖儿,我奶奶家姓揣。”冯都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奶奶家的姓太奇怪了,揣?连百家姓里都没有。现在冯都油生出一股成就感,他希望证实一下自己的功劳,拍着手说:“您是不是看了电视?海峡两岸?”
老头的身子一歪,立刻就靠在墙上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对,这么说你是我侄子,我是你大爷,叫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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