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此刻，西城便瞪着眼道：“我想看看你小子到底死不死。”
冯都说：“我真死了，你怎么办？”
西城说：“你要死，我就想办法救你，那样我就不欠你的情了。”
冯都闲来无事，便把电视打开了。由于习惯了彩电的荧屏，旅馆的黑白电视让他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怪诞。黑白电视的图象简直就跟皮影戏似的，看来看去竟有了怀旧的感觉。冯都屈指一算，他们冯家弄来彩电也不过就是几年的事，现在他根本看不了黑白电视了。据说忘本是人的天性，真是没错。
河北的电视台正在播放一个叫《京都佚事》的电视剧，前两年这电视剧在北京台也播放过。当时冯都就给了它一个最为中肯的评价，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这种烂电视剧长一些破些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电视剧中的北京人几乎全成了大款或者官倒。他们出入的场所即高档又豪华，那个气派劲简直能把外星人气死。另外剧中人物还人手一部车，最差的也是切诺基。冯都认为自己不是个穷主儿了，但剧中人物进出的场景他是从来都没有涉足过。至于电视剧人物的家，那就更了不得了，所有人物的家里弄得都跟五星级宾馆差不多。冯都曾恶狠狠地琢磨着：他妈的，什么时候我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好了。现在他们家的房子，名义上还是肖家的呢！对这一点冯都比冯胜利更加心知肚明。
此时电视剧正演到男女主人公在宾馆大堂中打架的情节，剧情是女人怀了孕却没告诉自己的老公，自己做主把孩子给打掉了。事做了，可女人居然还是一脸的理直气壮，这是什么人捏造出来的生物啊？冯都越看越生气，不禁骂道：“反了天了，我媳妇要是敢这样，我抽了他的筋。”
西城一直听着电视剧里的对白呢，她白了冯都一眼：“你还大男子主义呢？”
冯都怒道：“咱中国人就是因为坏了纲常，所以才落得这么穷！你看看人家小日本，女人就是伺候男人的，所以人家日本最发达了！在韩国，女人的地位比日本强了一点，所以他们只能混成个亚洲四小龙。咱们中国女人倒是半边天了，结果怎么样？闹得最穷了！中国女人要是都回了家，不在社会上跟着裹乱，经济立刻就能进步三十年。你说，女人在单位里能干什么呀？除了分散男人工作的注意力，让领导学了坏之外，我看她们什么也干不了。”
西城不屑地说：“幸亏你这样的说了不算，要不你就成希特勒了。”
冯都指着电视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这种破电视剧也是人写出来的？捏造出这么个女人来有什么意义？”
西城说：“有本事你也写个电视剧。”
冯都点着自己的脑门说：“万一哪一天我要是混不下去了，我就写几个破戏让他们看看。”
“我倒想看看，你有没有那一天。”忽然西城扑到他面前，满脸崇敬地望着冯都：“其实你想干什么你都能干成，小都子是最了不起的男人，你就是放个屁，我保证说：是香的。”
冯都像吃了只苍蝇一样，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认真地观察西城的表情，想看看她到底是夸自己呢，还是另有想法。突然他转过身来，以屁股对着西城：“我，我现在就放了。”
西城眼都不眨，双膝一弯，突然跪地上了。她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冯都的双腿，几乎是抽泣着说：“我求你，别逗了我好不好？我求你了。”说着她在冯都腿上咬了一口，冯都想逃跑，但西城却抱着他，死活不放手。
男人的反应永远是不可理喻的，冯都只挣扎了两下，腰下那东西竟直直地翘了起来。无意中，西城竟然碰到了那玩意，她激动得嘴唇哆嗦，眼含泪水，脸藏在冯都的腿间，喃喃地说：“我求你了，快点给我吧。”
冯都的双腿就如灌了铅一样，根本挪不动地方了。此刻一股滚烫的液体从胯下一直冲到顶梁，他奋力跳起来，一把将西城甩到了床上。西城惊叫一声，随后便死死地盯着他喊道：“快来欺负我，你他妈的倒是快点啊！”
冯都叫道：“臭娘们，你敢骂我？”他如一头被烫伤的公牛，疯癫着，颤栗着，低着头向前冲。后来他干脆把西城拖到床边，嘶喊着在她身上乱撞起来。而西城口中则发出呵呵呵的声音，四肢如八爪鱼一样缠住冯都的后背，指甲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后来竟一口咬了上去。
在堤坝崩塌的一刻，西城忽然咬着嘴唇哭了起来。冯都吓得跳起了老高：“你怎么啦？”他忽然看到西城身下竟洒落着十几颗鲜血，殷红殷红的，就如刚刚绽放的玫瑰。冯都脑子里轰的一声，天啊，这怎么可能？
躺在床上的西城，忽然觉得冯都没动静了。她戒备地问：“你想什么呢？”
冯都苦着脸说：“坏了，咱们把人家的床单弄脏了，咱们还得陪！”
西城嗷的一嗓子，抬腿就把冯都踹到床底下去了。冯都后脑勺着地，险些摔昏过去。
事后，冯都抱着腿坐在墙角里，满脸落寞。他清楚，这个事坏了，西城居然是个处女！可她是个女贼呀，女贼怎么能是处女呢？冯都看过很多小说，类似的情节的确是看到了不少了，但那都是小说啊！小说之所以叫小说，因为那是小人说的话，小人的话应该不是真的。可现在冯都的心却感到一丝丝的阴冷，那冷气袭一阵阵地过来，心竟收缩成一个小疙瘩了。看来小人的话未必全是假的，小说也不见得全是胡说八道啊！现在他冯都该怎么办呢？碰上个处女，大鼻涕算是彻底粘在袖子上了，如何才能甩掉呢？
西城一直在床上躺着，但屋里的另一个人跟死了一样。她猛然坐起来，凶恶地说：“你到底想什么呢？”
冯都倒是不打算隐瞒什么，嘟囔着说：“我是北京人，我不能随便娶个外地媳妇，我们家人保证不能答应，连街坊邻居都得瞧不起我。”
西城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北京人怎么啦？北京人怎么就不能娶外地媳妇？你们脑子里有水呀？”
冯都苦着脸说：“反正一直就这样的，北京人娶了外地媳妇就丢了大人了，连本地老婆都找不着的人还能有什么出息，废物一个！”
西城说：“你胡说，山沟里的姑娘都想嫁出来，没人愿意在当地找男的。”
冯都一拍大腿：“对呀，这就是嫌贫爱富啊！中国女的都想嫁到外国去，外地女的都想嫁到北京来，就是那么回事！”
西城嘿嘿冷笑道：“你可真会臭美！我嫁给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嫁给你呀？你自己照照镜子去，你比南霸天强不了多少。”
冯都的情商一直不怎么样，听了这话立刻就欣慰了。他呵呵笑道：“是啊是啊，我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就是一盲流。嘿嘿，再说了，你比我还大两岁呢，将来总不能让我天天叫你姐姐吧。”
西城狠狠瞪了他一眼，没言语。
二人不再谈论婚嫁问题了，继续看电视。此时剧情已经进展到最高潮了，一个主人公博得了另一个女人的欢心，二人正在地铁里撒欢呢。冯都忽然冷笑说：“等着吧，那小子要倒霉了。”
西城认为这家伙是吹牛，小声嘟囔道：“就跟你真能写剧本似的。”
西城话音未落，电视里果然冲出来几个小流氓来，捏蛤蟆似的，把主人公狠狠揍了一顿。冯都指着电视，大笑着说：“怎么样，到了这时候就该倒霉了吧？我一猜就知道。”
西城这回真的不再言语了，她看看冯都又看了看电视，满脸的匪夷所思。
傍晚时分，雨停了。冯都想出去买点吃的，于是踏着满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当年的白沟刚刚开市，客商稀少，街面上也比较凋敝。冯都转了好半天才买回了几个烧饼，但西城并不在房间里。他估计西城可能去厕所了，继续看电视。但半个小时之后，冯都就有点坐不住了，满脑子都是些不祥的念头。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如果西城现在跑到派出所去，声称冯都把她给强奸了，那他冯都就是生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明白了。冯都是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后悔，刚才真不应该说实话，哪怕是回到北京再说呢，这回倒好，把人家彻底得罪了吧？最后他急得在屋子里转起圈来，忽然他看到墙角里有张废纸，冯都拣起一看，眼前都有些黑了。纸上赫然写着：冯都这个王八蛋！那字迹明显就是西城的。
冯都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心一直冒到了鼻子尖，他脑子立刻反射出一个念头：跑！想到这儿，冯都拎着东西就跑出去了。
本来他是想去汽车站的，然后直接回北京，可又担心警察和西城给自己来个瓮中捉鳖。于是他决定徒步走到容城去，绕路容城再回北京。冯都下定了决心便转到后街，一路向西，鬼鬼祟祟地小跑着，还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几眼。
走夜路是有技巧的，虽然冯都是慌不择路，但脑子却并没有休息。跑着跑着他猛然收住双腿，眼前是一片死寂的黑色。冯都试着扔出块石头去，咚的一声，石头没影了。冯都断定，那是一条臭水河，半河污水半河泥。冯都惊得心都跳出来了，幸亏是及时看到了，要不自己就一头扎到烂泥里去了。
这条河就叫白沟河，由于污染严重，在夜里根本看不见河水的反光，所以河里经常会发现死尸，有牲口的也有人的。
冯都希望找座桥马上赶到容城去，于是便沿着臭河一路找了下去。渐渐的，月亮升起来了，空中总算能看见些光亮了。远远的，冯都发现河岸上出现了一片黑黢黢的轮廓，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片树林子。冯都正要从林边穿过去，忽然听到林子里有人说话，冯都吓了一跳。这大黑天的，谁那么有闲心啊？跑到林子里去干什么？难道是歹徒吗？冯都立刻半伏下身，几乎趴在地上了。他立着耳朵仔细地听起来。
谈话时断时续地传了过来，是当地的口音。只听有个女孩道：“这河里实在太脏了，就跟化粪池一样，俺可不希望死后太难看了。”另一个声音也是女的：“要不，咱们就上吊吧，俺听说有个皇上也有上吊吊死的。”冯都哆嗦了一下，原来是有人想自杀呀！他赶紧向树林方向凑了凑。终于看见了，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正在林子边上商量事呢。此时高个女孩道：“俺奶奶说，人一吊死，舌头就吐出来了，比淹死还难看呢。”矮个女孩急得躲了跺脚：“咱们都死了，难看不难看又有什么关系呀，反正咱们也看不见了。”高个女孩忽然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俺不想死，可不死，活着又没劲，真没劲啊！”矮个女孩也哭了，二人抱在一起，哇哇哇地号啕起来。
冯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俩姑娘是真要自杀呀！看样子，她们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不少呢。看不出她们有什么残疾呀，为什么要自杀呢？冯都想不明白，便决定再看看动静。
此时高个姑娘猛的站了起来，毅然决然地说：“不活了，没劲！咱们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你想好了没有？你要是没想好，俺先死了。”矮个姑娘道：“俺就是觉得公平，凭什么咱们过的日子就跟畜生一样呀？他们怎么过得那么好啊？还是死了吧，省得让他们瞧不起。”说着，矮个姑娘竟从挎包里拎出两条绳子来。高个姑娘立刻搬来了两块大石头，一抖手就把绳子搭在树干上了。二人同时站上石头，相互注视着，似乎是要诀别了。
冯都不敢怠慢，他立刻跳了出来，张着双臂道：“别，别，别，都活得好好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高个姑娘啊的叫了一声，身子一晃便从石头上摔下来了，矮个姑娘一把抱住同伴，咧开嘴大哭道：“碰上鬼啦，勾魂鬼。俺奶奶说，林子边是荒坟岗子。”
二人又哭又哆嗦，都缩成了一团了。冯都已经冲到她们近前了，张着胳臂喊道：“我不是鬼，我是路过的人。你们可别自杀啊，活得挺好的，死了多可惜呀。”说着，冯都原地跳了起来，把树杈上的绳子摘下来了。
两姑娘蜷缩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不管你是人是鬼，你赶紧走吧！”
冯都说：“我走，可以，你们可千万别自杀啦。”
高个姑娘道：“跟你没关系，你赶紧走吧。”
冯都真是不放心，这两丫头好象挺坚决的。自己前脚一走，她们搞不好就会直接跳了河。他勉强在脸上挤出几丝笑容来：“死了就全完了，你们懂不懂？有什么事想不开呀？”
矮个姑娘认真地说：“你说说，人死了能立码就托生吗？俺奶奶说，人死了，立刻就托生成人。”
冯都想了想，似乎自己的奶奶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从来不相信，如今面对这两姑娘也只得顺竿爬了。他点着头说：“我奶奶也说过，应该是能托生，对了，叫轮回转世。”
矮个姑娘大喜，扭脸对着高个姑娘说：“你看看，能托生吧？他奶奶也是这么说的。咱们还是死吧，死了就能托生到北京去了。”
高个姑娘点着头道：“好，还是死了好。”
“你们吃多啦？”冯都惊天动地一声喊，他真想自己动手，直接把这两丫头扔河里。这两姑娘不会是有病了吧？能转世就得赶紧死，万一托生成猪怎么办？他双手一个劲地摇摆着：“你们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死啊？托生的讲究可多了，托生不好，麻烦就大了。”
这句话可能是动摇了两个姑娘的信念，高个姑娘试探着说：“俺们活着没劲了，我们要死。死了之后就能托生到北京去了，生下来就是北京人那该多好啊！你，你去过北京吗？”
冯都气得咳嗽了几声，他卷着舌头，故意把儿话音拉长了：“我就是北京人，我也没觉出北京人有什么好来。”
矮个姑娘站了起来，面露惊喜：“姐，他是北京人，虎妞她爸爸就是这么说话的。”高个姑娘也不害怕了，走到冯都近前，不信任地看了他几眼：“你北京人，那你跑我们这儿干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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