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让他们说了个糊涂,便拉住先前的病友问:“谁呀?演过什么呀?”
病友挑着大指说:“《狗、女人,骡子》,她演骡子他妈。”冯都差点笑出声来,这个事肖红军最内行了,骡子是驴和马配出来的,肖红军手下有好几百头驴呢。病友见他表情怪异,立刻道:“没看过呀?你呀!真是!那《饭局、牌局、女人》看过没有?”冯都还是摇头,他连听都没听说过。病友急得一个劲挠脖子:“你年纪轻轻的,这么好的电视剧你怎么都没看过呀?你平时都干什么呀?”冯都说:我做买卖,平时太忙了。病友琢磨了一会儿:“那什么,《警察、女人、猪》,你看过没有?”
冯都气得头上的线头都甭开了:“怎么都是女人啊?没别的啦?”
病友怒了:“废话,女明星吗!不演女人还能演得了男人?”
冯都觉得这话太扎耳朵了,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女明星自然要演女人了,可为什么要把女人与那些不相干的东西混为一谈呢?他清了清嗓子说:“那女明星到底叫什么呀?”
病友说:“海霞呀,七几年有个电影也叫海霞,就是这两个字。现在海霞比那电影还有名呢。”
冯都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实在懒得搭理他们了。
二十
第二天早晨,西城又来了。冯都说:东楼那一带的环境不错,咱们去晒晒太阳吧。于是二人来到东楼下的草坪边上,冯都找个张长椅,坐下了。他的眼睛审视着东楼的每一扇窗户,但窗户的模样都是一样的。西城见他不说话,撅着嘴说:“你还恨我呢?我那天真是喝多了。”
冯都愣愣地问:“《警察、女人、猪》你看过没有?”
西城怒道:“你才是猪呢。”
冯都苦笑着说:“我说的是电视剧。”
西城瞪了他一眼:“你们北京人才天天看电视剧呢,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我忙着呢。”
冯都把腿伸到了最大限度,张着胳膊说:“你那么瞧不起北京人啊,又何必来北京呢?”
西城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我天天在你身边,我烦死你。”
冯都笑了笑,干脆把眼睛闭上了。眼皮之外,阳光如一块着色不均的红布,忽而是一片红黄色,忽而如一抹灿烂的鲜血。冯都浑身暖洋洋的,全然忘却了自己的所在,什么西城啊,海霞啊,统统的都变成了鸟,飞跑了。
再度睁眼时,西城已经不见了,估计她是让自己气跑了。冯都伸了个懒腰,手伸到半空却中途停下来了。远远的,有个身穿浅色丝绸长袍的女人,雍懒地在草坪上走着。冯都隐约中觉得这女人有些面熟,他是个相信直觉的人,冯都立刻就想到了,那看似高贵的女人曾经是海霞。
海霞走路的姿势非常优美,她偶尔停下来,对着草坪上的花儿微笑几下,似乎周围有无数摄影机正在捕捉镜头呢。冯都是越看越是可笑,最后他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海霞应该是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粗俗的笑声了,她抬头看见冯都头上裹着纱布,四仰八叉地坐在前方不远处,脸上的肌肉竟抽搐了几下。
冯都在自己胸口上点了几下:“我叫冯都!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海霞吗?”
海霞快走过来,冲到冯都面前,左右看了几眼:“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冯都把手举到太阳穴旁边说:“严正声明,我根本不知道你也住在这儿,我不是狗仔队,我是来治伤的。”
海霞仔细检查了他的纱布,似乎对冯都的伤情有所怀疑。好在冯都是真受伤了,最后海霞挤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你活该!”
冯都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我没惹你呀。”
海霞抱着胳膊说:“我男朋友的脑袋是谁给开的?缝了七针呢,差点要了他的命!幸亏当时剧组已经选中我了,要不我就麻烦了。”
冯都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他怎么啦?让人打了?”
海霞忽然凑到冯都耳边,小声道:“你真能装蒜!那天我早看见你了,你还装呢你!”
冯都依旧的铁嘴钢牙,哼哼着说:“我根本不认识他。”
海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欣慰地笑了起来:“虽然我看见你了,可我装着没看见,也装着不知道。”冯都心下一冷,正好说什么。海霞忽然举起一只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唯一的愿意为我冒险的男人,想起你来,我的幸福就像花儿一样。”
冯都差点吐出来,挥着手道:“你别恶心我,我可是良家子弟。”
海霞突然照着冯都的迎面骨上踢了一脚,冯都疼得直冽嘴,刚要骂人。海霞又恶狠狠地说:“你真讨厌!晚上9点上来,512,密码54188。”说完,海霞若无其事地左右看了几眼,然后趿拉着凉鞋,继续散步去了。
冯都的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脚后跟上,海霞的脚后跟几乎是半透明的,红里透粉,好象是刚刚挤出来的奶油。冯都忽然恶狠狠地琢磨起来,如果能咬上一口,味道应该是不错的!
海霞走后,西城又回来了。她手里托着几个包子,眼睛一直落在东楼的大门上。“刚才有个女的跟你说话来着?”
冯都说:“那女的他们家门钥匙丢了,问我看见没有。”
西城不自觉地在附近草丛里扫了几眼,不信任地说:“你这人老是阴阳怪气的,我不信你。”
冯都想了想,问道:“《狗、女人和骡子》你看过没有?”
西城仰头想了一会儿:“去年演的吧?好象是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的事,我没看全。”
冯都叹息了一声:“我就想不明白,女人和狗、女人和骡子有什么关系?”
西城仔细想了想说:“好象那个女人家里有两挂大车,全是骡子拉的,狗的事我想不起来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冯都只好嘿嘿笑了两声:“我有个同学,在那个戏里当了一回群众演员,前几天喝酒的时候还跟我吹呢。”
“无聊!”西城就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大枣来:“把这东西吃喽,补血。”
晚上9点,冯都偷偷溜出病房,去了东楼。原来东楼的大门是装了防盗锁的,冯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呢,他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摸明白密码的输入方法。来到512房间的门口,冯都竟开始犹豫起来。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问题,自己到底干什么来啦?难道真是小猫想偷腥吗?当年读《红楼梦》的时候,贾母说过这句话,冯都认为或许有些男人是天生的无聊吧,这些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而现在自己是不是也开始变得无聊了?
他还没有琢磨出结果来呢,房门开了,一只粉嫩的手抓住冯都的领子往里一拽,冯都一个趔趄就进去了。
海霞一身光溜溜的睡衣,肩膀上和大腿上全是肉。她把冯都拉了进来,一把按在墙上,胳膊牢笼般把他围住了。冯都靠在墙上,后背冰凉冰凉的,他大喘着气说:“我的伤可还没有好呢,不许你摧残我的肉体。”
海霞愣了一下,随后又给了他迎面骨一脚:“你真是学坏了,你脑子里都是什么呀?”
冯都说:“我在内蒙养过驴,都是跟驴学的。”
“真讨厌!”海霞的眼睛离冯都的脸只有几厘米,冯都觉得她的呼吸渐渐粗了重,一股股热气似乎要把自己脸上的汗毛都吹掉了。海霞忽然转过身去,肩膀抽搐着,凶巴巴地骂道:“连你也来欺负我了,你滚。”
冯都当然不会说滚就滚,自己是来偷腥的,没偷成绝对不能随便滚蛋。冯都从容地把海霞扒拉开,然后径直走进内室。在旋关里,他不自觉地站了两秒钟,这是病房吗?高干病房果然有高干的气派,这套房子足有40多平米,红皮沙发,天鹅绒的窗帘,29寸的大彩电。冯都特地向床上看了一眼,床面异常宽阔,应该是两个单人床拼成的。
海霞跟了进来,没有继续赶他走的意思。冯都仰进沙发里,大大咧咧地问:“你什么病啊?”
海霞叹息一声:“我没病,就是累了,想在医院里休息几天。”
冯都一惊:“没病,你跑到医院里干什么?不怕沾一身晦气呀?”
海霞坐到他身边,雍懒地说:“医院里安静,没有外人骚扰。我这几年是太疲惫了,跟朋友说了一声,他们就把我安排进来了。”
冯都哼了一声:“我们八个病人挤在一间屋里,你没毛病倒占了这么大一间,你就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了你吗?”
“老天爷要劈的人多了,怎么能抡得上我呢?”海霞哈哈地笑着,非常开心:“你从小就玩世不恭,你是看着不顺眼吧?我告诉你,这种高干病房,就是我不住也轮不上你们住,对吧?”
冯都斜了她一眼:“自我感觉真好!”
海霞又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来:“这就是成功的好处,我现在走到哪儿都有朋友帮忙,想什么就能有了什么。”
冯都哈了一声,当年海霞的确有这个理想:“你倒是梦想成真了!你美了,可就你们拍的那些破电视剧,除了误导农村的女孩子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啊?你还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你。”
海霞歪着脑袋:“你接着骂,再骂。”
这一来冯都还真是骂不下去了,有拣人民币的难道还有拣骂的吗?“你什么意思?我不上你的当。”
海霞微笑着说:“我们误导别人?我们有那个本事吗?我上了十几年的学就是被误导了十几年,社会本来是邪恶的,全是坏蛋,可他们硬说社会是善良的,这不是放屁吗?还有你,你学习好,你读书多,你聪明,你看不起别人,可你今天又混得怎么样?你都快成小混混了。”
冯都怒了,这个女人早不是当年那个海霞了,她似乎比自己大了十岁。他腾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双手直接按在了海霞的胸脯上,然后就势一转,海霞竟被他仍放到床上去了。冯都一步跨到她身上,顺手就把海霞的睡衣掀起来了。“今天我因办了你!”海霞听了这话,竟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呻吟,她双手死死地抠在冯都腰上,似乎是担心冯都从自己的身体里飞出去。
肥美的女人就是肥美的土地,冯都把自己当成了耕耘者,他辛勤耕作,甚至不求回报,所以白白地出了一身臭汗。
事后,冯都躺在床上抽烟,而海霞肉虫子一样地在他身上滚来滚去。冯都烦躁地说:“最起码也得过半个小时才能行呢。”说着他起身把电视打开了。
海霞意由未尽地说:“哪辈子没看过电视啊,非得现在看。”
冯都说:“看看别的女人,恢复得快!”
海霞狠狠给了他几巴掌。冯都不理她,继续摆弄遥控器。
真奇怪,电视里居然出现了几个外国人,正哇里哇啦地聊天呢。冯都大黑山还能听得懂几句英语。他仔细听了一会儿,这几个家伙好象是正谈论美国的通货膨胀呢,而电视台的台标他也是从没见过。冯都大是惊奇,扭脸问海霞:“这什么频道啊?”
海霞不耐烦地说:“美国台,特没劲。”冯都换了个频道,电视里又出现了几个黑人摇滚歌手,他们正拼了命地扭动胯骨呢。他依然不认识那个台标,海霞说:那也是美国台,主播音乐节目。冯都不甘心,连着又换了两个频道,这回居然连日本的电视台都跳出来了。
海霞瞥了冯都一眼:“就看这个台吧,过了十二点有午夜节目。”
冯都立刻意识到,午夜节目多半与色情有关。他揪着海霞问:“这事新鲜了,我们家电视怎么就收不到这些台呀?”
海霞说:“你们家没有锅,当然看不成了。”说着,她拿起遥控器,劈劈啪啪地按起来:“你看,这是香港的粤语台,这是马来西亚的,韩国的。多着呢,好象能接收50多个频道呢。”
冯都的脑子都转到火星去了,锅?什么锅?绝对不是炒菜的锅!他实在想不明白,叫道:“到底什么玩意儿啊?”
海霞指着外面道:“你到窗口看看去,就是那种锅。”
冯都跑到窗口一看,原来窗下就是一个小平台,平台上立着三个一米见圆的电视接受器,它们背靠背地立着,大约是为了接收不同方向的信号吧。冯都曾经远远的在饭店宾馆楼顶上见过这玩意儿,宾馆的锅好象更大一些。他听说过,装了这个东西就可以看到国外的电视节目了,没想到医院的高干病房里也装上了。冯都好奇心大起呀,他拎着遥控器,把所有的频道都转了一遍,真是有50多个台呢,看得眼睛都乱了。他甚至看到了台湾的电视新闻,台湾主持人操着柔和的普通话,正在评估大陆形式呢。主持人指出,由于西方经济封锁,大陆一年将损失几百亿美元的贸易额,今年的经济增长不足4%。冯都立刻奇怪起来,前几天,新闻联播里号称今年又是一个高速发展的年度,经济增长7%。
海霞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将遥控器抢了去。“一个新闻有什么可看的。”
冯都嘿嘿笑道:“我大爷天天看这种节目,一直看到死,我也看看他们到底说什么呢。”
海霞不耐烦地说:“你回家自己装一个不就完啦?”
冯都惊奇地问:“自己能装吗?”
海霞说:“我有个朋友是制片人,他们家就有个锅,随便看。”
冯都摸着脸蛋子,若有所思地问:“可这玩意儿哪儿有卖的呀?”
海霞说:“我听说广州就有,北京哪儿有卖的我还真不知道。”说着,他将冯都拉到床边,捏着他的鼻子说:“咱们一起看午夜节目,可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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