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人道:“我,赶紧开门。”
冯都立刻把皮带抽出来了,准备打将出去。海霞一个劲地向他挤眉弄眼,三把两把地将他推到卫生间门口去了:“你进去躲一会儿,我求你,求你了。”
冯都斜着眉毛问:“哪个孙子呀?”
海霞一把捂住他的嘴,门外的家伙继续壤道:“快点儿开门。”海霞冲门外喊道:“你等一会儿,我正穿衣服呢。”然后他对着冯都的耳朵小声道:“他正包着我呢,大制片人,你就躲一会儿吧,我求你了。”说着,她玩了命地把冯都推进卫生间,然后又指了指衣柜,但见冯都立着眉毛不动地方。海霞眼含热泪说:“我求你了,我下辈子一定嫁给你。”
冯都心一软,在海霞的推搡下,好歹是钻到衣柜里去了。
此时门外那家伙有点急了:“你怎么回事啊?”
海霞飞快地冲了出来,在门口勉强定了定神:“敲什么敲,比猴都急。”
冯都站在衣柜里,心里这叫憋屈呀!怎么让人家关到衣柜里去啦?什么事啊?他忽然想起一个法国电影来,好象主人公和女朋友吵架了。为了发泄欲望,于是那家伙找了个妓女,但事情还没有开始呢,女朋友又跑回来了。无奈妓女只得被主人公塞到了卫生间里去了,居然整整被关了一夜。冯都觉得挺可笑的,自己居然把那个电影情节完全给复制了,但转念一琢磨火苗子又冒上来了,电影里被关在卫生间里的是妓女,但现在是个大老爷们儿。
此时海霞已经把门打开了,外面传来了笨重的皮鞋声。有个男人瓮声瓮气地说:“怎么这么慢呀?”海霞嗔怪地说:“人家得穿上衣服啊!”男人说:“是我,穿不穿有什么要紧的?”
冯都哼了一声,心道:一对狗男女!是啊,人家是狗男女,那自己和海霞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不愿意为这事费脑子,就这一回,下次海霞就是给自己两万块钱,也休想碰到他冯都的一根寒毛。
卫生间的门咣当一声,冯都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了,他攥紧拳头,时刻准备着战斗。男人哼哼了几声,随后便是哗哗的撒尿声。冯都的怒火已经烧到头顶了,他奶奶的,让自己听一个大男人撒尿,真恶心!
这时男人忽然开口了:“你那个事我已经跟老五说过了。他说女2号的人选已经定了。你要是愿意演就演女3吧。”接着是海霞的声音:“我才不演女3呢,我都演了四个女3了。”男人笑道:“你就是老3的命!行啦,女3号就不软了,4号还有七八个人盯着呢。”然后外面传来一阵稀稀簌簌的声音,海霞不满地说:“你再努把力,我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接着声音逐渐远去,估计他们是进卧室了。
冯都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冲冲地打开柜子门,一步便跨了出来。他发现马桶边有一根墩布棍,冯都抄在手里,开了门就出去了。
沙发里坐着个白花花的男人,说他白花花是因为这家伙连裤衩都没穿,正心满意足地仰在那儿揉肚子呢。海霞站在他面前,二人似乎是正在商量什么。此时冯都忽然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们惊得黑眼珠子都变成白的了。
冯都轻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那男人呼地站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把那玩意捂上了。他惊恐地盯着冯都的墩布棍,鼻子眼扩大了好几倍。
冯都轻松地说:“你们先忙着,我走了。”说完,他从容地开了门,懒洋洋地出去了。
二十一
在秦朝,三人以上的聚会就可以被称为小团体了,就有谋反的嫌疑。这个先进的社会制度在文革时期曾经一度被复制了,冯胜利是经验主义的信徒,所以他一直不喜欢儿子参与这类小团体的活动。冯都为了应付父亲,便号称今天是去应聘的,马上就有正式工作了云云。
小聚会的地点安排在故宫的筒子河边,对面就是紫禁城的角楼,脚下便是环绕着皇宫的污水河。冯都离约会地点还有半里地呢,他就看到肖战站在河堤上,正张牙舞爪地正说着什么呢。黑子和西城听得非常投入,西城手里还攥着一根树枝子,不住地在地上划拉着,似乎是在做数学计算。冯都心里有点儿别扭,肖战居然也敢扮演领导的角色了,这小子难道要篡党夺权吗?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肖战身后,想听听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只听肖战大声道:“一千二,绝对是一千二一台。我都打听好了,到了北京就能卖两千七了,最便宜的地方也是两千三,而且是假货。”
西城冷着脸问:“全是是水货吧?万一半路上被扣了怎么办?”
肖战哈哈一笑道:“我爸爸说过,水货是特殊历史阶段的特殊产物。现在咱们国家已经发展起来了,什么样的水货咱们不能生产啊?”
冯都咳嗽了一声,他的确在肖叔叔嘴里听到过类似的话。此时肖战发现冯都来了,也许是担心这家伙会把自己推到河里去,赶紧从河堤上跳了下来。冯都笑着说:“你小子散布什么谬论呢?这是故宫旁边,国家的心脏地带,当心你的话被人家听了去。”
肖战冷笑道:“国家这东西是什么事都想管,可就是管不了挣钱的事。我正和大家商量着挣钱的途径呢。你说说,咱们倒卖电视信号接受器怎么样?这可是个大买卖,绝对能挣大钱。现在干还不算跟风呢,咱们绝对是先驱了。”
冯都只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这个事他从没有和别人说呀!他结巴着说:“电视,电——电视信号接受器?”
肖战哈哈笑着:“没听说过吧?黑子,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个事连他也不知道。”
黑子期待地望着冯都,似乎是希望他赶快驳倒肖战的判断。冯都没心思争夺发现这事的专利权,揪着肖战问:“这事,你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肖战的目光忽然迷离起来,随后他立刻变了脸:“你管得着吗?我英明!我们家是高干子弟,我从小就你你知道得多。”
冯都仔细想了想,这个事他连做梦都没有往外说过,不可能泄了密。如果肖战也在筹谋此事的话,那只能说明英雄所见略同了。
西城发现冯都不说话了,提醒道:“你觉得这事有谱吗?”
冯都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肖战,你就是把接收器买回来,你能卖得出去吗?”
肖战显然是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他鼓着眼睛转了一会儿,然后照河堤上又打了一拳:“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冯都强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笑出来了。肖家人是知识分子,平时说话非常注意分寸,所以肖战在大杂院里是从不敢说脏话的。刚才这句话本来是冯胜利的口头禅,居然让他给学会了。冯都不紧不慢地说:“昨天,我跑到骗子一条街去看了看,找到了一家经营电子器材的公司。那公司的老板,我认识。老板是求爷爷告奶奶,死活让他帮找个好卖的产品,我心一软,就答应了。”说着,他拿出一张纸来:“看,协议都签回来了。”
肖战的惊讶比冯都更加强烈,他一把将协议抢过去,看样子真想把冯都也扯过去。西城拉着冯都说:“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你是从哪儿得的消息吗?”
冯都和肖战几乎是对望了一眼,肖战立刻埋头去看协议了。冯都只得闷着嗓子说:“我,我英明!”
西城冷眼看着他,根本不相信。此时肖战大叫起来:“是代销啊?我还以为是经销呢。”
冯都轻蔑地说:“我才不让他们经销呢,他们经销了,钱就让他们赚走了。你们仔细看看,不仅是代销,而且要由咱们几个人亲自盯着卖,到时候我给他们提成就行了。等咱们这笔生意做完了,咱们也可以开个公司。我都想好了,叫万德福商贸有限公司。”
黑子眨巴着眼睛:“什么意思?”最近黑子家流年不利,五大爷的电视修理部本来生意就不大好,头年国家又出台了电器三包的政策。雪上加霜,连着好几个月了,五大爷连一个买卖都见不到。而黑子早就认准了冯都是个人物,天天在他后面跟着,总希望他做大买卖时能拉着自己。
冯都嘿嘿笑道:“就是英语的WONDERFUL,是非常好的意思。”
黑子正要赞美几句,西城却问:“人家凭什么给你这么优惠的条件呀?”
冯都瞥了她一眼:“那公司的老板是女的,我卖身了。”
黑子哈哈大笑,西城却翻着眼睛不搭理他。实际上冯都去找的那家公司已经快倒闭了,根本没有能力参与这笔买卖。冯都便乘机要挟了人家一下,条件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最后黑子指着协议的最后一条问:“这不可抗是什么东西?”
冯都说:“就是地震。万一地震了,人家就可以不遵守这个协议了。”
黑子说:“地震有什么呀?那年地震我爸我妈把我给忘了,咱硬是在家里睡了个塌实觉!”
几个人都觉得这个项目可以运做,应该立即着手。于是冯都答应出五万的本钱,黑子要出一万,肖战则狠着心地要拿出两万来。但抡到西城时,她却开始犹豫了:“我听说最近政府又要综合治理了,就是要整顿经济秩序。咱们这个生意不会有风险吧?”
冯都心道:你连女贼都当过,你还怕风险?再说我们这个国家就喜欢治理整顿,过上两年是一定要整顿上一回的,不过是惯例。他挥着手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倒是觉得,如果各种法规越来越健全了,空子就越来越少了。抓紧现在的机会能捞它一把是一把,以后弄不好就连机会都找不到了。现在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广州那个厂子是合法的,是集体责任制的企业,人家的产品也是合法的。所以咱们什么都不用怕。说吧,你到底去不去?”
西城想了想:“我有个朋友是电视台的,他说这次整顿要加大力度。”
冯都照地上淬了一口:“谁也没说过,整顿就是要整顿电视信号接收器!对吧?那不过是个电视天线,谁的事也碍不着。”
西城依然在摇头:“反正我不想干这事。”
冯都认为她是有意难为自己,哼哼着说:“你的钱来得不容易,还是攥紧点儿好。”
西城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四个人中只有冯都去过广州,所以他名正言顺地当上了领队。西城没有入股但又想去广州玩一趟,只得出了路费。
那已经九十年代初期了,但火车还是六十年代的速度,从北京到广州大约需要运行四十多个小时。他们弄到了几张卧铺,晚上睡不着,冯都便为大家讲起了去海南的经过。他就跟说评书似的,从海口讲到文昌,揭秘了沙滩走私市场,然后过关斩将,一路跑回北京。他说得是惊心动魄,满嘴喷唾沫星子!到后来连隔壁乘客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了,大家立着耳朵,包袱一炸,要么笑成一片,要么就是一阵唏嘘。当说到路遇劫匪,当头喝棒的关头,冯都还故意顿了一下。此时旁边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哥走过来,哈哈笑道:“抖包袱,你行啊你。”冯都这才意识到,众人不过是在听故事呢,立刻有点脸红了。
老哥继续笑着:“我早就说过,你小子天生就是个搞创作的材料,编得真的似的。”
冯都一惊,这才想起端详这老哥的模样来。他刚一留神,就听见黑子笑着说:“张老师,您还不知道他呀?他从小就是吃铁丝拉笊篱的主儿,东西吃到他肚子里去就都能编出花来了。”
那个老哥颇是感慨地说:“不错,如果是在好莱坞,你这个故事就能卖钱了。”
冯都终于是认出来了,那人竟是初中的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戴着米黄色的鸭舌帽,下巴上还留起了小胡子,明显是有点老了,但精神还不错。冯都惊奇问:“怎么碰上您了?”
张老师说:“我去广州办点事,听你侃了半天了。小子,你现在干什么呢?”
冯都大约说了说自己的营生,后来他又把张老师的话头接过来了:“刚才您说,我的故事能卖钱了,卖给谁呀?”
老哥笑道:“卖给制片人啊!绝对能拍出一个电影来。”
西城奇怪地问:“可为什么要卖给好莱坞呢?”
老哥说:“人家是商品社会,这东西只要有人喜欢看,能换成钱就行了。咱们国家不一样啊,影视作品是喉舌,担当着普救众生的重任啊!嘿嘿!”说着,这家伙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冯都他们四个人并不觉得可笑,也可能是他们没听明白。冯都脑子灵便些,立刻意识到张老师已经全然不是人民教师的口吻了,他试探着问:“那您现在干什么呢?”
老哥笑道:“我早就改行了,不当老师啦,你们也用不着恨我了!我现在是编剧了,是个卖力气的活儿。”
黑子大声道:“编剧是什么东西?”
冯都立刻给了他一巴掌,张老师对他们还算不错呢,黑子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别胡说啊,编剧就是写剧本的,电视剧都是按照剧本拍出来的。”
西城也道:“我有个朋友说过,编剧是一剧之本,他们都应该听你的吧?”
张老师苦笑着说:“我倒真盼着他们都听我的,可他们是谁的话都听,就是不愿意听我的。”
由于最近接触了海霞,冯都对影视圈的人便多了一丝戒备。“您的意思是说,现在的电视剧又臭又烂,和您没什么关系了?”
张老师点着头说:“没错,就是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是想写的戏写不了,能写的戏呢又全是烂戏,万一再碰上个不会演戏的演员,那就臭不可闻了。”
肖战好久没说话了,听他们俩一唱一和的瞎侃,有点烦了。“张嘴烂戏闭嘴烂戏的!如果全是烂戏,那冯都他爸爸为什么还是天天守着电视看呀?我觉得,他们看得挺有滋味的。”
冯都怒道:“你们家好,你弟弟都看成对眼了。”
肖战大声说:“我弟弟成绩好,重点高中了,明年就上大学。”
冯都嘿嘿冷笑道:“就你弟弟那样的,上了大学也是个废物!跟别人说话都跟背台词似的,眼睛就会跟着电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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