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从脸红了，他扭捏地拉着冯都来到街心公园，二人坐在长椅上。一群穿着邋遢运动服的中学生走了过去，他们叼着烟卷，其中还有个把女孩子。冯都忽然想到了日本电视剧里的中小学生。人家的孩子穿着校服在街上走，看着是又干净又漂亮，咱们的学校怎么就分不出好歹来呢？是孩子的问题还是学校的问题？
肖从忽然难过地说：“小都子，肖役的事绝不是我和你阿姨的意思，我非把这小子打个半死不可。你说说，咱们在一起都住了二十多年了，当年你爸爸还帮过我们呢。”
冯都拍了拍他的腿：“行了，肖叔叔。按说房子就是你们家的，肖役想把房子要回来也没错，可您说我们家的房子哪去了？”
肖从想了想说：“当时的拆迁政策怎么规定的？当时，当时有拆迁政策吗？”
冯都仰在长椅上，把两脚尽量叉开。“当时是文革，连法律都没有了，还能有拆迁政策？我爸爸说，当年办手续的人都快死绝了。全他妈死绝了才好呢。”
“你放心，我绝不让他把这个事闹大。今天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说着，肖从气呼呼地往外走。
冯都也担心这爷俩闹出大事来，大声叫着追了上去：“肖叔叔，您可千万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肖从正要说什么，忽然见肖妈心急火燎地冲进小公园，远远喊道：“老肖，红军回来了，你赶紧回去吧。”
肖从愣了一下，可能是肖红军每次出现都要闹出些故事来，他咧着嘴说：“就他一个人？”
肖妈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是开着奥迪回来的，好象成大款了。”
肖从啊了一声，疾步向外走去。
冯都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都有点木了。肖红军来北京了？那他的驴群怎么办？难道让二婶一个人管理吗？那可是二百多头驴啊？或者，他用这几年的功夫，把驴群全卖出去啦？
众人急急忙忙往家里跑，路上肖从为难地说：“孩子都大了，让红军住在哪儿啊？”
冯都马上道：“您放心，我和二叔关系不错，还让他住在西厢房吧。”
肖妈却表情复杂地说：“红军说，他在燕京饭店开了房间了，不住家里。”
肖从的惊讶更甚了，转而他又恼怒起来：“这个败家子，他还过不过日子了？住燕京饭店，好几百块钱一天呢。”
冯都琢磨着，没准二叔真把驴全给卖出去了，他想疯狂一把也是可能的。
众人来到胡同口，一辆崭新的奥迪A6得意痒痒地靠在土墙上。四婶、四姑、五大爷和冯胜利正站在车前议论呢，三姑说：“好象部级干部才能坐这车呢，他凭什么呀？”五大爷叫道：“不就是四个花圈吗？早晚都能用上。”冯胜利正要说什么，四婶赶紧咳嗽了几声。
大家看到肖从等人过来了，立刻就不言语了。肖妈小声说：“那辆车就是红军开回来的。”
肖从疑惑地走到车前，自言自语道：“前几个月红军在信里说，驴肉的生意不错，每个月都能卖出去十几头驴了。现在的驴肉到底多少一斤呀？”
五大爷立刻道：“反正比猪肉贵，怎么着也得七八块吧。”
肖从依然摇着头：“那他也开不上奥迪呀？”
冯胜利忽然阴阳怪气地哼哼了几声：“没准是你们家老二打官司赢回来的，我看出来了。你们肖家人啊，就是老二有出息。”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冯胜利是拐弯抹角地骂人呢。肖从答不上话来，肖妈却镇静地说：“冯大哥，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明天我就让肖役去撤诉，我们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肖从大声道：“那小子真去法院啦？”
肖妈道：“回去再说。”
肖家夫妇进屋了，冯都倒有些尴尬了，到底是和父亲在一起，还是去看看肖红军呢？此时冯胜利悄悄溜到冯都身后，以最低的声音说：“你找个机会告诉他们，如果撤诉了，你妹妹那事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冯都骤然回头，诧异地望着冯胜利。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老爹原来是如此的狡猾世故啊，他应该去当政客呀，怎么流落在胡同里了？
突然大杂院门里探出个大脑袋来，紧接着就是一声炸雷：“小都子，赶紧给我过来。”那是肖红军油光粉亮的大黑脑袋，他眉飞色舞地叫道：“快点儿过来，还他妈不好意思了还。”
冯胜利偷偷推了儿子一把，冯都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去套套关系，只得笑着说：“我正看您的车呢。”
肖红军大叫道：“我的好东西可多了，快来。”
冯都进了院子，肖红军正叉着腰在院子转圈呢，他浑身的踌躇满志，一肚子飞扬跋扈。肖从、肖妈和肖唯一都近乎崇拜地看着他，似乎肖红军已经进化出翅膀了。他看到冯都进来，抬手就给了他一拳：“你小子都成了老爷们儿了，跟我年轻时差不多了。”
肖唯一笑道：“二叔，你年轻时有都子哥那么帅吗？”
肖红军说：“我那时候帅极了，我一回北京，北京城的姑娘就全不敢出门了。倒不是说你叔叔模样精神，关键是我比你都子聪明，那时我会做天线，全北京市第一个电视天线是我做出来的。”
肖从担心弟弟长篇大论地没个完，一把拉住他：“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啊？”他手指外面，大家都清楚胡同外停着一辆四十多万的奥迪呢。“红军，你，你没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
“谁违法犯罪呀？”肖红军有点不高兴了。
冯都他妈一直在屋子坐着呢，听了这话立刻跑到门口，伸着脖子说：“你都挣了那么多钱，不犯法你能挣来吗？”
肖红军也急了：“照你们的意思，挣钱的人就都是坏蛋了，有钱人的钱都不是好来的啦？”
“二叔，您的驴是不是都变成金驴啦？”说完，冯都哈哈地笑了起来，连肖妈和老妈也憋不住了，大家一起跟着笑。
肖从兄弟没有笑，反而挺严肃的。肖从是真心为弟弟担心，挣大钱往往就意味着高风险。肖红军是有点儿委屈，他非常认真地点头：“小都子的话，还真差不多，没变成金驴至少也变成银驴了。”说着他拿出张名片来，递给冯都：“你二叔现在是懂事长啦，好好看看。”
冯都拿起名片一看，立刻笑得都叉了声了，名片上赫然印着：内蒙古蒙驴集团懂事长，肖红军。冯都一边笑一边擦鼻涕：“猛驴集团！二叔，明天我也开一个公司，叫猛狗集团。”
肖红军脸色一沉：“小都子，我们蒙驴集团是堂堂正正的大企业，我可没心思和你开玩笑啊，你给我严肃点儿。”
冯都不好再说笑了，他毕恭毕敬地说：“二叔，你把肉驴变银驴的办法传授给我吧，哪怕是变成银猫也行啊。”老妈、肖从、肖唯一和肖妈都乐得前仰后合，而肖红军却美滋滋地拨起了胸脯。
此后肖红军大约讲了两个钟头，大家伙终于总算是弄明白了，肖红军果真是发了财了，而且他还非常难得地没有干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
自从冯都离开内蒙后，肖红军只得全心全意地干起了驴肉生意。可驴这东西性欲太旺盛，他是卖出五头就能生出六头来，驴是越卖越多了。几年后，肖红军驴群已经发展到了四百多头了，成了全内蒙最为壮观的驴群。不过肖红军在驴肉生意中，也的确是赚到了一些银两。虽然他没有挣到什么大钱，但驴肉的确是走上了良性循环的道路，卖驴肉的收益完全可以养活驴群了，甚至还有收益，而他们家也成了当地著名的小康人家。为了节约成本，肖红军宰驴一般都是亲自动手的，然后他将驴肉送到包头和呼和浩特的餐厅去。驴肉卖了，驴皮却没有人要，二婶心灵手巧，她本想把驴皮做成了褥子和大衣，但驴毛实在太硬了，普通的针根本就穿不透。依着肖红军的意思，干脆把驴皮一扔就完了，反正草原上有的是地方。但二婶是个精细人，她舍不得，便把驴皮全部存了起来。后来他们家不得不腾出两间破房子来，专门存放驴皮用。到了今年上半年，他们家的驴皮已经是接近千张了。
平时肖红军是不怎么看电视的，有一次他在一月之内卖掉了六百斤多驴肉，心情舒畅。回家时，发现老婆正对着电视机抹眼泪呢，他刚要挖苦她几句，二婶忽然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肖红军哼了一声：“犯什么病啦？”
二婶指着电视说：“你快来看看吧，这电视剧真好玩儿。你们北京人是不是都这德行啊？”
“一破电视剧有什么可看的？看戏的是傻子，演戏的是疯子，你这傻子是让疯子骗了。”
二婶就跟没听见一样，不由分说地把将他拉将过来，按在椅子上。“你看看，这个小男孩多好玩啊，七八岁就开始逛窑子了。”
肖红军心道：什么玩意啊？那么小的孩子能逛窑子吗？他拿什么逛啊？我才不相信呢，但他架不住二婶死活拉着。结果就坐下来看了一会儿，居然还就看上瘾了。原来电视台正在播放大宅门呢，正好演到小景琦被三叔带进妓院那一段呢，看着看着肖红军也乐起来了，这个戏果然是挺好玩儿的。另外这个电视剧也让他想起了北京，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按说肖红军他们家也算是个宅门了，所以对戏中的很多情节深有感触。
大约看了七八天，小景琦长大了，由于这家伙到处惹事被他妈赶出家门了。结果这小子脑瓜好使，命也不错，居然在山东别开天地，闯出了一番事业。当肖红军看到景琦在山东熬阿胶的情节时，突然大叫了一声。二婶被吓得一屁蹲就坐地上了：“你叫唤什么，吓唬人啊？”
肖红军拍着脑门说：“咱家的驴皮有着落啦。”说完，他扭脸就往出跑。
三十三
几天后肖红军把所有阿胶制作的细节都打听清楚了，原来阿胶这东西的学问还挺深的。阿胶早年间被称为圣药，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什么挂珠、砸油、吊猴、醒酒、开片……。肖红军听得脑袋都大了。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不可能充分利用驴皮资源的。于是他特地跑了趟山东，请来个熬阿胶的老师傅。
老师傅看到他们家小山般的驴皮时，惊得差点叫出妈来，据说连他都没见过这么壮观的驴皮山。当下他们就达成一致了，肖红军出本钱，出驴皮，老师傅出技术。然后简易的驴皮加工厂就开张了，老师傅先是把驴皮熬成半成品，然后肖红军就把半成品卖给内蒙的一家中药厂。由于肖红军库存的驴皮太多了，这一熬起来竟然没完没了，不久他几乎把内蒙阿胶半成品的市场给垄断了。到后来，他们家的驴肉生意已经退居次席了，肖红军每个月卖阿胶半成品的收入就多达十几万元。如今企业规模早就扩大了，肖红军手下管理着上百名员工了。有专门熬制的，有晒皮的，有专门征收驴皮的，还有不少后勤人员。当然了，他又请来十几个熟识的牧民，专门照顾驴群。其他地区的草原上是跑羊群，而他们家周遍的草原上则全是驴群。如今那片草原的名字都改了，原来叫羊蛋木桶，现在已经叫驴蛋木桶了。当然改名字也是肖红军的功劳，他本来想把那一片改叫肖家牧场来着，但当地领导不同意，只要以驴命名了。
如今肖红军手下毛驴成了群，伙计过了百。在当地他已经是首富了，据说旗里领导见了他都得先跟他点头打招呼。上个月肖红军干脆注册了一家公司，就是蒙驴集团，他自己堂堂正正地当上了懂事长。
听到这儿，肖唯一一把抱住肖红军，崇拜地说：“二叔，你现在有多少钱啊？”肖红军啊啊了几声：“那什么，反正这辈子是不发愁了，咱们家都不用发愁了。”冯都搓着手说：“您也发财了！肖战在电话里说，他的生意做得也不错，看来你们家人都适合做生意啊。”肖唯一撅着觜说：“做生意算什么？你是艺术人才，我也是。”肖红军使劲点头：“对，我都听说了，你小子正写电视剧呢？这次啊正好能用上你。”冯都说：“我可不会熬阿胶。”肖红军拉着他坐下，面色凝重地说：“企业要发展啊，要做大，所以你得帮帮我呀。”
突然大家都不说话了，肖役气呼呼地从后院走过来了，他瞪着肖从道：“干嘛在他没家院子里呆着？回去。”
肖从咬着嘴唇说：“你真去法院啦？”
肖役理直气壮地斜着冯都道：“法院的人说了，咱们家的事很有代表意义，他们想把这个案子做成典型案例，为将来的类似案件提供参考。”
肖从怒从胆边生，一巴掌就打过去了。肖役侧了下身子，老爹这巴掌居然打空了。肖从胳臂环的地方竟卡的响了一下，他托着胳膊肘，望着肖红军：“红军，你给我揍他。这孩子太不象话了，想钱都想疯了。”
肖红军正高兴呢，没想到哥哥把担子交给自己了。“大哥，你还真是不会打人啊。看，给人家一巴掌，把自己的胳膊扭啦吧？”
当天大杂院里折腾得昏天黑地，主要角色是肖从和肖役。这个肖役也真是够可恨的，他把肖从夫妇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给藏了起来，让他们想撤诉都没办法证明身份。这小子还号称，不把冯家人赶出去就誓不罢休。
肖红军不愿意凑热闹，找了个机会，拉着冯都跑出去了。他开上崭新的奥迪，径直来到了燕京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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