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剧本都快写完了，可要剧本的那家出事了，所以只拿到了定金，没挣几个钱。”冯都一肚子郁闷却没地方诉说，今天总算碰上肖红军了，于是把保屁县的事全说了。
肖红军听得非常认真，最后他点着冯都的脑门说：“那个老张是国家一级编剧，人家什么样的没见过呀。他不拉着别人写剧本，干嘛非要拉你呀？这说明你小子就是这块材料。”
冯都苦笑了一下，他抱着脑袋，无聊地四下望着。临近一桌上坐着几个时尚的靓女帅男，他们大呼小叫着，大意是某某女人被勾引了，某某人破产了。他仔细听了两耳朵，居然都是些电视剧情节。冯都叹息一声：“二叔，我有点烦了，活着真没劲。哎，这些年我做了好几样买卖，又上了几年班，写电视剧吧也玩了个半吊子。我怎么觉得我挺废物的？”
肖红军笑道：“我都快五十了，这不是刚刚有点出息吗？你还早着呢。今天我一听说你在写电视剧，我就萌生了一想法。你知道人一旦发了财，是怎么个状态吗？”冯都当然不清楚，只得摇头。肖红军便把他最近的状态随便说了说，这个肖红军是真发财了，在当地也出名了，可人怕出名猪怕壮！最近这几个月里，几乎是每礼拜都会跑来个把道骨仙风的高人，其目的无非是献计献策，拉他下水。有人劝他当居士，当了居士，佛祖就可以保佑你的财产了。有人劝他参加民主党派，进政协，争取在共和国的历史上留下一笔。还有人希望他站出来，大力宏扬传统文化，实际上就是想让他出点钱。最可恨的是，头几天来了个老头，号称是清朝的最后一个摄政王，希望拉着肖红军去东北，共同发掘满洲老祖宗留下的财宝。幸亏肖红军是看过《鹿鼎记》的，要不就真让这老小子蒙了。说到后来，肖红军有点动怒了：“他妈的，要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发财呢，真他妈累！”
“嘿嘿，你没钱的时候也没有高人指点您，一有钱就全跳出来了。”
肖红军点头道：“没错，都他妈是奔着钱来的，我明白。其实我也发愁，有了钱到底干点什么呢？怎么把企业做大呢？刚才我一听说你的事，我就想明白了。干脆，你就围绕我的事迹写一部电视专题片，我出点钱，你写了咱就能拍。然后咱们找人运做运做，弄到我们自治区电视台上，这么一播放，你二叔我就更出名了。”
“那您的麻烦不就更多了吗？”
肖红军笑道：“好处还多呢，听我的，没错。原来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和电视打交道了，现在看来不打交道真不成！”
冯都有点为难：“可你有什么事迹呀？你不就是养驴的吗？”
肖红军敲了下桌子：“你不会编点事迹出来吗？艺术，三分真七分假。我们那一代人好歹是用眼睛观察世界的，可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是通过荧屏看世界的。是吧？所以电视这块阵地咱们一定要想办法占领，占领了电视，咱们就是占领了时代的最高点，在最高点上往谁脑袋上扔手榴弹，就能把谁炸他个稀巴烂。”
“有那么邪乎吗？”冯都不大相信。
肖红军一口将咖啡喝了个干净，爽朗地说：“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在我们那个地方，如果你因为好事上了电视，你就等于半个神仙了。上到旗领导，下到普通牧民，谁敢不得买我的帐？谁敢得罪我？你二叔的企业现在缺的就是个名气，是威望。弄个专题片在电视上这么一播，那就是信誉保证了，我就能呼风唤雨啦。只要咱们把这个事办好了，名气起来了，我就去银行贷款，咱就不做半成品了。到时候只要我把货源一掐，内蒙的阿胶厂就得倒了闭。到时候我用银行贷款把那厂子买下来，咱爷们儿就真成大老板了。”
“你是想搞垄断呀？”冯都明白了，二叔有鸿鹄之志啊！
肖红军显然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呢，他愣了一下。“啊，这就叫垄断呀？我不知道什么叫垄断，反正阿胶的货源全是我的，我们蒙驴集团要发展起来，就得把那家厂子搅黄喽。”
“我没有写过专题片，估计张老师肯定会写。他是圈里人，我们找几个人，把这片子拍了不就成啦？”冯都觉得能挣点肖红军的钱，也未尝不可。
“你肯定能写，你了解我呀。这样吧，你算算拍个片子得花多少钱，我出。”
冯都想了想，他大约也清楚一个小剧组的运做情况，试探着说：“十五万。”
肖红军一拍大腿：“赶紧去找人，过两天就跟我去内蒙。”
冯都说：“你的二侄子把我们家给告了，过两天就要开庭啦。”
“你放心吧。政府不会让你们家没地方住的。”肖红军笑了两声：“就我那个二侄子，他正事不会干就知道瞎折腾，都他妈是白折腾。不信你就看着，政府要想立典型案例，就不能让你们家睡到马路上去。”
冯都将信将疑，但眼前的事不能放过，他立刻辞别了肖红军，连夜就去找老张了。
张老师是个认真的人，他听了冯都的介绍，马上拿出计算器算了起来。他边算边问：“管吃吗？”冯都说：“那是草原，别的没有，肉管够。”老张道：“住呢？”冯都笑了：“他们家能装下好几百头驴呢，何况几个北京人？”老张哈哈大笑道：“那他妈花也不了几个钱呀。行啦，堤外损失堤被补。歌颂县领导的剧本黄了，这个事咱们多少也能赚回点儿来。你先了解了解情况，准备写个材料。我明天就去召集人手，找个摄像、场记，叫个灯爷，再找两个卖力气的就成啦。嘿嘿，让你那个叔叔自己演自己，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天下蒙驴》。”
听着听着冯都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看样子拍电视片和做买卖差不多呀？自己明明就是个傻瓜，前一段时间他还以为自己是玩艺术的呢。
老张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成立剧组，而冯都拉着肖红军把合同签了。落笔之前肖红军忽然笑着说：“好小子，你连我都不信了？拿这玩意约束我？”冯都的脸腾的就红了，但他依然梗着脖子说：“人心隔肚皮呀，二叔，你就原谅我吧。”肖红军给了他一脚：“小兔崽子真是成熟了！”说着，他把合同签了。
其实肖红军那点儿事冯都全清楚，但他也知道，专题片是给别人看的。如果照实了写，必然砸锅，所以专题片的关键是如何能使人物升华起来。最后老张想出了办法：“你二叔是知青，可当年没有回北京，这就是他人生的最大亮点。他是要扎根边疆，对牧民兄弟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草原对他来说就是一方热土啊，他要把生命献给大草原，献给祖国的边疆建设，明白吗？”
冯都挺较真的：“可他回北京了，在北京混着太难，他又跑了。”
“这就是艺术，就这么写。”张老师下命令了，冯都也只得接受。
几天后专题片的剧本写差不多了，人员基本上快凑齐了，冯都把黑子也叫上了，让他当上了剧务。那段时间，肖役状告冯家的官司也要开庭了。按说法院很少出现这么高的办事效率，一个案子大多要拖上几个月呢。但法院认为肖家的官司颇有代表性，要在北京的司法界抢个典型，于是法官门简直比肖役还积极呢。
开庭当天，冯胜利居然在法院门口尿了裤子了。在他看来，一旦进了法院自己就是罪犯了，于是眼泪、尿水一块儿下来了。无奈，冯都只得担当起替冯家出庭的重任，律师则再三提醒他：“不说别的，就说你们家没地方住。”
肖从让肖役气得住了院了，肖妈也不愿意来。法庭上只来了肖役和肖唯一，冯都看到肖唯一时不仅吃了一惊，这丫头难道和肖役是一伙的？众人刚刚落了座，冯都的BP机就响了：一定要把我二哥打得落花流水。冯都向旁听席上望去，肖唯一向他做了个鬼脸，食指和中指还一个劲地在鼻子下面晃悠。
庭审大约持续了半个小小时，最后法官哀求着众人，好歹能够宣布休庭了。原来冯都和肖战吵得不亦乐乎，法官担心他们的拌嘴影响了安定团结的局面。
肖役是香港的庭审电视剧看多了，临上场前居然还给自己整了个假头套。他说：“房子是我们家的，我希望冯家人马上搬出去。”冯都干脆玩儿了个不认帐：“谁说房子是你们家的，你爷爷是江西人，怎么跑到北京置产业了？”肖战气得头套差点掉下来，大叫道：“是政府分给我们家的，有房产证。”冯都则拿出当年农村房子的宅基地蓝图，说道：“我们家也有。”法官问：“你们家的房子不是早就拆了吗？”冯都说：“是啊，所以政府让我们住他们家的房子，政府总不能让我们家没地方住吧？”后来，二人的交锋越来越激烈，话题也越来越离谱了。
法官见大事不妙，只得宣布休庭半小时。休庭时，冯都又接到了肖唯一的留言：胡搅蛮缠！冯都向旁听席上做了个鬼脸。
不一会儿，法官们又钻出来了。他庄严地宣布：肖家是房屋所有者，但冯家有居住权。以后冯家每月给肖家5元的房租，此事作罢。结果宣布了，法官们逃也似的没影了。冯都拿出六十块钱，跑到肖战面前：“肖战，我先把这一年的房租交了。”肖战大呼道：“我们家的房子，凭什么他们家有居住权。我要上诉。”
当然了，肖战想上诉也不那么容易了。因为法院把身份证明和房产证都退给房主了，房主是他爸爸。肖从担心儿子再干出缺德事来，把这些东西全藏起来了。从此肖役天天嚷嚷着要把冯家人赶走，而冯胜利有了法院判决，住起来更加肆无忌惮了。
冯都不愿意再掺和房子的事，法院判决完毕他就准备跟着摄制组去内蒙了。在上火车之前，他完成了平生第一个完整的剧本。在剧本中，肖红军俨然成了一个扎根边疆，心系祖国的当代好青年。写到结尾处，他特有心思把肖红军直接写死了，肖红军要是死了，这个剧本就完美了。
三十四
第二天就要去内蒙了，冯都在家收拾东西呢。突然张老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他指着外面说：“有个女明星看了你的剧本，特想认识你。”
虽然冯都挺尊敬张老师，但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了，大家都认为他是这个剧组的东家，张老师也不得不刮目相看。冯都有点不高兴：“什么女明星呀？明天咱们就要出发啦，咱们这本子也用不着女演员。”
张老师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那个女明星正在上升期，已经演了十来个女2号了。头些年我就认识她了，昨天吃饭的时候我提到你了，人家说什么也要和你见一见。”
冯都立刻道：“海霞吧？”
张老师啊了一声：“她说，千万别告诉你她是谁，你还猜出来啦？看样子你们俩感情够深的，你们上学的时候关系就不一般，我的学生里就你们俩有出息。”
冯都知道他是挖苦自己呢，索性问：“人呢？”
老张说：“昆仑饭店。”
冯都懒得去昆仑饭店，离他们家太远了。后来他干脆在胡同口的小酒馆里接见了海霞。
海霞一身的珠光宝气地来了，与小酒馆的低俗环境倒是相得益彰。她一进门就热情地打着招呼道：“冯先生，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成了大编剧啦？恭喜呀。”
酒馆里贪婪的目光都是冲着海霞去的，突然目光箭一样地转了方向，都射向冯都了。他真担心美女口中的大编剧，被大家炖排骨一样地扔锅里。冯都低着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
海霞坐下来，四下瞟了一眼。“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吃饭呢？和你的身份不一致。”
“我担心再让人家关到厕所里，听说这地方没厕所，我就来了。”冯都打量了她几眼，按说海霞也快三十了，居然一点儿都不像。
海霞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你真坏，上回我——不说了。”冯都心道：你还能说什么呀？海霞忽然叹息一声：“其实我真是挺想你的，听张老师说你当了编剧了，我真是太替你高兴了，一夜都没睡好。”
冯都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酒：“你和老张上过床吗？”
海霞脸上出现了一丝怒色，立刻又娇羞起来：“你还真在乎这个？对于现代人来说，做爱和握手能没什么区别。”
“他曾经是咱们的班主任，他都不在乎，我能在乎吗？”冯都只觉得胸口里一阵的恶心，胃都快翻出来了。“说吧，你找我到底为了什么呀？我可不是导演。”
海霞思索了一会儿，眼眶竟有点湿了。“你别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肮脏，其实我一直惦记着你呢。”
冯都脑子灵光一闪，他好象是明白了，干脆点上一支烟，透过烟雾望着自己的初恋情人说：“我明天要去内蒙，拍个专题片。”
海霞的脸蛋子跳动了几下，紧张地问：“是给企业家拍片子吧？现在也就是企业家能出得起大价钱，影视公司那帮孙子全是穷鬼。”
冯都轻描淡写地说：“是我一叔叔，发财了。”
海霞似乎早就清楚这个事了，立刻从包里拿出个大信封来：“这是我最近接到的一个剧本，写得不错。”
冯都歪着眼说：“写得不错就用不着我改了。”
海霞苦笑道：“是啊，已经成稿了，你要是想改的话，干脆让他们在编剧里给你加个名字。我想演女1号，人物特适合我。可是吧，我已经和导演谈过了，那小子有点不买帐。”
“我没办法，那个导演也不是我儿子。”冯都翻了几个白眼，海霞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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