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渔-火起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漫山遍野黄灿灿的油菜花落尽的时候,老家就很热了,白天炙热的阳光晒在脸上,可以炙出一层黑油。夏天密不透风的光与热从此就来了。

    这种天气里,钓鱼的人也不会闲着的,顶着烈日照样一动不动地在塘边守候。好在老家的塘里一般长满了荷叶,荷塘满目的深绿能抵消不少炎热。在猛烈的阳光炙烤下,肥大的荷叶渗出一种黏黏的液汁,微风一吹,满塘都是浓浓的荷香,裹在这种荷香被阳光搅热的风里,人不由得昏昏欲睡。

    油菜花褪尽,成片的油菜就被齐根砍倒,一捆捆的堆到晒谷坪在日头底下曝晒。满塘的荷香再加上日头底下这种油菜渗出的清香,那是格外沁人心脾。

    就是这种时候,外公、我还有父亲,三个人就在荷塘边钓鱼。我们坐在晒谷坪边油菜捆旁,把钓竿搁在荷干上,任由这日头晒热荷风吹。这时的油菜已被晒成了深褐色,日头底下油汪汪的,屁股坐上去十分舒服。远处田里的农夫,直起古铜色的腰身对我们连喊了几句,声音被风阻断,听起来含糊。我以为是外公在这边乡下钓鱼多,人家远远地看见跟他打招呼。

    鱼在这种天气里也很慵懒,对鱼饵爱搭不理,轻轻地咬一下,转身又歇着去了,早上就浸在水里的鱼篓里就几条鱼在慌乱地蹦着。父亲心里有些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忽然大力一扯竿,不巧连鱼钩都挂在水深处的荷干上。父亲用竿尖指着方向要我脱掉衣裤下水捞。

    我那时经常这样干,光着身子晃来晃去,也不以为意,初中以后懂得羞涩,便再也不敢了。

    四月底的天热,水里却很凉,我顺着父亲端着的钓竿往水深处走。当我猫腰从水深处连鱼带钩把钓线扯上来时,父亲高兴了:鱼还真不小!脚踩水底齐小腿的淤泥,背上屁股上粘着吸血的大蚂蟥,这是谁也不大在意的事,钓鱼事大,鱼钩鱼线可不能折了,精贵着呢。

    外公父亲一高兴得意,随手就把烟头扔在了晒谷坪的油菜堆里。不一会儿,对面忙着干活的农民就大声喊起来了,风一吹,听不大清,我们谁也没在意,一心一意盯着浮子。当几个农民挑着粪桶朝这边跑过来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

    我突然脚脖子一阵钻心的烫,低头一看,脚边的干油菜已经着火了。我大喊起来,转过身看,背后晒谷坪里火更大。外公和父亲也慌了神,手边没有任何东西救火心下又舍不得用钓竿去扑,只好和身跳到油菜捆上,用双脚去乱踩。我也赶紧到塘边摘了一张荷叶盛了一包包的水去泼。这时农民赶过来,用粪桶舀塘里的水来浇,好在火势刚起,不一会就被手脚麻利的农民浇灭了。

    几个农民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继而怒发冲冠,大声叱骂我们怎么这么不小心火,后面可是队上的仓库。全队一年的口粮要烧了怎么办!外公和父亲已经是一脸通红,连忙递烟过去,农民一边接过烟往耳后一夹,一边斥责,还抽烟!平时在机关当干部以知识分子自居的父亲已经不知所措了。直到农民骂累了,开始陆续点上烟,用粪桶支着扁担开始坐下来歇气,气氛才慢慢有些松动。外公又上前递了一圈烟,大家脸上有了笑意,开始聊油菜,聊养鸡,聊参军等等农村各色大事。

    外公和父亲都低声下气地陪着几个农民聊着天,其实我知道他们心里痒痒的,只想赶紧坐拢来钓鱼。我却不管,拿着外公最得意的钓竿,接连扯上了几条鲫鱼,把个农民眼馋得不行。

    这时一个叼着喇叭筒卷烟的中年人急急赶过来了,正聊天兴起的几个农民有些慌乱,连忙起身,让出支在粪桶上的扁担给来人坐。那人拿着架子,咳嗽一声坐下,一个不小心,差点从扁担上翻倒。大家忍住不敢笑。那人就问:“听说晒谷坪的油菜起了火,烧了多少?”外公连忙上去敬烟,说只刚刚烧起火苗就扑灭了。那人一看就是队上的领导,不是支书就是队长,他在晒谷坪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把手对着那几个农民一挥说:“没事了,没事了,赶紧上工去。”几个农民有些不舍,挑着粪桶悻悻离去。等几个农民走了,他说真烧起来,公社民兵是会抓人的。外公小心地赔着不是,最后一狠心把钓的十来条鱼和剩下的七八根香烟全给了这队上的领导。这人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走了。

    我们仨赶紧收拾钓竿逃了,生怕来了更大的领导,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敬献,一直快步走到家里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不过后来在外婆家,我竟然几次看到了那个生产队的领导来做客,手里时常拎着自种的烟叶,或是鸡蛋,甚至是鸡婆,外公也十分热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好友。也许是吃了我们钓的活鱼,太过鲜美的缘故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