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的长夏夜，人们七七八八地散落在这土坡上纳凉，有摊竹床的，有铺凉席的，有坐躺椅的，四周一片噼噼叭叭蒲扇赶蚊子的声音。偶尔有人懒懒散散地说着话，隔着几个床和椅那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
月光在这种时候就慢慢地把人包裹起来，弄出一层层白天看不到的美妙的剪影，曼妙不可言状。山间的雾气涌来，仿佛就托住了人的腰肢，就要漂动。言语在月光里过滤后，也变得柔和可人，只哄得人想沉沉睡去。
间或有小孩神完气足的哭声刺过来，让人头皮发麻，又立即被妈妈们的奶子塞住。还有搅人瞌睡的菜香飘来，和着响亮的喝稀粥的声音，肚子里的谗虫被勾得翻来覆去地不肯止息。
月亮在淡淡的丝一般的云里走，像涨满风欠着身子走的船，云絮时而有些急，像间或湍急向后奔走的流水，隐隐的破水声似乎就要从天上泻下来，而泻下来的是酽酽的白闪闪的光，打磨得这满世界的银灿灿的。坡上纳凉的人的影子也在这些光里被逐渐延长和山头竹林的影子连成一片。
土坡侧面不远是一个土坝筑起的小山塘，在光影下明镜似的漾动，吐着润润的毫光，偶尔能闪过来耀人眼目。月亮在塘水的中央被反反复复地拉大，塘的四周被隐进了林子的暗部。
四周的声音都被渐渐隐去了棱角，远近有鼾声糅进来，纺织娘、山雀儿、蛙们的叫声也慵懒地加进了些许睡意。夏热减去了不少，山风徐来，多了些凉意。大家屏住声息，等着一个美滋滋的酣睡。
忽然一阵急急的泼水声从土坡侧面的山塘传来，土坡上的睡意和寂静立即被撕了个口子。大家纷纷坐起身露出惊讶的神色。又一阵更急切的泼水声传过来，大家的脸上更张皇。一两个小孩忽然惊醒哇地哭开了，紧张的气氛逼上了脑际。一个半大的孩子，尖叫一声“落水鬼呀！”噼噼叭叭踏着鞋跑远了。一些人开始收拾竹床竹席往家跑，杯子、碗、茶壶相继被打翻。
远看山塘那边，满塘的水光大乱，一阵紧似一阵的捣水泼水的声音尖利地传过来。胆子大的几个人一起吆喝：“谁？找死吗！”不甘寂寞的女同志们胆战心惊地议论开了：“真的胆子大啦，咯多人，阳气咯旺，它们不怕还要显威风”“怕是水猴子？”“前年不是淹死了两个人咯”“落水鬼要投胎吧”。这些声音和挣扎着的泼水声灌到耳朵里，让人毛骨悚然。眼前刚才还亮闪闪的月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冷冷的透出无比的阴凉。土坡上歇凉的人一下子走了大半。
这时一个平时教体育的姓“帅”的老师，猛地跑出人堆，在山坡的菜地里找出一把二齿耙头，叫道“老子不信邪，倒看它是个么子鬼着”，举着二齿耙一阵风似的就往山塘那边跑下去了。不久就传来更大更响的泼水声，仿佛一阵激烈的搏斗。帅老师的喘息声和粗粗的骂娘声也清晰可闻。忽然山塘那边一切都归于平静，我们心里一阵发冷，完了。忽然帅老师惊喜地喊起来：“有大鱼！是条大鱼！”大家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不过脸上的气色渐渐活泼了。
不一会儿帅老师费力地从山塘那边爬上了山坡，背上的耙头尖齿上凿着一条银晃晃的大鱼，大鱼的尾巴还在挣扎着乱晃。
帅老师得意地把耙头一甩，大鱼就滚到地上，银灿灿的一滩。围着的人一片啧啧赞叹。“原来是这条大鱼渡水卡在水沟里了，”帅老师说着，一派胜利者的口气，“我几耙子就解决了它。”我那时还小，不懂得帅老师借此赢得了多少年轻女教师的青睐。
不过，第二天每家每户都分得了一大块帅老师送来的鱼肉，包括那些夜里吓跑的人家。那鱼到底有多大已记不真切，印象中只有月夜深沉时“有大鱼！”的呼喝。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