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打来电话时,保卫处接电话的是保卫干事张强。张强是厂党办主任杨宝军的小舅子。张强知道姐夫杨宝军对王龙刚有看法,他自己对王龙刚飞扬跋扈的作派也极为不满。当他听到王龙刚嫖娼的消息后,当即把他姐夫办公室的电话报给了对方。党办主任杨宝军接到电话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机会来了。他只迟疑了一下,便把纪委书记徐斌的电话告诉了派出所。
杨宝军与王龙刚是同时大学毕业一同入厂的,两个人同住一个独身宿舍,关系密切得非同一般。他们是文革后首届大学生,因而都得到了厂领导的重视。随着地位的变化,两个人的隔阂因为嫉妒心也就越来越大。杨宝军先被提拔起来进到科室工作,后来得到了书记曹海的赏识,进了党办当秘书;而王龙刚一直在车间一线做技术工作。开始党务工作还是蛮吃香的,所以杨宝军在王龙刚面前显得趾高气扬,充满了优越感。王龙刚对杨宝军当上秘书十分地嫉妒,背后就常骂杨宝军是小人得志。杨宝军也常利用在领导面前能说上话的机会说王龙刚的坏话。两个人因此吵过架,便反目为仇了。两个人结婚后相继搬出了职工宿舍,再也没有了来往。
企业推行厂长负责制后,厂长申春东看中了一直在车间当工程师的王龙刚,先是把他调到了总工室,然后到行政办公室当主任,不久便提他当了副厂长。这时的杨宝军虽然跟头把式地爬到了党办主任的位置,但因为党务工作不吃香了,所以心里便滋生出一种失落感,这种情绪进而演变成嫉妒,最后便是仇视。
杨宝军打过电话后,便一直站在窗前。他的办公室正处在办公楼的中间位置,所有出入办公楼的人员一目了然。不大工夫儿,他看到孙伟匆匆忙忙地走进了办公楼,时间不长,徐斌与孙伟走出了办公楼,朝着厂大门走去。
看完这一切,他洋洋得意地躺倒在自己的转椅上,抽着烟,嘴里哼起了小曲。没有哪一天的心情有今天这样愉快的了。他没有注意到张强悄悄地走进来,张强喊姐夫竟然吓了他一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敲一下门?”杨宝军马上正襟危坐。
“我到姐夫这儿来,还用得着敲门吗?”张强涎皮涎脸道。
杨宝军拿这个小舅子没有办法,只得笑着说:“这不是在家里,这是办公室。得了,看在你姐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不计较,我还要计较呢。姐夫独自一人在这里发笑,莫非是有了相好的?这我可要让我姐研究研究你了。”张强开着玩笑说。
“除了有相好的才会高兴之外,难道我连笑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你这种人是有名的四大憋屈之一,哪有机会笑得出来呀。”
“四大憋屈?哪四大憋屈?”杨宝军莫名其妙地问。
“四大憋屈你都不知道?不就是‘挖菜窖,蹲小号,戴绿帽,写材料’吗。”张强说。
杨宝军听后,笑了起来,他感到自己这个党办主任确实够憋屈的了,没个正经事做,啥也说了不算,整天撅着腚给领导写材料,还很难让领导满意,就是一份讲话稿,也要按照领导的意图改上个几遍,一熬就是几天几宿,而领导讲话后,所有的那些努力就成了一堆的废纸。
杨宝军看到张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哎,刚才我还准备打电话叫你过来,不曾想你却自己跑上来了。”
“是不是王龙刚嫖娼的事呀?”
“我猜一准是你告诉派出所我的电话的。”两人一拍即合。
杨宝军说:“刚才我看到徐书记和你们处长已经出去了,我想王龙刚这回十有八九要跌个大跟头。但是看到徐书记神神秘秘的样子,连小车他都没敢要,肯定是想把这件事压下来。如果嫖娼这样大的事都没人管的话,法律纪律还有什么用?社会还不乱了套了吗?”
张强心里明白姐夫的这种暗示,说:“这种事不能不了了之。”
张强从党办出来后,不到一个时辰,王厂长嫖娼事件便闹得沸沸扬扬的了。
徐斌和孙伟在路上吃了个饭,回到厂里已是下午。
徐斌刚坐下,党委书记曹海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坐下,便说道:“我说徐斌,你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自己便擅自去处理王厂长嫖娼的事呢?”
纪委是在党委领导下工作的,对于厂级领导干部的违纪处理,理应先向党委书记汇报。这并不是徐斌的疏忽,他只是不想扩大这件事情的影响面。没想到,这件事早已走漏了消息。书记此时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来向他发难的。
“曹书记,我不是瞒你。我只是想把问题搞清之后,再向你汇报。”徐斌急忙解释道。
“你去了派出所,难道问题还没搞清吗?”
徐斌一看这架式,不能再有所保留了,便将去派出所的经过讲了一遍。
“这还用得着弄清楚吗?这不是明显的嫖娼行为是什么?我看有必要开党委会来研究一下,要不然要我们党委、纪委干什么!”曹海余怒未消,说完拂袖而去。
曹海当这个党委书记已经有些年头了,他曾与三任厂长做过搭档,前两任都提拔上去了,并先后当了主管工业的副市长,而他却是十几年没有挪动过。原因很多,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他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已经过了提拔的坎了。人们认为曹海这个人很明智,不该管的他从来都不过问,所以党政一把手之间还是有一种默契,没有发生过大的矛盾冲突。今天的一反常态事出有因,主要是自打第三任厂长申春东上任后,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在决策上很少与他商量,提拔王龙刚就是一例。
当时,主管副厂长退了休,曹海准备让杨宝军去担当这个职务。申春东坚决反对,理由是杨宝军做政工时间久了,不适合抓生产。就这样,王龙刚担任了主管生产的副厂长。
曹海在用人问题上可以忍气吞声,而他最忌讳就是在收入上的差距。前两任在这上面做得还是不错的。到了他这个年龄,正县级已经当到头了,当官上他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只要钱不少他的,他是不会计较的。可申春东却不买他的账,自作主张,在奖金分成上与他分出了档次——差倒是没差多少钱,也就是十几元钱,而且奖金的总额也比过去的奖金翻了一番还多,但人活一口气,差额表明了对他的轻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善于察言观色的杨宝军看出了端倪,经常吹耳边风,在他面前搬弄是非。前两天他还对曹海说起他听来的一个笑话。说前不久,某地组织部门对某企业进行经理、书记的考核,为了广泛征求意见,扩大了解情况的层面,找了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工人谈话。组织部门的干部问道:你们经理每天白天都干点什么?这个工人说粗话说惯了,开口便说:白天吗,经理瞎鸡巴忙。组织部的干部笑了笑,进一步问道:那么,晚上呢?工人说:晚上经理是鸡巴瞎忙。组织部干部又问:书记白天都干些什么?工人说:他没鸡巴事。又问:晚上呢。工人答道:那,鸡巴也没事。
曹海初一听,还笑了两声,但随即收敛了笑容,正色地告诫道:“宝军哪,这个笑话不能随便乱讲啊。”
口里虽这么说,但心里却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如今企业里的党委书记形同虚设,人家当然不拿你当回事了。当杨宝军向他汇报王龙刚因嫖娼被派出所抓了时,他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他要好好地触动一下趾高气昂的申春东。
党委会是在下班前的一刻钟开始的。
当申春东听到是关于王龙刚嫖娼的议题时,他不以为意地笑了,说:“就这么个小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申厂长,这可不是个小事情。按照规定,如果真有嫖娼行为的话,就要开除党籍,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最多只能保留公职。”曹海严肃地说道。
听曹海这么一说,申春东也收敛了笑容,说:“真有这么严重吗?这扯不扯,我还以为只是个寻花问柳,人之常情呢。”
徐斌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徐斌话音刚落,申春东气恼地嚷道:“这是谁,用心这么歹毒?这不是明显往纪委捅吗?……”
曹海拦住申春东的话头,说:“申厂长,咱们是在研究王龙刚这件事如何去调查的事,现在全厂上下议论纷纷,这样有损于我们领导干部的形象,还会直接影响生产。”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怎么不严重!”
“我们还没有确认王龙刚是否真的嫖了娼嘛。”
“那不过是派出所对他留有情面。在党风党纪的原则问题上,我们更应该立场鲜明,绝不能姑息迁就。”
申春东无可奈何地问道:“曹书记,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看这件事应该让徐斌负责、杨宝军参与,一起调查一下。”
“我看这样做不太合适。徐斌作为纪委书记参加调查还可以理解,而杨宝军参加进来就没有道理了,这本应该是保卫处的事嘛。”申春东已经识破了曹海的诡计。
“党委对行政工作是起监督作用的,参加进来有什么不合适?”曹海话里充满了火药味。
“书记、厂长,”徐斌一见两个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他只能在两人中间和稀泥了,“这样吧,杨宝军与孙伟可以同时参加调查工作。”
听到徐斌这么一说,另外几个参加会议的党委委员们也随声附和,赞成徐斌的意见。
申春东叹了一声,感慨地说:“这嫖娼真要是出在我们一个副厂长的身上,够得上花边新闻了,我们厂不用做广告便可以名扬四海了。”
党委会开过后,曹书记便通知杨宝军参加调查工作。杨宝军从曹海的话语中听得出来某种暗示,这也是他巴望做的一件事。如果搞掉王龙刚,自己就有可能接替那个副厂长,书记肯定会尽力的。当天晚上,杨宝军打电话叫来了小舅子张强。
当着张强的面,杨宝军抱怨起派出所来,说派出所的人话说得太含糊了,明显是有意在为王龙刚保密。他说,曹书记让我参加调查,现在关健是要如何通过一些渠道,了解警方掌握的有关王龙刚嫖娼的真实情况才好。
“这事好办,我可以找我的那些同学去打听。”张强一听,迫不急待地说。张强是警校毕业的,他的很多同学都在市公安局工作。
张强的话正中下怀,杨宝军不露声色地说道:“这件事一定要谨慎,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因为这件事的调查工作是党委会上定的,只有我们几个人参加。不然的话,人家还会以为我们有意整王龙刚。”
“姐夫,你放心吧,即使王龙刚有三头六背,我也会把这件事搞得水落石出的。”张强信誓旦旦地说。
杨宝军诡谲地笑了,说:“别吹牛了,你的那些同学,毕业还都没几年,我真怀疑他们的能量。这种事不一定有太多的人知道的。”
“姐夫你这是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吧,别看我那些同学毕业时间不长,咱们单位把嫖娼看成挺大的事,而对于他们来讲不过是小事一桩。”杨宝军用的是激将法,张强果然上当了,“他们要想搞掉你,即使你没嫖娼,也能把你搞成嫖娼的。”
“你看你,还没喝多少酒,就开始说酒话了吧。”杨宝军知道他的小舅子特点,属于情绪型的,容易冲动。
“姐夫,不信咱们走着瞧。”
“张强,你又让谁走着瞧哇?”张强的姐姐正巧端着菜进来。
“嗨,没什么事,都是开玩笑的话,你别瞎掺合。坐下来一起跟你老弟喝点酒。”杨宝军忙遮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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