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为你连根拔除寂寞-玻璃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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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去年起,欧洲爆发了大战[1]。目前尚无从估计战争何时能够结束。日本也参与了一部分战争。日本的局部参战结束后,议会宣告解散。后续的大选对于政界人士而言确实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稻米价格过低导致农家收入无着,四下一片萧条凋敝之象。而说到往年这阵子的例行大事,要数即将到来的春季相扑比赛。总而言之,现下是个动荡不安的多事之春,似我这般静静坐在玻璃窗内的人,自觉难能在报纸上抛头露面。若要我执笔,我就得写出能压过那些政治家、军人、企业家、相扑迷的东西来,但我实在没有这样的胆魄。只是因为有人要我在春日里写下点什么,我便提笔记录了些与他人无甚关联的琐事。至于写到何时停笔,这要取决于我这支笔和编辑部的情况来决定,现下还不能做出判断。

    二

    我被叫到电话旁,拿起听筒询问对方有何贵干。来电的是某杂志社的一名男子,说想要我的照片,特地询问什么时候登门拍摄为好。我回答说:“拍照怕是不妥。”

    我与这间杂志社虽毫无关系,不过记得过去三四年间收到过一两册这种杂志。杂志的特色之处,除却满书登载着许多人的笑脸外,旁的便再也想不起来了。但是,杂志上刊载的笑脸多是矫揉造作之照,它们给我留下的不快感至今仍未消去。因此,我当即出言拒绝。

    杂志社的男子说,他们希望在卯年正月号上排列一些卯年出生的人的照片。如他所说,我确实是卯年生的。于是,我说道:

    “你们杂志要的照片,拍摄的时候必须要笑着才行吧。”

    “不不,并非如此。”对方迅速回答。说得像是我一直以来都误解了他们杂志的特色一般。

    “如果你们觉得拍摄时用本来的表情也可以的话,那么上次杂志也无妨。”

    “太好了,十分感谢。”

    我与对方约定好日期后,挂断了电话。

    隔了一天便是讲好的日子,那位打来电话的男子穿着笔挺的西服,带着照相机,如约到访我的书房。我与他聊了一会儿关于他和他所在杂志的情况。而后,他给我照了两张相。一张拍了坐在桌前的平常坐姿,另一张拍了立在结霜的冰冷前庭的普通神情。书房中光线不佳,架好相机之后,他打开了镁光灯。镁粉烧起来前,他转过半张脸对我说:“虽说我们有约在先,但您能否可以稍微笑一下呢?”我听罢,顿时觉得有些滑稽。同时,觉得这个男子实在满口胡言。我说了句“这样就好了吧。”并没有理会他的要求。他让我站在院子里的树丛前,将镜头对准我,口中又重复起方才的话:“虽然和您有约在先,您能否稍微……”这下子,我更加笑不出来了。

    那之后过了四天,男子将我的照片邮寄过来。但是,照片上的我却如他要求的那般——展露出笑颜。于是,我像是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凝视照片良久。在我看来,这毫无疑问是经过处理后加工出来的笑容。

    为了求证,我将照片拿给四五个来我家的人看过。他们皆与我相同,认为那怎么看都是加工出来的笑容。

    有生以来,我有过多次在他人面前不情不愿却偏要强装欢颜的经历。看来,我那种虚伪行径,如今在这位摄影师的镜头下得到了报应。

    他虽把我那面露勉强苦笑的照片寄给了我,刊载了这张照片的杂志却始终没有送来。

    三

    从H君将赫克特送给我至今,不知不觉间已有三四年了,现在想来感觉如履梦境。

    当时,它还是个刚刚断奶的小不点。H君的徒弟用包袱布将它裹起来,搭了电车把它送到我家。是夜,我把它安置在后院杂物间的角落。为了不让它受寒,专门铺了些稻草,尽可能为它创造出一个舒适的床铺。之后,我便将杂物间的门合上了。然而,天刚擦黑它就呜咽起来,整个晚上都在用爪子扒挠杂物间的门,想要到外面去。大抵是觉得独自睡在昏暗之处太过寂寞吧,看起来它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它仍旧不安。再次日依然如此。大约过了一周有余,它才终于能在我铺的稻草床上安然入睡。这期间,我一到晚上便惦记起它。

    家里的孩子对它珍爱有加,稍有空闲就去同它玩耍。但由于它没有名字,因此没有办法呼唤。同一个有生命的动物相处,必须要呼唤出对方的名字才能嬉戏玩耍。于是,孩子们央我给它起个名字。最后,我为这位孩子们的玩伴起了个了不起的名字——赫克特。

    赫克特是《伊利亚特》中出现的一位特洛伊勇士的名字。特洛伊与希腊爆发战争时,赫克特最后被阿契里斯[2]杀死,阿契里斯为命断赫特克之手的友人报了仇。当阿契里斯怒火万丈地从希腊人中奋冲而出的时候,唯有赫克特一人未逃入城内。赫克特三次绕特洛伊城躲避阿契里斯的尖矛,阿契里斯也三次绕特洛伊城,紧追不舍。最终,阿契里斯用长矛结束了赫克特的生命。而后,他把赫克特的尸体拴在自己的战车上,拖着尸体围绕特洛伊城转了三圈……

    我将这个伟大的名字,起给了用包袱布裹着抱来的小狗。对这段典故一无所知的孩子们,起初还嘀咕说这真是个怪名字,之后没过多久便习惯了。而小狗一听到有人叫“赫克特”,便兴高采烈地摇起尾巴。后来,这个了不起的名字也同“约翰”“乔治”等平淡无奇的基督教徒的名字一样,让我体会不出任何古典趣味了。与此同时,赫克特也渐渐在我家失去了最初那种备受珍视的地位。

    赫克特和很多狗一样,曾因罹患犬瘟热而住院。那段时间,孩子们常常去探视它。我也去看望过它。它一见到我,立刻开心不已地摇起尾巴,用依恋的目光望着我。我蹲下身子,把脸靠向它,用右手抚摸它的脑袋。它回礼一般,不住地想舔遍我整张脸。那时,它在我的目光中,第一次按照医生吩咐喝下了少许牛奶。一直对病情不甚乐观的医生,看到这个情景说:“照这样下去,或许能痊愈也说不定。”赫克特果真痊愈了。它回到家中,神气十足地活蹦乱跳起来。

    四

    不到一天的工夫,赫克特便交了两三个朋友。其中最亲密的要数前面医生邻居家的那个捣蛋鬼。那个捣蛋鬼与它年纪相仿,名叫“约翰”,是个典型的基督徒名字。然而,实质上却远比异端者赫克特性格恶劣。它有乱咬人的坏毛病,最后被打死了。

    赫克特把这个恶友带到家里的庭院来,两个小家伙肆意破坏,搞得庭院一片狼藉,让我十分苦恼。它们不停地刨树根,高兴地挖出一个个毫无用处的大洞。它们在漂亮规整的花草上故意打滚,把花草压倒、折断。

    自从约翰被打死后,百无聊赖的赫克特学会了夜玩与日玩。我出门散步时,经常看到它在派出所旁边晒太阳。但只要它待在家里,就会冲一切它觉得可疑的人吠叫。其中有一个从祖宅附近来表演角兵卫狮子[3]的十岁孩子,受它攻击最甚。那孩子常常说着“可喜可贺”走进院子,如果不能从住家户那里得到些面包皮或者一钱铜板,他是决计不会走的。因此,无论赫克特如何冲他吠叫,他也从不逃走。最后,常常是赫克特一边叫着,一边夹着尾巴退回杂物间去了。总而言之,赫克特是个懦弱鬼。而从操行上来讲,它已经堕落得与野狗无异了。不过,它始终没有丢弃“依恋人类”这一狗类共通的本性。只要与我打了照面,它无一例外会摇着尾巴向我奔来。有时它还会用背在我身上乱蹭。我的衣服和外套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被它的泥爪子给弄脏了。

    去年夏天到秋天我因卧病在床,约有一个月未能同赫克特见上面。等到病情终于有所好转能够走出房间时,我才看到昏暗的暮色中赫克特立在厅外廊檐下。我立刻开口呼唤它,但无论我如何呼喊,它始终一动不动地伏在树篱底部,毫无回应。脑袋不动,尾巴不摇,仿佛一块白色物体黏着在树篱底部。想到仅仅一个月未见,它竟然已经将主人的声音忘得干净,我不禁感到些许淡淡的哀愁。

    时光又来到秋日。这天晚上,所有屋子的防雨窗都没有关上,从家中可以望见苍穹中点点明亮的星光。我与两三位家人一同站在厅外廊檐边。但当我呼唤赫克特时,他们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好似我被赫克特遗忘了一般,他们也早将赫克特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我一言不发地回到起居间,躺在铺好的被褥上。因为刚刚病愈,我穿着不合时宜的黑绸领子长棉袍。我嫌棉袍穿脱麻烦,就那么躺了下来,两手交叉在胸前,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天花板。

    五

    次日清晨,我站在书房廊下环视着初秋庭院的景色。偶然间又看到它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青苔上。我不愿重复昨夜的失望,因而故意不去呼喊它的名字。但我却忍不住站在那里,心无旁骛地凝视着它的身影。只见它把脑袋伸进树根旁放置的石头洗手盆里,吧嗒吧嗒地喝着盆中积下的雨水。

    我不清楚这只洗手盆是谁拿过来的。只记得刚搬到这里的时候,这只六角石盆曾翻倒在后院角落,于是让园艺师傅把它移到了现在的位置。那时候,盆中长满青苔,以至于侧面刻印的文字全然辨认不出了。但我记得在搬动前,我曾清楚将上面的文字读了一遍。具体的文字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只有阅读时留下的某种奇异感觉回荡在心间。那种感觉包含了寺院、佛与无常的意味在其中。

    赫克特背对着我,无精打采地垂着尾巴。它离开洗手盆时,我看到它嘴边流着口水。

    “得想想办法,它这是生病了。”说着,我回头看了看女护士。那时候我还雇了护士帮忙。

    次日,我一眼就看到在木贼草中睡觉的赫克特。并且对护士重复了昨天说过的话。然而,赫克特自此以后便消失了踪影,再也没有回过家。

    “我想带它去看医生,可四处都没找到它。”

    家里的仆人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的脸色。我一言未发,只是在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得到赫克特的场景。当时交养犬登记表时,还发生了些滑稽的事情——在种类一栏填了混血种,颜色一栏写下了红斑点。

    大约在赫克特不见踪影的一周后,距我家一两百米的邻居差使女佣报信,说他们家院子里的池塘中浮着一具狗的尸骸,把它脖子上的项圈取下来一看,发现写的是我家的名字,因而派人过来告知此事。女仆问道:“要不要埋在您这边?”我赶忙差车夫去把赫克特领回来。

    我不知道专程差使女佣前来告知的那户人家究竟坐落何处,只是大约觉得是在我从小就熟悉的那座古寺旁。那座寺院中有山鹿素行[4]的墓。寺门前方有一棵老朴树,仿佛是在纪念旧幕府时代一般。从我书房北侧廊下,越过重重屋顶,可以清楚看到这棵老树。

    车夫把赫克特的尸体包裹在草席里带了回来。我故意没有走近,只是打发人去买了一块白木做的小墓碑,在上面题写下:

    秋风闻不见,埋汝入土眠。

    我把墓碑递给仆人,让他立在赫克特沉眠的土地上。赫特克的墓在猫儿墓的东北方向,大概相隔六尺左右。不见日照的凛凛寒冬,站在我书房的北侧廊下,透过玻璃窗户向外望,在寒霜遍布的后院,两座墓历历可见。比起微微黑朽的猫儿墓,赫克特的墓显得崭新而光彩。不过,怕是过不了多久,两座墓便会沦为相差无几的模样了吧。

    六

    我同那位女子先后见过四五面。

    她第一次到访时,我恰好不在家。据说,应门的仆人让她下次带封介绍信来,她说没地方能拿到这种东西,便回去了。

    过了一天,女子写信来,直截了当地询问我方便的时间。从寄来的信封上,我得知她就住在与我咫尺之隔的地方。我立刻写了回信,告知她见面的日期。

    女子如约而至。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她身上那件印着三片槲树叶纹样的丝绸短褂,模样十分漂亮。听起来,她将我的作品几乎读了个遍,所以谈话的话题大多是朝着这个方向延伸开来的。自己的作品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大加赞扬,让我很是感激,但也颇不好意思。说实在的,我当之有愧。

    隔了一周,女子再次到访。她又一次对我的作品大加褒扬。然而,就我而言,反倒不愿谈论这种话题。女子第三次来的时候,显得十分激动,从和服宽袖中掏出手帕,不住地擦拭泪水。而后,她拜托我能否将她至今为止的悲痛经历写下来。由于我尚对她的故事一无所知,难以给出肯定答复,只是试着询问她:“若是写下来的话,会不会给他人带来困扰呢?”她用斩钉截铁的口吻答道:“但凡不用真名实姓,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于是,我姑且安排下时间,准备听她讲述一番。

    到了约定的日子,她带了另一位想要见我的女子过来,说把之前讲好要谈的话题推延到下次。我丝毫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同她们二人闲聊了一阵后,就道别了。

    她最后一次来我的书房,是次日的夜晚。讲述发生在她身上的悲惨经历前,她一边用黄铜火筷子戳着桐木暖手炉中的炉灰,一边对沉默地我说道:

    “前一阵我兴致冲冲地拜托您将我的故事写下来,这件事还是作罢吧。现在我只想让先生听听我的故事,您就姑且……”

    对于她这番话,我回答说:

    “没有你的允许,无论是多么想写的故事,我都不会落笔成文的,你尽管放心吧。”得到我肯定的保证后,她便开口讲述起这七八年自己的经历来。我默默地凝视着她的面庞,而她杏眼低垂凝视着暖炉中的火,用纤长优雅的手指,握着黄铜火筷子,拨弄着炉灰。

    有时,遇到不甚明白的地方,我会简短地向她提问,她答得简明扼要,很是清楚。但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讲,而我如同一尊木像般,沉默地凝神聆听。

    渐渐,她的面颊泛起红潮。大抵是由于她未施粉脂吧,那红润的色泽格外醒目地映入我眼帘。她始终垂首而坐,那一头浓密的黑发自然而然也引起了我的注意。

    七

    听完她的自白,我哀闷息重,悲不能已。她向我发问道:

    “如果这是先生的小说,那个女子会遭遇何种结局呢?”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您觉得女子是一死了之的好,还是会让她活下去?”

    我说两者皆可。说罢,暗中窥了一眼女子,发现她脸上写满渴求得到更为明确答复的表情。我无奈下只得回答说:

    “如果站在生而为人的角度考虑,活下去也未尝不可。但如果以美和高尚作为评价人生的唯一标准,也许又该另作考虑了。”

    “先生的话,会如何选择呢?”

    这个问题又让我踌躇难答。只得默默听她继续说:

    “我现在拥有的这份美丽心绪将会被时间渐渐冲淡,一想到这里我便惴惴不安。这份记忆最终会消失,只剩下一个抽去灵魂的空洞躯壳苟活于世,这样的未来何其苦痛,又何其可怖啊!”

    我知晓她在现下这个广阔世间,茕茕孑立、孤苦无依,处于动弹不得的境地。也明白她所遭遇的这些境况,远超我的能力范围。我只能站在爱莫能助的旁观者角度,静静看着她的苦痛。

    我为了按时服药,因而养成了在客人面前也毫不顾忌地放置一块怀表在坐垫旁的习惯。

    “已经十一点了,请早些回去吧。”我终于对她说道。她站起身来,没有一丝不快的表情。我又说道:“天色太晚,我送送你吧。”说着,我与她一起走到门前换鞋的地方。

    彼时,一轮皎月高悬,清辉遍洒夜晚的苍穹。来到大街上,四下俱寂,木屐踩在泥土上,几乎一丝声响也不可闻。我未戴帽子,两手揣在袖中,跟在她后面一路行去。走到拐角处,女子稍稍点头示意,“承蒙先生相送,我受之有愧。”我答道“:有何可愧,大家都是人嘛。”

    走到下一个转角时,女子又说了一句:“承蒙先生相送,不胜光荣。”我认真地回问她:“你真的觉得光荣吗?”她简单利落地说:“是的。”我说:“那就别寻死,好好活着吧。”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理解我这句话的。又随着她走了一百来米,我便向自家折返了。

    听了一席胸中淤塞的苦难故事,那个晚上我反倒感到了一种生而为人本该有的好心情。这种心情着实是久违了。我意识到这就如同种读完文学艺术上的杰作后生出的心情一样。我想到自己曾为出入有乐座[5]和帝国剧场而洋洋得意,不禁觉得实在太过肤浅。

    八

    我在郁郁寡欢的人生路上精疲力尽地迈着步,心里时常思考着关于自己终有一日不得不面临死亡的问题。并且,坚信那个名为死的境界远比生来得快乐。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死是人类可以到达的至高状态。

    “死比生可贵。”

    这句话近来时常在我胸中反复涤荡。

    但我现在仍是确凿无误地活着。按照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这个顺序追溯百年、两百年乃至千万年,此间人们业已养成的习惯,在我这一代不可能摆脱。于是,我就依然执着于“生”这件事了。

    因此,对旁人提出建议时,我也决计不会超出“生”所允许的范围。只能在如何生存这个狭隘的领域内,作为人类的一分子去面对其他同为一分子的人类。既然我们承认自己在生的范围内活动,也承认其他生存于世的人类,那么彼此之间根本的奥义应当是:无论如何苦楚、如何丑陋,那也必须在生的基础上去解释一切问题。

    “若生存让人苦痛,那不若死去为好。”

    这样的言语,怕是悲观厌世的人也不至于轻易说出口吧。医务人员对待安然赴死的病人,仍旧特意注射种种药剂,想方设法为病患延长哪怕片刻的苦痛。这种近似于拷打的行为,虽然可以认为是人类道德所驱使的操作,但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我们究竟是如何固执地坚持于生存这件事情。如是这般,我终究还是无法对她说出以死解脱的话。

    她的内心蒙受了难以治愈的深重创伤,也正是这种创伤在她心中埋下普通人难以经历的美丽回忆之种,让她眼眸间熠熠生辉。她愿意将这份美丽的回忆视为珍宝,永远紧紧埋藏于内心深处。而不幸的是,这份美丽的回忆也正是使她经历比死更甚的痛苦的元凶。二者如纸张表里两面,难以分割。

    我对她说,请你在可以治愈一切的“时间”河流中顺其自然。她叹息道,如此一来,那我珍贵的记忆也要渐渐褪色剥蚀了吧。

    公正的“时间”从她手中夺取至贵珍宝的同时,亦会逐渐平复她所受到的创伤。它让热烈的生之欢喜如梦朦胧,亦毫不懈怠地逐渐削弱伴随欢喜而来的剜心之痛。

    我想,即使挖出那份根植于深切爱恋中的热烈记忆,也要让“时间”拭去从她创口滴下的血液。在我看来,无论如何平淡的生活,只要活下去,就是比死更适合她的道路。

    如此,一贯信奉死比生可贵的我给出的建议与希望,终究没能超越那个充满不快的生之道路。而我的这种做法,无疑证明了我是个平庸的自然主义者。我至今仍用半信半疑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内心。

    九

    我在高中读书的那段时间,有一位名叫O的朋友,与我交往比较亲近。那时候朋友寥寥无几的我,自然而然与O君日渐频繁地来往起来。大约每周我都要去看他一次。某年暑假,O君寄宿在真砂町,我每天都约他一道去大川的游泳场。

    O君是东北人,说话的方式与我们颇为不同,那钝重而缓慢的腔调颇能代表他透露出的气质。记忆里我与他有过几次争论,辩论到最后他也丝毫没有面红耳赤的恼怒之相。单凭这一点,就足够我承认他是个值得敬爱的长者了。

    如同他豁达大度的气质,他的头脑也远比我开阔许多。那时候,他始终在考虑一些我思所不及的问题。他一开始就有学习理科的目标,但仍孜孜不倦地阅读哲学方面的书籍。我至今还记得曾向他借过一本斯宾塞[6]的《第一原理》。

    碧空澄澈、高朗飒爽的秋季晴日里,我们二人时常一道外出,悠然漫步,随性闲聊。这时候,常常见到从道路两侧越墙而出的树枝上挂着泛黄的小叶片,明明未觉有风,叶片却簌簌飞落。曾有一次,他偶然得见此番景象,忽地低声开口说:“啊,我悟到了。”只能看出秋空中苍云浮动的无尽美意的我,听到他那声低语,像是被某个封印了他话语的秘密符谶感召,怪音绕耳久久不绝。“了悟一事,实乃绝妙啊。”他接着用平时惯用的调子自言自语地解释道。我仍旧没能应和只言片字。

    他曾是一个贫苦学生,在大观音[7]旁租借了间房子,自己烧饭吃。他常常留我吃饭,而饭桌上只能端上一碟寂寞的烤鲑鱼。有时候会买些煮豆子代替糯米糕点,两个人展开包裹食物的竹叶就吃了起来。

    大学毕业后不久,他就去了地方中学任教。我为他感到惋惜,但并不了解他的那些大学老师或许觉得十分妥当也未可知。他自己倒是毫不介意。那之后又过了几年,他签了个三年的合同,被派遣到中国的某所学校任职。任期满后紧接着出任了国内的某所中学校长。由秋田迁到横手,现在则在库页岛担任校长。

    去年他有事来东京,顺道来看看许久未见的我。我从仆人手中接过他的名片时,即刻起身朝会客厅走去,如往常一样,先于客人落座。于是,从走廊走到房间门外的O君,一见到我在正襟危坐的模样,立马开口道:“你真是装模作样啊。”

    他语音未落,我便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句。这句回答怎么听都像是肯定他对我的批评,如何能够这般自然而然、毫无做作、不觉拘泥地让回答脱口而出呢?看来,我当时的心境一定十分透明。

    十

    O君与我相对而坐,刚一落座我们便互相端详起彼此的面庞来。他的眉眼间还残留了一些曾经的遗痕,似是令人怀念的旧梦一般。只是仿佛是陈旧心境被朦朦胧胧地编织进崭新的心绪中,显得幽暗而迷离。我们谁也不可能抵抗可怕的“时间”之威力,重返旧日。两人各自回顾起从分别到今日重逢的这段时日,经历过哪些奇闻妙事。

    O君过去有一张苹果似的红脸颊,比常人大一倍的圆眼睛,和女子般胖乎乎的面庞。如今看来,他仍旧顶着红脸颊、大圆眼、微胖脸,但却仍有什么和过去不同了。

    我让他看我的胡子和鬓角,他也揉着头发让我看。我的胡鬓已是花白,他的头顶也稀疏起来。

    “人能到库页岛,之后再也没有更远的目的地了吧。”我戏谑他。“大概是的吧。”他答道。我听他讲述了许多至今闻所未闻的库页岛奇事。如今这些事情我全忘干净了,只记得那里的夏天十分美妙。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与他一道外出。他在夫拉克礼服[8]上套了一件宽袖的轻盈和服外套。我们上了电车,他一手拉着吊环,一手从衣袋里掏出了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给我看。我问他:“这是什么呀?”他答道:“栗子饼。”栗子饼是我刚才在家中招待他用的点心。我有些吃惊,不晓得他是何时用手帕包起来的。

    “你把栗子饼带出来了啊。”

    “好像是的吧。”

    他语气里带了些对我少见多怪的吃惊样子嗤之以鼻的腔调,而后他又将手帕包裹收进衣袋里。

    那晚我们去了帝国剧院。我拿到的两张票上写明了注意要从北侧进场,却被我弄错,误向南边转去。他提醒我说:“不是那边哟。”我停步想了想,“确实应该往库页岛的方向走才对。”说着又折回了指定的入口处。

    他一开始便说自己对帝国剧场很熟悉。但我们吃完晚餐返回坐席的时候,他却犯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错误:弄错了一楼与二楼的门。令我见之解颐。

    他时不时从衣袋中掏出金丝边眼镜,俯首读读手中的介绍页,又不摘眼镜地抬头向远处的舞台望去。

    “那不是老花镜吗?戴着它怎的能看清楚远处的东西?”

    “嗯,恰——布——哆。”

    这个什么“恰布哆”,让我一头雾水。他向我解释道,这是中国话里“差不多”的意思。

    是夜我们回去时,他在电车中同我告别,便又启程奔赴那遥远而寒冷的北国之境去了。

    我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他的名字:达人。这个名字如同上天为他度身定做一般。而我也会在心中惦念着,这位达人至今仍在那冰天雪地的北方边境担任着中学校长呢。

    十一

    某位夫人介绍了一位女子给我。

    “她想让您看看她写的东西。”

    听罢夫人的话,我心中思考良多。至今为止,有不少人拿着自己写的东西到我这里来,希望我能帮他们看看。其中不乏一些厚度达到一两寸的大部头。只要时间允许,我尽可能都读了。想法单纯的我觉得只要读过他们拜托给我的文稿,我的义务便履行完成了,这样便可以心安理得。然而,对方却接连提出想要登报、刊载杂志等等的请求。其中不乏有人认为让他人阅读仅仅是种手段,能将稿件换成钱才是原本的目的。渐渐,我开始厌倦起心怀好意地阅读陌生人拿来的晦涩文稿了。

    确实,比起做老师的时候,如今我的时间有了一些弹性。但是,一旦忙于自己的工作,脑子就运转不停,无暇旁顾。即使是凭着一股亲切的热情答应别人要读的稿件,有时也无法如约兑现。

    我把自己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那位夫人。夫人充分理解了我的意思后便打道回府了。她走后没多久,那位被介绍来的女子便来到我的会客厅,坐在了坐垫上。清寂的雨似是快要从昏暗的苍穹中坠落,我透过玻璃窗向天空望去,开口对那位女子说道:

    “这并非是社交。互相只说些体面好听的话,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得到启发,或者从中受益。如果你没有正直坦率的决心,肯定是不行的。你只有毫无掩饰地坦诚相对,我才能看清楚你现在所处的位置、面朝的方向。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自己被你授予了指导资格。因此,我若有所问,但凡你有所想,便不能沉默以对。若是担忧自己的回答会遭人嘲笑、令自己蒙羞,或有失体面惹人恼怒,仅仅想着要把自己粉饰成面目全非的样子示人的话,那么无论我再怎么急于给你有益的启发,却也不过是无的放矢而已。

    “这是我对你的要求。相应的,我也会直言不讳。除了坦诚相见外,没有其他可以教授你的方法。因此,当我的想法出现什么漏洞时,如果你看穿了它,那就意味着我被你捏住了弱点,只能宣告失败。认为只有求教者肩负推心置腹的义务,这显然不对,教授者亦应当敞开心扉。双方都需要摒弃社交习气,坦诚以对。

    “所以,今后我阅读你的作品时,兴许会说一些颇是逆耳的批评,你可不能生气。我并不是为了伤害你的感情才说出这些话的。同样,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快刨根问底地向我提。只要你是为了理解我的观点而提出问题,我也绝不会恼怒。

    “总而言之,我们之间的往来与那种以维持现状为目的、以圆滑行事为重点的社交完全不同。你明白了吗?”

    女子答说“明白了”,便回家去了。

    十二

    不时有人要我题字写诗,并且在我尚未首肯的时候,便径自将诗笺和绢布寄过来。起初,我总想着若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期待实在不忍,所以即使自认字拙,也还是应对方要求题写几句。但后来我发现这种善意难以长期维系,便渐渐不再理会众多求字者的请托了。

    我甚至有时会生出“人类就是每日每日为出丑而存在的生物”的想法。所以,把拙字赠与他人的行为,若是毫无顾忌地想干,也不是不可行。然而,我抱病在床的时候,工作忙碌的时候,以及不愿做此类应酬的时候,见到此种请求纷至沓来,实在疲于应付。那些人大多与我未曾谋面,他们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单是将他们寄来的诗笺再寄回去,已经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

    其中,引我不快最甚的要数家住播州坂越的一位名叫岩崎的人。此人数年前常常寄明信片来请我写俳句,我每次都按照他的要求写好寄还给他。后来,他又寄给我一只四方薄纸包,我连拆封都嫌麻烦,便原封不动地丢在书房某处了。女佣打扫房间时,将它夹在了书籍之间。于是,这个薄纸包就这么体面地不见踪影了。

    就在薄纸包寄来前后的时候,我曾收到过来自名古屋的罐装茶。但我对于寄件人和寄件目的一头雾水,便毫不客气地拆封沏着喝了。没过多久,这个坂越男子来信催我将《富士登山图》寄还给他。我根本不记得从他那里收到过什么《富士登山图》,遂未加理睬。然而,他再三再四地催促我归还那幅《富士登山图》。我开始怀疑这个男子精神状态是否有问题。“大概是个疯子。”我心中这样认定后,对于他的催促不再理会。

    那之后又过了两三个月。记得正值夏初时节,我坐在书信杂乱、摆放无章书房中,觉得胸中憋闷,一个人慢慢整理起来。整理书籍的时候,我将原本堆做一摞的字典、参考书分门别类逐册放好。不料,那个坂越男子寄来的薄纸包竟然掉了出来,我见到这个早就被抛在脑后的东西,心中颇是惊讶。连忙拆开查看,发现里面有一张叠成小块的画作。看到正是那幅《富士登山图》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

    邮包里除了画作外,还付了一封信,信上说要我题字说些称赞的话,并写着“另寄付茶叶为礼”的字样。我见状越发吃惊了。

    但是,那时候我实在是鼓不起赞赏画作的勇气。我的情绪离题字赞扬一事相距甚远,根本无暇思考如何作一首俳句来配合画中情景。我心情十分惶恐,便写了一封谦恭有礼的回信,对自己的怠慢表示抱歉,同时感谢他寄送来的茶叶。最后,我将《富士登山图》包好,寄还给他。

    十三

    我以为坂越男子的事件就此告了一段落,便没再挂心。然而,男子又寄来了诗笺,这次是要我题写关于义士的俳句给他。我虽回信说“日后写好”,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写,这件事就此搁置了。然而,那个执拗的男子绝不会因此善罢甘休,他开始没完没了地催促起来。催促的信件大概按照每周一封,或是两周一封的频率寄来。信的形式一律使用明信片,并且必定以“敬启,尚祈原谅”开头。我读着这个人的明信片,渐渐心中生出一种不快之感。

    同时,他的催促也出现了一种我始料未及的怪异特征。最初,他竟然写出“我不是给你茶叶了吗”这样的话。我对此不予回应,他的来信就改写成“下次,你把那个茶还给我”的句子。归还茶叶倒没有什么,只是寄来寄去太过麻烦,我很想回复他说:“你下次来东京时过来取吧。”但是对着坂越男子写出这样的信,实在有损自己的格调,于是便作罢了。没有收到回复的男子,又写信来催促:“你不还给我茶叶也行,茶叶折价一元,你把钱给我寄来。”面对这个人我实在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怒气。最后,我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回信说:“茶已饮毕,诗笺遗失,往后莫要再徒劳寄明信片过来了。”我的内心因为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而颇感痛苦。这个坂越男子竟然把我逼至一个不得不使用非绅士阶层语言的可怕地步。为了这样一个男子,无论从品格上还是人格上,都不得不忍耐自己的几分堕落,这让我情何以堪。

    然而,坂越男子却毫不在乎。他寄明信片说:“茶喝完了,诗笺找不到了,这种说法实在……”而开头的文字依旧雷打不动的是“敬启,尚祈原谅”的套话。

    自此,我决定再不与这位男子有任何往来。只不过,我态度上的改变,并未对这位男子有什么影响,他仍旧没有休止地催问。再来信的时候,他在明信片上写:“你若能再帮我写一次,我就再送茶叶给你。”后来又说:“话虽不中听,但看在义士的面子上,你还是给我写一首吧。”

    明信片消停了一段时间,我正纳闷,这次他换成信件寄了过来。信封用的是区役所[9]一类的地方使用的灰信封,价格极其低廉。他故意连邮票都不贴,也不写自己的姓名与住址。我因此两次都付了双倍的邮资。最后,我把他的姓名和地址告诉信差,保持原封未动的样子寄还给了他。许是他被收了六分[10]的邮资吧,终于打消了催促我的念头。

    然而,过了两个月,正逢年关,他寄来了一份普通的明信片给我。这教我有些感动,便题了短诗给他。但这份礼物并没有使他满足。随后,他一会儿来信说诗笺被折坏了,一会儿说被弄脏了,又没完没了地请求我重写。即使是现在,正值正月期间,他仍在初七初八的时候,寄来了请求信“:敬启,尚祈原谅……”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十四

    最近我比较详细地听闻了我家曾经遭遇窃贼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的两个姐姐都还没出嫁,所以论年份,大抵是我出生前后的事情。反正,正是“勤王”“佐幕”[11]之类的词语疯狂流行的那段时间。

    某夜,大姐半夜起床小解后去洗手。打开小防火门时,只见狭窄的中庭一角处,那株压壁而生的古梅树根部,忽地闪过一道光亮。姐姐无暇思量,立刻径直关上了防火门。门关上后,姐姐才立在原地捉摸着刚才眼前闪现过的奇异场景。

    那倒映在我幼小心灵上的姐姐的面容,直到今天,只要试着去回想,便能立刻鲜明地浮现在眼前。不过,那个心中的幻想已是姐姐出嫁后染上黑齿[12]的样子了,彼时姐姐站在走廊上凝神思考的少女模样,我实在难能描摹出来。

    宽额头、偏黑皮肤、小巧而挺立有型的鼻子、大于一般人的双眼皮眼睛,以及阿泽这个温柔又优雅的名字——我只能将这些要素综合起来,想象着当时情境下姐姐的模样。

    她站在那里思索了半晌,担心那道光亮该不会是失火吧。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打开小小的便门,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闪着寒光的出鞘刀身从黑暗中朝着四方形状的小门里“嗖——”地刺了进来。姐姐吓得直往后退。据说,就是在这个瞬间,提着便携龛灯[13]的蒙面人,手握出鞘刀柄,从窄小的便门进到家里。那一行盗贼据说有八人之多。

    他们说自己不是为杀戮而来,只要老老实实听话,他们便不会伤害家里的人。但威胁父亲说,要相应借点军费。父亲一口回绝说没有钱。然而强盗们无论如何都不答应。他们说,已经去过路口上的小仓酒馆了,那里说你这边有钱我们才过来的,事到如今你藏也没有用。只要你不拿出钱,我们就不走。父亲不情不愿,只得慢吞吞掏出几枚金币放在强盗面前。强盗一行大概是觉得钱太少,仍是赖着不肯走。一直躺着睡觉的母亲见状,建议父亲:“你把纸钱包里的钱也给他们算了。”据说父亲的纸钱包里放了五十两。强盗终于离开后,父亲气恼地斥责母亲多嘴。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后,我家便采取了在柱子上挖开一个洞藏匿金银的方法。但是后来,家中既没有什么可以藏匿的钱财,黑衣强盗们也不曾再次到访,到了我长大的时候,连哪根柱子被挖开过都不清楚了。

    据说强盗离开时,曾夸奖说:“你们家真是门户严紧的好宅子。”那个告诉强盗们这处门户严紧家宅的小仓酒馆的半兵卫,次日之后脑袋上有好几处擦伤。据说,他每次说自己没钱,拒绝交给强盗分文的时候,强盗就说“不可能”,并用鞘刀身的前端往半兵卫头上戳。但是,半兵卫仍旧坚持不交分文,叫嚷道:“我家说什么也拿不出钱,后面的夏目家很有钱,你们去那边吧。”结果,他们家没有损失一文钱。

    我是从妻子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妻子则是从我哥哥那里闲聊时得知的。

    注释

    [1]指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日本为了在东亚扩张势力和侵略中国,以1902年缔结的“英日同盟”为借口,在1914年对德国宣战。

    [2]阿契里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著名英雄。

    [3]发祥于日本新泻县新泻市的乡土演艺,是一种以儿童为演员的狮子舞。

    [4]山鹿素行(1622—1685):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儒学家、军事学家,山鹿流兵法和古学派创始人。

    [5]有乐座剧场,日本第一座全椅座位的西洋风格剧场,于1908年开业,1923年因关东大地震烧毁。

    [6]赫伯特·斯宾塞(1820—1903):英国哲学家,教育学家、社会学家。以“社会达尔文主义之父”而闻名。主要著作有《第一原理》《心理学原理》《社会学原理》《教育论》等。

    [7]指日本东京都东京市文京区光源寺内的观音像。

    [8]双排扣日常礼服,特点是门襟自腰围线起斜着裁向后下方,也是现在晨礼服的始祖。

    [9]即区政府。

    [10]当时的邮资为三分钱。

    [11]江户末期的流行语,勤王指效忠天皇,佐幕指辅佐幕府。

    [12]当时日本的一种习俗,已婚女子需将牙齿染黑。

    [13]日本江户时代发明的一种便携式灯笼,由于只能照亮前方,后面的提灯人无法被照到,因而常被强盗入户时使用。又名“强盗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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