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太敏感？甘敏不得不检讨自己，但很快打消了这个顾虑，因为在宋耀明第七次抚过甘敏的肩膀回到座位时，郑宏忽然冷笑一声道：“小伙子，摸够了吗？”这句话堪比“定海神针”，结结实实地将宋耀明“钉”在了位子上，在结束聚会之前他再没起来过，但同时气氛也变得有些僵，三个人讲话都小心起来，生怕说错什么又被谁抓住了把柄，抑或是两个男人心里都堵着一口气，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忍着，甘敏见没什么意思，便主动要求买单，却被郑宏强行制止，他掏钱包的速度很快，一面紧抓酒水单不放，一面牢牢握住甘敏要拿钱包的手，让她动弹不得，不知为什么，这只手与先前摸她大腿的那只手感觉竟然很不一样，她心里有些感激他，但更多的还是憎恶，因为走出咖啡馆的时候，郑宏在她后面托住她的腰背，仿佛贴住她的肉体多一秒钟都是好的，这种近乎猥琐的亲昵令她反感。而宋耀明呢，却只是扶着眼镜，若无其事地远远跟在后头，直走到路口才抬起头来，盯着甘敏的眼睛问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真不用。”
甘敏连连摆手拒绝，孰料一辆出租车已停到跟前，郑宏打开车门，将她拽了进去，力道之大让她只能任凭摆布，待她在车内坐定，他便忙不迭地挤进去，用身体紧贴住她。宋耀明见大势已去，只得挥手向他们道别。
车子一路开去，甘敏如坐针毡，因为郑宏已恢复成之前打她大腿主意的那个急色鬼，呼吸里都是饥渴，将她娇小的右手握在掌心里，然后没事人儿一般同她聊天。甘敏无法抽回那只被“强暴”的右手，只得冷下脸来，试图以此打压对方的欲火，直到她的手在不知不觉间被移至他的裤裆处，那地方居然已经凸起了！甘敏这才彻底不再掩饰恼怒，狠狠将手抽出他的掌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自己能拥有褚兰兰那种五大三粗的身材，起码有足够力气反抗郑宏的猥亵。就在甘敏打算撕破脸皮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预示她的“苦难”结束了，郑宏悻悻地跨出车子，甘敏也跟着出来，一句话都不讲，低着头便往酒店大堂内冲去。
“要不要……”郑宏大概原想说“要不要送你进房间”，但甘敏浑身像长了刺一般硬冷犀利，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尖叫“别过来！快滚！”，他只得很识相地转身离去。
甘敏回到房间，看见褚兰兰已经在床上躺得四平八稳，化妆洗得干干净净，脸上竟是秃眉，美瞳隐形眼镜也被普通大黑框眼镜所代替，使她看起来瞬间老了十岁，完全就是个皮肤油腻且黯沉的丑女人。褚兰兰正在看一档台湾综艺节目，冲着电视里的人呵呵傻笑，见甘敏回来，忙指着液晶电视道：“你看，这是大炳，一位台湾艺人，可惜得病死了。我认为他是台湾最有智慧、口才最好的通告艺人，后来不幸染上毒瘾，真是天妒英才！也有人说他其实是死于艾滋病……”
褚兰兰什么都懂，连那些三流明星的隐私都如数家珍！
甘敏的怨气于是又添了一层，她一声不响地拿出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在开水龙头之前听得褚兰兰在外边问道：“你今晚见的那两个作家怎么样？我还挺喜欢宋耀明的中篇小说《染纸情书》，有点儿想法，虽然意淫成分也多。”
不问还好，这一问倒是勾起了甘敏的倾诉欲，她索性澡也不洗，又走出来坐到床前，对褚兰兰道：“我想我跟他们相处不来，特别不舒服……”
“怎么啦？”褚兰兰像是嗅到了重要的八卦，遂将电视机音量调低，认真聆听甘敏的抱怨。
“总感觉怪怪的。”甘敏内心略微有些挣扎，把这样隐私的事情讲给一个算不上朋友的人听，合适吗？
“怎么个怪法？对你动手动脚了？”
褚兰兰一下戳到了重点，她的敏锐让甘敏由衷地佩服。
“嗯。”甘敏连连点头，褚兰兰捅破窗户纸后反而让她变得坦然了，反正是别人猜到的，不是她主动要讲的，“我特别讨厌这样的男人，想尽办法占你便宜。你说第一次见面，哪有这样的？”
“男作家都是这样的啦，色色的。”褚兰兰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怎么能这样呢？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之间根本就不熟吗？”
“你快别纠结了。”褚兰兰复又将电视机音量开大，“这个事儿太正常了，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别对外去讲，越讲越麻烦，反而不落好。”
“是他们错，又不是我错，为什么我不能讲？！”甘敏的倔劲儿也上来了。
“反正只是见了一次面，觉得讨厌以后不见就是了。”褚兰兰继续扭头看电视，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难道是我太敏感了？”
“不是的。”褚兰兰伸了一下懒腰，哀声叹气道，“是这种事儿没办法讲清楚，毕竟碰上这样的男人也是少数。”
“不是少数。”甘敏摇头道，“白天毕总送我回房间的时候，也忽然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搞得我很不习惯。”
“有这事儿？”褚兰兰镜片背后的眼睛眯了一下，显然不太相信，“可毕总看起来还挺一本正经的。”
褚兰兰的质疑让甘敏内心的郁闷急剧升温，她忽然意识到毕云浩是个英俊的男人，说他占她便宜，许多人都不会相信，于是只得苦笑回道：“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更可能是你娇俏玲珑，显得和男人很百搭，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碰你。”褚兰兰再次一针见血。
甘敏这才意识到褚兰兰有点儿“大女人”，没有什么小心眼儿，完全就事论事，遂决定将她当作暂时的依靠，或者是挡箭牌。那以后，甘敏也再没见过郑宏和宋耀明，尽管他们孜孜不倦地发了许多邀约短信给她，她却恶狠狠地删掉了他们的联系电话，连微博关注都一并取消了。
捍卫贞洁竟是甘敏在D市学到的第一课，而那时候她还未意识到褚兰兰的行为几乎毁灭了她的全部生活。
4
上课第一天，由恒星影视老总上来讲电影市场营销课，褚兰兰与甘敏坐在最前面，桌上都摆着笔记本电脑，以便课程无聊时玩游戏之用。但褚兰兰似乎还在搞一个谍战剧的剧本，据说是给某个名编剧当枪手，这让甘敏充满了好奇心，她时不时地伸过头来看看电脑屏幕上的内容，褚兰兰也不怕人看，还主动将屏幕往她那里倾斜了一下，悄声道：“一个跟风的烂剧，又是民国戏。”甘敏“哦”了一声，满心的羡慕。
“发现没？这班级是个‘和尚庙’。”褚兰兰边敲字边笑。
“什么意思？”甘敏显然还没领悟。
“这里只有三个女的，其余全是爷们儿。”
三个？甘敏以为只有她和褚兰兰，原来还有第三个！她忙环视了一圈，仍没发现第三个女人。
褚兰兰刚要解释，只听得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来者的大半张脸都被墨镜遮着，头发高高束起，突显光滑浑圆的脑壳；她额头很宽，嘴唇又厚又鲜艳，两只金绿色大圈耳环不停摇晃，宽大的麻布白衬衣配黑色七分裤，虽然穿着很简约，然而衬衣里的黑色文胸却是那样触目，它在棉麻的掩盖下愈加活色生香，脚上的奶白色皮鞋跟部又粗又高，像日本吉原的花魁游街时穿的。没错，那就是一个“花魁”，嚣张美艳，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
“胡佳来了！”褚兰兰低声向甘敏介绍，“以前演过一部青春偶像剧，叫《花样流年》，里头演女主角的妹妹，特虚荣那姑娘。记得吗？”
甘敏茫然地摇摇头，她虽然也经常看国产剧，但对明星几乎一无所知，当年她一直接受纯文学与诗歌的洗礼，没有一点儿娱乐概念。
胡佳是一把漂亮的刀刃，锐气十足，彻底照亮了“和尚庙”，这里需要明星，哪怕是过气的。但这不代表她们不漂亮，有时候只能说明在这类女人身上发生过两件事——一是时运不济，二是不肯妥协。有的人只是碰上其中一种，有的人则两者皆备。听褚兰兰讲，胡佳没能红起来的原因系前者，《花样流年》之后她也有许多机会上戏，甚至成为女主角，无奈经纪人不给力，卷了她一笔片酬定金跑了，她在心烦意乱的情况下主演了一部电影，结果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该片迟迟未曾公映，于是憋屈至今。签约给恒星之后，胡佳很意外地立志转投编剧行当，这才出现在培训班上。依褚兰兰的话讲：“转行是假，找机会上戏是真。”
然而甘敏还是羡慕胡佳的，对方拥有二十八岁的妙龄，身体可以用时装塑造出任何弧度，只要她愿意，在人老珠黄之前永远都可以活在舞台上，只是台面或大或小的问题。如今这片“刀刃”正把班级裁成两块，一块由“清心寡欲”的成员组构，他们对女演员视若无睹，甚至有些看低，比如作家兼编剧冯越诗、网络作家顾楚，这些男人都有点儿自负，不见得女人缘好，但对酒色繁华都保持一定的警惕；另一块是“如狼似虎”的，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男人，生活阅历在，天真烂浪也在，但更多的是不深不浅的城府，比如班长兼导演田磊、传统作家兼编剧费晓军等人，他们苍蝇见血一般死死盯住了胡佳与甘敏。
尽管胡佳的出现让男人的队伍迅速拉帮结派，但凝聚起“清心寡欲派”的却是褚兰兰，她和他们的共同话题太多，去餐厅吃饭都要坐一起讨论某部美剧里的几个精彩环节，计划怎样将这些漂亮桥段融入到自己的作品里去；而甘敏虽然是跟着褚兰兰那一批的，却是绝对被晾在一边，她甚至经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似乎这些人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从他们嘴里讲出的陌生名字令她极度不安，谁是蔡明亮？谁又是伊桑·霍克？还有大卫·芬奇是何许人？这让她坐立不安，所以不由地要靠向田磊那一边。
田磊浓眉大眼，皮肤布满枣红色的毛孔，臂上丰盛的体毛暗示着旺盛的精力与性欲，在褚兰兰眼里这样的男人显然是俗气且难看的，但甘敏却对他无端地产生好感，因为他和付城完全是南辕北辙的类型，她已经和眉清目秀、身材纤瘦、气质细软的男人过了半辈子了，也需要体验粗野豪迈的异性，于是她一面为自己的念想感到羞愧，一面却在向田磊挨近。田磊显然很懂得照顾女人，用餐时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坐在胡佳身边，然后招呼甘敏一起来坐，甘敏总是微笑拒绝，勉为其难地和褚兰兰挤在一块儿，但这种情况只维持了三天，第四天开始她便被“如狼似虎派”拉过去了，那帮人谈论的仅限于《芙蓉镇》、巴金、濮存昕，以及巴尔扎克，让她倍感亲切。何况摘掉墨镜之后的胡佳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艳，她下巴过于方大，脸型有点儿横宽，这是再精致的化妆也掩盖不了的，而且胡佳安静而随和，时常作为聆听者而存在，笑容温温的，让人无端地产生安全感，无论男人海阔天空地聊点儿什么，她都保持似笑非笑的表情，偶尔还抖个无关痛痒的演艺圈八卦。
“《疯魔》那小说我看了。”
某天晚饭之后，胡佳突然对甘敏这样讲，对方到底是女演员，不比名不见经传的褚兰兰，让甘敏难免有些受宠若惊，可当下又不敢问她对这部小说的感受，只得笑回：“是吗？真想不到你还会看我的破东西。”
“不是破东西，写得很好。”胡佳一脸认真的表情，“看到后来我都哭了两回。里头那个女主角阿甘太伟大了，如果拍成电影，真希望有生之年能演到这样的好角色。”
其实每个作者跟别人谈自己的作品多少都会有点儿不自在，但是胡佳对其真诚透顶的欣赏令甘敏深受鼓舞，她忙道：“我也希望是一位真心喜欢它的演员来主演呀！反正版权都签给恒星了，没准你还真能成全这个阿甘。”
“田导也看过，说很喜欢，他希望晚上大家一起碰个头，专门讨论一下这个作品。”
甘敏当下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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