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阿甘的自我检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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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回到房间,她发现里头已挤满了人,“清心寡欲派”成员正坐在褚兰兰的床上围成一圈,看她玩塔罗牌占卜,见甘敏进来,忙怂恿她算一算命,她起初拒绝了,只说晚上九点还要出去。褚兰兰便问是什么应酬,甘敏因太过兴奋,便当着一群人的面讲是接受胡佳与田磊的邀请,讨论小说《疯魔》如何改编成电影的事。刚说完,他们便纷纷向她祝贺,顾楚一连说了十多个“挺好的”,冯越诗却在问:“《疯魔》是你写的小说?什么时候出版的?几万字?”询问的腔调异常冷淡,仿佛在检验一件货物的真伪,不过甘敏已被胡佳的吹捧冲昏了头脑,完全没在意冯越诗的态度,解释得极为详尽。

    褚兰兰盘膝坐在床中央,垫被上铺着一块灰色绣花麻布,被一幅叠得整整齐齐的塔罗牌压住,她一头夹杂白丝的头发披在面颊上,美瞳镜片将她的双瞳染成诡异的金紫色,像极了巫婆。

    “来!算一算!”

    她召唤甘敏的手势都像巫婆。

    甘敏遂有些“中邪”,便欣欣然坐到床上。

    “要算什么?”

    “可以算什么?”甘敏看着朱红色的塔罗牌背面,好奇心被勾起。

    “什么都可以算,大到世界末日,小到明天会不会摔跤。”顾楚嗓音糯得像女人,皮肤也白皙到近乎不正常,脸上永远带有笑意,像是要讨好所有人。

    “那……算事业吧,算我的小说能不能拍成电影!”

    这确是甘敏如今最大的牵挂。

    褚兰兰让甘敏洗了三次牌,然后抽出四张在麻布上摆成菱形,按照一定顺序翻开之后,一脸遗憾道:“目前像是有很大希望,但是你看这张未来牌,是颠倒的太阳,说明竹篮打水一场空,一腔热血付诸东流水,估计这事儿很难成。”

    这一盆冷水将甘敏泼懵了,先前的兴奋感也适度减轻,但没有完全消退,只是隐约有一点被“触霉头”的气恼,于是扁一扁嘴,道:“其实我也觉得……事情不见得靠谱。”倒是冯越诗在一旁冷不丁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还是靠谱的呢?我自己的小说也拍成过电影,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这话听上去像安慰,但甘敏总觉得其中还有另一层深意,是暗讽她能力低下,比不上他冯越诗的东西轻易就能上大银幕。这些话从冯越诗嘴里阴恻恻地冒出来,像小针轻轻戳你的脚底板,刺痛,但又不好作太大的反应。有些人天生刻薄,不分男女。

    “再算个别的吧。”褚兰兰像是要补偿刚刚占卜的糟糕结果,又兴冲冲将牌塞到甘敏手里,“算感情怎么样?”

    付城那张惨淡的脸从甘敏幽暗的心湖底部飘浮上来,薄纸一般,没有瞳孔,用白惨惨的眼眶盯着她……她瞬间被钉在冰洞里,身体僵得像块铁板,被风雪任意雕琢,她惊觉自己体内的人性正在复苏,与罹患精神病的丈夫待在一起太久,唯有得到尊重与关注才能活得像人,所以她全力照顾付城的那几年都只是行尸走肉。

    “算感情?”

    她苦笑着点了点头,又将塔罗洗了三遍。

    “看,正位的恶魔。”褚兰兰指着被称作“未来牌”的那一张,笑道,“恭喜你,将来必定会红杏出墙啊。”

    “什么?怎么可能?!”甘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尖叫,也许是被褚兰兰说中了埋藏过深的渴望,也许是觉得公然被定性为“荡妇”而愤怒,她即刻面目通红,窘迫得皮肤都被羞耻感灼痛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保守的女人,甚至痛恨自己的保守,让她不争气地开始浑身打战。

    “我绝对不可能出轨的!你这牌完全不准!”

    尽管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冷静,冷静,只是个游戏,冷静……”然而她还是遏制不住愤怒,把牌重重散在麻布了,站起身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头发,镜子里的女人像搽了两块酡红的胭脂,眼睛亮得快要滴水,这是怎么回事?她恶狠狠地用粉扑擦去脸上的浮油,面色遂变得干躁而白净,薄纱罩衫下的明黄色吊带是那样明显,连胸罩花边都看得一清二楚。没错,只有随时准备出轨的女人才会穿成这样,她有换掉的冲动,却鬼使神差地拿起包,走了出去。

    “出轨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怕想出都出不了,那才叫惨淡人生。”

    冯越诗阴阳怪气的总结从甘敏身后传来,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作家只是单纯爱试探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5

    田磊的手和郑宏的手不一样,它炽烈干燥,一如甘敏空虚的阴道内壁,在她的左大腿上不停地揉搓;右大腿上的那只手是属于费晓军的,沾着五粮液的浓重酒气,裤裆与她的大腿之间距离不足二十厘米,五根手指还在无节奏地律动,好似摸在一根竹笛上,需要按摁吹奏。她就那样在左右夹攻之下讨论她的《疯魔》,五脏六腑都受滚油煎熬,好几次都假装要起身上厕所,回来时想换位子坐,无奈在这样位子不多的深夜小酒馆里,碗筷都已放准位置,尤其每每她从厕所回来,田磊老远便招声:“来来来,快坐下,听听我们大明星对这小说的理解。”

    甘敏不明白胡佳是怎么做到让那两个男人不敢对她造次的,也许是她位置选得太巧妙,因为来得最迟,所以自然而然地选择坐在田磊那一边,但距离远到连伸腿都勾不着她。尽管席间胡佳也被不停灌酒,却表现出惊人的酒量,逢酒必干,而且似乎千杯不醉,这让田磊和费晓军有了压力,只得转过头去对付明显弱势的甘敏,因为她看起来极易灌醉,因为玲珑的身材导致她手无缚鸡之力,于是无法反抗。胡佳依然是明星表情,面色红润而干净,没有一点儿油光,唇上残留的口红也熠熠生辉,她一口京片子,话不多,意思也表达得很不明确,可能是肚子里墨水太少的缘故,言谈间总有太多停顿,像是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考虑措辞了,比如她会讲:“我觉得这个书……怎么说呢?特别感动吧!所以拍电影的话……就能表现得很煽情,你知道吗?其实煽情戏很不好演,不过我对那种……那种感觉吧,我特别有感觉!”

    “没错!”田磊突然大吼一声,将酒盅重重敲在桌面上,显得气吞山河,“感觉!感觉最重要!”

    话毕,便将座位往胡佳那里挪了挪,原因是甘敏聪明地架起腿来,逼得他们另寻出路。有酒量的男人都是越喝眼睛越亮,田磊就睁着一双贼亮的眼向胡佳步步逼近,而费晓军在无处揩油的情况下,只得摆出另一种坚决的态度,一面长吁短叹,讲些什么“女作家了不起啊”之类的废话,一面摆出鼓励的样子将手伸得更长,轻拍甘敏抬起的膝盖后便又放在那上面不动了。

    胡佳还是风情万种,指尖的香烟吐出一缕曲折妙曼的弧线,发胶令黑发亮晶晶地贴在头皮上,衬衫敞开的几粒钮扣是为了让艺术品一般柔细的脖子找到存在感,乳沟只是浅浅一洼,但足以引爆一个男人的情欲。胡佳的从容不迫令甘敏无比羡慕,她甚至认为这个女人天生就有将男人把玩于股掌之中的能力,知道如何控制他们,用某种她一世都学不来的手段让他们俯首称臣。所以田磊的靠近并没有让胡佳自乱阵脚,当然她也不是不知道桌子底下都发生过什么,但她还是妩媚地垂着头,皱眉吸一口烟,再吐出一个漂亮的白圈。

    “我说小胡啊,你是天生的艺术家,表演的时候感觉找得很准,所以……”他的“狼爪”已快要触到胡佳穿着七分裤的大腿,它们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恐惧,还是那样安坦地露在桌角外头,仿佛是迎着它们的。这动作让甘敏不由有些看低女演员,不过是个没拍过什么像样片子的无名导演,居然就这样心甘情愿被占便宜,真不值钱!

    就在甘敏内心万马奔腾之际,只听得胡佳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太晚了,今天就散了吧,我刚刚买过单了。”

    这个突兀的决定将先前满满一桌的羞愤交加和欲火中烧都冲得干干净净,大家松懈的松懈、失落的失落,纷纷站起,田磊还掏出钱包连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多少钱?我给我给!”胡佳早已避过他的纠缠,站到路口去等出租车了。甘敏忙跟到胡佳旁边,刚站定便直觉屁股上闷热无比,遂惊慌地回转身,看到呼吸里都是酒气的费晓军正贴住她的后背,她吓得尖叫一声,赶紧逃到胡佳的另一边,碰巧一辆出租车在她们面前停下了,两人逃命一般火速拉开车门坐进去,冲着还未回过神来的两个男人道:“你们坐后边的车吧。”然后扬长而去。

    一路上,胡佳若无其事地用手机刷微博,甘敏却是惊魂未定地看着外头的城市灯火,一张张流光溢彩的门店招牌自眼底滑过,没有给一个定格,一如她生命里错过的和曾经拥有的那些美好时光。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自己的车吗?”胡佳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下鼻子,假装没有发现出租车司机正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她,美女应该习惯被偷窥。

    甘敏愣了一下,思绪从惆怅拉回现实,答道:“从外地赶到这里的一般都不开自己的车,除非路程很近吧。”

    “我曾经自驾去过西藏,和男朋友,在那边被偷得一分不剩,我卖了照相机,给车子加满油,再开回来。”

    一番话,倒是让甘敏对这位女演员刮目了,原来对方也并非娇滴滴全凭姿色开疆拓土的,内里竟还有一些硬气。

    “刚演了《花样流年》那会儿,姐的确是小火了一把,可后来的事儿大伙也听说了吧?被人坑了,钱没了,什么都没了,可我他妈还得养活自己。操!”

    突如其来的粗口让出租车司机抽回了对胡佳的窥视,谁都不喜欢女人爆粗口,哪怕是美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甘敏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作为一个已经中了“霉运彩票”的人,“好起来”也无非是离开原有的逼仄环境一个月,到另一个城市透透气而已,将来也许有所改善,也许维持原样,让她每天死一点,就这样直至死透。

    “是,会好起来的,起码……”胡佳将烟头远远弹出车窗外,猩红色的光点在夜幕里悄然划过,“肯定比你过得好。”

    甘敏被堵得怔怔的,她不明白为何从褚兰兰到胡佳都对她抱有一种阴柔的敌意,像蛇一般潜伏在暗处,然后冷不丁地咬她一口,再缩回暗处静止不动。

    “我这人说话直,你可别往心里去啊。”胡佳忽然伸出手拍了拍甘敏的大腿,她条件反射似的战栗起来,将腿往另一侧蜷曲。

    “怎么?把我也当那几个色狼呀?”胡佳脸上的媚笑更深了,“所以说我肯定过得比你好,你都弱成那样儿了,将来怎么跟这些人斗智斗勇呀?被摸两下就怕成这样。怂样儿!”

    甘敏像是心脏被射了两三箭,一时痛得缓不过劲来,她虽羡慕胡佳的青春貌美,但骨子依旧有些瞧不起女演员,觉得她们是一群虚荣又轻浮的生物,吃青春饭而已。所以当虚荣美丽的女演员嘲笑她的时候,她除了又惊又窘之外,几乎作不出任何反应,更别说反击。

    “别急,别急别急。我知道你是良家妇女,别人碰不得,刚才恨不得一死了之吧?那两男人特别没谱。尤其田磊,以前我拍戏的时候在片场跟他喝过两次酒,忒恶心这人。”

    不知为什么,胡佳的口吻像是在讨论一部过气电影,烟味钻进她的每个毛孔,令她闻起来有种浓厚的江湖味。没错,她应该有江湖味才对,在娱乐圈混迹的女人怎能没一点彪悍的处世哲学?甘敏蓦地有些自卑,便低下头去抠弄皮包上的金属拉链头。

    接下来,车子便载着满满的沉默抵达酒店,胡佳抢着付了钱,刚要进大厅,甘敏却退出来了,说要到庭院里走走,胡佳坚持要跟她一起,于是两人又沿着池塘转起圈来。因已近凌晨,星月全无,唯独有一点莫名的微光笼罩在池心,那里的睡莲宛若笔尖竖在叶子上,偶有疑似蛙鸣的声音从暗影深处传来,制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胡佳又点了一根烟,火光在她指间明明灭灭,她又开始问些关于《疯魔》的问题,说感动于书中女主角阿甘的无私奉献,越说越让甘敏意识到对方根本没看懂她的小说,情绪便也跟着烦躁,于是刻意岔开话题。

    “你拍了这几年戏,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肯定有不少色狼打你的主意吧?”甘敏愁眉紧锁,那些黏热的、淫邪的触摸还停留在她的皮肤上,迟迟无法抹去。

    胡佳的表情藏于暗夜里,五官变得模糊不清,但语气瞒不了人,甘敏知道她蔑视她,两个人互相看低对方,却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把她们拉到一块儿去了。

    “当然会碰上这种事儿,经常。”胡佳还是在玩吐烟圈的游戏,对着莲池上那些保持遗世独立的闭瓣莲花,“所以尽量找个伴儿一块儿出来应酬,关键时刻能互相搭救。我从前还有经纪人带着,帮着挡酒、挡架、挡咸猪手,现在也只能靠自己了,哦,不对,还有男朋友,他有时候还挺管用的。”

    “那他现在还和你一起吗?”

    胡佳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二天开始,但凡有同班的男同学来向甘敏邀饭局,她便提出:“除非褚兰兰也去,否则我就不去。”

    这条“铁律”的出台,令褚兰兰陷入了某种微妙而尴尬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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