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阎教授,我敬你一杯!以后也请多多关照!”褚兰兰终于良心发现,端着果汁假模假式地站起来向“正人君子”敬酒,对方只得悻悻地松开“猎物”,举杯站起,象征性地用嘴唇沾了一下杯沿儿,就坐下了。
其实阎教授完成这一整套应付敬酒的运动要花不少时间,甘敏完全可以趁机起身上个厕所,或直接说吃饱了走人什么的,褚兰兰便也因此完成“护花使者”重任,两人打道回府,这一关便算挨过了。但是令褚兰兰头皮发麻的是,甘敏当时不但没有逃脱,反而坐在那里将透明对襟薄外套褪下半边,露出白皙诱人的胸膛,甚至还险些扯掉吊带,她的动作又急又快,仿佛迫不及待要脱光自己,然而脸上的表情却仍是半含春水半含愁的,“半含春水”褚兰兰倒是可以理解,甘敏看谁的眼神都很迷离,不知道的都以为她是骚货,可真相却只是她对外界复杂事物无法理解的懵懂表情罢了,当然这其中势必也是带了一点情欲的——是压抑着的、被阴霾遮蔽着的,它们化作轻烟,经由她的心灵之窗悄悄释放出来。所以男人总觉得甘敏对自己有意思,无论她对他们说了什么,笑容是敷衍抑或真诚,他们都把那当成是性暗示。
因为甘敏突如其来的“卖骚”,令阎教授喜不自胜,他急忙将她的薄纱外套扯开,甚至拉起她内里的吊带,将头往背脊里探索,这场面既猥琐又滑稽,尤其甘敏还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脆弱挣扎,而阎教授估计都已经勃起了,要他现在马上站起来可能很有难度。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褚兰兰心里又气又极,不明白这蠢女人为何突然发浪,然而看她脸上痛苦得像便秘的表情又不太像,于是只得保持尴尬的笑意,继续与古尚争辩推理小说是否存在文学价值的严肃话题;矮矮胖胖、温润端庄的古夫人则坐在旁边一声不响,摆足贤妻良母的姿态。
“兰兰!”
甘敏近乎凄厉的尖叫让时间瞬间凝固了三秒,之后才恢复流动。
“跟我去趟厕所。”
甘敏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地将褚兰兰拉进厕所,然后拿半裸的背部对着她道:“帮我看看,从刚刚开始就好痒,痒得我受不了!”
原来这就是她刚才“发浪”的原因!
褚兰兰只得摆出刚刚阎教授的猴急姿势,扯开背上的吊带,一头埋进甘敏背后的衣服里,仔细寻找她的痒点,果然发现背中央有一块突起的红斑,于是少不得将手伸进来帮她挠一挠,直挠到甘敏说不痒了才作罢。
两人走出厕所回到酒桌前的那一刻,宣布离场的理由也充分而符合逻辑——甘敏身上发酒斑,急需回酒店休息。
3
半夜两点,费晓军来敲甘敏与褚兰兰的房门,当时两个天真的女人都不知道这举动后来会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于是她们在睡裙里戴好胸罩,开门请他进来。费晓军深夜造访的原因非常有趣,据说是来看看甘敏身上的酒斑有没有好些。
面对如此色狼,褚兰兰终于忍不住了,仗着自己一贯给人“快人快语”的印象,对费晓军冷笑道:“费兄,你那朋友今天实在过过分,怎么一直在占敏姐的便宜?这种人也叫正人君子?码字码到今天,我都不知道那个词儿的意思已经变了。”
“唉哟,你这话说的……”费晓军即刻摆出一脸严肃,转头问甘敏,“敏敏,你不会真对我老同学有意见了吧?这可千万不能啊。”
甘敏红着脸,垂下头道:“他一直强迫我……这样我真的很难受。”
这个“强迫”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有了“强奸”的分量,同时亦更显其凄楚动人的姿仪。
“其实我跟你们说啊……”费晓军忽然面色沉重,一屁股坐到甘敏身上,长叹道,“我那老同学真是个老实人,平时特别正经,真的!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定是喝多了,喝多了!”
“大哥,喝多的人我不是没见过,哪有这样的,如狼似虎啊。”褚兰兰不依不饶,因为她深知,这次饶过了就还会有下次,一定要让费晓军他们知道甘敏不是任他们揩油的木头人,就算要吃她那道菜,也得摆个礼仪排场,而非随性下筷。
“你看你说的!”面对他没有兴趣的褚兰兰,费晓军的嗓门儿明显大了,“我那老同学真是好人,也不知怎么就失态了……谁让我们敏敏温柔可人,让男人一见就动了心呢?”
“切!”褚兰兰不由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便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太冲,可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必定要为之付出代价。
果然费晓军当下调排起褚兰兰来:“唉呀,其实吧,我觉得我们兰兰的魅力应该比敏敏还足啊,长得又不难看,而且这么有才华。可能就是太硬了一点。不像我们敏敏,唉,天生有一股女性的温柔,不自觉地就把男人吸引住了。我看以后就这样吧,敏敏呢要懂得保护自己,像刚才那样在酒桌上忽然脱衣服什么的,这可万万再使不得了;兰兰呢,要承担起护花使者的重任,不能让敏敏再……”
“费晓军你胡说什么呀?”褚兰兰没急,甘敏倒是急了,指着他吼道,“你怎么能说兰兰要来保护我呢?她也是女人!”
这一句才真正伤到了褚兰兰,什么叫“她也是女人”?难道我还因为一个“武大郎”的评头论足对你甘敏吃醋不成?
褚兰兰心里对甘敏又添了一丝怨气,但又不想让费晓军挑拨离间的奸计得逞,于是只得忍着道:“这个我们会自己解决的,反正大哥呀,下回咱们是绝对不敢和你老同学吃饭了,太可怕了。”
“兰兰,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要说可怕,你今天的表现也够可怕的!”费晓军突然又把枪口对准了褚兰兰。
“开玩笑!我又做错什么了?除了不让你老同学占敏姐的便宜。”
“我问你,你刚才和我另一个老同学,大作家古尚聊天的时候,是不是太忘我投入了?完全没顾及到他夫人被冷落。我可告诉你,就因为你今天和老古聊得太动情,他没准这一礼拜都得被老婆禁足,不能出来活动呢!”
费晓军这倒打一耙虽然接近无理取闹,却让褚兰兰不由笑了场,她只得皱着眉头道:“费兄,这样的理由你也找得出来,小妹真当佩服!”
虽说讨论“性骚扰”是件狼狈得像蚂蚁咬脚心一般难受的事儿,所幸费晓军倒是个没什么脾气的无赖,气氛逐渐在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言谈中缓和下来,最后他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去。
但是甘敏刚把门关上,褚兰兰便道:“今后咱们跟着冯越诗他们一起混,比较安全。”
孰料甘敏却板着脸回道:“今后跟谁也不混,都是男人,都太可怕。”
“谁说的?”褚兰兰觉得她又好气又好笑,“你那是找错伴儿了,我认识的那几个都不错啊。”
甘敏没有回答,但沉默里填的是哪几句话,褚兰兰心里很清楚,无非是在说:“你是没什么女性魅力,所以跟你玩的男人才显得‘不错’。”作家都是敏感动物,而且常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所以褚兰兰当下道:“也对,只要跟谁都不混,就算当街脱衣服也没人会调戏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刚刚那是……”
“你刚刚只是背上痒是吧?!明知道有只色狼在旁边,背上痒不好忍着?非要当着他的面解吊带,我就不明白这是勾引还是怎么的?现在回来又跟我装三贞九烈,真受不了你!”回想甘敏刚才的愚蠢举动,褚兰兰原本积存在体内的怒气又扩大了一层,终于戳破绷得紧紧的皮囊彻底爆裂。
爆发之后,褚兰兰摒息等待甘敏的还击,她想象对方像只被捏住脖子的母鸡一般发出带“咯咯”的嘶哑声音,责怪她是如此怒火攻心,见不得对方好,才会发这样的脾气。褚兰兰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被甘敏拉低了一个层次,从原先气定神闲的“大女人”一下降低为斤斤计较的“小女人”了,果然“小家子气”是会传染的!
意外的是,这场无谓的歇斯底里换来的却是甘敏的啜泣,只见她背着身,在橙黄的床头灯下抖动肩膀,绘满米黄色百合的丝绸睡衣上攀附的一络黑发随着急促的哽咽一起一伏,她是那么样的瘦,仿佛整个身板捉迷藏一般在宽大的睡衣内不见了,这是标准的弱者姿态,让原本同情她的人生爱,让原本咒骂她的人闭嘴。
于是褚兰兰也闭上嘴,什么都不说,默默关掉她那一边的床头灯,将自己埋进棉被里,鼻孔内瞬间充塞淡薄的消毒水味道,内心的咒骂仍未停止。
果然是个鬼地方!
褚兰兰自小不知道如何对付哭泣的人,这时候她的口才会自动消失,像是不小心触到了死穴;这倒并不是内疚导致,她不认为刚才骂甘敏骂错了,只是单单不懂得如何应付撒娇的女人,就像不懂怎么对待心仪的男人。
甘敏的哭泣声隔着棉被传到褚兰兰耳朵里,每一声都让她烦躁无比,这种蠢女人非得扮可怜扮到什么时候去?!她这样愤然想着,但转念又觉得对方是真可怜,有一个精神病老公,出门在外又时常遭遇不正经的男人,若是自己换作她,恐怕也要大哭一场。褚兰兰由此联想到意大利电影《玛莱娜》,倾国倾城的女主角玛莱娜因绝世美貌而惹上祸端,成为小镇上的公敌,直到她变老变丑,人们才真正接受她。甘敏也是受美色所累,她无法利用姿色得到想要的一切,就只能被姿色伤害,变成不幸的女人。那么胡佳呢?她又如何处理自己的美貌?
想到胡佳,褚兰兰的心绪变得平静而复杂,她受的伤远比甘敏要深重,只是一般人很难发现。而甘敏也不知何时已停止卖弄软弱,熄灯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兰兰,你真生我气了?”
甘敏的声音和她的气质一样憨嗲,可惜褚兰兰不是男人,很难对这样的求和方式心软。同样是所谓的“温柔”,用在异性身上是“百忧解”,用在同性身上却是毒药。
“没,我只是累了。”褚兰兰翻了个身,表示接受和解,她当时没想到,那是甘敏长篇大论的开始。
“其实我结婚之前,谈过一个朋友……”甘敏的声音像是从某个封闭已久的玻璃瓶里传出来的,带有灰尘的味道,“他是我高中同学,人很高,样子特别好看,爱打篮球。我们俩好的时候,他天天骑着自行车接送我上下课,有一次被我爸看见了,用鸡毛禅子抽得我腿上好几道红,从那以后,他就远远地站在我家对面的街道上等。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要去北京。可是他成绩差,注定一毕业就得去厂里上班。当时我们……还没有那种事儿,他很想,但是我不肯,总觉得没名没分,这样做不好。他好几次把我压在草地上,吻我、摸我,连裤子都湿了……但我很坚决。临走前一天,我劝他不要等我,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清。可是他说……他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女人,所以他……他当着我的面,把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切了下来。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难过就会想到他,当时那个血流的……现在还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说,这样的男人以后都不可能碰上了吧?我不明白现在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呢?”
关于甘敏这段声泪俱下的口述情史,褚兰兰只觉牙根发酸。
没错,她一个字也不信,因为情节太《知音》了。
不过从那以后,褚兰兰与甘敏都小心翼翼地维持“同居”关系,谁都不想惹谁发火,讲话都斟酌再三,经由那夜一役,两人大抵都只想撑过这一个月,哦不,只需撑过二十三天便可以各奔东西,相忘于江湖。于是她们假惺惺地聊天,交流写作心得,甚至把香水换来用,以示亲密无间。只不过一旦触到“性骚扰”那个点,双方便不自觉地沉默了,将它视作禁忌。因为聊到这一项,便要提到费晓军;提到费晓军,便想到恶狼出山一般的阎教授;想到阎教授,那一晚酸涩而尴尬的争吵便浮到记忆表层。她们无法往深里去探讨这些问题,谁让它是较不得真的东西?再谈下去,就会变成一种扭曲的攀比,比谁比较有女性魅力,谁该成为谁的附属品。身为女人,无论“大女人”还是“小女人”都无法看淡它,所以只能假装无视。
但是褚兰兰对甘敏的厌恶也由此根深蒂固,尤其听过她矫情的初恋往事之后,便愈发肯定甘敏只配写出《知音》里的文章,结交一性急就会乱砍自己手指的蠢货男。同时褚兰兰也由衷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对爱情过于执著,就等同于失去了人生境界,从而反映出此人低俗的信仰与素质;这种偏执的思想,大抵也是她无法圆满感情生活的主因。
总而言之,褚兰兰与甘敏已经悄悄变得“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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