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因为褚兰兰不够漂亮，所以甘敏总天真地认为她可以对其生活品味品头论足，比如褚兰兰买个唇彩，甘敏就说涂唇彩像抹猪油，绝对不如用润唇膏有品味；褚兰兰点个金汤利酒，甘敏就说那不过是苏打水兑酒，专门忽悠人的淡货；连听说褚兰兰买副水晶耳环，甘敏都在没见识过耳环式样的情况下就断言那牌子的东西华而不实。后来褚兰兰实在忍不住了，当下反击道：“一件首饰你希望它怎么个‘华而又实’法？难道你买的耳环都得能撬开啤酒瓶盖？”
如此日积月累，矛盾一直潜伏。褚兰兰知道甘敏既别扭又敏感，所以经常用些古怪的方式捉弄她，比如用塔罗牌在她心里种上“出轨”的执念；可同时她又怜悯她，也许对智商不高但很有女性魅力的人，褚兰兰都忍不住想呵护，一来可以体现她自己的优越感，二来她心里还有些不可告人的小算盘在打。
“真不用。谢谢！”甘敏的倔劲儿上来了，甚至完全忘记了受色狼骚扰时是如何寻求褚兰兰他们保护的。
“哟，这会子倒是坚强独立了嘛！”褚兰兰见她不领情，便索性再把她往悬崖边推了一步，“希望今后要躲男人的时候也能这么彪悍。”
这一句，令甘敏彻底发作，她不由尖声道：“谢谢提醒。今后我自己保护自己！”
当晚回到酒店，两个女人都一言不发、各做各的，甘敏的头等大事便是打开电脑，将剧本大纲发给了费晓军。
次日，费晓军便顶着两只大眼袋来找甘敏，用沙哑的嗓音道：“你赶紧收个邮件，看看那大纲我改得如何。”
“这么快？”甘敏不由得怔住了，到底是个两万字的大纲，一夜之间改完，不是费晓军呕心沥血就是他太敷衍了事。
看完修改过的大纲，甘敏彻底被感动了，因为费晓军熬通宵搞出的成品明显属于前者，他不仅把故事结构作了精密调整，甚至连人物小传都全部丰富过了，很多细节变得更有冲击力，结尾也更有回味。尽管作为爱情文艺题材的大纲，它仍有鲜明的匠气，但这匠气中却散发着创作者的良苦用心。
甘敏当下眼眶发热，连声道谢，尽管不可能真如褚兰兰说的那样要“以身相许”，但是对费晓军人品的看法却有了本质上的改观。
“小敏哪，我这个人呢，也没啥优点，就是朋友托我办的事儿，一定全力以赴！”费晓军还是非常习惯地拉过甘敏的手，为了表示感谢，她这一次没有挣脱。
“但是呢，如果你仔细看过，就应该发现这大纲我可是推倒重来的哟！其实我完全可以直接拿去给田导看，作为我个人的作品。但是，既然都答应给你了，那还是你的。就看你怎么谢我喽！”
此时费晓军的每条脑沟里都游动着甘敏那带鱼一般纤薄的裸体，他要把她压在身下，摧毁她，捣烂她！
甘敏听到“推倒重来”四字，便觉得有些蹊跷，尽管剧本是大改过，但故事好歹还是她的呀，怎么就全成了费晓军的功劳？先前对他生出的那些好感，遂又消抹了一半，她只得强笑道：“我自然要请你吃饭的，再从我的稿酬里拿出一部分给你！”
“这样吧，”费晓军非常干脆地绕过甘敏打的哈哈，开门见山道，“晚上八点到我房里来。”
“我晚上有事……”甘敏的脸瞬间烧成熟虾色，她对费晓军留下的那一半好感亦彻底消散了。
“你就陪陪我嘛！就这么定了。”
未等甘敏开口，费晓军已雄赳赳地走开了，他坚信这只羔羊会在夜里准时上门，任其宰割。他已准备好将被胡佳抛弃的一腔怨气，尽数宣泄在甘敏身上了！
然而那天晚上，洗过两次澡，身上喷满花露水的费晓军却未能等到甘敏，他只得在凌晨两点欲火中烧之际，套上衣服去敲甘敏房间的门，然而房门一直不开。
“婊子！都是他妈的婊子！”
费晓军瞬间有了杀人的冲动。
6
当田磊宣布甘敏的剧本大纲通过，可以正式写剧本的时候，费晓军向田磊请求“拜读”大纲，随后果然看到了他自己连夜奋战、熬瞎双眼搞出的那份心血。
没错，甘敏就是恬不知耻地把他的大纲作为自己的东西交上去了！
不知为什么，愤怒之余，费晓军亦有一些窃喜，因为甘敏的行为已经直接造成“剽窃”，他那里仍有她发送文件的记录，而且为了今后有什么万一，他特别避过用QQ离线文件发送，却是选用QQ邮箱，以便留下重要证据。也就是讲，那只楚楚可怜的小鸟雀终于因贪食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谷子而彻底落入圈套，他有了她的把柄，便意味着能完全控制住她！
所以费晓军找甘敏谈判的时候已提前在内心深处宣告自己的胜利，他既愤慨又快活，脑中浮现了白雪已被泼上热气腾腾的血浆之画面，美艳而残忍。
“我的大纲也不是你不能用……”
绿云咖啡馆最角落的卡座内，费晓军手中的香烟冒出一缕缕得意的蓝雾：“但是你用了也得跟我说一声不是？不跟我说也不要紧，那天晚上总不能放我鸽子呀！你当我是什么？天下头号大傻逼？”
甘敏面色苍白地摇一摇头，什么也没讲。
“得得得，我大人大量，不计较，不计较哈！”他的表情像是要一口吞下她去，语气却是温和的，是怕逼得她太紧，把她惹哭了，在这里不好收场。
“不早啦……咱俩要不……换个地方？”
他轻描淡写绕到了正题上头。
甘敏一动不动地坐着，长睫毛盖住了下眼皮，碎刘海将她的表情彻底掩盖。胜券在握的费晓军已急吼吼站起身，拿起帐单往结账台走，待他付了钱，将外套穿好，满心以为身后必定默默跟着那个娇俏玲珑的女子，孰料回过头来，却发现甘敏仍坐着。他不由烦躁起来，疾步走回到卡座上，皱眉道：“怎么？还想再坐坐？真不早啦！明儿一早就有大导演来上课，咱俩都不想错过吧？”
“你走吧，我还得再待一会儿。”
甘敏说了一句让费晓军当场怔住的话，他从未想过陷入圈套的猎物居然还敢反抗，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只得强笑道：“你开什么玩笑？不怕……”
“我说了在等人，你走吧。”
“等谁？”
甘敏没有回答，却将眼睛望向咖啡馆的玻璃门，门廊上的风铃发出悦耳的敲击声，进来的人是褚兰兰，穿着宝蓝色短风衣和短裙，露出一双相对来讲不算过分粗壮的腿，她环视咖啡馆之后，很快便看到了甘敏，于是快步走到她跟前，然后发现费晓军在这里，便笑道：“费大哥怎么在呀？”
“他很快就会走的。”甘敏用一种陌生的冷硬语气道。
费晓军尴尬地点了点头，狠狠转过身走出去了，风铃碰撞门沿的声音急促而凌乱。
“怎么回事儿？”褚兰兰见费晓军走了，便开始向甘敏要答案，甘敏是在半个钟头以前给褚兰兰发的短信，请她来这里救命。
面对褚兰兰，甘敏才彻底撕裂刚刚那副镇定的皮囊，呜呜哭起来，褚兰兰坐在她对面默默点了一根烟，她不擅长安慰人，像在等对方自己哭完。
甘敏大抵是突然意识到褚兰兰不相信眼泪，于是很快止了哭，将自己与费晓军之间的过节一五一十地讲清楚了。褚兰兰听了半晌之后，突然冷笑一声，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把那恶心胚的东西往上送的时候就该想到会被要挟啊！”
“可是……剧本要得这么急，我怕我耽误了这个项目的进度。”甘敏抽抽噎噎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来找你商量的。你说……我要不要主动跟田导去讲一声？”
“讲个屁！甭理他！本来就是他自愿给你修改大纲，之前也没定什么契约，现在又说不肯了，还净想着那点下流事儿。他不过是打胡佳的主意没打成，就把一腔欲火都转到你身上来了。不理丫挺的，当丫挺的是空气，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安心！安心！”
褚兰兰给甘敏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她便真地安下心来，又把心思转到如何编写剧本的事情上头了。
费晓军向田磊揭发甘敏剽窃剧本大纲的方式是直闯他们的讨论会，他将邮件发送截图的复印件狠狠摔在田磊面前，毕云浩因为要去外地参加一个电影宣传，所以没在现场，于是费晓军将全部火力对准了田磊。
“老田，咱们多少年兄弟了，我不过是给甘敏小姐看看这大纲，这可是我自己的东西，她倒好，直接偷来自己用了。你说，这他妈的算个什么事儿？！”费晓军的欲火此时已全数转成怒火，他恨不能将这个与他无关的会议上的人员都烧成焦炭，以抚慰他的失意人生。
“你先消消气，消消气。坐下，坐下！”田磊勉强保持笑意，用力按住费晓军的肩膀，想让他坐下。
孰料费晓军越跳越高，指着甘敏的鼻子吼道：“我告诉你甘敏，做人不能太无耻！你必须向剧组所有人员澄清这大纲的所有权，告诉大家这是我费晓军的创作，还得公开向我道歉！”
目睹费晓军爆发的人里头，有起身奋力相劝的，有什么话都不讲，有坐在一旁假装没看见的，更有一些人干脆扭头和坐在旁边的聊天，似乎对这场风波没有丝毫兴趣。可实际上，每个人的耳朵都是支起来的，没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甘敏像是被点了穴，僵硬地坐在原处，胸口剧烈起伏，每每像是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又被费晓军如雷的吼叫吓回去了。其实费晓军自己亦是越骂越气短，他从甘敏扭曲呆滞的表情里读出了“崩溃”，他想停止，想给她一个台阶下，哪怕她只是讲一句：“有话慢慢说。”他就会放她一马，然而这个已头脑混乱的女人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写满“绝望”，连嘴唇都像是死的、灰蒙蒙的两片。
突然间，从那灰色的嘴唇里吐出了几个字：“是兰兰让我不用答理你的！”
“什……什么？”
由于她的声音过于轻微，连假装在聊天的几位“世外高人”都停住口，意欲听清下文。
只见甘敏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坐在对面的褚兰兰道：“我……我本来想……想告诉田导真相的，可……可兰兰说不用理你。”
费晓军的心情豁然开明，于是他迅速放开甘敏，扑向褚兰兰，她是个肥胖而高大的女人，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讲根本称不上“女人”，所以他可以尽情打击她，反正这尊“女金刚”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褚兰兰！你开什么玩笑？！我要求你马上向我道歉！如果是你的剧本大纲被人家剽窃了，你他妈的也会愿意偷你的人不搭理你吗？荒谬！田导，我正式向公司投诉褚兰兰！”
这个时候，费晓军才觉得真正把恶气出了大半，尽管胡佳还是对这一切冷眼相看，甚至其间还打了个哈欠，但他坚信她对他已经生出了一些敬重，因为起码他刚刚转向冲着褚兰兰爆发时，她的凳子稍稍往旁边移了半寸，像是担心他的矮胖身子无法靠近褚兰兰进行申诉。
褚兰兰无言以对，只得强笑，她不知道要不要承认，因为承不承认都是个很无聊的事情。任何有正常智商的人都能分辨事件的原委，知道往往人家说“不理他”多半是玩笑话，唯有甘敏这样完全不谙人情世故的“白莲花”才会如此脆弱兼不成熟，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问题她都需要拉个倒霉鬼为其分担，如今这个重任明显是落在了褚兰兰身上。谁让她这身板太具“安全感”呢？
“晓军啊，这件事挺严重的，我一定会上报公司进行全面调查，到时甘敏和兰兰也会接受询问，你先消消气，出去转转，晚上我再找你谈。成不？”田磊与摄影师两人将费晓军一左一右夹起，便往外走，费晓军就这样几乎要脚不沾地地被拖出会议室。
“这事儿挺好解决的。”
褚兰兰的话掷地有声，让费晓军又挣脱了束缚，冲回到她跟前，指着她气势汹汹道：“那你说，怎么解决？！”
“现在这个大纲我也看过了，写得相当一般，拍成电影最多不过三流，所以我刚才正要向田导建议，直接把这个大纲毙掉，给我们一周时间，我们会拿出一流的大纲，跟现在这个完全不一样，所有桥段，包括配角设置。再说了，按照先前公司敲定的几位配角人选来说，现在这个大纲也要根据演员的特点进行大幅度调整。只要不用这个大纲，就不存在剽窃，田导以为如何？”
“可是一周时间会不会有点太紧？”
“一点儿都不紧。”褚兰兰指指自己的脑袋，道，“早在三个月前我脑子里就在构思这个剧本，现在差不多已酝酿成熟，写下来都花不了三天时间，我讲一周其实是保守起见。”
这一次，费晓军是自己拖动两条小短腿走出会议室的，没有人劝，没有人扶，连田磊承诺的那个“晚上再找你谈”都一笔勾销了！他从未如此受辱，尽管最后一刻他还是回敬了：“剽窃就是剽窃了，这跟大纲是不是再返工也是两回事儿，你们休想混为一谈！”
可惜费晓军的垂死挣扎换来的却是几声清晰的冷笑，使得他都羞于去辨别这冷笑是从哪几个人鼻子眼里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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