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敏还处于半信半疑之中，田磊已经把房卡塞进她手里，然后利索地收拾好东西走出去了，顺便还带走了放在卫生间里的男用香水，一副打算在外夜宿的样子；她这才放下心来，坐在那里发呆半晌后，遂走进卫生间擦掉眼泪，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冷着脸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声不响地拿了牙刷、乳液和睡衣，走出去了；褚兰兰正抱着笔记本码字，像是完全没看见她，脚边飘浮着好几个薯片袋子。
当天夜里，甘敏睡在田磊床上，做了许多混乱诡异的梦，梦见自己落进了褚兰兰的薯片袋里，险些被她抓起来吃掉；还梦见费晓军强暴她，野蛮地掰开她的双腿，她从未如此无力，想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两条胳膊像海绵一样无力，垂在两边，任凭他亲吻她的嘴唇、锁骨、乳房……她希望那是付城的吻，但耳边却充斥着陌生的喘息，其间还杂夹着小樱桃的哭声……
“小樱桃！”
她满腔的悲怆终于破喉而出，遂睁开了眼睛，却分不清是梦是真，因那双手还在她身上乱摸，睡衣被撩在脖子上，一个男人正死死压住她。所幸她的胳膊已经恢复了知觉，于是拼命扭动身体，要将那男人推开，然而对方非常强硬，将她的双臂反剪起来，意欲把手压在她自己背部，如此他才可以腾出手来……
“住手！”
未曾想她力气突然大得惊人，到底还是挣出一条胳膊，用尖指甲狠狠抓在对方脸上，那男人显然被刺痛了，发出压抑的呻吟，并且松开了她，起身打开床头灯，走到梳妆台上的镜子前照看脸上的伤。
“你他妈可够狠的！”田磊恶狠狠地瞪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被抓出红印痕的面孔，那红痕正在慢慢渗出血丝，他看上去从未如此狼狈、气愤，以及滑稽。
甘敏已来不及伤感，只是又惊又怒地用睡袍遮住裸露的身体，抱着双肩便往房门口冲，却被田磊一把拉住胳膊，喝道：“坐下！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他一用力，她便又摔回到床上。
“你无耻！”她已气得不知所措，甚至都没办法想到什么给力的骂词。
“别生气嘛。”田磊已平复了情绪，血淋淋的脸上堆起了狐笑，“咱们早晚都得有这层关系，对不对？”
“你他妈的放屁！恶心！”
“有什么恶心的？有你剽窃费晓军的大纲恶心吗？”田磊不紧不慢地抽出两张纸巾，小心擦拭脸上的血迹，“我说你啊，的确是欠缺做编剧的才华和能力，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想回头？”
“回头又怎么样？大不了我明天就回家去，做我的小公司财务！也挺好！”
“挺好？和你小说里写得一样好？”
甘敏像是被一杆标枪扎透，直挺挺怔在那里。
“整天服侍你那精神病老公，遭婆婆冷眼，那叫挺好？骗骗你自己吧！”
甘敏开始恨自己写的小说，让所有与她相干或不相干的人都看透了她的悲哀。
“其实昨天上午褚兰兰就找过我了，说是想做这部戏的第一编剧，让我把你涮下来。还是我拼命劝说，她才没再闹。当然了，费晓军那大纲的事儿我也没向公司上层汇报过，我可都替你包着呢，跟剧组的人也都打过招呼了。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居然还抓花我脸？！操！”
“你太下流了！”
“下流又怎么样？这儿有几个人不下流？你以为你那第一编剧的署名是谁给说的好话？是他妈我田磊说的！现在倒好，老子养了头白眼狼！今儿你要不就躺回床上去，要不走出去了可就别想再进这剧组了。”
“我稀罕？！”
甘敏大步冲出房门，胸口压抑得快要昏死过去，她走到原来的房门口，才想起手机和房卡还留在田磊的房间，然而又不想回过头去拿，只得拼命按门铃。按了半天，却听得里头传来褚兰兰淡漠的声音：“这么晚了，就别来骚扰了，今天那位大美女不在房里，外头过夜去了！”
“是我！是我！”甘敏生怕其他房间的人听到动静来开门，然后看到她的狼狈模样，只得低声对着门缝哀叫。
然而那扇门纹丝未动。
甘敏瞬间觉得全世界都熄了灯，她蹲在黑暗之中，欲哭无泪。
“去我那儿睡吧。”
不知何时，胡佳穿着一挂纯黑色睡袍，幽灵一般站在甘敏身边，面无表情，又无比温情。
3
“等着吧，田磊肯定要把你赶出剧组，我以前也吃过这种亏，够他妈狠的！我说你啊，就算明儿低声下气去求那杂种，丫挺的也不会再让你负责这剧本，要不你就收拾包袱回家，再不然跟丫挺的拼了！这事儿你可得考虑仔细了，搞得不好啊……”
那一夜，甘敏在胡佳的二手烟包围下“熏陶”成了一名“女战士”，她很想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疾速返程，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吃亏了，被猥琐的费晓军摆布，受褚兰兰的嘲笑排挤，又被田磊威胁恐吓，整日里胆战心惊，周旋在这些狠角色中间，到头来却一声不响地败北回巢，哪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次日醒来，甘敏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向毕云浩揭发田磊的恶行。
听取胡佳的建议，甘敏将自己如何险遭田磊奸污的事情写了一个极为详细的经过，顺便把费晓军对她有过的性骚扰行为都一并带入，然后把这份投诉信投进了毕云浩的邮箱，并借用胡佳的手机给他发了提醒短信。
她知道这是一场“鱼死网破”的战争，很有可能意味着“损人不利己”，最坏的情况不外乎是揭发了田磊的恶行，让他身败名裂，同时自己也彻底失去《我的疯狂老公》的编剧资格。
一句话，她是豁出去了。
给毕云浩发了邮件之后，甘敏便陷入了焦虑，她在胡佳的房间内坐立不安，这是比受到丈夫恶毒诅咒更痛苦的煎熬，像是等待神的判决。毕云浩会相信她吗？当然会！田磊脸上那几条抓痕就是铁证！即便他相信了，又该如何处理？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她不知道其他女人是怎么处理这种问题的，但“怨恨”是最大的动力，推着她不停往前，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她便在这样时而坚决、时而彷徨的忐忑情绪中熬到了傍晚，胡佳满面春风地走进房间，将手机举到甘敏眼前，说道：“毕总要见你。”
又一个消沉夜，有凄风冷雨，绿云咖啡馆生意也跟着清淡起来，毕云浩将甘敏引入一个极为安静的包厢，那天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魅力，面目俊朗、姿态挺拔，只眼底有一些红丝，像是最近时常熬夜。不知为什么，甘敏对毕云浩似乎没有什么戒心，她的不安来自于对方的高深莫测，因为他面无表情地搅动杯中咖啡，一言不发坐了有五分钟，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按铃唤来服务员，要求换一杯奶茶。
“都忘了不能晚上喝咖啡，要不然又得失眠。”
这句家常话，让甘敏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毕总，我……”
毕云浩做了一个要她闭口的手势，笑道：“别急，再等一下。”
“等什么？”
“等个人。”
话音刚落，一股略感刺鼻的香水味掺杂食物的油气直扑甘敏鼻腔，随即有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包厢，是褚兰兰。
褚兰兰一屁股坐到甘敏身边，向毕云浩点头示意。
“鉴于甘敏向我投诉的是性骚扰问题，所以我觉得还是有第三方在场比较好沟通，言谈间有什么误会也能说得清楚。”
毕云浩的笑意更深了，褚兰兰则从包里拿出一台小巧的数码摄像机，摆好架子，镜头对准毕云浩与甘敏两人。
“这……这是……”
“没事，只是双方都有个证据，有话可以说得明白，褚兰兰也不是外人，她只是做个旁证。现在，你可以再具体说说你的想法。”
甘敏这才回神，明白毕云浩正在用一种非常正式的流程代表公司与她谈判，把性骚扰事件解决掉，没有安抚、没有体谅、没有任何私人感情色彩，只是例行公事，解决麻烦。
麻烦……
她甚至吃不准在这件事上头，她和田磊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麻烦”！可既然事已至此，她只能撑到底，她要争气，要让褚兰兰对她刮目相看，她需要挽回的尊严实在太多了！
“毕总，这个事情我要求田磊向我道歉，不管公开还是私下，同时还要向我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举动，更不要影响我与恒星公司的合作，这部戏的第一编剧还得是我……”
“哈！”褚兰兰突然爆发出了一记尖笑，深深戳痛了甘敏的内里。
“甘敏，虽然我收到了你的投诉邮件，但这件事我们还要再进行深入的调查，不可能只听你一面之辞，也得向田磊核实情况。”
毕云浩语速很慢，像是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才讲出来的；然而甘敏却越听越心寒，她需要的不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公正”，不过是要个鼓励，甚至只是一句宽心话。
“毕总，请问什么时候才能向田导核实完情况？我还急着赶这个剧本。”
“事实上，我们今天下午已经向田磊了解过情况了，确实如你所说，他脸上有很深的抓痕。但他给我的解释，与你邮件的内容几乎完全不一样。”
“哦？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你主动到他房间里去的。”
“没错，可那是白天……”
“根据田磊的说辞，你是那天突然带着睡衣和洗漱用品到了他的房间，称自己房间的淋浴器坏了，找他的地方洗澡……”
“胡说！”
“请你别激动，听我把他的话转述完，你再一一作出说明，可以吗？”
甘敏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那台小小的摄像机背后，是褚兰兰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像在看一个冷笑话，这让甘敏倍觉耻辱。
“田磊声称，你借故到他房间洗澡，原因是当时你认为胡佳已是内定的女主角，肯定会耍大牌，所以不会借给你浴室使用，而田磊当时即将出门，冯越诗又回家探亲去了，所以他便允许你用他的浴室。但是，当田磊在凌晨三点回到房间时，却发现你还在房内，而且穿着非常暴露。”
毕云浩刻意停顿了一下，迅速观察甘敏的反应，对方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嘴唇紧咬。
“田磊看到这样的情景非常惊讶，并请求你马上离开，他很累需要休息。你不但不听，还向他哭诉，说褚兰兰要抢你电影《我的疯狂老公》‘第一编剧’的位子，所以你请求他向公司提议把褚兰兰撤换掉。但是他并没有接受你的请求，还是坚持请你回房。然后，你突然扑上来抱住他，提议要发生肉体关系，以此作为将褚兰兰撤离该电影编剧一职的条件。在遭到田磊严辞拒绝后，你愤而抓破他的脸，并要挟说……哦，这个也是田磊叙述的原话，并要挟说‘走着瞧！老娘让你导演都做不成！’然后愤然离去。”
他又沉默数秒，像是在让两个女人消化先前的话，随后才缓缓开口道：“怎么样？甘敏，你有什么要说明的？田磊交待的情况属实吗？”
话毕，他掏出两件东西放到甘敏跟前，是她那天丢在田磊房里的皮包和手机。
甘敏已头皮发麻，身体像浸入一个冰窖，冷到身上每寸肌肤都有爆裂疼痛的感觉，她努力忍住眼泪，带着哭音道：“毕总，我……我实在没想到，人可以无耻到这样的地步……”
“你别激动啊。”毕云浩向褚兰兰示意，褚兰兰遂抽出一张纸巾，递到甘敏鼻子底下，她拒绝了她的施舍。
“你可以详细说说，田磊说的有什么与实际情况有出入的地方，可以一一指出来，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他点了一支雪茄，动作细腻而沉着。
甘敏愈发噎得讲不出话来，只能重复：“我是白天进他房间的，我是白天进他房间的，我是……”她有很多要解释的，然而这些雪冤的话却一齐堵住胸口，竟活活将她憋哑了。
“别急，喝口水，慢慢说。”毕云浩稍稍恢复了一点温柔，将水杯推近她。
“我是去过田磊的房间，可当时是因为他说……说晚上不回来睡，把房间让给我睡的……”
“关于去田磊房间的动机，你是想针对褚兰兰写的剧本大纲提出否定意见，是吧？”
甘敏点一点头。
“褚兰兰，你有什么要说的？”
“是这样的，在甘敏离开我们原来的房间之前，我与她曾因为剧本的事情吵过一架。”褚兰兰将摄像机推远了一些，好让三个人都入镜头。
“你们吵架的内容是什么？”
“这个……不方便讲。”
“现在是关于个人名誉的问题，一定要说，只要不是过分牵涉个人隐私的问题。”
“因为我的剧本大纲得到田磊的认可，所以我向甘敏要求调换编剧署名，把我署为‘第一编剧’，这是合理要求。但是甘敏很不愿意，气呼呼地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还带走了睡衣和洗漱用品。我还以为她是要去胡佳房里过夜，没想到……”
“好了，多余的话不要说。”
这两个人的对话像是事先排练好的，叙述流畅准确。
甘敏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要给她演上全套，让她受尽屈辱、知难而退。
“反正我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没有歪曲任何事实吧？甘敏。”褚兰兰目光从未如此冰冷。
“另外，我们还向费晓军了解了一下情况，他全盘否认有对你进行过性骚扰，并且举报你向田磊提交的第一个剧本大纲是剽窃了他的东西，我也向当时参与研讨会的剧组成员核实过情况，他们也都跟我讲了当时费晓军质问你的情况，你的确是用了他的大纲吧？”
甘敏无言以对，直觉已被桃木剑一剑穿心，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不说话，是否代表情况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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