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说你没有把他的大纲以自己的名义上交给田磊？”
“我……这是没错，但是……”
“那费晓军对你动手动脚的情况，有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谁看见过，或者听费晓军谈到过？”
甘敏转头望向了褚兰兰，褚兰兰仍是不动声色地喝着咖啡；她的心猛然一沉，只是开口道：“没有。”
杯子还有咖啡的余温，空调还在“咝咝”作响，然而那一刻，甘敏觉得地狱也不过如此。
4
不知从何时开始，甘敏觉得培训班上每个人都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她像活在荆棘林中，每走一步，脸上、背上都痛出了血。褚兰兰带领她的“清心寡欲”派远离她，费晓军仍与其他同行嘻嘻哈哈，没事人儿一般，丝毫不曾因自己被踢出局而觉得不妥，他甚至刻意和田磊走得很近，这又令她压力倍增。关于电影剧本的事，甘敏已经不敢再提，她知道自己该退出剧组，可这样子不清不楚地退出，就等于向全世界宣告认输，今后还得背上“污蔑他人”和“勾引导演”的罪名，她担不起。她如今是想一个人、恨一个人、怕一个人：想的是女儿小樱桃，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她了，打电话回娘家才知道女儿又被婆婆接回去了，而且她都不让她和小樱桃通话，不是说她上幼儿园了，就是说她睡着了，像是有意要割断母女二人的联系；恨的人不是田磊或费晓军，却是褚兰兰，这个丑陋的胖女人不仅对她的痛苦袖手旁观，甚至还落井下石，她已无数次在脑中演练一刀捅穿其心脏，溅得一身黑血的骇人场景；怕的人是毕云浩，她发现自那次严肃到让人窒息的谈话之后，他已开始对她视若无睹，哪怕是在与旁人谈笑，只要目光不经意投射到她身上，让人舒适的温度就瞬间消失了，每每想起那次令她几近崩溃的交流，她便不自觉地打战。
最让甘敏难过的是，她还是不得不与褚兰兰住一个房间，虽然对方像没事人一般，仍邀她一同吃饭、沟通剧本的事，但甘敏到底恨意难消，总是拼命压抑自己，她甚至担心有一天真憋出癌来！更蹊跷的是，当初对甘敏百感献媚、想占点便宜的男人们如今都视她为病毒，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沾惹上麻烦。有一回褚兰兰接听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按下了扩音键，甘敏清楚地听见了冯越诗在电话里的讲笑：“今晚的活动千万别叫上那女人，我怕到时不小心跟她擦肩而过，她回头就告我强奸。伤不起！”
一连数天，甘敏都活在如此扭曲的嘲笑之中，得不到半分同情。
在《我的疯狂老公》项目研讨会上，田磊果断提议：“因为现有的也是我看过迄今为止最好的剧本大纲是褚兰兰的那一版，毕总也看过了，认为很有创意，所以我们决定保留这一版，并正式进入确定演员和剧本创作的流程。同时，根据褚兰兰原来的编剧经验，和如今这个惊艳的剧本大纲，她完全可以胜任第一编剧，所以我正式向公司提议，推荐褚兰兰担任这部戏的第一编剧，这个建议也得到了公司的认可。至于原来确定的第一编剧，公司会依照当初签定的编剧合同进行处理。好，我们来确认一下……”
田磊连甘敏的名字都干脆掠过不提了！甘敏像是被抛到了另一个空间，变成了“透明人”，所有人，尤其是男人们都自觉地绕开她，不交谈，甚至每次无论在哪里碰上，都会自动退后两步再与之寒暄。
“小鬼！果然是小鬼！”
付城疯癫的尖叫又在她耳边还魂，她怕到几近晕厥。
唯一站在甘敏一边的只有胡佳，听说了毕云浩耍的手腕之后，她淡然一笑，点上一根烟，吐出一条笔直的烟雾，道：“没想到这狗杂种会来这一手！不过呢，姐姐您还是得坚持住，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们！都是混蛋！呸！”
“还要怎样？我一个人怎么斗得过他们？而且，我看过合同条款了，把我赶出剧组，恒星不用赔一分钱……”
胡佳把那张涂满了带金粉的粉底、亮晶晶的脸逼近甘敏，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不赔钱不是更好？你就坚持留下来闹，看他们能把你怎么样！”
甘敏苦笑，她开始咂摸出胡佳怂恿她跟恒星对抗背后的某些不可告人的动机，于是道：“反正还有两天，培训班就结束了，我除了回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谁告诉你的？”胡佳伸了一下懒腰，她床铺上摊着一件流光溢彩的晚礼服，裙角显然太短了些，胸口缀满紫色宝石，可以想像衣裳裹住她的样子该有多抢眼球。
“别气馁！你呀，就是该想的地方不想，不该想的地方瞎想。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甘敏摇一摇头，事实上她今天上午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表示会提前一天回来，还自己订好车票，打算避开那个会让她如坐针毡的“毕业派对”，她预感到那一天自己要受多少被无视的屈辱。
“是《我的疯狂老公》剧组召开正式新闻发布会的日子。”胡佳冷冷打量镜中的自己，在清洁过的脸上抹别的东西，“到时，恒星公司的第一把手、毕云浩，还有田磊和褚兰兰都要到场，他们连这个都没通知你？”
毕云浩显然已经有意识地将甘敏与这部戏划清界限，不仅电影开机宣传会没有通知她，甚至连男主角已经敲定一位原TVB当家小生的事也没告诉她，之所以请那位香港演员，兼因此人片酬已降至一百万，但外形还是保养得非常得当，人气也犹在，可说是“价廉物美”。
如今甘敏唯一知道的是褚兰兰从昨天开始主动搬出她们的房间，说是习惯一个人写剧本，这又给她心上扎了一把剑。
“换了我啊，可绝对不能让他们这么舒服！”
“不让他们舒服还能怎么样？我很累，不想再搞事儿了，回家看女儿才是正理。”甘敏说得有气无力，然而内里还有一小团火苗在无声地跳动，也许会很快熄灭，但也许最后还能燎原。
“不成！是我让你向公司上层揭发田磊的，现在这混蛋没有被弄掉，反而让你惹一身臊，我得负责到底！”
胡佳猛地转身，朝甘敏身上丢了一件什么东西，拿起一看，是一瓶粉底液。
“赶紧的，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一会儿在媒体跟前可不能丢脸！”
“这是……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的疯狂老公》是你的故事、你的戏，你不跟剧组一块儿在大众面前宣布你的故事要变成电影了？这得有多荒唐？赶紧的！等姐自己弄好了就替你收拾，你头发本来就挺好，等会儿姐帮你盘上，保管把你弄成个大美人儿！”胡佳自说自话地为双颊扫上棕色的胭脂，假睫毛飞翘入鬓，整个人瞬间“成仙”，让甘敏直觉对方是天神下凡。
“可……可是……我没有衣裳……”
“说你傻你还不信，那不是呀？！赶紧穿起来试试！”胡佳随即往床上摊着的那件镶紫色宝石的晚礼服一指，原来这是给甘敏准备的，她瞬间明白为什么这礼服的裙摆会这么短。
甘敏遂红了鼻尖，她想不到自己落难之际，鼎力相助的竟是一位即将爆红、略有些耍大牌的女演员，这是她在暗无天日的培训班里抓住的唯一一缕、也是最璀璨的光明。
“赶紧的啊，甭在这儿哭哭啼啼跟姐泛酸了，瘆得慌！”胡佳麻利地搽好唇膏，夹上两片流光溢彩的猫眼石耳环，于是镜中出现了一位风情万种的熟女，举手投足都有卖弄骚情之嫌，尤其她脱下罩在外头的浴袍，里头那件胭脂色紧身抹胸短裙即刻显山露水，裙摆上还挂着一圈别致的白色塑料圈，刚刚好遮住她过于暴露的大腿，一切都恰到好处，性感、夺目、犀利、撩人。
“真漂亮！”甘敏不由得惊呼。
胡佳却点了一支烟，单手掐腰，对着镜子露出街头流莺一般的颓废表情，喃喃道：“本来这一件我想留到走红毯的时候穿。”
“那怎么现在就拿出来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抽了几口，然后把烟掐灭在烟缸里，转头对甘敏道：“赶紧把衣服换了。”
于是，在胡佳变戏法一般的化妆术中，甘敏发现镜中的自己越来越美丽，也越来越陌生，一把乌油长发被一支琉璃钗圈起，固定在脑后，两片假睫毛将她的眼睛扩大了一倍，嘴唇也变得丰盈起来，她蓦地想起自己平素经常嘲笑褚兰兰拙劣的化妆，如今看来自己那些小技巧与胡佳的相比，也根本不足挂齿。
“但凡有点儿名气的明星，都是有固定化妆师跟班的，姐从前也有过，哪像现在，样样都得自己来。”
“等这部戏公映了，你就有了。”甘敏边讲边打量镜中的自己，那件紫色礼服把她装点得像贵妇，一对圆润白皙的肩膀露在外头，像随时等待一个怜悯的拥抱；相形胡佳咄咄逼人的美艳，甘敏更像一只羽翼华丽的鸽子，静静绽放妩媚。她从未发现自己可以这样美，哪怕在拍婚纱照的时候，那花钱雇用的化妆师都未将她最丽质的那部分像今天这样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
这副脱胎换骨的皮囊，给了甘敏莫大的信心，她必须站在那个宣传会上，面对媒体，面对剧组里那些心怀叵测的混蛋，她需要这样的美貌，美貌是女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她从前也有在男人面前无理取闹的时候，但他们都奇迹般地原谅了她，她清楚这是皮相为她带来的福利，所以当美貌度提升到一定等级的时候，她就会所向披靡，像胡佳那样！
“你看看哪里不满意，就自己调整一下，我出去透口气。”
胡佳用一片口香糖抹煞掉嘴里的烟味儿，又喷了一点CK香水，便走出去了，留甘敏自己在镜前继续迷醉，酝酿勇气。
酒店走廊里，毕云浩穿着笔笔挺的深蓝色休闲西装，愈发突显魁梧的肩背，然而脸还是削瘦的，头发几乎剃得精光，整个脑袋都显得锐气十足。
“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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