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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云浩永远记得两年前恒星投拍的烂剧《热血甜心》是怎么成为当年度收视第二的热播剧的，这个偶像剧故事情节是直接照搬一部日本少女漫画，所有演员都起用新人，女主角从外形到表演都极其拙劣，内容更是狗屁不通，公司还对外将它宣传成“中国版的《橘子镇男孩》”。该剧在省台首播的时候，起初收视惨不忍睹，然而一周之后却奇迹般地节节攀升，最后一飞冲天，居然力挫同期开播的制作非常精良的历史大剧。恒星的宣传告诉毕云浩，《热血甜心》之所以能火爆，兼因某个坐拥百万粉丝的微博公知在博客上大骂该剧，并放出“我只看了五分零八秒就阵亡了，谁有种挑战一下我的记录！”面对这类“豪言”，其粉丝纷纷响应，设立了“你能HOLD住雷剧《热血甜心》几分钟”的热门话题，使得这部垃圾作品瞬间打响，成为名声很臭却收视率奇高的焦点剧集。

    此后，毕云浩食髓知味，果断打造了《热血甜心2》，并让宣传在天涯网站上早早发出“逆天雷剧《热血甜心》又出续集了，大家一起找雷点”这样的帖子，结果还是一呼百应，收视率再次告捷。在美国受过严格“名誉教育”的毕云浩突然明白了，中国的电视观众分为三种：一种是中老年观众，他们不太爱上网，更不看网络评论，多半只想看一部不用动脑子的剧集；另一种是文化层次不高、头脑简单的少男少女，有偶像情结，不管男主角是否养眼，只要在影视剧里出现，外加一点宣传，就必定能网罗到一批粉丝；第三种是现实生活不太如意的网络愤青，需要通过在看别人笑话的基础上找到心理平衡，他们会去特意搜罗很多影视剧的雷点来吐槽取乐，这属于严重的心理变异，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人现在越来越多了。

    鉴于以上几点，毕云浩发现“名声”不管香或臭，只要是“名”就总能带来利益，讨骂也能成就事业；所以他后来只要发现恒星不小心出了烂作，就会通过“自取其辱”的方法让它们红起来；至于影视公司和观众哪一边更贱，那就见仁见智了。所以在宣传《我的疯狂老公》的时候，毕云浩再次豁了出去，他正愁开机发布会上没有宣传的亮点，投资那么小，主演还都是过气的，怎么才能让记者把头条的位置留给他？正在烦恼之际，他接到了甘敏的投诉信，这才灵感大发，决定牺牲她一个，成全整部戏。

    “刚开拍就摊上这样的丑闻，会不会不太好？”田磊也曾惴惴不安过。

    但是毕云浩拍拍他的肩膀道：“老田啊，你只管拍好你的戏，其他事情别管。”

    当然了，《我的疯狂老公》绝对不能一直背着“潜规则”的恶名直到电影上映，电影不是电视剧，那些爱吐槽的愤青是不可能掏钱进影院找雷点的，再说田磊已经跟恒星签了三部戏约，他的名誉不挽回，以后也很难在这个圈子里混好，所以在拍摄间期，他必须用尽方法将电影洗白。

    另外，他对一个人还有些不放心……

    无论在片场还是饭桌上，胡佳总和毕云浩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确切地讲，是她不让他碰她。且不说她刻意避免与他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就算有第三人在场，胡佳也会隔开一个位子坐，把他当成天花病患者，好似一接触就会受感染。毕云浩曾经试探过胡佳，比如在大庭广众之下照合影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托放在她的腰部，可是他即刻感受到那里的肌肉僵硬了，和触碰甘敏的时候得到的反应是一样的；于是他干脆在那块硬邦邦的肉上拧了一下，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玩笑：“怎么变烈女了？”

    胡佳当下也没有回应，然而腰部的肉松驰下来，恢复了从前让毕云浩恋恋不忘的那种弹性。

    “姐变没变烈女，跟毕总没半点儿干系，您还是多想想怎么收拾这烂摊子吧！”事后，他们俩在走廊碰见的时候，胡佳才这样跟他讲。

    对于这个“烂摊子”，毕云浩直觉收拾起来一点儿也不麻烦，尤其是培训班的课程已经结束了，闹事儿的甘敏也名正言顺地回去了，褚兰兰则在恒星公司的安排下被关进酒店房间进行了长达两周的魔鬼式写作，终于交出了一个完整的剧本初稿，他和田磊都看过，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但两个人都相信依这个本子的质量，是断不会拍出垃圾来的。至于媒体方面，毕云浩采取了冷却战术，他当然明白“钓胃口”的魔力，时间要不长不短，四到五天足矣，一定要等到舆论中那些“不同的声音”凝聚成团之后，才能全力回击。这些“不同的声音”里，包括有那位香港男主角的粉丝团为力挺偶像而攻击甘敏的，有部分与田磊交情甚笃的圈内人士的声援，还有一些喜欢抬杠唱反调的女性网民，可能是觉得甘敏过于漂亮了，看不顺眼，便对她的控诉纷纷提出“质疑”。这些“反派”就是日后扩大影响的有利武器，毕云浩甚至早早安排了公司内线渗入港星的粉丝团内部，以便在关键时刻制造声势，粉丝非常容易被糊弄，而且经常一呼百应，人数虽少，但激情就是力量，还有那批天生愤青，加上德高望众的圈内老前辈们，完全可以像当初对付胡佳那样让“逆袭风暴”再来一次！

    想到这儿，毕云浩不由兴奋得四肢发麻，鼻子眼里隐约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这是战斗前嗅到猎物体内流动的生命汁液时产生的欢愉感，一种男性的本能反应。他需要“胜利”来提升自信，这比做爱还要美妙得多，尽管他同样受过情欲摆布，但关键时刻总能清醒过来，往正确的方向奔跑。毕云浩清楚记得甘敏最初给他发的那条诉苦短信，用的是胡佳的手机，即便是这样小的细节，他也非常在意，胡佳也许并非完全站在恒星那一边，她看上去比五年前还要滑头得多。但这五年时间里，毕云浩也在同时成长，他知道怎么对付滑头的女人，那就是给她甜头的同时，不断提醒她这一切都可以随时被收回。

    所以毕云浩在跟胡佳签演员合同的时候，清楚列上了“如制片方不满意其表现，可随时对该角色进行撤换，并且不支付任何补偿金”的霸王条款，他知道胡佳会签字的，因为她不签，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至于要把他毕云浩踩在脚下，那她也得先爬上一线的位置再说。但是，这年头能冲上一线地位的女星，付出的代价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

    四天之后，毕云浩让田磊向媒体发布了一份申明，将自己与甘敏之间的恩怨纠葛一一进行解释，说辞便是毕云浩那天在绿云咖啡馆跟胡佳说的那一套，与此同时还出示了一份诉状书，状告甘敏公开诽谤、损害其名誉。恰好这时有一对被誉为“金童玉女”的港星夫妇离婚，媒体一窝蜂都守着那一对，所以对田磊的还击并没有多少兴趣，于是这条新闻并未像预计的那样出现在头版头条，让毕云浩颇为沮丧。

    于是，毕云浩想出第二条策略，让港星出面声援田磊，这一声援，他的粉丝群便开始大面积出动，他们疯狂攻击甘敏的博客，在底下留言谩骂；毕云浩觉得效果并不太好，便通过微博放出一条假消息，指那对港星夫妇离婚与加盟《我的疯狂老公》的那位港星有关，此举终于让《我的疯狂老公》的消息再次登上头版，连带着“潜规则”事件也继续得到关注。

    当然，与当年对付胡佳时的手段一样，从老牌导演、资深男女演员乃至剧组的助理导演等人，都纷纷通过微博或接受采访的形式向大家证明——田磊是一位正派的好人；其中措辞最激烈、对田磊最为力挺的便是费晓军。

    万事俱备之后，毕云浩才重新站到媒体面前，说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大意是：“有人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里边充满了乌七八糟的事儿。我在没踏进这一行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当我和我的员工们一起努力经营恒星的时候，才发现所谓的‘潜规则’只能帮助某些没能力又没自信的人得到一时的成功，却无法维护永远的胜利。我身边有很多影视创作者都是成功人士，他们都很干净、正直，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能业在内受到尊重。所以我相信，能最终在娱乐圈内生存下来的，都是干净而有能力的人，请大家一起努力！”

    正当记者一片沸腾之际，底下有位瘦高个、穿红色马甲、剃了板寸头，皮肤白净、嘴角上翘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问道：“那请问甘敏是否已经不再担任《我的疯狂老公》的编剧工作了？”

    “鉴于甘敏女士对编剧工作是第一次接触，没有经验，写出的剧本大纲无法满足拍摄要求，所以我们更换了编剧，现在已经顺利开拍了。”

    “我在甘敏的博客上看到过关于这部戏的编剧之争，同时甘敏也是该片的原著作者，请问为何当时不让她以原作者身份参加新闻发布会？这说明之前你们就有内部矛盾了吗？”

    “这种记者会可以不用请原著作者参加。”

    “但是当时甘敏参加了恒星公司组织的影视创作培训班，而且她和田磊导演、编剧褚兰兰、女主角胡佳都在一个班里，为什么单单撇下了她？导致她硬闯发布会，并公开‘潜规则’一事？”

    “请注意你的措辞，不是‘公开’，而是‘编造’！”

    “据我所知，恒星公司被旗下工作人员投诉‘潜规则’不是第一次了，五年前拍摄民国剧《缱绻风流》的时候，原来的女主角——也就是胡佳也曾向媒体公开过受到导演金诚志性骚扰的丑闻，虽然后来有各方人士力证金导清白，但这件事始终没有定论。如今恒星出了类似的丑闻，难道只是巧合吗？”

    “你是哪一家媒体的？叫什么名字？”

    “我是《娱乐精神》的记者，姓卢，卢准。”

    年轻人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毕云浩非常难受，他很快就差保安把卢准赶出去了。

    2

    甘敏觉得周围的人都变得不真实了，她缩在被子里，闻着温暖的脚臭和女儿身上遗留下的浓浓奶香，这些气味在黑暗中漫步她的全身，令她觉得有安全感。

    安全感……

    为了这样的感觉，她已经躺在被子里整整五天了！不吃饭、不睡觉，只是这样蒙住头，看不见任何东西。偶尔地，她能听见小樱桃在卧房里走来走去的声音，手里的玩具发出“哗哗”的动静，然后她发现被子正在被拍打，一个闷闷的童音隔着厚棉胎传来：“妈妈，妈妈……吃饭饭啦！”

    她被这样的声音软化，只得掀开被子，一股冷空气即刻窜入，冻得她不由哆嗦。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灌了两口，小樱桃眼睛红红的，扁着嘴，欲哭无泪，她大概是不认得母亲了，看到她的脸，竟不由往后倒退了几步，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婊子！臭婊子！”付城的声音穿过门缝，尖刀一般戳破小樱桃的嚎啕，扎进甘敏的耳膜，她瞬间剧痛难忍，当下捂住耳朵，却发现那尖刀已经刺进体内，哪里都有火烧火燎的疼痛感，细胞不停炸裂、炸裂、再炸裂……每一次掀开被子透气，她都反而更加窒息，无论哪里都能感觉到婆婆冰冷的眼神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射向她，那是诅咒的眼神，把她当成妖孽、不祥之物。

    一回想起初返家中的情景，甘敏便觉前胸后背都被贴了钉板，浑身刺痛。潜规则事件登上头版之后，她才发现“成名”的代价如此惨重，尽管她停用了原先的手机，以最低调的方式回家，然而刚一开家门，头顶便飞过一把菜刀，付城瞪大双眼，手里正举着另一把，他用尖刻的嗓音迎接妻子的回归：“去死！婊子！去死！”

    “电话整天响个不停，吵死了！你在外头造了什么孽？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婆婆像是苍老了一倍，白头发杂乱无章地竖起，起初看儿媳的眼神还是困惑中带了一些悲悯的，可次日却变成了怨恨；她不再出门，整日待在家里做一副很大的十字绣。

    “怎么不出去跟老杨他们练秧歌了？”甘敏起初还问出这样的话。

    “不去了，没这个脸！”婆婆像是正等着她的问题，借机还她一记耳光。

    是的，作为“潜规则”丑闻的女主角，甘敏力保清白的行为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她在发布会上妆束浓艳的照片看似陌生，然而认得她的人依然认得，她返回单位上班的时候，同事把她当作珍稀动物一般悄悄打量，她开始被孤立，只要转过身便随时都有流言在背后涌动。

    甘敏真的害怕了！

    她发现生活中原本该有的平衡都被打破了，如果说在她离开D市之前的状态只是“苦闷”的话，那么在此之后她得到的报应则堪称“恐怖”。于是甘敏回复到脂粉不施的样子，穿最土气的衣服，尽管还不至于到随时被路人认出的地步，然而与她有联系的那些人却从未想要放过她。她猜到丈夫为什么一直骂她“婊子”，婆婆不再出门与三姑六婆们一起搞些自娱自乐，连早上把小樱桃抱去幼儿园的时候，那里老师都会带着某种微妙的笑意把小樱桃接过，然后问道：“你最近挺忙的吧？听说还在写剧本，真了不起。”

    她当然知道这些试探性的话语背后的潜台词，他们只要上网查一下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看见绯闻中的当事人，总有些莫名的兴奋感。她第一次看到胡佳的时候，也总忍不住想从对方身上套出更多的东西来，其实只是单纯把对方视为一个娱乐小丑，正站在自己的手心板上跳舞。

    现在终于轮到她自己做“小丑”了，分裂成无数个，站在很多人手掌上跳，接受或惊讶、或鄙夷、或憎恶的目光注视。

    “小敏，电话。”

    坐在甘敏对面的出纳把刚刚接起的电话“啪”的一声放到她跟前。

    这几天，甘敏更换了新的手机号，尽管已经交到人事部更新档案了，但还是有不少工作上的电话会打财务室座机，出纳接多了电话，难免有些不耐烦，所以翻白眼的概率也高了。

    “喂？”

    甘敏拿起电话，听到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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