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是你抢走甘敏的编剧位子,现在居然还有脸来教训我?”
“所以我们才要一起出来赎罪!”
胡佳背过身去,把烟头弹向空中,心里有个小小的火苗亦随之弹起,又很快陨落了。
过了好一会儿,胡佳才说了一句话:“你想让我也进精神病院吗?”然后就再也不开口了。
这是褚兰兰最后一次和胡佳这么近距离,当时她已经隐约在她身上嗅到“赎罪”的气息,那么淡,那么隐蔽,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3
距离《我的疯狂老公》上映还有三个月,这些天来,毕云浩一直躲在办公室里,通宵为电影写宣传策划,努力挖掘卖点,推敲档期。在他的计划里,这个片子的后期宣传费用大概控制在三百万左右,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追加到五百万,电影质量的优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吹捧,比如提前搞内部放映会,邀请媒体和影评人提前观影,支付他们每人五百元到二千元不等的车马费。虽然毕云浩在第一次看完样片的时候就已经将《我的疯狂老公》定性为“烂片”:那个烟灰缸视角的特效做得很差,男一号的表演缺乏说服力,故事有亮点,但拍的时候没处理好,反而成为电影最别扭的地方;最麻烦的是作品没有特色,是所有观众都能在三流肥皂剧里见识到的几个老套路,煽情桥段也非常狗血;这就是一个影评人看了会拍桌骂娘,普通观众会看得舒服,但看过以后脑子里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的平庸之作。
但是,他有信心能让电影卖座!
毕云浩之所以没有责骂田磊,更不曾要求把作品进行加工调整,是因为他觉得那还不是最烂的电影,只要炒作得法,捞到两千万票房,就能做到完全盈利,而这些都只能靠运气与吹捧,《热血甜心》的走红让他从此看不起中国观众的智商!
就在这个时候,田磊却提出要补拍镜头,只恨找不到胡佳,据说她是去了夏威夷旅行。
“这样的演员以后坚决不能用!”田磊再次向毕云浩投诉。
他却笑回:“之前坚决要用她的不也是你吗?”
田磊再次语塞,有些不能明讲的事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工作归工作。
“你们俩是否今后还能合作,全看这片子的造化,所以,什么话都别说得太早。”
说实话,毕云浩已经完全不关心胡佳了,她只要能配合宣传就行,其余的都不必在意。重要的是,找到《我的疯狂老公》的卖点,如果能让她和那位港星男主角在外边的高级餐厅一起吃个晚餐,再秘密通知媒体来拍几张照片、弄点绯闻出来,就更完美了。“绯闻”是最好的宣传工具,甚至不需要花宣传费。唯一的遗憾是港星回程太早,除了三两个大城市的媒体场,几乎不出席任何活动,与胡佳也碰不着面,所以计划落空了。
必须有更好的宣传手法,让这部电影引起关注!
这是毕云浩目前最重要的任务,田磊那些补拍镜头,所谓“精益求精”的要求在他眼里是可笑的。
胡佳越来越漂亮了,她像是知道自己要声名大噪似的,已经开始戴雷朋墨镜、涂深色口红,把头发拉得笔直,好像还去打了瘦脸针,将两块咬肌都“销毁”,脸部轮廓瞬间变得清晰,下巴也尖了不少。从夏威夷回来之后,她可用“艳光四射”来形容,从前略带硬朗的气质都磨平了,举手投足尽显妖媚。
然而这样的胡佳在毕云浩眼里却变得更恐怖了,她现在的状态让他想起从前力捧过的一位女明星——方晓蓝,此女靠肉体交易得到角色是圈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她走红之后已经不能满足于国内粉丝的掌声与媒体吹捧了,于是傍上一名专门靠投资电影睡女明星的大款,忽悠此人为某部美籍华裔导演筹备中的电影投资,这片子原本是要给另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女演员准备的,可那女演员却在开机前不久走在街上时被人莫名其妙泼了一脸的黑墨水,从而引媒体追根溯源,竟牵扯出“婚外恋丑闻”;电影公司应投资方强烈抗议,只得以“维护电影名誉”为由撤掉了她,让方晓蓝堂而皇之地取代,风光进军国际市场;可惜那片子上映之后反响平平,并未让她占到什么便宜。如今的胡佳,就颇有当年方晓蓝那种穷凶极恶的势头,甚至更有野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女人贪婪起来比男人可怕一百倍。
尤其是胡佳去夏威夷不是一个人,是让某个男人陪同前往的。毕云浩从侧面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疯狂老公》的主要投资人刘东成。虽然这件事没让毕云浩觉得太意外,但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还在幽幽地释放不安信息,他莫名地烦躁,碰见谁都发火,褚兰兰把新的剧本大纲交到他手里时,他胡乱看了两眼就当场把本子摔在地上,骂那是“垃圾”,搞得对方一脸狼狈。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对胡佳索取肉体的姿态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疯狂,他恨不能将她捻碎在床上,甚至企图用雪茄烫她,不过把雪茄刚刚凑近她那里便又缩了回去,大抵是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的问题了。
为了掩饰焦虑,他还对她强笑道:“吓唬你呢!”
孰料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移至两腿间,笑道:“来呀!谁怕谁?”
他有些兴起,想动手,却被她止住,道:“烫了给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
他心脏不由地抽搐了一下,恍惚间胡佳的脸与急功近利的方晓蓝重合了,这些女人都一样下作!于是他开始强烈渴望把她烫得皮开肉绽……
“媒体私映场放的那个版本,最后让我来过一遍。”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得看看我和男一号谁的戏份儿多,按理讲兰兰给我写的场次要多过他,可最后田导怎么剪的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我得看着。”
“那你也只能看,没有权力修改。”
“但我可以建议,对吧?反正剪辑师不是他,你到时也甭跟田磊打招呼了,他在场反而不好办。”
“这个要求太奇怪,我不能答应。”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胡佳已是无视节操的母狼,只会想尽办法吃到最肥的猎物,为此可以不择手段;用身体贿赂剪辑师的事情,从前方晓蓝也做过;这让他更觉受了侮辱,他现在是和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谈条件吗?
他想起甘敏,那个一直守身如玉的女人,最近听说她已经被逼疯了,真是可怜,她但凡有胡佳或褚兰兰十分之一的“强势”,也许就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这时,他直觉自己的手已在那“妓女”的牵引下往湿地而去,随后听到她“啊”的一声尖叫,一股皮肉焦灼的气息直蹿鼻腔,宛若鸦片烟在空气里弥漫。
胡佳大腿内侧的红斑起初还只是极淡的一块,很快便在空气里愈来愈深,最后成为亮晶晶的赤色,中间带一点蜜糖般的薄汁。
“这下可以答应了罢?”她的笑容与焦味混在一起,令他感觉窒息。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把手抽了回来,雪茄却被她拿过去了。
随后又“啊”地一声,那尖叫更像高潮时的呻吟,狂野撩人。
“现在呢?”
另一条大腿内侧也起了一个水泡,离私处更近,烫伤面积也更大。
他极为勉强地点了一下头,将她的头颅压在自己胸口,咬牙道:“你他妈的真是个疯女人!”
她只把脸藏在头发下边吃吃地笑。
他不由更搂紧了一些,像是知道早晚要失去她,他终将和费晓军、田磊他们一样,化作她成功路上的一块踏脚石,最后落得被“一踩而过”的命运;也许没那么快把他抛弃,但只要有比他更强大的男人出现,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他蓦地想起学生时代在法国的艺术电影院看过的《艾薇塔》,麦当娜用感同身受的表演诠释了备受争议的风云女子艾薇塔,这应该也是很多女演员私爱的电影吧。
于是,他带着满满一脑壳纷乱的思绪俯下身,舔舐她双腿间那两个血色斑驳的伤口……
4
“你说,能死在这儿多好?”
钟悦是站在拉萨的大昭寺前,面对熙攘的人潮说的这话。
天空蓝得有些不真实,宛若用油彩笔绘出来的,聚散随性的云朵都是那么样雪白,不像D市上空那些带着铅色镶边的云。
在这里,胡佳几乎从不担心存折上日益缩减的数字,因觉得唯有“死在这儿”才是人生唯一的理想,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无从知道他们的过去,也不关心他们的未来,所以他们可以全力投入到当下的生活中去,哪怕它是陌生的、不适应的。
因为高原反应,钟悦的脸颊总是绯红,仿佛体内有一腔热血无处释放,只得在每晚迷失于城中,喝最烈的酒。自由放浪的两个人,突然找到了归属,他们像疯子一般拥抱西藏的每寸土地,只求醉生梦死。所以钱用得很快,本来就是带着所有积蓄去的,短短一个月时间便花掉了大半,可他们还兴致勃勃驾着越野车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只因那里的风景更美,于是他们不顾沿途颠簸震烂的屁股,希望能找到真正的净土。
“死在这儿。”
钟悦后来又把这话讲了很多次,像是对胡佳施催眠术。他们像一对新婚夫妇那样亲密,甚至在钟悦消除了高原反应后,性事较在D市还要频繁,清冽洁净的空气为他们注入了活力。但是就在两人于碧水蓝天的鲁朗林海享受过十来天之后,钟悦却怎么也不愿意和胡佳再回到拉萨,两人为此在鲁朗东久林场小镇的招待所房间内吵得天翻地覆。
胡佳的想法是,要在相对繁华的拉萨找一份工作,可以支撑他们的开销。然而钟悦却认为在鲁朗林海一样可以找到活儿干,他形容这里是“吹过耳际的风都宛若天籁”,所以没必要再回到城市去。
“你他妈只要养得活我,咱就在这儿待!”吵得急了,她狠狠将箱子摔在地上。
“养养养!你他妈就知道让男人养你!”他也急了,往打开的箱子里踩了一脚,鞋底的泥印结结实实地粘在了她的几件昂贵的衬衫上。
“钟悦!”她心疼她的衬衫,更气他的粗暴,“你他妈的说话有点儿良心成不?!咱们在那边的时候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到头来还说我靠男人养?就连在这儿住的钱,也是我挣来的!”
“我他妈的稀罕!”
他转身甩门而去,那一晚,果然没有回来。
她以为他会像从前某一次那样,过些时候就回心转意,像迷途知返的小狗,所以一点儿也不担心,为了抑制怒气,她把那些脏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清洗,心里模糊想着他绯红的面颊。
未曾想这次钟悦的出走,竟持续了两个月,这令胡佳的人生彻底陷入僵局,为了等他回来,她没有离开那间窄小的招待所,窗外的紫苑花开得漫坑漫谷,她却没有半点儿心思欣赏。晚间一个人在小酒馆独酌,几乎醉死过去,才发现喝闷酒很容易醉倒,那种寂寞旅人的荒凉心境也油然而生,她有点儿不知所措,这里不是D市,没有了钟悦,还有许多熟悉的人可以找,可以向他们倾诉;然而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没有钟悦在身边,她瞬间便失去了生活重心,直觉先前陶醉万分的景致都变得狰狞了,要生活下去,必须是两个人一起!
胡佳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被彻底抛弃了。
被D市抛弃,被毕云浩抛弃,现在又被钟悦抛弃。没有人要她,甚至像言情小说里演的那样,连某位萍水相逢的英俊旋人上前搭讪的际遇都没有!“现实”再次伸出犀利的爪子,狠狠擒住了她。
不知在酒桌上趴了多久,胡佳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提包不见了;这意味着她从现在开始真正“一贫如洗”,钱、相机、身份证,甚至男人……唯有车钥匙的金属环还绕在手指上,总算不曾山穷水尽。
胡佳报案之后回到招待所已是凌晨,她开始愁下周开始会付不起房费的问题,钟悦如果不回来,就只有等死。想到这一层,她不由浑身发冷,掠过耳边的风不再是天籁,更像妖魔们肆意的狂嚣。
终于,她还是硬着头皮打了钟悦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然后听到一声清晰的“喂”,她忍不住泪如雨下,这是几天来她接触到的最能温暖灵魂的东西,只是一个“喂”字。接着,她努力咽下凄凉的口吻,尽量用正常的声音告知他自己被偷了,需要的东西很多。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然后跟她说:“我明早过来。”
明早过来?
她的心瞬间沉入深渊,难道他不是应该即刻飞奔到她身边,把她抱在怀中好好安慰?她需要闻到他外套上变冷的烟草焦香,能镇静心神。为此,她掏出裤袋里仅存的十块钱买了包烟,坐在招待所的床上一夜没合眼。
次日清晨,钟悦来了,居然还是老样子,慵懒、随性、漂亮。
胡佳有些恨他的老样子,两个月不见,他没有憔悴,更不见精神萎靡的迹象,他总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离开她都能生存。钟悦也不说话,只是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两千块放到桌上,转身要走。
“慢着!”见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她心里有些愤愤的。
他果然站住,有气无力地转过身,还是没有说话。
“说,哪儿来那么多钱?”她猛地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纸币,直觉这些钱刺手。
“给你就拿着,管我那么多?”
话毕,他便径自走出去了。
她的火气被完全撩拨起来了,于是追在他后头,手里抓着那把钱,嘴里发出急促的怒吼:“站住!站住!给我站住!你他妈站住!”
钟悦像是不敢面对她,只顾埋头前行,他腿长,走得快,胡佳怎么都追不上他,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跑出招待所,他见她不肯放弃,只得站住了,转过身来冲她大吼:“你他妈的离我远点儿!”
“钟悦,你他妈的没良心!告诉我这钱哪儿来的?!”她并不是真心要问出他钱的来路,只是不想这么快就又看不到他了,为什么这一次他没有借这个台阶服软,回到她身边?她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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