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独自的旅行:柳永传-守得云开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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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没有彼岸。而我们,总是在寻找。

    以扁舟的模样,游弋在时光的海上,飘飘荡荡。

    过山重水复,看柳暗花明。

    最后,将青春染成暮色,将往事化为陈迹。

    有人说,人生如戏;有人说,人生如诗。

    反正,你有你的起承转合,我有我的平上去入。

    路过人间,所有停泊,或许都是漂泊。

    大概,有起有落,有聚有散,才叫人生;有明有暗,有开有谢,才算丰盈。许多事强求不得,许多人注定走散,我们只好随缘。我们不知道,前方的路,到底是阴雨连绵,还是晴川历历。知道的是,时光不语。守得云开,总有月明之时。

    此时的柳永,还在路上。山一程,水一程。

    他做不到宠辱不惊,却也只能,行到水穷,坐看云起。

    明道二年(1033)三月,垂帘听政十余年的章献明肃刘太后病逝,宋仁宗亲政。在过去的十一年,随着年岁渐长,他想要亲政却不能,范仲淹等股肱之臣屡次上书谏章献还政,都遭到了贬谪。因此,仁宗对章献太后的不满与日俱增。

    如今,章献既崩,他终于不必再缚手缚脚。亲政后,宋仁宗立疏刘太后亲信旧臣,起用范仲淹、宋绶等人,励精图治。为了延揽声脊、笼络士子,亲政当年,仁宗即下诏于次年开科取士。这是他亲政后第一榜,是实质上的龙飞榜。仁宗还决定扩大取士名额,特开恩科,惠泽于历届科场沉沦之士。对他们录取,格外放宽尺度。

    显然,此举是为了笼络天下仕子,是政治的需要。不过,对万千读书人,尤其是柳永这样在科场屡遭挫折的读书人,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

    这时候,柳永还在南方,行踪难定。

    看似闲云野鹤,实则身如飘萍。

    长川波潋滟。楚乡淮岸迢递,一云烟汀雨过,芳草青如染。驱驱携书剑。当此好天好景,自觉多愁多病,行役心情厌。

    望处旷野沉沉,暮云黯黯。行侵夜色,又是急桨投村店。认去程将近,舟子相呼,遥指渔灯一点。

    芳草萋萋,他却是愁肠百结。

    行役之途,毕竟不是绮陌红楼。

    那些年的漂泊他早已厌倦,但就是不知,哪里是归处。旷野无边,暮云黯淡,他总是在这样的画面里,独自沉默,写几首词,聊以自慰。夜色降临,总要找个村店寄宿。船行得很快,临近要去的地方,舟子指向不远处,那里灯火闪烁。这首词末句,“遥指渔灯一点”,空灵至极,与唐代张祜“两三星火是瓜州”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盏渔火,独照千古天涯。很温暖。

    但这里,只是临时的栖身之处。他还要上路。

    对于柳永来说,听到恩科消息,无异于瑟瑟寒冬,突然间春暖花开。他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汴京,竟有些二十几年前入京时的意兴盎然。四次落榜对他造成的伤害,是无可比拟的。他希望,这次的结局不再是黯淡。

    如今的大宋,朝堂上没了垂帘的阴影,市井里尽是醉人的繁华。人海深处,柳永烹茶读书,在准备他的第五次科考。几分憧憬,些许不安。对于科举,他心有余悸。不过,在他眼中,此时的汴京是天高云淡的。

    第二年(1034),宋仁宗改元景祐,为景祐元年。

    正月,宋仁宗下诏:“朕念士向学益蕃,而取人之路尚狭,或栖迟田里,白首而不得进。其令南省就试进士、诸科,十取其二。进士五举年五十,诸科六举年六十;尝经殿试,进士三举,诸科五举,及尝预先朝御试,虽试文不合格,毋辄黜,皆以名闻。”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戊寅,御崇政殿试礼部奏名进士。己卯,试诸科。辛巳,试特奏名。已而得进士张唐卿、杨察、徐绶等五百一人,诸科二百八十二人,特奏名八百五十七人,赐及第、出身、同出身。”是科共取士一千六百四十人,这在唐宋科举史上也是罕见的。

    这次科考,柳永与兄长柳三接同登进士第。对于柳永进士及第时间,历来多有争议。不过,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谓柳永“至景佑元年方及第。”另外,据《崇安县志》记载:“柳三变与兄三接同登景佑元年张唐卿榜进士第。”

    不管怎样,柳永总算等到了柳暗花明。传胪唱名时,他如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个五十一岁的男子,刹那间热泪盈眶。所有的阴霾与苦闷,都消失无踪。那么多年的风雨兼程,总算有了个清朗的结局。

    按照惯例,新进士及第后,要期集一月,遍游园林寺观。汴京城内园林寺观遍布,有名的如迎祥池、玉津园、四里桥、望牛冈、快活林、独乐冈、东御苑、下松园、杏花冈、流杯亭、玉仙观、乾明寺、奉圣寺、铁佛寺、鸿福寺、华严寺等等,不可胜数。新科进士们所到之处,前导鸣锣开道,路旁观者无数。

    从前总是落寞。这次,柳永终于热闹了一回。

    回望那条漫长的路,热闹之中,恐怕会有如在梦里的错觉。

    在所有的新科进士中,最风光的无疑是状元张唐卿。二十五岁的他,接受了万千人的羡慕和仰望。张唐卿十七岁时,曾以诗文拜谒韩琦,后者对其才华甚为推重。中状元后,张唐卿通判陕州。期间,处事干练,决断如流。

    曾有一人之生母改嫁后病逝,后其父亦染疾而亡。在安葬父亲时,此人恨母亲不能与父亲同穴,遂掘墓盗尸,将母亲尸骨与父亲同葬一处。事发,官吏欲依法治罪,遇张唐卿复审,他说:“不过只知有孝,不知有法而已。”遂释放此人。不久,张唐卿父亲病故,因悲痛过度,唐卿亦吐血而亡,年仅二十八岁。

    生活的悲欢起落,比戏里的起承转合,更让人猝不及防。

    纵横四海,独领风骚,转瞬间便只剩一抹尘埃。

    看上去,所有的新科进士都洋洋自得。却也有人漫不经心,比如苏舜钦。他与梅尧臣齐名,人称“梅苏”。为人豪放不羁,喜欢饮酒。他在岳父杜祁公的家里时,每天黄昏时分读书,并且边读边饮酒,动辄一斗。

    当时他在读《汉书•张良传》,读到张良与刺客行刺秦始皇,抛出的大铁椎只砸在秦始皇的随从车上时,他拍案叹息道:“真可惜,没有打中!”于是满饮一杯。又读到张良说:“自从我在下邳起义后,与皇上在陈留相遇,这是天意让我遇见陛下呀。”他又拍案叹道:“君臣相遇,如此艰难!”又满饮一杯。杜祁公见此情景,笑道:“以书佐酒,一斗不算多!”如此率真豪放,几有太白遗风。但是苏舜钦四十一岁便病故了。

    生如不系之舟,既是逍遥也是无常。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间遁出尘寰。

    我们将风景抛在后面,却也被岁月渐渐抛在了身后。

    遍游了京城胜地佳景,就到了皇帝宴新进士的日子。宋太祖规定,在殿试后由皇帝宣布登科进士的名次,并赐宴庆贺。赐宴都是在著名的“琼林苑”举行,故称为琼林宴。琼林苑在汴京西南郊顺天门大街,面北,与金明池相对,为汴京御园之冠。这般盛会,少不了吟诗作赋。柳永词名盛极,当然无可推脱。那日,他作了首《柳初新》: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觉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阳、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从前,游冶花间,也曾醉眼迷离。

    然而,离了那红楼的温暖,整个世界便是荒凉的。

    奉旨填词也好,芳丛游遍也好,都有说不尽的无奈。

    那时的汴京,繁华里面,铺满落花。

    而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名正言顺地取得了功名。不管曾经经历了多少屈辱坎坷,不管对功名有过怎样的蔑视与怀疑,也不管此后道路如何,至少此时,他是欢喜的。

    于是,桃红柳绿,云淡风轻,所见皆如画。

    他憧憬过的春风得意马蹄疾,虽然来得很晚,毕竟是来了。

    当然,仕途在前方等着,他仍要独自上路。

    风尘,并未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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