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独自的旅行:柳永传-宦海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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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名,许是一面景。

    乍看之下,草木峥嵘。细看却是西风凋碧树。

    功名之前,是寒窗独自;功名之后,是夜雨江湖。

    取得了功名,也就意味着走入仕途。而仕途,被称作宦海。只因那里,浮沉难测,风雨未央,少的是凌云直上,多的是随风辗转。而且,那是个心机与倾轧丛生的地方,真性情的人置身其中,往往会落得迷惘。

    现在,柳永即将走上他的仕途。宋代做官的次序大致为:选人、京官、朝官。由选人升为京官称为改官,由京官升为朝官称为转官。《宋史》里言:“常参者曰朝官,秘书郎而下未常参者曰京官。”显然,要做到京官朝官,才能避免“风尘作吏,供人驱使”的无奈。

    按宋制,应试三甲为初等幕职官,为选人第二等。柳永为三甲,授予睦州(今浙江淳安)团练推官,从八品。北宋官制:地方部门官职,路、州、县三级,重要地方设府,知州,从五品,推官、判官从八品,另有诸曹官(户曹参军、司法参军、司理参军、录事参军)。推官,唐代设置,为节度使、观察使之属官。宋代推官,实际上为一郡之佐官。

    景祐元年(1034)初夏,柳永离开汴京,前往睦州赴任。

    毕竟去的是官场,此番离开,不似从前那样凄凉。

    他带笑出发。风很轻,云很淡。

    就像所有乘兴出发的人们,以为远方是晴天。

    睦州距汴京两千多里,柳永一路水陆兼程,大约在五月底抵达睦州。半年前,范仲淹因谏止仁宗废郭皇后,被贬知睦州。柳永虽比他年长几岁,但因他为人正直磊落,又有仁者之心,对他颇为仰慕。没想到,在柳永到睦州时,范仲淹已移知苏州,正在与新任知州交代政事。尽管如此,柳永总算是与他见面了,而且还写了首《瑞鹧鸪》相赠:

    吴会风流。人烟好,高下水际山头。瑶台绛阙,依约蓬丘。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蛾画舸,红粉朱楼。

    方面委元侯。致讼简时丰,继日欢游。襦温袴暖,已扇民讴。旦暮锋车命驾,重整济川舟。当恁时,沙堤路稳,归去难留。

    尽管,他文采风流,所填之词举世皆唱。

    但就仕途来说,他只是初出茅庐。范仲淹于他,自是高山景行。

    所以,这首词在夸赞范仲淹所去之地苏州的同时,也不忘奉承几句:在范仲淹的治理下,苏州定会政治清明,民生富庶。因为多处用历史典故,整首词显得既清高雅致,又有历史厚重感。虽有攀附之嫌,却是媚而不俗。

    接替范仲淹任睦州知州的,是宋太宗时名相吕端之子吕蔚。身为两朝元老的吕端,深受宋真宗的仰仗,他晚年身体抱恙,希望辞官还家,宋真宗不愿失去这样的能臣,拒绝了他的请求,但同时免了他进殿朝见的礼节。

    吕蔚作为名相之子,柳永对他是怀有敬意的。柳永并不知道,因他词名远播,吕蔚对他更是钦慕有加。见面之后,吕蔚见柳永虽年过半百,依旧神采奕奕,英姿勃发。后来,吕蔚更发现柳永性情耿介又勤于政事,才知他不但有才情,还有济世之志,对他更多了几分赏识。

    因此,仅过了月余,吕蔚便向朝廷上了荐表,力陈柳永的才华及能力。吕蔚希望才华卓著的柳永,能够仕途顺畅,尽快得到改官机会。不料,不仅未能如愿,还遭到了侍御史知杂事郭劝的弹劾。大概是柳永前半生的放荡不羁给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郭劝对他颇有微词,反正这次举荐最终失败了。

    《续资治通鉴长编》一一六卷载:“景佑二年六月丁巳(六月初五),诏幕职州县官初任未成考者,毋得奏举。先是,侍御史知杂事郭劝言,睦州团练推官柳三变释褐得官才逾月,未有善状,而知州吕蔚遽荐之,盖私之也。故降是诏。”

    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六记载:“祖宗时,选人初任,荐举本不限成考,景祐中,柳三变为睦州推官,以歌辞为人所称。到官才月余,吕蔚知州事,即荐之。郭劝为侍御史,因言三变释褐到官始逾月,善状安在而遽荐论?因诏州县官初任未成考不得举,后遂为法。”

    就是说,不仅吕蔚的推荐未果,而且还因为此事,朝廷对选人和晋升作了新的规定:幕职州县官初任未考者,不得奏举。在感激吕蔚的同时,柳永难免有些失落。

    不过,人生的苦楚,世事的冰凉,他早已习惯。

    活在人间,不过是在浮沉起落中寻找片面的安稳。

    阴晴交替,聚散相随,这才是红尘。

    岁月的扁舟上,我们终需学会坦然。

    应该说,初入仕途,遇到吕蔚这样赏识自己的上司,柳永算是幸运的。但世事就是如此,所有的幸运里,都有看不见的不幸。宦海艰难,江湖险恶,柳永有了真切的感受。那段日子,公事之余,他经常去往桐江(即富春江)江畔,以散清愁。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蔬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

    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他是个词人,亦是个浪子。

    云下漂泊,花间醉卧,这是他熟悉的生活。

    虽然早已听说仕途艰险,但只有真正踏入其中才能体会那种无助和无味。柳永很快就体会到了。年届五十方才及第,刚登上仕途,欣喜就被挫折感淹没了。于是,漫游江畔,对隐退生活竟有几分向往。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写道:“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多年前的那个诗人,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便真的归去了。后来的日子,是清贫的,却也是怡然的。弹琴读书,采菊种豆,是难得的闲散。柳永学不到他的淡泊,却也希望如他那样: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这首《满江红》,开头几句,雨歇川静,日暮舟泊,即以凄清的气氛笼罩全篇。瑟瑟的秋风,雨后的秋夜,他在独自感受着清冷。岸上蓼苇,清烟疏淡,所见尽是秋意。

    远处扁舟上,灯火照着别人归家的路。

    而他自己,却是单栖独宿,带着不得志的抑郁。

    清晨,碧波似染,峰峦如削,白鹭飞翔,鱼虾跳跃。这是桐江的美丽。然而,刹那的喜悦后,他的心境又转入了低谷。所有好景,不过是为了反衬他宦游的苦楚。因此,结句用王粲《从军乐》的曲意,表明自己退隐林泉的愿望。

    这首词里提及的严陵,是指严子陵钓台。东汉名士严子陵多次拒绝光武帝刘秀之召,来此地隐居垂钓。历代不少文化名人如李白、范仲淹、孟浩然、苏轼、陆游、李清照、朱熹来过钓台,并留下不少诗文佳作。

    范仲淹诗云:“汉包六合网英豪,一个冥鸿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台争似钓台高。”李清照路过此处,在舟中写了首诗:“巨航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千年后,柳永经过严陵,虽有归隐之心,毕竟没有归隐。

    垂钓者已去。独钓云烟,便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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