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兴衰启示录-帝国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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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朝的掘墓人

    中国的历史差不多是在不断改朝换代的过程中度过的,而改朝换代大体不过三种状况,其一为起义军直接推翻,其二为权臣或军阀篡位,其三为外族入侵。这三种状况通常是相互交织的,有时候还融合为一。其中起义军是最为活跃的力量,他们往往充当了旧王朝掘墓人的角色,虽然最后他们也被别人埋了下去。

    起义军充当王朝的掘墓人,又分三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直接将旧王朝推翻。给旧王朝挖好坟墓,然后将其推下去,埋土填平,上置龙椅,起义军中笑到最后的那支队伍的领袖坐上龙椅,君临天下,改朝换代。如秦末大起义,绿林、赤眉起义,隋末大起义,红巾军起义。

    第二种情况,替权臣与军阀挖坟。已经给旧王朝挖好坟墓,让其摇摇欲坠,可没等推其下去,自己先被消灭了,旧王朝根基已空,再难维持,权臣或军阀在镇压起义中,实力大涨,可只手遮天,将摇摇欲坠的旧王朝推入坟墓中,篡其位,夺其龙椅,端坐于上,君临天下,改朝换代。如东汉末年之黄巾军起义后,魏蜀吴三军阀分割东汉王朝;东晋末年孙恩、卢循起义后,刘裕废晋帝建刘宋王朝;唐末王仙芝、黄巢起义后,朱温废唐帝,其他各军阀纷纷称王称帝,以成五代十国。

    第三种情况,替外族挖坟。起义冲荡朝廷,令其虚弱,或直接将旧王朝捣烂,在内乱时异族趁机侵入,异族击败各路反对势力,并占中华,异族称帝坐龙椅,君临天下,改朝换代。如西晋末年的流民大起义,令西晋朝廷疲于奔命,五胡等异族趁乱做大,灭了西晋,占据北方。北宋末年宋江、方腊等起义,虚耗北宋朝廷国力,没多久便有金国的大举南下,灭北宋,吞中原,并将南宋压制于东南一隅。明末大起义,明朝廷可谓内忧外患,关外有满人虎视眈眈,张献忠在西南为祸,李自成纵横于北方,并攻破了北京,一举灭了明朝。满人顺势入关,一路击破李自成、张献忠以及南明诸小朝廷,一统华夏。

    之所以不说“农民起义”,是因为这些起义,情形各异,学术界也多有争论,直到现在都还很难明确定性:

    其一,历次大起义,领导者和领导阶层基本都不是农民。

    秦末大起义,第一波为大泽乡起义,领导者陈胜与吴广俱为屯长,即最低级的军官。第二波项羽与刘邦等联合统率的各国诸侯军伐秦,项羽是原楚国贵族,而且是显贵(楚上柱国项燕之孙),刘邦是亭长,按行政级别是乡长,他的两个共同起兵者萧何与曹参,前者为功曹,县令助理,后者为狱掾,管理监狱的官吏。

    绿林、赤眉起义,绿林军起兵的王匡和王凤二兄弟,身份不详,但他们推举的领袖刘玄却是货真价实的刘汉皇室成员。赤眉军的起兵者樊崇本身即是个地方小豪强,他推举的领袖刘盆子,同刘玄一样,也是刘汉皇室成员。绿林、赤眉起义最后捡到胜利果实的是刘秀,亦是刘汉皇族后裔。

    西晋流民起义为各路乱军,从未联合,领袖也众多,较知名的有李特、石勒、王弥、杜弢,石勒出身于某部落头目家庭(其人曾被人抓去当过耕奴),王弥为官家子弟,杜弢为县令。

    东晋孙恩、卢循起义,孙恩出自孙秀之族,这个孙秀是赵王伦的心腹,曾官至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权倾朝野,孙秀死后,孙家败落,但还保持名门贵族之号。卢循是孙恩的小舅子,来头也不小,为西晋司空从事中郎卢湛之曾孙。如此看来,孙恩和卢循都属低等士族。

    隋末大起义中有三支义军势力最大,首推是瓦岗军,其次是河北义军,第三是江淮义军,瓦岗军的领导者为翟让与李密,前者曾是东郡法曹,小官一个,后者则是名门大族之后,加入瓦岗军前曾居朝中高官。河北义军领导者窦建德,为地方上一小土豪。江淮义军领导者杜伏威倒是“贫农”。后来拥兵而反的王世充、萧铣、李渊、宇文化及等人则都是大门阀。

    唐末大起义的两个领导人王仙芝与黄巢,干的一样的营生——私盐贩子。

    北宋末年的宋江、方腊起义,宋江做过郓城押司,小书吏,他手下的头领大多不是农民,方腊的出身在正史《宋史》中也并无精细的记载,也不一定就是“贫农”出身。

    元末大起义中,首推红巾军,主要分为两支,一支起于颍州,领导人是刘福通,一支起于蕲、黄两州,领导人是徐寿辉、彭莹玉。刘福通出自于富商之家,徐寿辉是个小商人,彭莹玉是个和尚。除了红巾军,尚有浙东方国珍、泰州张士诚的起义,方国珍“世以浮海贩盐为生”,张士诚出身盐民。最后成事的是朱元璋,他是不折不扣的贫苦人家出身。

    明末大起义的三大领导人是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是第一个称“闯王”的人,起义前以贩马为业,李自成、张献忠二人同年生,职业也类似,加入起义军前都是低级军官。

    太平天国的领导人洪秀全,则是落第秀才,以教私塾为生。与太平天国同时期的捻军起义领导人张乐行,豪绅地主出身。

    其二,历次大起义的组成和主体未必都是农民。

    各代起义军的组成异常繁复,可谓鱼龙混杂,这里便不一一说了,但举几例。秦末大起义是农民、六国残余势力的组合。绿林军赤眉军是刘汉皇室、地方豪强、农民、流民的组合。西晋流民起义则更诡乱了,是流民、农民、牧民与各少数部落混搭而成的各股军队。孙恩、卢循起义是破落士族、流民、海盗等组成。隋末大起义则是农民、山贼、地方豪强、南朝旧士族、关陇大门阀的综合。因时代久远,资料散碎,无法统计历次起义中各类人群的具体比例,但大体可以肯定,农民所占的人数应该是最多的,但人数多并不代表作用就大、就占主体地位。就如近现代的资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革命中,农民依然是人数最多的,但不能据此就说是“农民起义”或“农民革命”。

    网上有篇写起义军的文章,认为真正意义的“农民起义”,从来没有存在过,还将各种起义归于四类。

    其一,地方豪族造反。并非是农民要争取权利,而是地方豪强、割据势力造反。譬如绿林、赤眉起义,是部分刘汉皇室成员不满外戚控制中央而发动的叛乱,隋末大起义中的李渊、萧铣等都属资本厚实的大门阀,元末起义中,朱元璋是贫民出身,但他借以起家的是郭子兴的势力,而郭子兴本身便是地方豪强。

    其二,政府军叛变。并非是为农民谋福利,而是军官们个人的野心或对政府的不满。投奔到瓦岗军的李密,在“起义”之初就拥有一定的武装力量。

    其三,以宗教之名反叛。并非改变农民的命运,而是以宗教形式,吸纳包括农民在内的各类人群。譬如黄巾军大起义靠的太平道,方腊起义靠的是摩尼教,红巾军起义靠的是白莲教,太平天国靠的是拜上帝教。起义领袖以宗教组织民众,驱使与政府军对抗。

    其四,土匪作乱。并非劫富济贫,而是只顾自己的抢掠。很多起义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但真实行动中,不仅劫富,也劫贫,他们抢夺的所得,很少分出来过。如唐末黄巢起义、宋代的宋江起义。

    唯独第三点中“以宗教之名反叛”,值得商榷,也许在当时的朝廷和士大夫阶层看来,有人以宗教活动起来造反,说到底在起义中的宗教活动就是一种手段,包含了太多非宗教的目的,由此引发的起义活动,总是会出现前后不一致,甚至同原先宣传的宗教主旨、理想,完全地南辕北辙。但不通过宗教的形式,又如何网罗民众、掀起起义波澜?

    可以这么说,历史上任何一次大规模的起义,其成因、发展、成败、影响都是极其错综复杂的,很难用简单的社会成分分析法一概而论之。起义者往往充当了旧王朝的掘墓人,但不管是他们自己去创建新王朝还是其他势力来,都不过是挖了个旧坟,换了个新龙椅,其本质是没变的。新的龙椅终究会落入后来者挖掘的新坟中,尽管每次更替都有大量的新元素产生。

    掘墓者概观

    秦末大起义

    秦朝严刑酷法,赋税繁重,徭役无休,民间苦不堪言,不过,“苦人民者”,自己也将吞下自种的苦果。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在蕲县大泽乡,一支被征发到渔阳去戍守的部队,因连日大雨,道路不通,不得不在此搁浅、休整。戍边失期,按例当斩,人心浮动,屯长陈胜和吴广欲有大为,便先后策动“鱼腹丹书”、“篝火狐鸣”、“激怒众人杀掉军官”等行动,号召戍卒起兵造反,史称“大泽乡起义”。起义部队向西挺进,一路攻城拔寨,势力做大后,陈胜称王,建“张楚”政权。“天下不满秦政久矣”,各地民众和六国残余势力响应起义,纷纷攻击官府,诛杀秦吏。张楚军直驱关中,逼近都城,秦廷上下恐慌,遂派章邯率领大军反扑。张楚军不利,连连败退,陈胜被部下所杀,起义失败。但陈胜虽败,其余项羽、刘邦等各路诸侯军,继续猛攻秦军,项羽消灭了秦军主力,刘邦乘虚攻入咸阳,秦王子婴投降,秦亡。其后楚汉争霸,刘邦败亡项羽,所建西汉继秦而统治中国。

    绿林、赤眉起义

    王莽篡汉建新朝,并推行其改革行动,企图解决社会矛盾,但王莽的改革不得法,加之天灾连年,饥荒蔓延,流民四起。天凤三年(公元17年),王匡、王凤率领一群流民、饥民在湖北新市起发动义,劫富济贫,安抚民众,因部队以绿林山为据点,所以又称“绿林军”。天凤五年(公元19年),樊崇在山东莒县率领一百多人起义,此后樊崇在泰山周围一带发展迅猛,很快扩至数万人马。其部队将眉毛染红,因而又称“赤眉军”。绿林军和赤眉军数败朝廷大军,愈加雄壮,先后建立政权,均推举刘汉皇族为其领袖。绿林军所建的更始政权,皇帝是刘玄。起义军在攻破洛阳,灭掉新朝之后,变得腐化无度,内部瓦解,王匡率军反之,失败后投靠赤眉军。赤眉军攻破长安,推翻了更始政权,建立了建世政权,推举皇族的刘盆子为帝。赤眉军哄抢财物,失却人心,各地方豪族更是聚众反抗。纷纷扰扰中,刘秀捡到大便宜,夺占中原之地,建朝东汉。赤眉军打不过刘秀的大军,一路溃败,最后只得投降,东汉王朝统一全国。

    黄巾军大起义

    东汉自后期起,外戚宦官轮流执政,朝纲混乱,地方上豪强兼并土地,水旱灾祸不断,生民疾苦。巨鹿人张角研习《太平要术》,创立太平道,以巫医身份掩饰,一边治病一边传教,如此酝酿筹划了十余年,张角门下信徒多达几十万。张角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的信众分为36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每方设一渠帅,由其统一指挥。公元184年(甲子年),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宝、张梁分别为“地公将军”、“人公将军”,正式在冀州起义,反对东汉的统治。其余各地的七州二十八郡战事亦起,以响应张角。东汉朝廷派皇甫嵩、卢植、朱隽等将率领汉军前来镇压,与之辅助的还有各地方豪强的地主武装。黄巾军虽一度气势高涨,但在政府军与地方军的联合绞杀下,惨遭失败。东汉王朝虽未被推倒,经此大难,元气大伤,地方军阀与豪强兴起,中央不能控,终演变为魏蜀吴三家分汉。

    西晋流民大起义

    西晋晋惠帝时,宗室诸王争权夺位,发生了“八王之乱”,战祸不止,天灾不断,疾疫流行,赋敛如故,无数破产、失地的农民与其他民众,与内迁中原的各少数民族混在一起,构成了浪迹天涯的流民群体。流民生活无计,未来无托,不满朝廷,为此反晋起义逐一爆发。元康二年(公元292年),匈奴人郝散起兵攻上党,拉开了流民起义的序幕。元康四年,郝散弟度元起兵反晋,秦、雍二州氐、羌等族的数十万民众群起响应,起义军攻势迅猛,连克天水、略阳、始平、武都、阳平诸郡,晋廷震恐,派大军来强力镇压,起义失败。但晋廷并未吸取教训,尚在剧烈内斗,又逢连续五年的旱灾、蝗灾,民不聊生,各地流民起义更是愈演愈烈。永宁元年(公元301年),巴氐人李特起义,建陈汉政权。太安二年(公元303年),荆州蛮民起义。永兴二年(公元305年),石勒王弥起义。永嘉四年(公元310年),雍州流民起义。永嘉五年,巴蜀流民起义。西晋朝廷内部争斗不休,外部流民起义,疲于平乱,国家早已是千疮百孔,于是匈奴人刘渊趁乱大军攻来,于建兴四年(公元316年)攻灭西晋,司马氏退到东南建东晋,北方为“五胡”和其他乱军霸占。

    孙恩、卢循起义

    东晋隆安三年(公元399年),朝廷征发“免奴为客”者当兵,人们不满,一时“东土嚣然,人不堪命”。破落士族孙恩逃至舟山群岛,收罗各方逃亡农民,渐成势力。孙恩在海岛上聚众造反,从海上登陆,攻破上虞,江南八郡的奴客和破产农民纷纷响应,一些地主和豪族亦一时俱起。此后孙恩自称“征东大将军”,曾三次渡海登陆。公元402年,孙恩最后一次登陆,攻临海,被刘裕率晋军击败,孙恩投海自杀。义军乃推孙恩妹夫卢循为首,继续与晋对立。卢循浮海南下,攻破番禺,自称“平南将军”,朝廷因畏其势,遂对卢循招安。后刘裕举兵北伐,趁东晋内部空虚之际,卢循复反,一度兵临建康。刘裕灭南燕后,速率大军回援建康。卢循被刘裕击败,赴水而死。孙恩、卢循起义持续了十二年,几乎遍及东晋全境,但并未触动东晋根基,反倒让镇压起义的刘裕手握兵权,掌控局势,最终废晋帝而自立,建刘宋王朝。

    隋末大起义

    隋炀帝逞天纵之资,穷兵黩武,暴政天下,人民弗堪忍受,纷纷揭竿而起,起义军队伍有百余支之多,遍及全国,起义人数达数百万,可谓史上之冠。大业九年(公元613年),隋炀帝征召大军准备再次进攻高丽,邹平人王薄在长白山率众起事,同年的六月,礼部尚书杨玄感在黎阳拥兵而反,围攻洛阳,此二人揭开反隋序幕。王、杨之乱,被隋军扑灭,但反隋之大潮已然激起,难以遏制。各地起义军席卷而来,光是河南的瓦岗军,河北的窦建德军,江淮的杜伏威军,便让朝廷难以应付。朝中官吏、军阀、南朝士族残余,趁此乱局,也竞相拥兵自立。在空前绝后的大动乱中,隋廷失控,大业十四年(公元617年),隋炀帝在江都被大臣宇文化及绞死,隋朝灭亡。隋炀帝死后,各起义军、朝廷军、门阀军为争夺帝位,混战中华,李唐异军突起,相继剪灭群雄,统一了全国。

    唐末大起义

    唐朝后期,内有宦官专权、朋党之争,中有藩镇割据,外有吐蕃、契丹等蛮族侵凌,大唐雄气已消,在社稷腐坏、国势衰减的形势下,唐政府又屡增赋税,律法严苛,吏治浑浊,以至弊病丛生,民不聊生。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浙东发生裘甫起义,咸通九年(公元868年),桂林发生庞勋起义,这两次起义被很快压平,不足以引起唐廷警觉反省,但当更大规模的黄巢起义袭来时,唐廷便连反省的机会都没了。乾符二年(公元875年),王仙芝自号“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在长垣率数千人起义,在曹州造反的黄巢带兵来附,其势尤大。王仙芝兵败被杀后,黄巢统帅余部,被推举为王,号“冲天大将军”。黄巢军转战江淮、闽浙、两广,抢掠无数,财力、兵力愈加强盛,而后大举北上,占湖南,克洛阳,并攻破了长安,称帝建制。占据长安后,黄巢军滥杀滥抢,失却人心,长安又为唐军所夺。黄巢被迫东撤,下蔡州,攻陈州,久攻陈州不克,黄巢军力受损,唐军又四面攻来,黄巢带兵逃窜,金统五年(公元884年),黄巢兵败自杀。黄巢起义并未能推翻唐朝,却让镇压起义的朱温、李克用等藩镇势力大涨,其后朱温废弃唐帝,改国号为梁,唐朝灭亡。李克用和其他藩镇效仿之,称王称帝,瓜分了中华。

    宋江、方腊起义

    知名度甚高的宋江起义,其实规模并不大,宋江开始作乱时,仅有三十六人(即三十六天罡)。山东梁山泊本可供周边民众打鱼为生,宋徽宗君臣为敛财,宣布“禁湖”,渔民和其他百姓愤愤不平,宋江便集合一群骁勇悍匪,据有梁山泊,打劫过往船只、商旅,将部分财物散发于众,收买人心。宋江部队愈加财雄势众,向外拓展,转战河朔、京东十余郡。朝廷开始警觉,先是招安,但被宋江拒绝,于是朝廷便派大军来镇压,宋江军失利,在海州时,又中了知州张叔夜的埋伏,宋江无奈,受招安。同时期南方的方腊起义,气势更为恢弘。方腊利用明教团结众人,待成气候便率众在帮源洞起义,并建有政权,方腊自称圣公,年号永乐。方腊军占据青溪、陆州后,兵分两路,东攻杭州,西攻歙州,均获大胜。方腊风生水起,江南各地小股乱军竞相来投,一时“项背相望”。方腊军继续进取,先后攻占六州五十二县,气势煊涨。宋廷大震,忙派童贯、王禀率兵十五万直扑杭、歙二州。方腊军不敌,连接丢失城池,反攻又失利,宋军对方腊军展开合围,方腊军七万余众皆战死,方腊被俘,押往东京凌迟处死,方腊余部相继被扑灭,起义失败。镇压宋江方腊起义后的第六年后,即公元1127年,北宋亦被金所灭。

    红巾军大起义

    元末可谓是积重难返,上层内斗、朝纲腐败、财政危机、通货膨胀、民族仇恨、社会矛盾等各类问题,大杂烩地熔于一炉,人们被蒸煮在这个炉子里,该是有多么痛苦?在经历一连串的起义和暴动后,起义之事遂在红巾军头上得结正果。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汴梁、大名等十三路百姓共十五万人修治黄河,白莲教领袖韩山童及其门徒刘福通在人群中秘密传教,时机成熟后,韩山童策划起兵,消息外泄,被杀,刘福通率民工起义,以红巾裹头,称“红巾军”。造反大旗一举,贫者从乱如归,云集响应。蕲州、黄州的彭莹玉、徐寿辉,濠州的郭子兴、孙德崖,徐州的李二、赵均用等枭雄,亦均以红巾军为名号,以及方国珍、张士诚等起义军,共摧暴元。元廷虽然腐坏,但兵力尤强,刘福通等部先后被灭,不过元廷也再难维持整个中国的统治,遂退守北方。南方的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等起义军势力,为主宰南方,展开“大火拼”,结果朱元璋笑到最后,建大明王朝,并派徐达率军北伐,收复大都,将蒙古人赶回大漠。

    明末大起义

    明末的局面可谓古今罕有,一个字,乱。朝廷上党派间互相倾轧、皇帝与文官集团之对峙,财政危机,国库空虚。地方上吏治失控,为非作歹,土地兼并加剧,流民遍野。外部满人崛起,虎视关内。连老天也不帮明朝,自崇祯即位前后,全国各处连续数年出现了罕见的旱灾,尤以陕西最严重,人们都吃观音土、吃人了,还能不反?明末大起义的策源地,也正是陕西。崇祯元年(公元1627年)七月,王嘉胤等在陕西首举义旗,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起兵响应,一时间起义成风,仅陕西一境,便有义军一百余部。朝廷先后任命杨鹤、洪承畴、熊文灿、杨嗣昌等大臣经略西北,对各起义军或镇压或招抚,起义军亦是“反复无常”,时而受招安,时而复叛。在这纠结、诡谲的十余年间,各路起义军相继消亡或投降,唯独李自成与张献忠这两支队伍,历经磨砺,愈加强势。张献忠南下巴蜀,占据了四川、湖北等地,建立了大西政权。李自成则在中原及北方大战,其占洛阳,攻开封,破襄阳,收太原,迫降大同、宣府等重镇,剑指京师。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李自成军攻破北京,崇祯皇帝自缢,明亡。关外的清军就乱取势,进入山海关,与吴三桂的联军,击退李自成军,长驱直入,占领了北京,并迁都于此。其后,清军荡灭李自成、张献忠的起义军,剪除了南明诸政权,统一了中国。

    形式各异的起义之路

    历代的大起义,基本上都有响当当的口号。

    大泽乡起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伐无道,诛暴秦。

    黄巾军: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瓦岗军李密讨伐隋炀帝的檄文: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黄巢起义:天补均平。

    王小波、李顺: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钟相、杨么:等贵贱,均贫富。

    韩山童、刘福通红巾军:明王出世,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张献忠:荡平中土,剪除贪官污吏。

    李自成:均田免粮。

    太平天国: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

    观其口号,或朗朗上口,或针砭时弊,都是极好的,但颇为遗憾的是,口号始终是口号,要变成切实的行为,并彻底践行之,那就难了,因最初的设想与实行过程中的实际情况会有很大差异。又因为领导者的能力大小、志向高低不同,敌我势力的对比不同,当时政治气候和社会环境不同,以及各时期思想文化的不同,历史上的各大起义,表现相差迥异。

    有的起义确实言行大体一致,奔着“抗暴救民”的目标而去,无论其成功或失败,都推动了历史向前发展;有的起义则在发展过程中,遭遇重重困难,如外有官军和地方军联合绞杀,内有粮草供应不及,起义军只得采取抢夺财物等非常手段自救,其口号和主张大打折扣;有的起义则是在取得一定成果后,领袖恋权腐化、骨干们居功自傲、内部开始分化,起义军忘了起初的立誓志向,走向了自败之路;还有一种情况也相当普遍,便是组织失控、纪律松懈,这是一大半起义都会出现的问题,没有组织和纪律的起义军,沦为乌合之众,无力节制各将领、士兵们的胡作非为,遂救民变成了扰民、害民,起义军逐渐成为了自己主张的反面。

    陈胜为中国式大起义之开山祖师,陈胜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激起了犹豫不决的士兵们的功名之心,“死则死矣,死则举大名耳!”他的这句宣言,也激励了无数后来的起义家们,直奔权力制高点而去,凭什么我就不行?“伐无道,诛暴秦”,陈胜的军队完成了一部分,攻略各地,冲击官府,杀其官吏,六国贵族残余和各路枭雄竞起响应,共摧折暴秦。可秦帝国还未被打倒,陈胜倒先无道、残暴起来,把自己树立成亲口喊出的口号的反面。刚站稳脚跟,陈胜便大修宫阙,壮阔无比,他的旧时伙伴来拜见,说起了陈胜之前的糗事,陈胜大怒,斩杀之,“苟富贵,无相忘”的誓言,何等苍白!陈胜的旧友、老部下见此状况,或纷纷离去,或不再与陈胜亲近,陈胜还没当上皇帝,便成了孤家寡人。陈胜称王后,权力欲大盛,任命亲信专门督察部下的过失,以震慑群臣,防其变心。陈胜如此,其他领袖与臣将也开始了争权夺利,大将田臧与吴广意见不合,便假借陈胜之命杀死吴广;朱房、胡武等人,利用监督之权,严厉苛责臣将,凡是自己不喜欢之人,想排挤之人,便擅加惩治,甚至杀害。陈胜的张楚政权,内部已然涣散,他被自己的车夫所杀,起义部队为秦将章邯所溃败。

    另一个要“诛暴秦”的项羽,他自己却比谁都残暴,“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阬之”。“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阬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司马迁扬项羽贬刘邦,让项羽虽败犹荣,让刘邦虽胜犹被后世称无赖,但在史书中,司马迁还是记下了这些。刘邦虽“浪荡无行”,却从不胡杀乱屠,天下是该他得的。

    张角大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一呼而天下应,八州云动。黄巾军大起义却并没给天下带来大吉,伴随着起义军与朝廷军大战的是抢掠滥杀,这在《后汉书》、《三国志》等正史与《三国演义》等文学作品中都有所描述,此处不做赘述。当时的朝廷军队、地方豪强与民间自发组织的武装,都打着匡扶汉室的旗号,镇压、打击黄巾军,本来朽木不可雕的东汉朝廷已烂到极点,“黄巾军”的暴行,却让人们对东汉朝廷产生了同情与支持。

    瓦岗军开始是占山为王,当起了草寇,凭其地利优势,抢劫过往商船与官船,财货丰厚,因而迅速坐大。李密到来后,将瓦岗军由松散的土匪团伙打造成了明确纲领、严密组织、严格纪律的军队,由此更是一路高歌猛进,成为各义军中最为强劲的一支。瓦岗军数败朝廷大军,占领了不少富饶之地,还开仓赈民,由此声名大噪,主动投奔者不计其数,势力尤张。但不久原领袖翟让与李密发生了矛盾,翟让已满足于现状,开始沉迷于享乐,李密则野心更大,想有长远进取,两势力发生内讧,李密诛杀了翟让。瓦岗军从此分裂,不断颓败,为李唐所吸并。不过,虽然是草寇起家,但瓦岗军在中国历史上的历次起义中,是甚少有暴行、名声较好的。

    宋朝的两次起义,王小波、李顺,钟相、杨么,异口同声地喊出要“均贫富”的口号,后者还要进一步,要“等贵贱”。相同的口号和主张,走出的却是扬镳之路。

    王小波、李顺可称得上英雄,因两人为受害深重的“旁户”与贫民主张权利,而且两人没有像其他起义领导者那样表现出种种极端丑恶的人性。所谓“旁户”就是被土地兼并所害、失去土地的农民,被迫租种地主的田地,他们的大部分辛苦劳作成果,为地主所得,而政府派支的赋税、徭役也丝毫不少,遭受如此双重压榨、剥夺,日子自然不好过。旁户和其他一些贫民,为谋生计,不得不兼纺纱织布,以贴家用。可政府又设立了“博买务”,垄断布帛贸易,禁止个体农民和小商贩自由买卖,连茶叶和大米也进入了专卖体系,豪强地主与富商“释贱贩贵”,趁火打劫。由此小商贩、手工业者、茶农等群体大受其害,纷纷破产。宋太宗淳化四年(公元993年),逢大旱,饥荒蔓延,王小波、李顺揭竿而起,在蜀中与川西掀起波澜,虽起义失败,宋廷和当地豪强也受到震动,“博买务”被取消,地主豪强们也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敲骨吸髓,有所收敛。

    南宋初年的钟相、杨么起义,则没有前辈的无私。钟相、杨么颇有点投机主义的味道。金军南下,中原危急,各路军队去“勤王”,以驰援宋室、抗击金军,南渡临安的宋高宗重建了南宋,令各路“勤王”军返回解散,钟相、杨么部队却没有照办,而是利用宗教迷信四处传播,还建立了组织,吸纳信徒的钱财,承诺互助共济、保护信徒。金军继续侵凌南宋,已经实力强大的钟相、杨么,不去抗击侵略者,却趁南宋后方空虚,起兵发难。起义军号召免除赋税差科,废除官家律法,因而拥护者日益众多,起初所向披靡,攻破城池,焚烧官府,捣毁寺庙,抢掠富豪,杀官、儒、僧道、巫卜、仇怨之人,占地据财。朝廷来招安,钟相不从,钟相被击杀后,杨么率领部队继续战斗。杨么甚贪财,借宗教组织聚敛了大量财富,被人们称为“老爷”。杨么部队精于水战,曾击退了李纲,但后被岳飞率军剿灭。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这是军师李岩为李自成量身打造了一个的童谣,命小孩们四处传唱。李自成军更规范的宣传口号是:均田免粮,这在当时简直是革命性的。

    李自成在其进入北京前,还有些王者之气,如严明军纪,不许私掠扰百姓,李自成还宣扬“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妇如淫我母”的口号,由此甚得民望。李自成仁义知名远扬,民皆投奔依附,李闯王势力愈盛。

    李自成的蜕化是渐进的,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正月,李自成改西安为西京,建立国号为“大顺”,尊其祖、父以及各亲,各加谥号,设置六部及内阁,像模像样的做起了皇帝。“据秦府为宫,收姬妾数百以充实之”、“发民夫,大修长安城,挑濠堑,具楼橹,视前制倍壮丽”、“毁居民屋以大开驰道于城中,每三四日即亲至大教场校射”,这时的李自成已脱旧时草野之气,金贵起来。百姓们也渐清其面目,与之疏远,“百姓望见黄龙旗,皆辟易”,看着皇帝的旗号便慌忙躲避。

    当李自成攻破北京,灭了明朝后,李自成和他的军队达到巅峰,上下集体膨胀,集体放纵。李自成恨透了明朝官僚,控制北京城后便以“助饷”和“追赃”为名,设立具体数额,敲诈明朝旧臣、王公、太监、豪绅,将其囚禁起来,严刑拷打,迫其交出家财。再之后便是“便街提士大夫”,随处抓官绅,李自成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新旧翰林官,每人派饷银万两以上。没过几日,又有新规定,只要是旧官,就要派饷。其手下的总指挥官刘宗敏还规定“人人皆得用刑,处处皆可用刑”。一时间北京士林惨遭大祸,冤号之声不绝于耳。官僚贵绅被派以巨额资金,最后都是人财两空而已。随之范围扩大,由原来的官员、勋戚、宦官,到一般地士大夫阶层、商人甚至百姓,史载“各处搜求渐宏,贩鬻之家稍有赀产,则逮而夹之,老稚冤号,彻于衢路。”

    李自成与其将领大臣们沉醉于宫廷奢靡中,士兵们也没闲着,光天化日便逮人抢物,淫人妻女,大顺军的军纪全无章法,丑相百出。原本对大顺军充满希冀的北京民众,陷入无尽的绝望中。后来击败大顺军的清军,被认为是拯救者,臣民打开城门迎接之。

    也有清醒者,如李岩上书李自成提醒他不能乱来,却被牛金星等同僚谗言中伤,李岩被冤杀后,大顺政权内再无清醒者,最可恨者如刘宗敏,明知陈圆圆是吴三桂的爱妾,刘宗敏还是将其占有,致使了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入关。

    太平天国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农民为主体的大起义,也算得上是历代起义的大总结。其一,采用宗教形式来吸引部众,之前的陈胜吴广起义、黄巾军起义、孙恩卢循起义、方腊起义、钟相杨么起义、红巾军起义、白莲教起义都曾经用过。其二,口号喊得响,历次的起义,虽规模、影响力不一,但口号都是喊得很响的,比起太平军“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口号,都还是要差些,太平军这一口号简直是中国人梦寐以求的大同社会,岂能不迷人诱人?其三,口号和行动的严重脱离,成势前与得势后的天渊之别。

    从创立拜上帝教到攻占南京,洪秀全用了整整的十年,在这十年里,为了壮大拜上帝教,他风餐露宿奔走四方,为了谋划起义,他殚精竭虑用心良苦,为了战胜清军,他披坚执锐以身作则。同样的其他几个诸王也付出了自己最大的热情与辛劳,肖朝贵和冯云山还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攻破南京,将其改为天京并定都于此后,太平天国开始大兴土木,天王府最是奢华,史载“雕镂工丽,饰以黄金,绘以五彩。庭柱用朱漆蟠龙,鸱吻用鎏金,门窗用绸缎裱糊,墙壁用泥金彩画,取大理石铺地”。其他诸王也不甘示后,纷纷建造府邸,相互逞耀。

    太平军抢掠财物难计其数,都主要用于诸王、将臣的享用,比如洪秀全用的碗、筷都是纯金所制,马桶、夜壶均为纯金打造,天王果非凡人,吃喝拉撒都是金器服务。

    各王比奢赛侈,比赛到后来自然是比权力,因为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后,才能名正言顺地侈靡无度。定都天京后,太平天国制定了严格的等级制度,如住多大的房子,有几个老婆,穿什么样的衣服,生活用什么样的器具,出行有多少人抬轿,权力越大,等级越高,能享用的东西越多。由此发生了太平天国内讧的“天京之乱”,杨秀清、韦昌辉、秦日纲被杀,石达开出走,数万军民死于内乱。

    太平天国后期,洪秀全大肆封王,最多的时候封了二千七百多个王,“王爷遍地走,小民泪直流”的惨状便在天京出现了。封王自然有封王的好处,不然谁为了个王爷争得头破血流。封王后就是修王府,选美人,办仪仗,出门时前呼后拥,威风八面。按太平天国礼制规定,低至最底层管辖二十五个人的十六级小官“两司马”出门时都可以乘坐四人抬的黑轿,上面领兵的将领王侯等人,其威风更不用说了。王爷轿舆所到之处,小官和军民百姓都要回避,回避不及的要就地低首下跪迎送。如果不小心冲撞了仪仗,轻则杖责,重则斩首。因为当时王爷太多,百姓们要一边走路,一边磕头。

    王爷们耍耍威风倒也罢了,更厉害的还在后头。王爷们为了自己的骄奢淫逸,就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诸如店捐、股捐、月捐、日捐、房捐、局捐、灶捐、礼拜捐、门牌税、人头税、犒师费等二三十种。百姓们交完这个税,又要交那个捐,破产的家庭比比皆是。

    太平天国后期,诸王各耽享乐,圈地、揽钱、修王府成了必做的三件大事。诸王还相互争衡算计,小王不听中王,中王不听大王,都在拼命地敛财固势,天国大业,早就成了笑柄。军事上主要仰仗陈玉成和李秀成,当陈玉成在安庆与湘军激战时,李秀成正忙着在自己的地盘上大修王府,不肯对陈玉成增援。安庆失守,陈玉成牺牲,李秀成才同十三个王组织60万大军抗击敌军。十三个王各怀鬼胎,60万以逸待劳的太平军居然没能将疲惫不堪的2万湘军打退,对阵46天后便纷纷散去。洪姓王爷更是威武,称霸天京,进出城都要花钱买“出城票”,连李秀成一次带兵出城,都要花十万两银子买票,其他人就不用说了。天京城破前,有人建议该储存粮草,以备不时之需,可天价的出门票,没人愿意出去买粮食。天京被围后,城中缺粮,洪秀全只得号召军民吃草,最后是饿殍遍野。

    总之,太平天国先后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资政新篇》,这两个玩意儿,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实施过,执行过,天国上层本来就是用此来粉刷门面的,可有人却真当回事,还自以为高深!

    我这里并不是想要为历代的起义军“揭丑”,各种史书和文献都有详细记载,也不用谁去揭。环境是复杂的,过程是复杂的,人性是复杂的,导致的行为和结果,也是复杂的,很多人常用的对历史上的起义“一概而论”“一刀切”式的评判是不对的。厌恶起义的人说某某起义坏了我大汉、废了我大唐、亡了我大明,对任何起义都全然否决,支持起义的人则爱指出某某王朝如何腐朽、如何该被干掉,对任何起义都赞不绝口。真实的历史,不是能简单论断的。冷静的、综合化的历史观,我个人觉得,在当前是缺乏的。我在这里只是想通过各起义军的前后表现,说明在帝国模式下,为什么会起义、会有哪些起义类型、会出现什么特点、最终导致的结果又是什么,以总结出一些还有点价值的经验出来。当然这些经验,仅是我个人之见,不能作为定准,权当是一种探讨和研究罢了。

    火药的力量

    古代的中国或许是最让人迷惑的,那些雄威强大的王朝,没被气势汹汹的蛮族击垮,却被自己人给快速摧毁;那些平时看起来柔顺木讷、含辛坚忍的老百姓,却在历次起义中改头换面,变得残暴凶狠。

    这么大尺度的转变,还得从古代中国的内部特性、机理说起。

    中国古代是个农业社会,全国便是一个超级大农场,疆域边界有山、海、沙漠的阻挡,还有人工修筑的长城及各类防御工事,帝国内部地势复杂,又有山陵、江河横纵交错,可阻挡或拖延北部游牧民族,治国之要便是保住帝国内腑,维持农业生产,所需的财富、物产便能源源不断地产出,以供帝国上层、官僚系统的享用、财政支出。

    帝国最广大的人群,最重要的财富,便是农民。如何管理、控制、驾驭如此庞大的农民群体,成了历代统治者最为头疼的问题,其重要性远过于北方凶猛的游牧民族。统治者集团上下,无不标榜自己爱民、亲民、抚民,但观其所作所为,却是愚民、弱民、制民,采取的方式多不胜数,有严刑酷法,有礼制道德,有户籍管理,有官方教化,有焚书坑儒,等等。或是迷魂汤,或是谎言,或是棍棒,或是绳索,软硬兼施,多管齐下。让农民安心、死心耕作,老老实实给国家纳赋税提供徭役,安分守己,知足常乐,不要有非分之想。对手工业者、商人也是一样的,不过这两类人更难控制,手工业者集中在工坊内,相互协作、交流,互通信息,没有农民那么闭塞,商人则更甚,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太过刁滑,所以要“重农抑商”。因此中国历来重农,而且是明显的小农经济,让农民都仅为自己的小家而忙碌,无暇他顾,也无渠道与他人互串讯息。

    历朝历代,均采用愚民、弱民等策略,主要目的为二,其一,让将人变成会说话的畜生,他们像牛马骡子能辛勤劳作,又具备一定智商,不似牛马骡子那么愚笨,好使唤;其二,将人变成会自己动的工具,肉制锄头,肉制镰刀,肉制钉耙,等等,这类工具可自我恢复,不似铁制的锄头、镰刀,木质或竹制的钉耙、扫帚,折损得很快,因而可使用时间长,一般能用到六十岁,更妙的是,这些工具可自己动!不管是会说话的畜生,还是会自己动的工具,那都是无意识的,不能反抗,只会干活的物件,如若万民都是如此,那岂不是天下太平,千秋万代?

    阿瑟·史密斯在《中国人的性格》中提及到,时至晚清,阿瑟·史密斯和他的一些在华的朋友,看到很多地方发生洪涝灾害,人民流离失所,拖儿带女,一家人道乞求食,走着走着便饿死,倒在地上,而在不远处就有官仓,阿瑟·史密斯问这些快要饿死的人,为什么不去抢呢?摆头回道,不敢,不敢。再问,还是,不敢,不敢。阿瑟·史密斯认为自己看到的只是个别现象,他在中国待了整整五十年,从晚清到民国,无论是灾害造成的流民,还是军阀混战造成的流民,他们都是如此,纵使官仓就在不远处,身边就有粮铺,却宁愿饿死也不去抢。

    不光是阿瑟·史密斯,其他中外学者都记载或描述了这一类似的现象,对中国人善于忍耐这一点,无一例外地成了共识。鲁迅骂国人麻木不仁,是骂得最多的,最狠的,但骂了快一百年了,国人中有很多“积弊”仍然存在。

    如此软弱木讷的中国人,历史上有过,但嗜血残忍的中国人,历史上也有过,而且经常是同时期并存的。这是让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

    历数古代中国各次大起义,没一次不充斥着暴力与残杀,疯狂地砸官府,拆房子,抢东西,烧毁城池,挥舞着刀枪,杀官吏,杀贵族,杀平民,甚至杀妇孺。起义军中占最大比例的是农民,他们曾经是最老实憨厚的人,曾经是受压迫的人,何以顷刻之间,由沉默的羔羊,变成嗜血的野狼?

    即使他们是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一亩三分田”、“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最大人生目标;即使在收成不好,时运不济,惨淡度日,也甘于好死不如赖活;即使他们是这个地球上最惯于忍受,最知足常乐的群体,可在普遍横征暴敛下,这样的简单生活也成了奢望,这也便到了积怨暗结的时候了。

    这些不敢、不敢、还是不敢的人,心中却装满火药。一旦遇到有人来点燃,那是会立刻爆炸的,而且威力巨大。

    暴力引发的是更多的暴力,解决暴力,基本也只能靠暴力。这些人一旦找到发泄的地方,平日所受的驯化被抛掷九霄云外,不过火药爆炸,能量释放完之后,他们会很快恢复原样。

    就这样,在帝国体制下的各王朝,在能控制总体形势时,被驯化的老百姓以其辛勤,为王朝创造了无尽的财富,供统治者集团、官吏系统们享用,但不能控制形势时,老百姓们跟着一个个野心家们揭竿而起,火药爆炸,王朝毁灭。这是各王朝的死穴,在帝国时代,无法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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