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枯叶如北风的影子,它晃晃荡荡地在风中飘逸着,忽然一头从树上落下来,或落在水中漂走,或落进泥坑里划做肥料。那枯叶就如且过现在的心情,没着没落,无依无托。如今且过正跪在花氏夫妇的坟墓前,听着阴森恐怖的风声,拌着寥落痛苦的心情,祭奠二老。且过回山阳邑已经七八天了,花家被抢劫的事早成了山阳邑的旧闻,没有一点头绪,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他,谁也弄不清楚,老实巴交的花家到底招惹谁了?且过心如刀绞,今天他拜别了老娘,准备去寻找花姑娘,然而去哪里找呢?孤独的且过在二老的坟墓前已经跪坐了很久,他多希望九泉下的二老,能给自己一点线索呀!
夜色越发深重了,且过站起来,寥落地向树林深处走去,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就如这枯叶一样随风而逝吧。
突然且过听到身后有异响,他常在树林里走动,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不,那绝不是树林的声音,是人,是暗器!且过来不及多想,他一溜跟头便滚了出去,两支短箭擦着他的后背落在地上。紧接着又是“飕飕”两声,且过迅速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奇怪的是随着两声残叫,两个人影自树上面口袋一样落下来,四周转瞬又进入一片沉寂。
且过躲在大树后观望了许久,他发现那两个家伙确实死了,这才从暗处走出来。揭开杀手的面纱,且过却并不认识这二人。此时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且过认识这两个家伙吗?”他一扭脸看见席如从藏身处走出来。
“好箭法!”且过喝了声彩。
“我可没这两下子,这都是养超的功劳。”席如向暗处一招手,养超笑嘻嘻地露面了。“见过且兄。”
“你们怎么来了?”且过很奇怪。
“主人命我们暗地里保护你,另外帮忙查一下凶手。”席如指着两名刺客道:“这两家伙跟了你很久了,刚才居然敢背后放冷箭,你可认识?”
“不认识。”且过摇头道:“他们可是杀我岳父、岳母的凶手?”
席如也在摇头:“我亲眼所见的,只是没追上。害死二老,抢走划姑娘的是三个人,比这两个小子高大得多。”说着他扒开两名杀手的衣襟,仔细检查了起来。忽然他指着一名凶手肩膀上的烙印道:“这是什么?”
且过赶紧凑上去瞧:“公子豹府上的斗奴?”
当时诸侯贵族家里大多豢养斗奴,用于平时角斗娱乐。与罗马帝国的角斗士类似,只是绝迹得很早。
“且兄与公子豹有仇?”席如问。
“无仇!”
“他派人杀你,莫非是公子豹抢走的花姑娘?”席如脑筋很快。
且过瞪着眼睛,他不明白公子豹如何要抢花娟。
“公子豹在山阳邑住过?”席如接着问。
“住过,经常来。”
“那就难怪了,一定是公子豹见过花姑娘,所以才抢的。”席如心道,花姑娘太漂亮,见她的人不起歹心倒怪了。
且过思索了一会儿:“我去找公子,让他为奴才做主。”
“且兄,魏元吉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能帮你?”席如叫道。
养超也劝说道:“且兄,现在只能靠自己了,那些公子王孙是靠不住的。不能让魏元吉知道你在怀疑他们,否则你老娘就危险了。”
这句话提醒了且过,且过垂着泪说:“最近经常有人出没于我家门前,我还以为是公子怕我老娘出意外呢。”
“一定在公子豹府上,我们一起去。”说着养超拉上且过就走。
第二天夜里,他们三个来到大梁,潜入的公子豹的府邸。且过来过多次了,熟门熟路,他们一直摸到后花园也没找到什么。最后,养超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女仆人,席如逼问道:“说,公子豹最近抢的姑娘藏哪儿了?”
“姑娘,什么姑娘?公子不在府上,半个月前就去秦国了。”女仆吓得四肢乱颤。
“大嫂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请告诉奴才吧,公子豹把抢来的人藏在哪儿了?”且过觉得心里不落忍。
“侠士,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我不骗三位,我家公子是不好色的,只有两房夫人。”女仆道。
三人追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究竟。最后席如顺便问了一句:“公子豹去秦国干什么去了?”
“我们是奴仆,这事怎么知道?”突然女仆大张着嘴“啊”的叫了一声。她拍了拍头道:“公子的随从中有一辆花车,难道……”其实这女人就是不说什么,席如他们也拿她没办法,但女人总是多嘴的,一下子被席如抓到了把柄。“说,是不是带着个姑娘?”
女仆道:“我只看到了一辆花车。”
席如点点头,他们放了女仆,偷偷溜出了公子豹府邸。回到占德的绸缎庄歇脚,席如安慰且过道:“公子豹去秦国的事由我们来打听,且兄有什么打算?”
且过想了半天,最后只得道:“要不,我随你们去秦国打听?”
养超知道,他们是不能随便回秦国的,于是道:“我们只能通过主人来打听,你干脆随我们去邯郸吧。”
且过没处去,只得点了点头。
天亮后,且过和席如、养超准备出城。快到城门时,席如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进城的魏元吉,他拧眉坐在车上,一脸愁容。席如吓得拉起养超就躲进了小巷,且过腿脚稍慢一些竟被元吉看见了,他站在车上大叫:“狗奴才!”且过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元吉的车驶过来:“你去哪里?”
“奴才找不到杀害我岳父的线索,正准备去邯郸找公子。”老实的且过不得不撒谎。
“随我回府,你媳妇的事本公子自当为你谋划。大不了,给你选个女奴不就成啦?”
且过只得跟元吉回府,席如和养超躲在小巷里看着,没敢出来。
回到魏元吉在大梁的府邸,元吉高坐在大厅中叹气。他刚刚得知李牧在肥邑大破二十万秦军,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心道:李牧哪来这么大本事,肯定是《孙膑兵法》的功劳。于是怒冲冲地对且过道:“花姑娘的事本公子已经派家宰去打探了,你可放心。另外本公子命令家宰,要好好侍侯你的母亲,希望你不要忘了本公子的恩义。”
“公子,天高地厚之恩,奴才怎敢忘记?”且过跪着说。
“好,现在你立功的时候到了。如今李牧手上有《孙膑兵法》的上半部,你要设法把书取回来。实在不行就杀了李牧,要不就把他老娘抓回来交换,听见没有?”魏元吉觉得这主意十拿九稳。
“那个打败桓齮的李牧?”且过惊讶地说。
“还有哪个?”魏元吉拧着眉毛说:“你要是得了手,本公子立刻让你当平民,赏你十个女奴,到时候还发愁没媳妇吗?”
“奴才只要花姑娘。”且过喃喃地说。
“好,本公子帮你找,包在我身上。去吧。”魏元吉本想打发他走,却有想起了什么:“帮本公子弄到书,本公子就能领兵打仗了,到时候让你当个将军又有何难。这次去邯郸,一定要智取,不可力敌呀,你不一定能打过李牧。去吧,到家宰哪儿去十金做路费。”
“奴才遵命。”且过默默下去了。
且过离开大梁的第二天,魏豹就垂头丧气地找到了魏元吉,见面就把李斯骂了个狗血喷头。原来魏豹见到了秦王政,在花娟面前秦王政甚至有些失态了,对花娟的弹唱技艺更是惊厥不已。但偏巧的是李斯在场,这小子在旁边却大谈什么褒姒、西施之类的话题,最后搬出了秦国祖训,弄得秦王政无可奈何。此时花娟这丫头也开始不安稳了,竟当着秦王的面告状道:妾本平民,早已许给猎奴且过为妻,望大王主持公道。当时秦王险些对魏豹发怒,幸亏李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秦王这才放他回来。
魏元吉一听大怒,立时就想把花娟杀掉。旁边的东门田劝说道:“不如献给赵迁,合纵还得指望他呢。”
元吉和魏豹一想也对,但魏元吉上次联姻未成,不愿意去邯郸便道:“要不,豹兄再去趟邯郸?”
魏豹知道推脱不过,当即道:“贤弟还是以合纵为主吧,借这机会去赵国把公主娶回来,对我魏国总是有利的。”
魏元吉叹息一声,只得答应了。
二
错落有秩的六盏鲸油灯,坐落在梧桐栖凤的镏金台座上,光华照人!一只巨大的龟底铜盆里,松木柴火烧得劈啪作响,宫殿里舒适而温暖。秦王政坐在虎皮上,面前几案上放了一大堆奏章竹简,由于心情烦躁,这些奏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翻动过了。昨天,秦王政下令腰斩了桓齮全家,在列国通缉桓齮。但他还不解气,又把引见桓齮的上大夫白从一家连坐处死。一天多了,每想起这事,秦王政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此时缭子出现在门口,他静静走到秦王面前跪下道:“大王还在为肥邑之战伤心吗?”
秦王政赶紧下座搀扶:“先生快快请起,您这是何意?”
缭子并没站起来:“臣指挥失当,望大王处罚。”
“桓齮非先生所荐,不得连坐。”秦王政用力将缭子扶起来。“其实出征时,先生已经再三提醒了,大军不可冒进,若遇李牧一定要小心从事,而这桓齮轻敌冒进,真是可恶。”
缭子坐在秦王面前由衷地叹了口气:“其实桓齮围魏救赵的办法本没有错,但可惜的是李牧并不上当,此人用兵如神,两日内运做两次大战,调动有序,指挥若定,真有乐毅之才。当世之将,无人是他的对手。”
秦王立刻想起了王敖:“难道王敖就没有消息?”
“王敖密报,李牧不为金钱美女所动,更不图高官厚禄。他数次劝说,李牧却认为秦人残暴,坑杀士卒,屠城灭地,不肯归顺。”缭子摇着头说。
“命王敖再行努力,如执意不为我所用,只得刺之。”
“臣立刻传达大王的意思,但李牧武功高强,王敖不是他的对手,此事还要看时机。”缭子站起来准备走。
“先生慢。”秦王留住缭子:“看来出兵前,先生所言是有道理的,伐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先生认为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呢?”此时秦王对缭子是发自内心的钦佩,战争进程似乎就在他的意料中。
“大王不必忧虑,这次出征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若加上扈辄败亡的人数,赵军的损失并不比我们小。如此打下去,即使李牧有三头六臂,赵军也是必败。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依然是防备六国合纵,大王试想如果魏国出兵,蒙武、李信他们恐怕就回不来了。”缭子胸有成竹。
秦王政豁然开朗了,他笑道:“先生是不是在酝酿下一步行动啦?”
“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最好由王翦将军率领,接着打赵国,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现在应该派王敖、顿弱稳住其他国家。特别是齐国,齐国实力雄厚,绝不能让他参与战事。”缭子道。
“好,先生去谋略吧。”
王敖接到了东上齐国的命令,他准备在离开邯郸前,拜望一下李牧和郭开,这两个人可是赵国兴衰的关键哪。
傍晚王敖来到郭开府上,言明自己将去齐国做生意,郭开竟把他拉到密室,神秘地说:“王先生,听说秦国正在整顿兵马,不日又将伐赵了。先生此去齐国可在齐国朝野为本人打探些消息。”
“相爷这是何意?”王敖心想这小子难道要找退路了?赵迁可是他的亲外甥啊,这小子当真是六亲不认。
郭开果然说道:“赵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秦人要是再来,恐怕赵国就顶不住了,本人不是不想辅佐我主,可这退路也要想啊。如今李牧得势,国库所有的钱都得紧着军队使用,我们这些文官早晚都得饿死。”
王敖见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成了知己,索性大摇其手道:“相爷诧异,若赵国灭亡,齐楚就能保得住吗?到时候相爷去哪里谋取高就啊,难道要跑到海上仙岛不成?”
“先生的意思是?”郭开不解。
“秦国虎狼之国,带甲百万,名将如云。这天下早晚是秦国的,相爷与秦王交游不就完啦?将来一样的荣华富贵,您说是不是?”王敖试探着说。
“听说先生的夫子在秦国当国尉?”郭开的眼睛直闪光。
“在下与家师很久没联系了,这样吧,帮相爷去打听打听。”王敖留了个心眼,他可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好,好,那先生费心了。”郭开脸上全是笑容。
自郭开府邸出来后,天色已经很黑了,王敖知道李牧有晚睡的习惯,便直奔将军府,路上他感到一阵阵地恶心。郭开简直是小人的最好解释,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但赵迁知道自己舅舅家里有多少钱的话,非吓昏过去不可。这小子把自己的外甥扶上王位,完全是为了自己敛财。如今外甥还没垮台的时候,就开始琢磨退路了。曾经有人把郭开比做是赵国的吕不韦,可这说法完全是对吕不韦的侮辱。吕不韦编撰《吕氏春秋》,无人能删改一字,他领兵为秦国开僵千里,扫灭东周,对内则明修法度,精选人才,秦王政手下的大部分人才都是吕不韦当年提拔的,秦王私下应该为吕不韦修个庙。这郭开哪里能跟吕不韦比?对了,有一点可比,别看吕不韦是大商人出身,但郭开弄不好比吕不韦有钱。
忽然王敖觉得眼前黑影一闪,立刻就躲到小巷去了。他觉得这条人影好生眼熟,便对驾车的养超小声道:“你先回珠宝行。”说完他下车就追了下去。
那条身影没发现后面的追踪者,他鬼鬼祟祟地穿街走巷,奇怪的是这家伙去的也是李牧的将军府。王敖只追了半里路就差点笑出声来,仅凭身后背的钢叉他就能断定这身影是且过。听席如说他被魏元吉抓回去了,如今怎么又到了邯郸?王敖也不做声,他想看看且过到底要干什么。不一会儿,他们一先一后地到了将军府,看样子且过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他纵身就上了墙头,王敖也偷偷追了上去。他盯着行迹诡异的且过,真想叫他一声,可又担心把且过的魂吓丢喽。不久,且过就摸到了李牧书房的窗下,他隔着窗帘偷偷往里看。王敖心道:且过这小子不会是来暗杀李牧的吧?只见且过在窗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大吸了几口气,手便伸向了背后的钢叉。王敖正要大声提醒,却听书房里李牧高声道:“哪路朋友?为何不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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