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天下-惊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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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战国七雄中的韩国如枯叶一样,扑簌簌地落到树坑里,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对于韩国的灭亡,其他国家,要么睁着眼看着,要么就闭着眼装没看见。反正看没看见的结果是相同的,救人于病,却不能救人以亡,何况大家谁也救不了谁。震惊,天下都在震惊,大家震惊的不是韩国的灭亡,而是其灭亡前后只用了几天的工夫,大家不得不联想到自己。

    当然列国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魏国了,因为它离新郑太近,魏国人能清楚地感觉那海啸的阵阵余波。都城里到处是带着大包小包逃出来的韩国贵族、昔日大臣。到处是秦人即将进攻的流言,整个大梁城都有些风雨飘摇了。魏王得知灭韩的消息后,吓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竟发现所有朝臣都瞪着一双惊恐的红眼睛,魏王还没说话竟先叹息了一声。

    大家谁也不说话,好久上大夫皱天平出班奏道:“陛下,强秦伐韩,乃韩王安合纵列国,致使秦王震怒的结果。现韩国合纵之臣韩立依然滞留我国,请大王快些把他驱逐吧,要么将之送到咸阳谢罪,以免遗祸我魏国。”

    韩立一听此言,顿时泪湿面颊,他跪在魏王的宝座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亡国之臣,乞求大王庇护。秦之亡韩乃其席卷天下的第一步,韩国是有臣也亡,无臣也亡。我王糊涂啊,早就该合纵天下,歃血为盟,致使兵临城下而不得救,望大王深思。如今杀臣之头,于魏无益,于秦无损,反让天下人畏惧大王而不敢助之,让天下笑话大王畏秦如虎也。”

    魏豹清了清嗓子,昨天他和魏元吉密谈了一夜,嗓子都说哑了。“大王,秦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易》曰:履霜坚冰至。如今大家都踩上这寒冷的霜雪了,大地马上就要冰封千里。现在韩国已经是国破家亡,实在太可怜了,而上大夫皱天平却还要向秦王邀功,为何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呢?不能怜悯别人又怎么能怜悯自己的国家?此等人当斩。难道列位不知吗?本来秦国是想先伐魏的,发现韩魏合纵才先灭的韩?臣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联合列国,同仇敌忾,方有一线生机。”

    魏元吉狠狠拍了下殿柱,整个大殿都摇晃了一下。他指着满朝文武怒吼道:“国贼!你们以为秦国会独独留下我们魏国吗?醉生梦死的东西,早晚是秦人的刀下之鬼。”

    魏王拍着几案,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不要吵啦,如今摆在官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或战,或和,你们有什么办法呀?”

    魏元吉大踏步走到魏王身前,手指满朝文武,悲愤地说:“当今之事,和就是降,降就亡,战或许不亡,合纵而战,尚有一线生机。但不战而降是奇耻大辱,将贻笑千年,列祖列宗会在地下把我们这些不孝子孙生吃喽。诸位,一旦国家灭亡,你们的封地、奴仆、财产就都完了,弄不好小命都是人家的。韩国就是先例,韩安虽不死却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而我家大王也会象韩安一样在山里等死!这鸡鸭被宰,尚且挣扎飞扑,牲畜被屠,还会嚎叫甩颈,如今已经刀架在脖子上,你们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

    魏元吉这一顿臭骂,竟把满堂的血性给骂出来了,大家群情激昂,摩拳擦掌。不少人振臂高呼道:“战,一战到底,合纵天下!”

    魏王心乱如麻,但他打定主意,绝不能投降,投降了自己有何面目对世人?但要加强军备,谁可靠呢?他沉吟良久才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危亡在即,大家同舟共济,共赴国难!唯今之计乃扩充军备,整顿士卒,寡人命王子姬信执掌帅印,王弟元吉佐之,征发武卒,加重封赏。”

    “儿臣遵命。”王子姬信昂首而立,他是魏王庶子,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一直自信有大将之才。

    元吉大失所望,他知道王兄在生死关头还是不信任自己,无奈,无聊,无望啊!但元吉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谢恩。

    这时黄门官进来禀报,出使秦国的中法广回来了,大家都想听听秦国对魏的态度,不少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过了一会儿,中法广满面红光地走进大殿,向魏王叩拜道:“大王,臣出使大秦,不辱使命而归。”

    “秦王怎么说?”魏王瞪大眼睛问道。

    “秦国上下待为臣甚好,景阳宫大排宴席,所有的贵族都出席了,真叫臣受宠若惊啊。秦王说,祝大王龙体安康,福如东海。”

    “秦王真是这么说?”魏王似乎松了一口气,心里又犹豫起来。

    “秦王对陛下是盛赞有加。还说秦魏世代友好,乃兄弟之邦,魏国就是秦国的藩篱,替秦国守着东境而不让列国侵扰,所以伤害魏国就是伤害秦国,秦魏一家呀。”中法广得意洋洋地说。

    “胡说,秦魏何曾是一家?难道魏国也要做秦国的藩属吗?世代友好?世代侵扰!”魏元吉怒斥道。

    魏豹也冷笑了一声:“中法广,你受了秦人多少好处?到底是谁在伤害魏国,难道不是秦国吗?这是秦人在瓦解我们的斗志,让我们糊里糊涂地死。”

    “听起来象是秦国在保护我们,此乃强权……”魏元吉厉声喝道。

    “放肆,住嘴!”魏王急了,这朝堂上到底谁说了算?魏元吉、魏豹这二人一唱一喝的,也太不象话了。

    魏元吉眼含泪水,他感到了莫大的耻辱。自己一心为国,而胞兄在满朝文武面前如此呵斥自己,魏元吉紧纂着拳头却不便发作。

    魏王和颜悦色地对中法广道:“如此说来,秦国不会伐我?”

    “怎么会呢?”中法广轻视地瞥了魏元吉一眼。“灭韩的事,秦王亲自向臣解释过,实在是韩安明为秦国番薯,私下里却密谋合纵,背叛盟约,秦国不得不伐之。秦王也希望大家不要误会,特要臣向陛下说明。”

    魏王勉强点了点头,他挥手道:“中法广出使秦国有功,拜为御史大夫,赏钱三万。”

    “谢陛下隆恩!”中法广心这叫美,秦王赏完,魏王赏,这差事真不错。

    这时黄门官又跑了进来:“大王,秦国特使顿弱求见。”

    魏王心道:这顿弱来得好快呀,昨天寡人才知道灭韩的消息,顿弱今天就到了大梁。他不敢不见,只得道:“宣。”

    只一杯茶的功夫,形削骨立的顿弱趾高气扬地走进范台殿。“大秦国特使顿弱,恭谨大王万岁。”

    “顿子身体可好?”魏王强作欢颜。

    “托大王的福,顿弱能吃能睡。今天顿弱受敝国大王差遣,特来向陛下通报灭韩之事。”顿弱不愿意废话,直接道明来意。

    魏王皱着眉说:“贵国大王怎么说?”

    “秦韩本是兄弟之邦,十几年来边境无事,狼烟不起。但韩安重用佞臣韩立,貌似恭顺却密谋合纵,背叛盟约。敝国寡君不得不忍痛伐之,以彰秦威。此举与上国无关,特命为臣前来解释。敝国寡君说,愿与贵国世代友好,但是谁若口是心非,敝国不得不替天行道,举兵击之。”顿弱说话时铿锵有力,掷字有声,魏国的文武吓得直吐舌头。

    魏豹跳到顿弱身边:“秦国残暴无比,替天行道?老天爷会哭的。”

    顿弱连眼珠都没动,一直望着魏王道:“大王,人都是要死的,但何必与秦为敌?那样会死得很惨哪!”

    “威吓我魏国吗?我们是姬姓子孙,是周天子的后裔……”魏豹冲着顿弱的耳朵大声喊。

    “姬豹!怎敢当着外国使节的面咆哮朝堂?”魏王急了,他拍着几案大叫。“把姬豹给寡人打出去,打!”

    几名侍卫立刻冲上来,举起兵器的木柄,没头没脸地向魏豹打去,魏豹便往外跑便喊:“我们是姬姓子孙,绝不屈服于暴秦……”

    魏王苦笑着向顿弱施礼道:“顿子莫怪,这姬豹平时就疯疯癫癫的。”

    “这些宗室公子大多骄横跋扈,目中无人而且又没有多大本事,这种人在下见得多啦。所以秦国的宗室公子无功则无禄,故而强大如此啊。”顿弱的嘴真是厉害,两句话就把在场的大部分人骂了。

    魏王哑着嗓子道:“承教,承教。寡人清楚了,这韩安是玩火自焚。贵国顺承天意,实乃壮举啊。”

    “好,好,大王深明大义啊,与齐王建差不多啦,听说齐王的前往咸阳的特使已经出了临淄,在下要速到临淄去,以免失礼,告辞,告辞。”说罢,顿弱施了一礼,大摇大摆地走了。

    魏王闷哼了一声,他传旨道:“退朝,元吉留下。”等左右散尽,他竟把元吉拉到自己身边:“王弟,秦亡天下之心根本不用掩饰,魏秦必有一场恶战,寡人只希望这场战争来得晚几年,让我们准备得充分些。但凭我一国之力是以卵击石,必须合纵他国呀。”

    魏元吉没想到,胞兄这么低三下四地与自己商量,顿时热血上涌:“王兄真是这么想的?”

    “亡国关头啦。王弟当尽快赴列国,要是楚燕能派军驻扎魏境,协助防御则最好不过。”魏王话语诚恳却中气不足。

    “让他们派兵?”魏元吉觉得这事太难。

    “非如此不可保我魏国呀。”

    “好,臣尽力而为,请王兄在国内挑选士卒,训练军队吧。”魏元吉点头道。

    “寡人明白,没有自己的军队怎么行?你带魏豹一起去,他有雄辩之才,替寡人向魏豹解释,在朝堂上寡人不能得罪秦使啊。”魏王拍了拍脑门,一脸痛苦。

    “魏豹的事好办,但王兄这回千万不能进退不觉,坐失良机。”

    “寡人明白。”魏王叹息着回后宫了。

    魏元吉来到魏豹府上,把魏王的话转达了,魏豹感动得流了几滴眼泪。二人召集手下,商议合纵之策。东门田头一个站出来道:“二位公子,御敌于外,必先铲奸于内呀。”

    “怎么讲?”魏元吉问。

    “象上大夫皱天平、中法广这些媚秦的人都不能活,活着必是魏国的祸害。内奸之祸大于外患,将来必动摇大王决心。”东门田狠狠地说。

    魏元吉摸了摸剑柄:“我今天就去要了他们的命。”

    “何必贤弟亲自去,你那个家奴武功不是也很好吗?”魏豹头上被打了几个大紫包,说话时带动皮肉,每说一个字都会疼得疵牙冽嘴。

    “这且过靠得住吗?”东门田担忧地说。

    “把他叫来。”魏元吉自信地撇着嘴,对这个狗奴才他有信心。

    不一会儿,且过就进来了。最近他想去燕国找花姑娘,所以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且过又担心公子对老娘下毒手。即使有了机会也不敢跑,于是患得患失,忧心冲冲,一个月来人也瘦了不少。

    魏元吉仰脸望着房顶道:“且过,你老娘在山阳邑过得很好,每天好吃好喝,你放心吧。”

    “谢公子大恩。”有些事且过已经想明白了,公子就是想利用自己,可老娘在他手里,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上次让你去杀李牧,你一去不返,现在你立功的机会又有了,把上大夫邹天平和中法广杀掉。这二人与本公子做对,是秦国的间谍,你做奴仆的就该替主人出头。告诉你漏杀了一个人,就剁你娘的一只脚,要是全杀了就让你娘天天吃肉。你自己看着办吧。”魏元吉死死盯着且过,眼睛里全是寒气。

    且过不言不语地出去了,为了老娘,不杀人是不行了。

    二

    一夜之间,大梁两位主张事秦的大臣都丢了脑袋,而且干净利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整个魏国震惊了,魏王甚至加强了王宫的防御。大家心里都知道那是魏元吉干的,却谁也不敢明说,谁也没有证据。再说谁敢得罪魏元吉,这小子是杀人不眨眼的。自此魏国朝堂上安静了许多,主张合纵的,怕得罪秦国,主张连横的担心被人砍了脑袋,大家索性都不说话了。只有魏元吉和魏豹,依然故我地吵吵着要打仗。

    魏元吉处理完这两个主张事秦的大臣,非常兴奋。没过两天,他又把且过找了来:“两个人头可曾埋掉了?”

    “已经埋到城北乱坟了。”且过低垂着眼睛道。

    “本公子已经让人通知家宰了,让你娘享福,每餐都有肉。”魏元吉满意地说:“如今本公子再给你一个任务,要是干好了,本公子让你当将军。”

    且过大张着嘴想了想:“殿下,奴才不想杀人了。这几晚上睡觉一直不舒服,好象有鬼的。”

    “胡说,本公子杀过上百人,哪个鬼敢来找我?”魏元吉高声骂起来,这段时间国事越来越衰微,而魏元吉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听着,本公子限你在半年内要么杀了秦王,要么杀了尉缭,杀了他们中的一个,你就能当将军,你老娘就享一辈子福,杀不了就杀了你娘,用油鼎烹了她。”

    “公子,奴才不想当将军,奴才只想去找花姑娘。”且过哭着跪下说。

    “杀了他们,你想干什么都可以。”魏元吉挥了挥手。“到东门先生那儿去领二十金做盘缠。”

    且过灰溜溜地走了,魏豹出现在元吉身后:“这小子会听话吗?”

    “他娘在我手里。”魏元吉哈哈笑起来,他喜欢这种控制别人的感觉。

    王敖离开新郑后回了一趟咸阳,秦王政自是对王敖和他的部下大加封赏。而王敖却在夫子面前,诉了一箩筐的苦,缨子宁肯受苦也不跟他走的打击,对王敖来说太大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从事的活动是否正确了。缭子看出这个徒弟,意志有些消沉了,赶紧不失时机地勉励他一番。最后缭子拿且过的事来开导他:“且过生在秦国又当如何?”

    王敖仔细想了想道:“凭且过的本事,最少也能做到千人将,获得爵位是没问题的。”

    “可在山东六国,他永远是奴隶,象他这样的奴隶以百万计。”缭子叹息着摇了摇头。“以战去战,虽然要造成相当的伤亡,但从长远看秦国统一,将为华夏开辟出一个崭新的局面,万千奴隶将得到进身的机会。秦之统一总比那些道貌岸然,一心复古的儒家要好多了。”

    当时社会生产力发展了,铁犁代替了许多奴隶才能拉动的木犁,而且牛马广泛应用于耕种。大批奴隶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但贵族阶层却不愿意给他们自由,奴隶问题一直是社会的焦点,奴隶逃亡、暴动的事常有发生。而秦国以战功进身,则是给了奴隶一个摆脱奴隶地位的机会,就跟科举制度给了普通人进身的机会一样,在秦国奴隶问题基本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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