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微微点头:“荆卿慧眼,这几匹马都是黑龙江林胡王送来的良驹,特别荆卿所拍的这匹更是神骏非常。今天特地用此马御车,专门让荆卿坐呀。”
“这么说是千里马了?”
“此马名曰‘赛云’,比吕政的‘遗风’还要耐跑。荆卿请看,通体洁白,马蹄上都有一缕红毛,是我燕国的国宝啊。”太子丹等着荆轲再夸奖一句,荆轲只要再夸一个字,太子丹就把赛云送给他。
没想到,荆轲舔着嘴唇说:“听说千里马的马肝味道最为鲜美,千里马与普通的马不同之处就在肝上,不知殿下吃过没有?”
“未曾。”太子丹苦笑道。
“也是,千里马难得呀!殿下是一国储君都未曾尝过,哈哈……”说着,荆轲手指蓟城酒楼道:“殿下请,这酒楼是号称蓟城第一楼。”
太子丹与荆轲携手同上楼,二层的大厅已经打扫完毕,整个大厅里只摆了一张几案,其他的地方辟成了舞池、乐仿。太子丹落座前叮嘱了侍卫几句话,然后便与荆轲相对而坐。
密室里王敖他们几个看得眼睛发直,这太子丹难道是有病?与荆轲这种人如此亲热,难道要拜他做相国吗?太子丹在秦国见过王敖,所以他不敢出去,便叮嘱武天陵道:“你去外面伺候着,看看动静。”武天陵点头去了。
荆轲见武天陵远远垂手站着,脸上立刻出现盛气凌人的气色,他在酒楼吃过几次饭,也欠下了不少饭钱。如今竟心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现在你怎么不敢向我要帐啦?势利小人!
此时酒保端上几样酒楼拿手的小菜,几位美人陪着他们喝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宦官端着一只食鼎跪在二人面前。荆轲看着食鼎黑糊糊的一堆,分不出是什么。便问:“殿下,这是何物?”
“赛云的马肝,已经煮好了,荆卿快趁热尝尝。”太子丹忙不迭地说。
“啊?殿下把千里马杀啦?”不光是荆轲,连站着的武天陵,密室的王敖都大吃一惊。不过是个玩笑,太子丹就把千里马杀了。
“荆卿不是说此马肝鲜美吗?这是刚挖出来的,荆卿快尝尝。”太子丹若无其事地说。
荆轲伸筷子夹了块马肝,也没吃出什么鲜美来,却只得说:“好,好,千里马的肝的确是不一样。”
二人便喝边聊,不知不觉中聊到了国家大事,没想到太子丹望着左右道:“荆卿,这话题咱们还是回碣石宫去谈吧。今天本太子从大王宫里,把赵迁送的赵国女乐门带来了几个。据说赵迁精通乐律,这些女乐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荆卿可想听听?”
“当然,当然!”
又过了一会儿,二十几名女乐走上楼来,王敖看见女乐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他也没多想,姚蓉在情报中也只说花绢到燕国,出于女子的心理,毁容的事只说了一两句,并没说其他细节。女乐们坐好,太子丹拍拍手,乐曲便响了起来,舒缓流畅,如行云流水,煞是动听。
荆轲对音律倒是极精通的,他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觉得这领奏的筝真是不同凡响。他情不自禁地溜达到乐池里,却发现演奏筝器的是有个蒙着面纱的姑娘,看样子她岁数不大,前额宽阔,肌肤如玉。这姑娘全神贯注地演奏着古筝,两只洋葱般的玉手上下翻飞,揉弹拨拉,美妙的音符自指间飞泻而出。
荆轲看了一会儿,顿时起了杂念,这女子要是摘下面纱,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子啊。于是走回几案,对太子丹道:“这女子真好一双玉手!”
太子丹早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走过去一把就将女子的面纱拉了下来,二人顿时吓了一跳。这女子脸上有一条四寸多长的刀疤,从左鬓一直拉到嘴角,把嘴也带得有些歪斜了。荆轲半个月来见惯了美人,忽见此女顿觉扫兴,赶紧搂着身边的美人不再看那女子了。
太子丹在乐池里仔细看了看丑女,然后吩咐了侍卫几句,这丑女就被拉到楼下去了。然后他回到荆轲身旁,欣赏乐舞。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大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个宦官托着个蒙着纱巾的托盘跑上楼来,跪在荆轲面前将托盘举上头顶。荆轲不名所以,揭开纱巾一看,托盘中竟是一双女人的手。原来太子丹命人将丑女带到楼下,将她的两只手剁了下来。荆轲喝的酒差点吐出来,他大张着嘴道:“太子殿下,这这……”
太子丹笑道:“荆卿喜欢的,本太子绝不吝惜。”
王敖紧紧咬着嘴唇,他自密室中向楼下望去,只见丑女躺在街道上翻滚残叫,满地是血。王敖愤恨得脊背直冒冷汗,他吩咐席如道:“快去找个郎中,救救这个女子。”席如心软,眼泪早就在眼圈里转悠了,听主人这么说,立刻从后门跑了出去。
此时荆轲跪在太子丹面前,指天画地地说:“生我者父母,厚我者殿下也,荆轲当铭记肺腑而不忘。”
太子丹把他扶起来,笑呵呵地说:“丹与荆卿共享燕国繁华,此等小事,荆卿不要放在心说。”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后半夜,荆轲与太子丹要走了。武天陵跟在后面恭送,快到门口时他对太子道:“殿下,那断手女子小店就代为收养吧。”
太子丹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终于反应过来:“好,那女子本太子就赏给你们了。”说完,他与荆轲一同走了。
他们前脚出门,养超就在背后骂道:“世人都说我大秦残暴,太子丹又是什么东西?”
王敖皱着眉道:“这荆轲如何与太子丹在一起?武天陵,你一定要弄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小人遵命。”武天陵道。
“那女子如何啦?”王敖又问。
“已经请了郎中,现在我老婆正在照顾她。”
“治好伤,送她回家去,真可怜!”王敖摇了摇头。这些贵族!如此惊世骇俗居然是为了讨好荆轲?在他们眼里,人命一文不值啊!
四
第二天早晨,王敖早早就被一阵轰隆隆的车声吵醒了。他偷偷自楼上往下看,只见一支长长的车队自大街上驶过来,冠盖如云,驷马成阵,面目严肃的赵公子嘉站在头一辆车上,手执旌节,后面的车上站着魏元吉和魏豹。车队向王宫方向去,卷起阵阵尘土,路人被呛得直咳嗽却无处可躲。王敖突然想起,这事在秦国就不会出现,秦国规定各城邑大街两边的店铺,自行负责门前卫生,哪家门口扬尘,哪家的主人就要受到处罚。比起来,这燕国的政府实在是太无能了。
车队驶出这条街口便上了石板路,马蹄清脆,銮铃叮当,可惜呀,漂亮的石板路只有几百米,其实它只是王宫周边的装饰。
赵嘉执节走在最前面,昨天他们已经来过一次了,约好了今天听燕王喜的答复。公子赵成去黄门官那里通报求见的事,魏元吉、赵嘉他们竟站在一旁挖苦起燕国朝廷来。赵嘉道:“要是燕王不同意,咱们只好去求太子了。”
魏元吉摇头道:“如今太子丹没有实权,这燕王表面上清心寡欲,实际却抓住权柄不放。”
“太子丹到底是确立的承嗣,他舅舅辽阳君握有兵权。实在不行,我们就和太子丹一起去游说辽阳君,请他出面,没准能说动燕王。”魏豹分析起来总是入情入理。
“哼,燕国朝堂上全是白胡子老爹,老迈昏庸,全该死……”魏元吉还要骂,见黄门官走出来,才住了嘴。
大家进入大殿,燕王喜坐在正中,面前是赵迁的国书,旁边坐着太子丹。这对爷俩实在可笑,燕王喜身板硬朗,满面红光,头发胡子是黑的多,白的少。而太子丹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但操心过度,头发白了大半,脑门上全是皱纹。他们坐在一起特象兄弟,燕王喜象弟弟,太子丹象哥哥。
几位公子施过礼后,都满怀期望地盯着燕王喜。燕王看了看太子丹,昨天太子丹整整游说了父王一下午,燕王喜终于活动心眼了,不然他也没有兴致陪荆轲去吃狗肉。太子丹欠了欠身子道:“四位公子,父王已经决定了,派遣十万大军,驻扎赵魏西部边境,协同防御。”
四位公子一听是大喜过望,魏元吉高兴得直拍大腿。“合纵有望,列国有救啦,燕国这一出头,楚国必当效仿,秦军再不敢东向啦。”
太子丹依然面目严肃地说:“几位公子,十万兵是可以出的,但我燕国地处东北一角,苦寒贫弱,实在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军费,希望赵国先支付十万金。”
几位公子相互看了一眼,魏豹先站了出来:“大王,唇亡齿寒,赵国就是燕国的屏障。如今韩国已经亡了,大家当同心协力,才能保国家于不亡啊。十万金,这未免太多了……”
此时大夫何人站了出来:“大王,不可与赵魏合纵呀!强秦虎视眈眈,事秦者生,抗秦者亡啊!老臣是谏官,此话不得不说呀……”说着他竟哭了起来:“不能因小失大,不能与赵魏合纵啊,惹祸上身哪……”
太子丹瞪着何人道:“大夫就先歇了吧,本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呢。”
“是,台子殿下。”何人立刻退了回去,似乎他出来这一下,是事先设计好的程序。
太子丹继续道:“这十万金的要求并不苛刻,十万军队一年的耗费何止十万金呢?大军暴露与野,妻子不得亲,父母不得养,田地无人耕种!这十万兵就是十万个壮丁啊,我燕国总共不过三百万个户口。交托给你们,是交托了半个燕国的兵员,一旦出事我燕国将无以自保。”
赵嘉是正使,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大王陛下,太子殿下所说属实,出兵的条件也并不过分。敝国寡君命外臣转告陛下,赵国愿与燕国互托生死,荣辱与共。但赵国连年征战,伤亡惨重,国库空虚。今年代郡地震,数万间房屋倒塌,如今冬日过半却仍未见下雪,旱情已现。赵国实在无力承担燕军粮饷,望大王原谅,乞请燕国先行支付,日后敝国一定奉还。”赵嘉突然指着魏元吉和魏豹道:“元吉和魏豹公子可做见证,大家立约为誓。”
“燕军自带口粮,大王的库房很充实啊!”何人在一边冷嘲热讽。
燕王喜嘿嘿笑了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贵国的奢望未免过高了,寡人派十万兵援助你们御敌却要自带口粮,千古未闻也!”说着燕王喜闭上了眼,两手掐上了诀。
四公子轮番劝说燕王发兵,并一再保证奉还军饷。可燕王喜连眼都不睁,最后太子丹也束手无策了。
四为公子垂头丧气地走出王宫,赵嘉仰天叹道:“燕赵都完了,事到如今还在斤斤计较。”
“公子不要丧气,明天我们四个人分头去游说燕国权贵,让大臣们联名上书,争取燕王喜发兵。”魏豹赶紧为大家打气。“明天我去找燕义,赵嘉去找太子丹,赵威去找燕名,元吉去拜访辽阳君。”魏豹为大家分派了任务,当天晚上四个人便分头行动了。
就在这天晚上,王敖出现在上大夫何人的客厅里。何人与王敖已经认识一段时间了,他把下人支走,然后微笑着对王敖说:“这两天,燕国的朝堂非常热闹,不知王先生是否感兴趣?”
王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串鹌鹑蛋大小的珍珠来:“大人,我在楚地买来些南海的南珠,极其少见哪,这是二十四颗,大人喜欢吗?”实际上这何人就是卖情报的,哪国的间谍都能在他这儿得到需要的消息,可以说是多料间谍。何人的心思也很简单,一旦燕国要完,就裹着钱跑呗。
何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逢儿,他笑呵呵地说:“王先生真是妙人,一点就透。”于是他把四位公子游说燕王喜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道:“王先生放心,这十万金赵迁是拿不出来的。”
“大人能否告诉贵国大王,合纵是魏元吉和魏豹的诡计,是想挑起秦燕争端,然后从中渔利呢。”王敖试探着说。
何人盯着珍珠道:“消息吗,在下已经告诉王先生了,这别的吗?”王敖赶紧把珍珠塞到他手里。何人双手合拢,将珍珠拢在手心。“这别的吗?鄙人没有这个义务,也不想和魏元吉他们结深仇。王先生请想,在下真要让人家杀喽,这些钱财又有什么用啊?”
王敖心道:这个财迷,怎么做了大臣,应该去经商啊。
当夜他回到蓟城,一进门席如就跳了过来,一脸愕然地说:“主人,主人,花姑娘找到啦,花姑娘找到啦!”说着席如忽然伤心起来,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找到了你还哭什么,在哪里?”王敖很奇怪。
“就是,就是昨天那个丑女。”席如哭得更伤心了,他见过以前的花绢,怎么能不伤心呢?
原来武天陵的老婆伺候的花绢一天,她才醒过来。武天陵见他性命无忧,便问她是哪里人。花绢知道碰上了好人,便实言相告道:自己是魏国山阳邑人世。武天陵自然知道山阳邑是魏元吉的封地,再一细问竟发现她是花绢。当时大家都哭了,别人都是为且过伤心,席如却是真心在哭花绢,那么漂亮的姑娘,这且过还能要她吗?
王敖听完经过,连咽了几口唾沫,他觉得头皮发涨,浑身的血液都要喷出来。他也见过花绢,当时还为且过高兴来着,贵族全都不得好死!
“主人,且过还能认花姑娘吗?”席如问。
“胡说,且过是那种人吗?”王敖怒视他一眼。
好久之后,王敖才平静下来,他来到花绢的房间,此时武天陵的老婆还没走呢。王敖缓步走到花绢床前:“花姑娘,我是王敖,是且过的朋友。”
花绢早就知道他,她本能把手伸出去,却疼得额头冒汗。
王敖赶紧示意她不要动,然后咬着牙说:“姑娘就在酒楼住下,我一定找到且过,帮他救出老娘,然后为你报仇。”
花绢点了点头,泪水簌簌而下。她知道自己得救了,知道马上就能见到且过了,漫长的苦难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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