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以这支军队为自豪,但他更清楚,这些甲骑是钱堆起来的,培养一个这样的士兵就需要三年时间,现在的赵国已经快养不起这支军队了。
在灰泉山固守了一段时间,将军们最发愁的是粮草问题,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但谁都想弄清楚,把库里这些粮草消耗完了,大家吃什么去?哪儿还有粮食?李牧连上三道催粮的奏折,但石沉大海,渺无音讯,将军们都有点坐不住了。
秦军进攻的风头被顶住了,这天赵葱骑马来到中军大帐。他兴冲冲地对李牧说:“大将军,王翦攻城三月而不下,如今已经是疲惫之师了,末将以为当乘敌松懈时突袭敌营,杀他个天翻地覆。”
李牧微笑着请他坐下:“赵将军,偷袭已经用了两次,不能再用啦。你去看看,王翦是我赵军的弟子,如今也造了座土城,咱们如何偷袭?据说秦军有三万人,白天睡觉,晚上值班,专门防备我们这手的,偷袭不行啦。”众将都哈哈笑起来。
赵葱平时最讨厌李牧用这种夫子教育学生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他是贵族,是平原君赵胜的长子,当今赵王的堂兄。而他李牧呢?不过是从士兵中提拔起来的贱民,怎么敢如此大胆呢?小人得志而已。“哼,我等总不能老龟缩在王八壳里吧?当年肥邑之战后,要是听本公子的,成胜追击,早就拿下咸阳了。而大将军却说战胜敌人已经是侥幸,不能深入敌后,结果白白丧失了战机。兵法说:两军相逢勇者胜,难道我赵军就怕敌人不成?”
在整个赵国军营,没有人敢和李牧这么说话,他是百战百胜的战神,是大家的国盾爷,是大王的武安君,是赵国的长城。然后这年轻的公子哥却来了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有的将军都面有怒色,却不便插话。李牧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公子所言不无道理,但与秦人硬拼于我赵国而言,没半点好处,秦人带甲百万,而我赵军就这二十万人。王翦就是要与我们的主力决战,他把人马拼光,秦王还能再派三十万人来,而我们呢?公子稍安毋躁,行军布阵没有无懈可击的,只要王翦先动,咱们就能抓住他的破绽。”
颜聚等人点头称是,而赵葱却怒冲冲地一甩手走了。
“赵葱!”赵矫怒喝了一声,她追到帐外,赵葱直挺挺地站在外面。赵矫指着他的鼻子道:“赵葱,对大将军不敬是有违军法的。”
赵葱翻着眼珠不说话,此时李牧微笑着走出来:“公子是破敌心急呀,将军求战是正常的,否则就不要当兵了。但大敌当前,希望公子听从本将军将令,绝不能贸然出战。”
“遵命。赵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赵葱勉强地拱了拱手。
“公子与李牧征战数年,公子的直脾气李牧知道,大家同仇敌忾吧。”李牧大度地笑了笑。
“谢大将军,末将告辞。”说完赵葱上马回营了。
赵矫气呼呼地说:“王兄信任这等莽夫?本事不大,野心不小。列国只信任宗师子弟,怪不得人家秦国强大呢。”
“是一名勇将。”李牧不想与她谈论朝廷的事。
“匹夫!”
“人,畏死而诡秘,不怕死的勇将都是豪侠的。”李牧一直认为,军旅之中多侠士,对军人总是另眼相看。
“君侯总是把别人想得好,希望别人也这么看待君侯。”赵矫不无担心地说。有一次,李牧无意中提到王敖总希望他到秦国去。赵矫竟说:王兄的话有道理,名将在赵国很难善终,小人太多呀!
“人心所想,不过是为名利二字。我淡泊名利,不以名利与人争,他人岂奈我何?”李牧哈哈笑起来。赵矫惊讶地望着他,这人以为做人也是打仗,难他不知道做人比打仗难多了吗?只听李牧又道:“等天下太平了,我就隐居山林,自耕自种,再也不与人斗了。”李牧说着有些动情,他望着层峦叠嶂的远山,不禁悠然长叹。
“要是到了那一天,矫儿就陪伴在君侯身边。”赵矫与李牧并肩站着,风自远山吹过来,象孩子的小手,轻抚着二人的面庞,那是种极其温馨的感觉。
“是,这回击退秦军,我就退隐山林,与殿下远离尘世。”李牧第一次接受了赵矫。是啊,他早就离不开赵矫了,这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赵矫呵呵笑道:“只怕君侯到时候,割舍不下什么君臣之谊啊,家国之情啊!”
“李牧一言九鼎。”
赵矫只觉得心里一阵发麻,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握着李牧的手道:“君侯是真君子,矫儿相信。”
四目相对,在万千士兵的注目中,李牧拉住了赵矫的另一只手。士兵门相互望着、做着鬼脸,有的人甚至想欢呼。是啊,他们喜欢与自己这位并肩做战的公主,更为主帅高兴,君侯一心为国,也该有个家了。
李牧忽然语调沉重地说:“李牧有一事求殿下,希望殿下能快回邯郸,禀报大王,粮草万万不能断绝。”
“为何派矫儿去,君侯不是要赶我走吧。”赵矫有些疑惑,李牧心里一直不同意她待在军营,总希望自己回邯郸去。
李牧轻松地笑起来:“矫儿是太后的爱女,要不来粮食你可以发脾气,别人谁行?这粮草的事,李牧就托付于矫儿啦。”说着,李牧将一封写好的奏折交给赵矫,表情甚为严肃。
“好吧,那矫儿就去一趟,但我还是要回来的。”说着赵矫叫人牵来一匹枣红马,飞身而上。李牧也上了自己的白马:“我送送公主。”这一句话又让赵矫感动了半天。
二人出了辕门,直走出四五里,赵矫知道该分手了。她扭脸问道:“君侯有什么话转告婆母吗?”
李牧知道她要自己再重复一遍诺言,便大声道:“转告老夫人,李牧击退秦兵后,立即进宫向太后求婚。”
赵矫激动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她紧咬牙关,使劲仰着脸,泪水才没有再次流下来。六年苦恋,终于等到了李牧这句话。她也不看李牧,拍马扬鞭,枣红马如一溜旋风,冲向大平原。
赵矫走后,李牧心事重重地回到大帐,他叫来一名贴身小校,将一风书信交给他,叮嘱道:“传本爵命令,令代郡守将押送代郡的五十万石粮草,迅速南下,不得有误。再令,所有边兵随粮草一起南下。守将在代郡布置疑阵,迷惑匈奴人。快去。”
“尊令。”小校上马就走了。
赵矫回京后,没有搞到粮草,赵迁一颗粮都没有了。但他忠实地执行了李牧在密奏中的请求,彻底将赵矫软禁在赵王城,理由是为了公主的安全。自此,赵矫与李牧算是诀别了。
四
王敖与且过一起来到蓟城,他们想把花姑娘接走。但让王敖愤怒的是,花姑娘并不在蓟城酒楼,她又被太子丹派人要回去了。且过一听这个消息,立刻腿软了,如五雷轰顶,其失望的表情谁看了都要心碎。王敖大怒,他指着武天陵的鼻子骂道:“你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连个姑娘的不能保护?”
武天陵自从娶了老婆以后,脾气大变,要在以前王敖这么骂自己,即使不与王敖争执,也会气得以头撞墙。现在则摇头叹息道:“太子丹派人催要了三次,宦官说此女不能流落民间,于太子声誉不好,若带不回活人就带脑袋回去。小人实在顶不住了,咱们不能暴露身份。不过小人已经探知了,花姑娘在太子宫的阳华台的后院里推磨,性命一时没有大碍。咱们晚上去把他救出来,小人腿脚不好,不然早就去了。”
王敖无奈也只得坐等天黑了。
秦军出兵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子宫,这天傍晚,他请来了樊于期和荆轲,共同商量对策。樊于期在樊公馆研究兵法,深居简出,一般不露面,也没见过荆轲。大家一见面,太子丹就亲热地介绍道:“来来来,樊将军,丹今天带来一位大智大勇的侠士,荆卿!”说着他转脸对荆轲道:“这位就是本太子常说的樊将军,曾经是秦国的大良造,名震天下!”
荆轲自然知道这个高个子中年人就是桓齮,但大家谁也不想说破,同时抱拳致意。荆轲道:“久闻将军大名。”
樊于期紧摇双手:“惭愧,惭愧。”败军之将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其实不过是一败,自己还打了几十场胜仗呢。
太子丹将二人请到凉亭,落座后,宦官端上酒菜,大家寒暄了几句。然后太子丹用询问的口气对樊于期说:“将军,秦人又攻赵了,这回是王翦挂帅。将军久经纱场,不知李牧是否顶得住?”
樊于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沉思良久道:“太子,这战阵之事,疆场搏杀只在其次,国力尤为重要。赵国六年四战,虽胜多败少,但伤亡惨重,兵源枯竭,国库空虚。哎!王翦要建功了。”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拿出两支羽箭,放在几案上。“二位请看,这两支箭有何区别?”
太子丹和荆轲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最后,太子丹用手掂了掂羽箭。突然明白了:“将军,这支箭重些,这支箭轻些。”
“对,都是青铜羽箭,一支重七钱,是秦军的羽箭,另一支重四钱六分,是赵军的箭。这说明秦强赵弱,赵国的国库已经空了,他们连军需都快供应不起了。这种羽箭的杀伤力和射程都不及秦军的箭,长此以往是非败不可的。”樊于期曾经是秦军的最高将领,对军需的理解自然比一般人透彻得多。
太子丹叹了口气,赵迁国库空虚,这燕国又强得到哪儿去?如此说来,燕国不可能是秦军的对手。此时荆轲插话道:“兵以诡计胜,李牧以多谋闻名天下,谁能担保王翦不被他骗了呢?”
“李牧是大将之才。列国难寻!”樊于期虽败在李牧手里,但他自知李牧的才能确是高出自己,所以表情挺自然的。“但本人看,李牧不能速胜就自身难保。”
太子丹和荆轲对望了一眼,他们都不太明白,樊于期这话从何说起呀?
“王翦,在下是了解的,他用兵谨慎绝不冒险,李牧要想抓他的破绽很难,没有一年是办不到的,即使抓到破绽也不一定能彻底打败王翦,顶多两败俱伤。但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要陷入谗言的泥坑啦。赵主历来多疑,乐毅、廉颇在赵均不为用就是这个道理。而赵迁这小子,还不如他的祖宗呢。大家看看赵迁身边全是些什么人,嘿嘿,全是小人,而且都看不起李牧。国之危急,慌无对策,是必听谗言的,所以说李牧自身难保。以在下估计,赵迁若用李牧,还可以坚持一年而不亡,若听信谗言而杀了李牧,半年内赵国必亡。”
“赵国没救啦?”太子丹有点寒心。
“当年信陵君、春申君都是合纵大家,名高天下。其实根本原因是列国尚有与秦国一搏的勇气,如今魏元吉之流再怎么折腾也不行,列国畏秦如虎,说敢援助?只能坐视赵亡!”樊于期道。
“哎!”太子丹长叹一声,望着荆轲道:“看来破秦必用非常手段啦。”
樊于期知道太子丹请来荆轲的目的,他拱手道:“荆卿智勇双全,当不负太子厚望。”
“好说,荆轲为知己者死。”荆轲豪迈地大叫起来。
“何必谈死啊?来来来,喝酒!”太子丹强做高兴地举起酒樽,然后又叫来几名美女做陪,三人痛快地大喝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宫女、宦官们点上了无数支火把,阳华台周围亮如白昼,远远望去如茫茫夜色中的一座光明的岛屿。凉亭在阳华台正殿的后面,修建在一座假山是半山腰中。凉亭周围还有些看台似的的座位,再往下则一个方圆两三亩的兽圈,坑深数米,兽圈中央也建有一座小假山。王公贵族平时可在这里观看斗兽表演,如今兽圈里空着。夜风阵阵,隐隐约约地有野兽的悲鸣声传来,仔细听去,有点儿吓人。
三人酒致半酣,荆轲突然提议道:“太子殿下,听说阳华台养有东北虎。据说这苦寒之地的老虎,体形庞大,甚为健美,能否一观?”
“看看老虎又算什么?”太子丹点手叫来豢养来户的宦人,命令他把老虎放出来。
不一会儿,兽圈假山山腰的洞穴中便传来一声威猛的虎啸,两只吊睛白额猛虎自洞穴中窜出来,烦躁地在兽圈里转来转去。二虎果然是体型巨大的东北虎,比南方的老虎大出三分之一,额头上三横一竖的“王”字分外明显,由于是黑夜,这老虎的眼睛如两盏黄绿色的磷火。宦人看了不由得混身发毛,明明知道它上不来,不少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荆轲搂着个美人,哈哈笑道:“啊,果然雄壮!”
老虎一听见人声,顿时长啸不止。美人躲在荆轲怀里,哆嗦着说:“这老虎要吃人,它饿了。”
荆轲觉得混身舒服,他紧紧搂着美人笑道:“嘿,我还没见过老虎吃人呢。在大梁时,我倒是看过一回人兽角抵,精彩得很。最后那奴隶把老虎杀了,自己也累得吐了血,实在无聊!”
太子丹哈哈大笑起来:“荆卿觉得无聊,那就让荆卿见识见识老虎吃人。”说着,他叫来宦官总管,小声吩咐了几句。荆轲认为太子丹不过在说笑,也没当真,继续抱着美人喝酒。
没半柱香的工夫,只见兽圈洞穴的门又打开了,有个人被推了进去。荆轲怀里的美人“啊”的叫了一声,荆轲仔细观看,竟发现被推入兽圈的竟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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