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天下-人之不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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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郭开见赵迁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话,便又找到王敖商议。

    王敖心里暗骂,郭开真是个饭桶,连赵迁都糊弄不了。而嘴里却说:“相国不要灰心,可再对大王说,以赵国之大托于一人之手,犹如千钧之重悬于一枝啊!李君侯已是残疾之人,恐怕担负不起。他现在已经不能冲锋陷阵,短兵厮杀了。只能运筹帷幄于庙堂之上,决胜于千里之外。所以应召君侯回来,拜为太尉,或者大人就说以相国之位相让,反正让他交出兵权就行。”

    “那谁可为将啊?”郭开问。

    “公子赵葱啊!他颇具将才,即是宗室亲眷又是李牧的门外弟子,问问大王为什么不信自家人,反倒信外人呢?”

    郭开高兴得手舞足蹈:“高哇!高,李牧就是双头将军也不及先生之万一。”

    “这计策叫甜言蜜语释兵权,明升暗降也。”王敖也觉得自己颇为聪明,甚至有点洋洋自得,但一想到这计策对付的是李牧,顿时又惭愧不已。幸好郭开这个笨蛋看不出来。

    当天郭开又拜见了赵迁,把王敖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赵迁这回有点动心了,他点头道:“寡人不相信李牧会背叛寡人,但国舅说得也是,防患于未然吧。拜李牧为相国,统筹军政也就可以了,赵葱……赵葱?”赵迁突然想了长平之战,公子赵括?他简直不敢往下去想了。

    “一笔写不了两个赵字,赵葱一定会为陛下尽心的,再说他是李牧门外弟子,一直没打过败仗。”郭开知道赵迁的心思,赶紧打消他的疑虑。

    “说的也对,赵葱也的确打了是几年仗,不是满脑子兵书的糊涂虫,咱们赵家最好不要再求别人了。”太后在一边补充道。

    这回赵迁快没的说了,他疲惫地挥着手:“万一武安君要是不乐意呢?”

    “大王以相国之位相请,他怎么会不乐意,这是荣誉吗?”韩仓和郭开穿的是一条裤子,巴不得把李牧搞掉呢。

    “那谁去找传旨?”赵迁靠在几案上,浑身乏力,四肢都有些酸痛了。

    “司马尚!”这回郭开反应很快:“对,司马尚,他与李牧私交很好,李牧当不会有疑心。”

    “好,好,相国拟旨,宣司马尚进宫。”赵迁听够了,赶紧把这事了解了吧。

    很快,郭开就把圣旨写好了,司马尚上也应召到了赵王城。赵迁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司马尚道:“司马将军,寡人命你去灰泉山大营,调武安君会京。”

    “陛下要拜武安君为相国。”郭开怕他多想,赶紧补充道。

    司马尚晃了晃脑袋,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灰泉山还有二十万大军呢,他们怎么办?”

    “由赵葱将军指挥,爱卿速去速回。”赵迁道。

    司马尚想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跪爬着凑近赵迁道:“陛下,这临阵易帅,军心必定大乱,万万不可呀。”

    “赵葱久在军营,士兵们都认识他。”赵迁打了个呵欠,他想睡了。

    “陛下!”司马尚这回是真急了,他提高嗓门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武安君是我赵国的屏障,三军的父兄,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向陛下进谗言,望陛下不要自毁长城。”

    “让你去调李牧,你就去吗?寡人是拜他为相国,又不是要害他!这样武安君一样能运筹帷幄,一样是我赵国屏障。快去,快去。”赵迁已经有点急了,这两天满耳朵都是李牧,这群人是怎么了?

    司马尚突然回头看了郭开一眼,见他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顿时全明白了。而郭开赶紧皮笑肉不笑地说:“司马将军,你疑心太重了,大家同殿为臣,都是为了国家,谁还能害谁?”

    司马尚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人家是一家子,怎么能相信远在灰泉山的李牧呢?与其别人去,不如自己去,自己去了还能提醒李牧一声。于是点头道:“臣愿去灰泉山。”

    郭开假模假样地走到司马尚身前,双手将圣旨递到他手里:“请转告武安君,郭开年老体弱,才不服众,愿意退隐山林。请李大将军代之,望以国事为重,千万不要推脱。此举实为赵国前途着想,也是郭开让贤的赤诚之心。”

    司马尚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居然还装出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难得,真是难得!他不便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心道:赵国是完了,没救了。

    王敖预感到,这郭开为了取悦秦王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倒不担心武功高强的李牧,倒是老夫人和他的两个孩子让王敖不放心。夜深人静后,他带着樊奎和另外几名剑客赶了两辆带车厢的安车,出了珠宝行。

    战云密布,邯郸城笼罩在一片战争的阴影中,往日的繁华似乎是过眼云烟,入夜后,街上就见不到什么行人了。司马尚实行了灯火管制,整条街道就如一条黑糊糊的山洞,偶尔一座豪宅里映出灯光和女人的歌声,那是贵族大臣的府邸,值夜的士兵根本不敢去管。

    王敖来到了君侯府,他命令随从在外面等着,自己敲开门进去了。他轻车熟路了,直接来到老夫人的卧室门口,老夫人把窗户都蒙上了,点着鲸油灯正在搓麻绳。见王敖来了,大为诧异:“王先生,你怎么还在邯郸?”

    王敖含着眼泪,跪倒在地:“伯母,侄子已经探明消息,赵迁听信郭开、韩仓的谗言,以为君侯要谋反。现在派司马尚去灰泉山夺君侯兵权,马上就要下狱治罪了。”说着王敖竟哭了起来,其实他在暗骂自己,这些主意都是自己出的呀。

    “当真?”老太太站了起来。

    “郭开他们诬陷忠良,要赵迁收君侯全家为奴。侄子特地来接你们远走避祸,车辆已经准备好了。”王敖诚挚地说。

    老夫人站在当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敖:“君侯知道吗?”

    “还不知道,但君侯勇冠三军,估计不会有事,伯母快带着两个侄儿随我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君侯不知道?!”老太太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君侯临走时,已经把王先生的身份告诉老身了。王先生不会是把我们交给秦王,用我们祖孙要挟君侯吧?老身哪儿也不去。”说完,老太太又坐下了,看样子正急着搓麻绳呢。

    王敖呆了一下,心道:这一家虽然忠厚,但心计却并不少,老太太都有这么多心眼,怪不得李牧打胜仗呢。他干脆实话实说了:“伯母,侄子的身份君侯已经告诉您了,没错,侄子是秦国间谍,但我从没加害给君侯。我小时候,君侯救过我的命,我们是一起从漠北逃回来的。”

    “你和牧儿的交情老身也知道,你也救过我们全家的命。可这各为其主的事,也不能怪你。”老太太忽然拉起王敖的手:“侄儿,不要为秦王卖命了,他杀人不眨眼,是暴君,迟早要被人唾骂的。要不,跟着君侯干吧,凭你的本事还做不了将军吗?”

    王敖真是哭笑不得,这老太太居然在劝降了。“伯母,我不是骗你,郭开真要对君侯下手了。侄子要是说谎,早晚不得全尸……”他话还没说完,樊奎就一个箭步蹿了进来。

    “主人,来了几个黑衣人。”樊奎压低了嗓门道。

    “快去找孩子。”说着王敖就往外跑,结果还没出门,四名黑衣人就把门口堵住了,其中两个黑衣人,每人手里拎着个孩子。为首一人竟向老太太施了一礼。“老夫人可好?”

    “列位为何抓老身的孙儿?”老太太悲愤地问。

    “李牧谋反,我们奉相国之命捉难李牧的家人,老太太就跟我们走一趟吧?”黑衣人说话时瞥了王敖、樊奎一眼,眼光里竟是蔑视,他们把这二人当成君侯府的仆人了。

    “奸相果然要害我家,斩草除根,狠毒!”老太太这回终于相信王敖了。

    “有冤情就到相国府说去吧。”说着两名黑衣人欺身而上,奔王敖、樊奎就过来了。

    王敖早就做好准备了,见黑衣人上前,赶紧伏身作揖道:“别打,我跟您走。”黑衣人哈哈一笑,可这一笑的工夫,王敖已经从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他飞身纵起,双掌闪电一样,猛劈在后面两名黑衣人的脑门上,这两掌王敖运足了平生的力量,“啪”二人被打得脑浆崩裂,死于非命。王敖顺手就把两个孩子拉了过来,悬着的心才放下。

    王敖一招毙了两名剑客,救了两个孩子,顿时技惊众人。另外两名黑衣人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风声骤起,两个同伴就倒下了。本来王敖的武功是极高了,一般的剑客在他面前根本过不了几招,但他总碰上魏元吉、盖聂、且过这样的天才型人物,所以总是施展不开,今天这一手连樊奎都给镇住了。

    这两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把脑袋低下了。

    “二位请回吧,就说老夫人被人救走了。”王敖让开一条路。

    两名黑衣人又相互看看,为首者道:“游侠武功,天下少有,我等不是对手,但士为知己者死,做人家的门客就要替人卖命。”说完,他横剑照脖子上就是一下,蹬了蹬腿就死了。另一个黑衣人长叹一声,扔掉宝剑道:“我不想死,先生能否放在下一条生路,在下绝不回相国府。”

    王敖摇了摇头,郭开这样的人也值得有人为他卖命?他挥手道:“请吧,希望您能分辨是非,改恶从善。”

    黑衣人低着头出去了,王敖转向老太太:“伯母,快走吧。”

    老太太拉着两个孙子的手,对王敖说道:“事已如此,你把这两个孩子带出去,交给他爹。”

    “伯母,孩子怎么能离开奶奶呢,伯母——娘!”王敖是孤儿,早把叫娘的感觉忘了,这声娘叫出来顿时泪湿双颊。“娘,跟我走吧,李牧是我兄长,你就是我的亲娘啊。”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说:“不去秦国。”

    “先去大梁,找到君侯,你们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说到这儿,王敖又想起了桃花源,要是一起去桃花源该有多好!自己带着姚蓉。李牧带着赵矫,对了,还有熊鹰和盖聂,且过和花姑娘,对,将来就去桃花源。

    老太太终于同意走了,王敖把他们带上车,大家一起来到城门下,守门将军早被王敖收买了,大家顺利出城。

    黎明时分,安车出了邯郸管界。王敖命令樊奎道:“你负责把老夫人和孩子送到大梁占德处,我去找君侯。大家不见不散。”

    樊奎领命而去,王敖则策马直奔灰泉山大营。

    二

    李牧独自在大帐里转悠,他早知道和谈不过是幌子,但和谈已经三个月了,却不见王翦有丝毫动静。李牧压根也没相信王翦有和谈的诚意,灰泉山受阻,但不可能改变秦王席卷天下的国策。所以李牧断定,和谈是王翦的缓兵之计,但为什么在战场上看不出丝毫变化呢?李牧为此绞尽了脑汁,每天都要派出几十对探马,但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王翦天天在练兵。

    这几天,李牧虽然没有放松戒备,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你王翦使什么诡计,我李牧绝不轻举妄动,看你拿我怎么办?

    忽然一名小校跑了进来:“大将军,司马尚将军来了。”

    李牧大感奇怪,司马尚负责邯郸南面防务,他跑到灰泉山干什么来了?万一邯郸出了事怎么办?此时司马尚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大帐。李牧劈面就问道:“没有本爵的命令,司马将军为何要离开邯郸?”

    司马尚一脸苦笑,这人还想赵国的安危呢。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末将奉旨来见大将军。”

    李牧奇怪地把他扶起来:“将军奉旨而来,应当李牧参拜呀。”

    “这是末将最后一次参拜大将军了,以后,以后——”司马尚难过得说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为之战斗了半生的赵国就要灭亡了。

    “这是为何?”李牧迟疑地接过司马尚手里的诏书,展开一看,顿时迷惑起来:“两军对峙,李牧身系将士安危,国家命脉,暂时不能回京。相国的人选还应在京中挑选。”

    司马尚拍了拍李牧的肩膀,嘿嘿笑道:“大将军,事已如此,你还不明白?赵迁已经听信了郭开的谗言,他说什么本人不得而知,但绝不是好话,保证是污蔑将军谋反。此明升暗降之策,表面上是升你的官,实际上是夺你的兵权,他郭开是舍得把相国让出来的人吗?哼!他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以为末将是个傻瓜。将军进京必是被擒治罪。”然后他见赵迁和郭开的经过大致讲了讲。

    李牧这才知道刘向老劳军,实际上是探问底细的。他“啪”地把诏书摔在几案上,大怒道:“佞臣郭开,先前诬陷廉婆老矣,现在又来陷害李牧。我当提兵入朝,清理君侧,再来抗秦。”

    “大将军提兵犯阕,明白事理的知道将军是保家卫国,不清楚必认为将军是谋反,那君侯的一世英名岂不就要付之东去啦?而郭开韩仓却成了忠臣,君侯三思而行。”在路上司马尚就把种种可能都设想过了。

    “大王为何不明察?”李牧痛心地在大帐里转着。

    “大王?咱们大王是明察的人吗?将军,功高者震主啊!燕惠王驱逐乐毅,秦昭王赐死白起,如今君侯之名望在乐毅、白起之上,而赵迁如何跟惠王、昭王比?此人必定是亡国之君,不可救药啦!凭将军之名望,列国谁不欢迎?走吧,赶紧走吧。”司马尚跟在李牧身后,一字一顿,恨得牙根都疼。

    李牧望了望帐外的连营,眼眶顿时湿润了。“李牧一走,在二十万兄弟托付何人?我赵国又将如何?”

    “有赵迁这样的君,郭开这样的臣,赵国不亡是对不起上苍的。君侯把兵权交过赵葱,自行走人吧?”司马尚由衷的钦佩李牧,如此关头还想着战友,士兵怎能不替他卖命?

    “赵葱刚愎自用,冒险轻进,不堪为将,李牧绝不把军队交给他。”

    “也好,那将军自己走吧,末将也告辞了。”司马尚知道李牧要挂印而去,心也就放下了。

    李牧感激地拱手道:“将军何往?”

    “临走时,末将已经命令家眷离开邯郸,危城不可居,昏君不可事,司马尚远遁山林。”

    二人都知道,就此一别将很难见面了,两位驰骋战场的将军都禁不住凄然泪下。司马尚走了,从此再没人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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