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天下-人之不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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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牧站在大帐门口,最后一次巡视自己的军营,残阳如血,旌旗如云,士兵们向自己微笑,憨厚,充满敬意。李牧觉得嗓子眼里堵了块硬东西,连呼吸都困难了。他知道自己走后,秦兵就会毫不费力把这座军营撵碎,把这些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弟兄杀光,而那漫天旌旗就是新坟的幡挂。哎!是啊,自己该走了。二十年来,我李牧为家国尽了全力,而赵国却一天不如一天,如今他们对自己已经彻底不信任了。突然李牧想起了赵矫,或许现在她也在思念自己吧?李牧心生愧疚,灰泉山一别相见无期了。

    李牧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就抑制不住自己满腔怒火了。他回到大帐,将印信悬挂起来,铠甲放置在几案上。然后换上便服,上马悄悄离开了土城。

    李牧策马上了高岗,几年前他在这里检阅过军队,在这里打败过秦军。那时赵矫就在自己身后,今天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远方的土城依稀可见,自己的军旗依然飘扬着,萧杀的秋风自山里吹过来,那股凄凉的味道催人泪下。李牧长叹一声,扭转马头,向南方奔去,马蹄翻起阵阵尘埃,苍茫的夕阳熔化了列国最后一个军事天才的背影。

    赵葱已经得到了自己被提升为大将军的消息,但他在军营里等到天色将晚,也不见李牧派人来召唤。赵葱实在等不及了,便自己来到大帐向李牧讨要印信,不料大帐中空无一人,大将军的印信被李牧悬挂在帐中。赵葱暴跳如雷,李牧怎敢如此轻视自己?他找来十几名贴身侍卫,命令道:“李牧叛国潜逃。此去必是魏楚,立刻前往追捕,死活不论。斩首李牧者,封万户侯!”

    侍卫们吓了一跳,李牧叛国,匪夷所思啊?但不得不遵命,十几个人便向南追下去了。

    侍卫们一直追到天黑,忽觉腹中饥饿,便来到一家驿站,准备吃饭。一进驿站的门,侍卫们竟愣住了,李牧正独自坐在一张小几上喝闷酒呢。凭良心说,侍卫们都不愿意碰上李牧,追到边境还没发现,就可以回去交差了。但李牧就在眼前,军令如山哪!大家相互望望,最后侍卫头站到李牧面前,拱手道“小人参拜大将军,赵葱将军请君侯回营。”

    “赵葱!”李牧冷笑一声,他早看见这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了。“赵葱凭什么对本爵下令?”

    侍卫头苦着脸道:“如今赵葱将军已经是大将军了,有大王圣旨的。这军令如山,小人不敢违抗,请李大将军回营。”

    “凭你们难道还想转本爵回去吗?”李牧手按剑柄,一动不动。

    侍卫头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大家,见谁都不言语,只得说:“小的知道大将军武功盖世,但赵葱将军说,请得君侯回去,就封我们为万户侯。”

    “万户侯?”李牧哈哈大笑,他已经六分醉意了。“赵葱肯定是说斩首李牧者,封万户侯,你还算客气呀。”

    侍卫们同时低下了头,他们虽然是赵葱的侍卫,但几年来亲眼看到李牧身先士卒,保家卫国。与大将军动手的念头,是想都不敢想的。

    “哈哈……,是啊!军令如山,李牧让你们为难了。”李牧顺手将宝剑横放在几案上。“来吧,斩李牧之首,让你们立功。”说完,他仰面喝酒,一副成全他们的样子。

    有两名心软的侍卫暗自流下了眼泪,侍卫头回眼看看大家,见没人上来。心道:李将军,小人要是封了万户侯就给你立个牌位。想到此,他抽出宝剑,而李牧依然在喝酒,眼都不眨。侍卫头狠了狠心,举就要砍。

    就在侍卫头下手的一刹那,一只草帽自窗外飞进来,正好扣在侍卫头脑袋上。侍卫头本来就战战兢兢,这一下吓得大叫着往回跑。李牧也觉得奇怪,一抬眼竟将有个人自窗外跳了进来。

    此人正是王敖,他送走老夫人后赶往灰泉山寻找李牧。在驿站门口见到了不少马匹,王敖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决定进来看看,正好救了李牧。

    他跳进屋子,拔剑就往上扑:“我杀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牧大叫道:“贤弟,住手。”

    “让我杀了这些爪牙,杀了他们……”王敖眼睛都红了,在他泛红的剑光下,侍卫们吓得一个劲往后退。

    “贤弟,贤弟,与他们无关。”李牧一把拉住王敖,转向侍卫们道:“回去禀告赵葱,把心思放到杀敌上,你们要是能救国家于危难,李牧就感激不尽了。”

    有几个侍卫终于哭出了声,大家一起跪倒:“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说完纷纷上马,这些人担心赵葱报复,都偷偷回家了。

    众人走后,李牧回到自己的几案上继续喝酒,对王敖说道:“嘿嘿,贤弟又救了李牧一次,虽说我在漠北对贤弟有恩,但屡次相救,愚兄真有些过意不去。”

    “小弟知道郭开诬陷君侯,所以先救走了伯母和两个孩子,然后一路找来,怕他们对君侯下毒手。”王敖说着,忽然鼻子一酸,扑通一下跪在李牧面前:“小弟向兄长请罪。”

    李牧微微一笑:“咳!愚兄想了一路,郭开其人是从里到外的坏,但这等诡计是他想不出来的,必定有人在背后出主意,我看这主意也是贤弟出的,离间得很高明啊!各为其主,也怪不得你。”说着他把王敖拉起来。

    王敖这回真是受不了了,他死活不肯起来。“兄长不怪小第,但小弟良心难安。”

    “如果不是贤弟相救,李牧早就死在魏元吉手里了。算啦,此事不提。”李牧硬撑着把他拽起来。

    “话虽如此,但小弟还有一言,主意虽是我出的,但赵国君臣昏庸如此!即使没有小弟,郭开早晚也放不过兄长。所以请兄长入秦,秦王奋六世余烈,要一统海内,此千古之功,三皇未必及也。兄长何必与六国这些混帐为伍,为他们血染沙场值得吗?兄长,弃暗投明吧。”

    “贤弟又为秦王游说,真不知秦王是何等人?”李牧叹息道。

    “秦王心胸豁达,志向高远,礼贤下士,乃千古一帝,必将是华夏伟人。”王敖觉得李牧有点动心了,不仅暗自高兴。

    “李牧对法家的理论不敢苟同,他们愚民、用民,诱民,把天下人当成自己的工具,李牧不喜欢这套东西。这样吧,我先到大梁与老母相见,将来的事,以后再说吧。”李牧心灰意冷,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隐居,这话不过是搪塞王敖。

    王敖不便勉强,点头道:“好,兄长先去见老娘。我到赵营把姚贾救出来,议和的事完了。”

    “议和本来就是假的,愚兄真是愚啊,没想到你们的战场在邯郸。哈哈……”李牧的笑声颇为苍凉。

    王敖无话可说。二人在驿站分手,李牧策马南行,王敖驱车北上。

    三

    第二天中午,李牧赶到了漳水渡口,这条河是魏赵两国的界河,过了漳水再走一百多里就是大梁了。李牧望着滔滔东去的河水顿生感慨,逝者如斯啊,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却落得个逃亡的结局!他知道自己这次离开赵国,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苇声如诉,鸥鸟似帆,李牧寥落地在河边走了一会儿,最后他找了家小酒店,独自借酒浇愁。俗话说借酒浇愁愁更愁,李牧一口气喝了三坛子清酒,竟天旋地转起来。

    忽然一群武士将酒店包围了,韩仓带着几十人闯了进来。他见李牧醉酒,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李大将军,你也有今天?”

    李牧翻眼看了一会儿,好久才认出此人是为赵迁舔痔疮的韩仓。他不禁蔑视地笑起来:“原来是你?”

    “正是在下!”原来郭开担心李牧逃跑,留下祸根,便派韩仓和侄子郭化在漳水截击李牧。韩仓他们早就在河岸发现李牧了,可担心他武功了得,万一赵民知道他是李牧,弄不好会酿成民变,便一直偷偷监视着他。后来见李牧在小酒店喝醉了才敢出来。韩仓嘿嘿笑道:“听说大将军有百胜之术,如今只为赵国打了几十仗,大王怕你帮着别人攻打赵国,特命在下来取将军的性命。”

    “凭你?”李牧本能地想站起来,但脚一软,差点摔在几案上,他不得不用单手撑住。

    “对,就是在下,当年你喝庆功酒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吧?”韩仓得意地大笑起来。

    此时韩仓身旁的郭化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挥手道:“上!”

    立刻有几是名武士向李牧冲过来,这些人都是郭开豢养的门客、家奴,武功高强,而且对郭开是忠心耿耿。

    李牧身靠几案挥剑砍杀,一连杀了三名武士。但他这两天心力交瘁,又饮酒过量,终于被郭化在胸口上踢了一脚,踉跄着退到一棵圆柱旁。众武士又要冲上来,李牧却大喝一声:“退下。”李牧是大将军,平时下达军令,威风凛凛,这一声断喝把众人都吓退了几步。他自知,今天难逃这些暴徒的毒手,于是背靠圆柱,剑指韩仓骂道:“无耻小人,将来赵人必杀你等为我报仇。我死之后,把我的头悬挂在邯郸城门,我要看看秦人是怎么踏平赵国江山的。”说完,李牧虎目圆睁,一剑把自己钉死在圆柱上。

    可怜哪!一代名将,魂断漳水!

    一支木匣摆在相国郭开的几案上,木匣里是李牧浸了石灰的头颅。

    郭开双手将李牧的头颅轻轻捧起来,然后对着灯光,仔细地查看起来。“哎呀!李牧的胡须原来如此浓密?本大人还是头一次这么近地看他。这人死了,居然还不闭眼,死不瞑目,你后悔了吧?哈哈哈……”。众门客也跟着大笑起来,郭开笑了一会儿,然后歪着脑袋对手下的门客道:“二百多年前,吴王游山,山上有一群猴子,见了吴王仪仗便纷纷躲避。惟独有只猴子胆大,在吴王面前蹿来蹿去,似乎很是灵巧,后来吴王射了三箭都没射中它,于是命令手下万箭齐发,此猴只能抱树而死了。这李牧就是那只卖弄灵巧、自作聪明的猴子,今天终于死在本相手里了。”

    众人又大笑,郭开放下木匣,然后把韩仓叫到近来,踌躇满志地说:“走,咱们进宫领赏去。”

    二人乘车来到赵王城,一见赵迁,郭开就笑眯眯地说:“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我赵国的毒瘤总算被铲除啦。”

    赵迁茫然无知:“什么毒瘤,难道秦王死啦?”

    “秦王倒是没死,但叛将李牧已被正法,请大王过目。”说着,郭开把李牧的首级摆在赵迁面前。

    赵迁被李牧死不瞑目的面孔吓了一跳,他一跃跳到了柱子后面,惊恐地嚷道:“你们,你们?你们把李牧杀啦?”

    “这等乱臣贼子留之无用。”郭开道。

    “寡人只叫赵葱代将,并没让你们要他的命?”赵迁几乎要发作了。

    “大王,不是我们要杀他,李牧叛逃,想跑到魏国去,老臣这才下令截杀。再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啊。李牧一日不死,就是我赵国的祸害。大王请想,李牧被我们逼走,难道不想报仇吗?没准又是一个伍子胥,那伍子胥报仇,可连楚王的陵墓都被扒开了,那小子鞭尸三百,何等残酷啊?”郭开怕他发怒,赶紧向韩仓眨眨眼。

    “是啊,是啊,我们是在漳水把李牧截住的,李牧的确是要叛国。大王以相国之位相请,他却要逃跑,这不是叛国是什么?而且这几天李牧的老母和孩子都失踪了,看来他是早有准备。”韩仓觉得这么说,赵迁还要怪自己,于是接着道:“再说,我们不过是请君侯回来,可君侯想不开就自杀了。”

    “李牧为什么要自杀?”赵迁奇怪地问。

    “大王不是让赵葱代将吗?君侯就想不开,还骂大王是昏君,此人心胸也太狭隘了。”韩仓道。

    “李牧?李牧是不会骂寡人的,你们不会是骗寡人吧?”赵迁阴沉着脸说。可怜哪,他的智力只能应付这些枝节问题。

    “不信,大王可去问郭化,奴才有证人。”韩仓看了郭开一眼,心道:我把你侄子也拉上。

    “算了,算了,反正人都死了,厚葬吧。”赵迁心烦意乱,最近关于李牧的事也太多了。

    “不可呀大王。”郭开赶紧阻止,厚葬李牧?没门。“大王,李牧党羽众多,军民容易为他的名胜所迷惑。所以应该向全国发布李牧谋反的消息,以正视听。老臣看应该把他的首级悬挂于市,看谁敢祭奠,谁祭奠谁就是他的同党。杀无赦,这样才能安定人心。”

    赵迁无奈地向后宫走:“你们就看着办吧。”

    当天郭开命令士兵,将李牧的人头悬挂在西门楼的旗杆上示众,并且罗织了一大堆罪名。邯郸城立刻如炸了锅,人们惊慌失措,奔走相告:“李牧被郭开杀了,李君侯死了?”开始人们大多相信,等到西门楼一看,顿时傻了眼。大家就象丢了魂一样,谁也不知道大该怎么办,整个邯郸城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中,人们似乎在等着,等着有个人站出来。

    李牧被杀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在邯郸城里传着。当天如夫人姚蓉正做针线,却发现宫女们面色惊慌,窃窃私语。姚蓉一打听才知道李牧死了,她惊得花容失色,扭脸就向公主被软禁的小楼跑。由于公主知道他与王敖的关系,两个人处得不错。姚蓉奔进小楼,拉住赵矫哭道:“妹妹,大事不好,武安君被人杀害,头颅悬挂在西城楼示众呢。”说着,她竟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什么?”赵矫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是真的。”姚蓉痛哭着说。

    “君侯!夫君!”赵矫只哭叫了两声,立刻就停住了。她性子刚强,颇有男儿气概,她想看看这是不是真的,于是拔剑就向外冲。门口的宦人跪了一地。“公主不要出宫,大王会杀奴才的。”赵矫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她二话都没说,挥剑就砍,立刻有四五个宦人倒下了,其他人立刻让开一条路,赵矫挺着剑硬是从宫里杀了出来,谁都不敢拦她。

    赵矫红着眼冲到西城楼,果然见旗杆上高悬着一颗首级,城门内外跪着数不清的赵民,大家欲哭无泪,只能凄惨地跪着,此时秋风梁正站在城楼下与看守旗杆的郭化对骂。“你们这群奸佞小人,害死武安君,你们天良何在?你们到底是秦人还是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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