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矫听见叫声,回脸见是他们,立刻强忍眼泪,紧咬双唇。几个月来,赵矫瘦得不成样子了,眼圈全是紫的,而那神情竟多了种冷漠和仇恨。至今她还不知道王敖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姚蓉的旧情人,看见他们俩个在一起,赵矫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姚蓉一把抱住她:“妹妹,妹妹,总算找到你了,你去哪儿了?”
“我一直住在墨坛,如今秦人把墨坛也封了。”赵矫忽然大声哭起来,她紧紧抱着姚蓉哭道:“我没有家了,君侯死了,秋子也死了,我该怎么办?”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哭出来,哭得好不痛快。
姚蓉跟她一起哭,而王敖单腿跪在李牧坟前,百感交集。好久,赵矫哭累了,便趴在姚蓉肩膀上抽泣。
王敖低声道:“你哥哥赵嘉在代郡称王了,公主可以去找他。”
“找他?代郡能立国吗?早晚要被秦人占领,我一样是无家可归。”赵矫悲愤地望向天空。“再说,我要为君侯报仇,一定要杀了郭开。”
“对,我们杀了郭开,然后到大梁找伯母去。”王敖忽然高兴起来,杀郭开是所有人的愿望,连秦王都想杀他,这人太招人恨了。
“王兄,婆母是不是你接走的?”赵矫想起来了,王敖干了件大好事。
“郭开让人去抄君侯的家,我就先救走了伯母,如今他们祖孙在大梁,公主可与我们一起去。”
“郭开呢?郭开不死,天理难容。”赵矫咬着牙说。
“郭开?”王敖脸上闪过一丝狞笑:“郭开跑不了。”
其实郭开早不愿意在邯郸待下去了,他只要一出家门就觉得脊背发凉,好象所有赵民都是他的仇人,大家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凶恶。在禀报秦王前,他已经在家里收拾了五天,光金银细软就装了一百多车。再加上人坐的车,这个庞大的车队居然有二百多辆车,简直都赶上军队了。
在出邯郸城门时,有个前赵军的将军指着郭开的车大骂:“奸贼,卖国贼,你不得好死。”
郭开的门客要动手杀人,郭开却把他们制止了,他站在轩车上,昂首道:“鄙人是大秦的上卿,是我大秦天子统一天下的功臣,所有的东西都是鄙人凭功劳挣来的。鄙人不是赵国的臣就谈不上卖国,你们这些粗俗小人哪!”说完他大笑着出城了。
离开咸阳二十多里了,他回头想最后看看自己的家乡,却是满眼的车队,浩浩荡荡的车队,都是他的家产哪!天哪!在家里他亲手点过数,有将近十万金,这两千多门客得吃喝多少辈子呀!想起去咸阳享福,郭开就说不出来地高兴,自己是秦国上卿,天下第一大国,没准将来天下只此一国了,自己真是远见卓识啊。没错,自己对秦国是有功,帮他们干掉了最危险的敌人,灭掉了最强大的国家。这是靠自己的本事啊,绝非裙带关系。想到此,郭开更高兴了。
此时车队驶进了一片广阔的森林,郭开心里咯噔一下,他有股不祥的感觉,正要对侄子郭乾说些什么。忽然一阵鸾铃声起,数千铁甲军士自森林里冲出来,立刻将郭开的车队包围了。
郭开大惊,他见这些人身穿三甲,装备精良,完全是正规军的装束,便大着胆子问道:“来者何人?我乃秦国上卿。”
“哈哈”为首的一名将军仰天大笑:“郭开,郭相国,看看我们是谁?我们是代郡边兵,今天专门为李大将军报仇的,你跑不了啦!”
郭开立刻魂飞天外,他摊倒在车上,声嘶力竭地嚎叫道:“列位将爷,有话好说呀,李大将军的死与郭开无关,列位不要错杀好人……”
“住口,你这老狗,你也佩说自己是好人?秦人说你有功于秦,你到底有什么功?难道不是害李君侯吗?”将军怒斥道。
过开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是啊,何功于秦,这事无法解释。
将军挥手道:“放箭,杀这些狗人。”
立刻箭如飞蝗,郭开的门客纷纷倒地,紧接着士兵们怒吼着冲上来。郭开的门客家丁奋力抵挡,却无法阻止正规军,训练有素的攻击,没一会儿的功夫,郭开的人就倒了一大半。郭开知道,再来两千门客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他大叫着:“快冲出去,郭乾,快冲出去,保护车队呀。”
郭乾率领车队冲杀,好不容易把郭开救出去。可怜,郭开的二百辆车只冲出来十来辆,大部分家小和门客都被军队围住了,最后全被削了脑袋。郭开冲走后,那位将军将脸上的铁面罩摘了下来,原来竟是蒙恬。他受王敖之托,专门截杀郭开车队的,而且王敖让他把郭开的财产送到咸阳去。“能有几个钱?还至于动用军队吗?”蒙恬笑道。他心想,顶多几千金,还至于往国库送。王敖却阴森地说:“最少十万金,我有帐目。”当时蒙恬吓得差点昏过去,这郭开真该死,他居然贪污了十万金!足可以养一支军队了。但王敖并没有让蒙恬干掉郭开,留他一条命还有用呢。
郭开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回头一看不禁悲从中来,顿足捶胸地哭起来:“啊,我的家产,我的家小啊!好几百口啊,老天爷啊……”
他还没哭够,一声响箭就把他吓清醒了。前面又出现了几百名麻衣短裙的的墨者,为首的正是赵矫。她得了王敖的消息,早就带领残余的墨者在这儿等着了,本来他们准备与郭开同归于尽,没想到等到的竟是几十个丧家之犬,不禁颇觉惊异。泪眼朦胧的郭开一眼看见了赵矫:“矫儿,你如何在此啊?”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要是把这个国色天香的外甥女献给秦王,自己不又是国舅啦。好主意!
“我在此等着杀你。”赵矫握宝剑的手直哆嗦。
“我可是你舅舅,快到车上来,我们一起去咸阳享福。”此时的郭开又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我没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舅舅,弟兄们,上!”赵矫挥舞着宝剑领着众墨者就杀了上来。
郭开只高兴了三秒钟便再次陷入绝望,他振臂而呼道:“冲出去,我们冲出去,到咸阳去享福。”这些仅剩的门客都知道,不冲出去就是死,而且会死得很残。他们舍死忘生地保护着郭开向外杀,墨者一心为李牧、秋风梁报仇,更是寸步不让。双方杀得难解难分,最后郭开在郭乾的保护下,单车冲出了包围,一路跑下去。赵矫驾车就追,两辆车展开了赛跑。跑了一程,郭开发现只有赵矫一个人,顿时胆子又大了。他叫郭乾停下,然后笑嘻嘻地对赵矫道:“你是我的外甥女,如今赵国已亡,要是听舅舅的,就跟我到咸阳去。我把你献给秦王,咱们爷俩享不尽荣华富贵。”
赵矫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脑子里都是什么?她冷笑着说:“我去哪儿你不要管,你却哪儿也去不了。”
“郭乾,把这个犯上作乱的小贱人擒下,不要伤她性命。”郭开叫道。
郭乾果然冲上去了,赵矫横剑边与他打了起来。郭化和郭乾是兄弟俩,武功都很高,郭化被赵矫杀死纯属意外,他们哥俩的武功都比赵矫高。二人打了二十几个回合,赵矫就有些支持不住了。
郭开边看边叫好,忽然他觉得脖子一凉,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郭开吓得“啊”的一声大叫。这声喊吓得郭乾一哆嗦,本来他就是惊弓之鸟了,回头一看,叔父被人抓住了。他刚要说什么,赵矫一剑刺进他的后心,郭乾也跟他哥哥去了。
抓住郭开的正是王敖,他一直在跟踪郭开,最后才决定出手。郭开见是王敖,不觉很是奇怪:“王先生,你我同殿称臣,这是干什么?”
“与你同殿称臣,王敖觉得羞耻。离间赵国君臣是我的职责,为君侯报仇是我们的私交。”王敖照郭开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他自车上摔下去,一个滚就趴在赵矫脚下了。
赵矫一把揪住郭开的头发:“相国,我的舅舅,你害死了君侯,引来了秦人,害死我的哥哥,你怎么有脸活在世上?”
郭开大叫道:“矫儿,不是我,不是我呀,是?是他,是王敖,就是他。这个王敖是秦人的间谍,屡次向我贿赂,要我加害李牧,他,他是间谍头儿,秦国的坏事都是他干的?”
“什么?”赵矫盯着王敖,好象真有不少疑团与王敖有关。
王敖嘿嘿冷笑道:“我的事自有我来承担,你呢?我只叫你调回君侯,不要伤其性命。结果在驿站里赵葱派武士截杀君侯,被我与君侯打退,然后我劝他去大梁找伯母,你却派人在漳水截杀,这些事难道不是你干的吗?”
郭开见抵赖不过,扭脸就想跑。王敖一把抓住他的后心,对满脸愕然的赵矫道:“咱们先杀了他,祭奠君侯,然后,公主再决定是不是杀我。”说完将郭开,提上马车,驾车而去。赵矫只得侧马在后面跟着,她又弄不清王敖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李牧的坟茔,席如、贵成几个正举着火把在这里等他们。奇怪的是这些人在李牧坟茔前支了块巨大铜板,铜板四周装上了木栅栏,铜板下堆了不少劈柴。
车到坟茔,王敖竟郭开扔在地上,指着铜板道:“相国,你还吃烤鸭掌吗?”郭开很是奇怪,这的确就是他裸游馆里烤鸭掌的架子,只是大了不少。此时贵成已经在铜板下生了火。王敖对赵矫道:“这位相国请我吃过烤鸭掌,那鸭子痛苦不堪,他却笑逐言开。今天就让他在君侯的坟前,尝尝这个滋味。”说着,他向贵成他们一使眼色,大家立时抬起郭开,扔到了铜板上。
郭开烤鸭掌用的是文火,慢慢加热,而席如他们却没这个耐心,火烧得很旺。郭开一坐上去,“呲啦”一声,屁股上的皮就被烫下来了。他张着双臂,在铜板上跳来跳去,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腥气。不一会儿,郭开就受不了了,他抱着木栏杆想往下跳,席如一剑柄将他打了回去。这下郭开站不起来了,他在铜板上来回翻滚着,浑身的衣服都烧着了。
最后郭开被烤成了一截黑炭,而赵矫却眼望天空,始终一言不发。
王敖郑重地走过去,将宝剑塞到赵矫手里。“公主,我是秦国的间谍,也是君侯的兄弟,我们是一起从漠北逃回来的,我一直想要君侯到秦国,但他不同意。最后竟被这奸贼害死了,王敖有罪。”说着,他单腿跪在赵矫面前,低头不语。
突然,席如“啊”的大叫一声,王敖抬头一看,赵矫竟把宝剑深深地插进自己的胸膛。然后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向李牧的墓碑。
王敖眼前一花,顿时失去了知觉。
王敖醒转已经是七天后的事了,姚蓉一直在伺候他,秦王回咸阳了,据说临走时问起过王敖。但大家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转,医生说是忧伤过度,心力交瘁。
大家告诉他,赵矫已经与李牧安葬在一起了,李牧的祠堂里也多了一个牌位。又死了一个好人,而他王敖自己却还要活下去,活下去难道就是好事吗?几天后王敖想起了老夫人,于是决定把间谍基地搬到大梁去。
五
又一支庞大的车队出了邯郸城,王敖躺在一辆安车里,姚蓉在一旁服侍他。大病之后,王敖的身体极其虚弱,半个月来只能进些流食。车队驶到三岔路口便停下了,贵成钻进安车的车厢里,小心翼翼地说:“主人,咱们要分道了。”
王敖支撑着坐起来,顺着小窗户向外面望去。刚下了场大雪,车队如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小船,天地凄冷得恐怖。由于赵国已亡,他决定要间谍行动的重心转到齐、魏去,贵成专门主持丽质宫的事,自己则带着席如、樊奎等人去大梁。他向贵成点点头:“去吧,你的职责就是让齐人忘却烦恼,让他们高高兴兴的,不问时事。”
贵成郑重地施了个礼,转身而去了。
忽然前面车上的席如大声叫了起来:“养超,你怎么来了?”王敖把头探出去,果然见养超飞马而来,风尘仆仆。养超自从受伤后一直住在大梁,他伤在胯骨上,恢复得很慢。只见养超翻身下马,脚下一滑竟摔出一溜跟头。席如哈哈笑起来:“没有骑马的本事非要骑马,丢人了吧?咱们这些人里,只有主人的骑术最精,人家樊奎天生就是马……”
樊奎就在他身边,听席如这么说,一把将他推了下去,席如也摔出一溜滚儿,弄得众人大笑不止。
养超懒得搭理席如,他直接来到王敖车前,施礼道:“主人,我是特地来接你们的。”
王敖苦笑一下,心道:我是大梁人,还用你接吗?肯定是有别的事。他关切地问道:“伤势如何?”
“全好了。”养超拍了拍自己的胯骨,然后他压低声调道:“主人,魏王死了,魏元吉当了摄政王,魏国上下一片合纵的声音。”
“什么,魏王正值壮年啊!”王敖大惊,元吉夺了实权,这如何是好?
“不知道魏王是怎么死的,是暴毙的。如今占德正多方打探消息呢,我特地来给主人报信。如今魏豹做了相国,他们两个牢牢把住了魏国的军政大权。往后咱们在大梁一定要小心行事啦。”养超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忧虑。
王敖点点头,是啊,看来以后在魏国行动是件很危险的事。可魏王是怎么死的呢?王敖断定魏王的死与元吉有关,这小子野心勃勃,而魏王是他最大的绊脚石,也是制约魏元吉的最有效的办法。
其实,王敖猜得一点没错,魏元吉真动手了,而且几天的时间就在大梁建立起铁血政治,真可谓雷厉风行。
魏元吉搬到大梁后,每隔几天就上殿陈述自己援赵合纵的主张。实在把魏王烦透了,便拖病不上朝。魏元吉无奈,只得在家里喝闷酒,喝多了便杀人,有好几次他差点把且过杀了,但总觉得这小子还有些用处,于是就把他关在地牢里,每天只给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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