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陪着笑脸说:“大人,这是手续,官差开销,都要报帐。”
“我们自己掏钱还不行?”王敖一只手按在胸膛上,两一只手却在哆嗦。
“不行,本驿站只招待官差,不允许做盈利的买卖,大人要是花钱吃饭可到六十里外,那里……”
驿丞的话还没说完,王敖一个嘴巴就打了过去,竟把驿丞打出了一溜跟头。他叉着腰痛骂道:“老子昨天死了一百多名弟兄,吃顿饭还这么麻烦,我宰了你,狗东西!”说着他伸手就要拔剑。
席如、樊奎双双抱住他:“主人,主人,不行啊。”
此时边关守将跑了过来,他拱手道:“大人何必与驿丞计较?他是奉命行事,你殴打了官差,本将要把此事上报。”
“上报就上报,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关口……”王敖跳着脚还要骂,大家伙拼了命才把他按住,樊奎屁股上的箭伤都崩开了。最后盖聂摇着头道:“王贤弟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何必与小小的驿丞为难呢。”
王敖坐在一边独自落泪,众人将自己的爵位和官职上报,不一会儿,驿丞小心翼翼地把饭菜端了上来,王敖却没了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
盖聂是头一次来秦国,他揪住席如道:“这就是你等候的王道乐园,吃顿饭都这么麻烦?”当时秦国一直实行战时配给制,一切都要支援战争。而山东六国则实行市场经济,不论是谁,只要有钱就能办事。在这一点上,六国的制度明显比秦国优越,更富人性。
“都是这样,这样至少大家不用挨饿。”席如嘿嘿笑道。
盖聂摇摇头,按秦国这么搞,大家是不会挨饿了,但这种屈辱却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其实盖聂这样的天纵奇才,当然不能忍受这种侮辱人格的做法。但普通人大多只满足于吃饱而已,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只要让他们吃饱了,那同志者就可以用伟大来形容了,即使这种温饱仅仅是最低限度。
大家当天在驿站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王敖派席如去大梁打听情况,然后带领大家去邯郸。盖聂师徒反正无事,便决定到邯郸看看。
王敖离开的邯郸的时候,带了四五十辆车,如今只零零落落地回来八辆车,好不凄惨。然而一到邯郸城,大家的心境莫名其妙地痛快起来。原来邯郸城的状况他们还要凄惨呢,原来那些鳞次栉比的酒楼、店铺大多关了门,私人妓院竟一家都不见了,偶尔几家官方妓院,也只是官员们进出的场所。是啊,邯郸街头街上车辆稀少,行人也大多脚步匆匆,连头都懒得抬。
盖聂煞是奇怪,他上回来邯郸时,这座大城是何等繁华,如今怎么寥落成这样了?原来,秦国破赵之后,建钜鹿郡,下属三十六县,强制推行秦法,强本抑末,一方面鼓励开荒种粮和土地私有,两一方面却对商业、服务业课以重税,逼得商人们纷纷关张。于是城市人口大减,田地却成倍的增加。邯郸的寥落也就可以想象了,人们都出城开荒去了。
车队快到赵王城了,前方路面突然出现了堵车。王敖等人站在车首观望,只见街口布置成了刑场,很多人正在观看行刑呢。秦国官吏站在广场中央,周围还有不少士兵。只听在官员在高声宣读判决书:“风云里王首义,私自酿酒,糟蹋粮食,违反《大秦律·食货律》,处以膑刑。行刑!”
只见两个士兵推着一个罪犯走上来,那罪犯戴着镣铐,哭喊道:“大人饶命,小的不敢啦,小的再不敢啦……”
刑场一片寂静,刽子手不由分说地将罪犯按倒在木架上,几个人将他捆起来。然后刽子手撩起罪犯的长裙,露出膝盖,只见他手里的匕首一闪,罪犯竟“嗷”的一声昏了过去,匕首又是一闪,罪犯竟疼醒了,他嗷嗷惨叫,声音极其凄惨。刽子手将罪犯的膝盖骨装在托盘里,请官员过目。另一个士兵则将些药粉撒在伤口上,草草包扎后,吩咐罪犯家人将他抬走。
盖聂大怒,他伸手就要拔那五尺长剑。王敖一把将他抱住:“盖子,盖子,使不得呀,这是法律,谁都不能违背。”
盖聂哼了一声:“私自酿酒就致人残废,怪不得天下人要反秦呢。”
王敖怕别人听见,赶紧把他拉回车里。车队绕了个圈子,才回到珠宝行,如今珠宝行已经关张了,院子还为王敖保留着。进门时,盖聂竟回头看了一眼。王敖知道他在观察路径,苦笑道:“盖子,那些官员也是依法行事啊!乱世必用重典,秦国就是这样,大家习惯了也就没人犯法了。”
“虎狼之国!”盖聂怒道。
“大家一习惯就好啦,你没见普通的秦人不是也过得挺好吗?结束几百年的战争才是当务之急呀。”王敖紧紧拉住他,生怕他跑回去杀人。
众人来到前庭顿时楞住了,一老一少正在前庭里嘻嘻哈哈地聊天呢。少的在大肆吹嘘楚国的物产,老的在谈泰山的雄壮。那老的是顿弱,年轻的竟是熊鹰。
王敖大笑着在盖聂背上拍了一把:“我说的没错吧,熊公子正在找你。”盖聂大吃一惊,这熊鹰怎么跑到邯郸来了?熊鹰冲过来,挥剑照着盖聂就是一剑,王敖马上一把将她的剑夺下:“公子越来越会玩儿了,这东西容易伤人哪!”
“伤了他又怎么样,不辞而别,难道没有伤我吗?”熊鹰怒气冲冲,看样子真把恨盖聂入骨了。
“杀了他,公子——不不不,是公主,公主怎么办呢?”王敖笑着说。
“我自杀!”熊鹰斩钉截铁。
顿子呵呵笑道:“小孩脾气呀,小孩脾气!从昨天开始她就在骂盖聂,还说王敖不够朋友,也不是好东西。幸亏老夫是不认识盖聂呀,否则这女公子会连老夫一起杀喽。”
“谁要杀你?这财迷却真不是好东西,与盖聂在一起却不通知我。”熊鹰又把矛头指向了王敖。
王敖大惊:“公主,我是这个月才碰上盖子的,派人去新郢向您老人家报信的人还没回来,估计是碰不上您了。”
“真的?”熊鹰心思率直,哪想到王敖是顺口胡编的。
“当然是真的,盖子也很想你,只是魏元吉那个东西太凶恶,我们脱不开身。”接着王敖把斗杀魏元吉的经过为大家讲了讲,听得众人不胜唏嘘。
“养超死了!养超死了!”熊鹰哭得最伤心,他对养超的箭法仰慕许久了。
顿弱叹息道:“占德死了,养超也死了,真是,真是……”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顿子如何到了邯郸?”王敖不想再提伤心事了。
“本来我是出使新郢,祝贺楚王登基,希望两国永世修好的。哈哈……”他望着熊鹰笑了笑。王敖立刻就知道顿弱是在胡扯,他保证是吓唬了负刍一顿。只听顿弱接着道:“回咸阳,得到命令,你殴打驿丞被罚降爵一级,以观后效。”
王敖点了点头,他明白降爵事小,顿弱保证还有别的事。只听盖聂道:“这秦法太过苛刻,秦人就是虎狼,王兄何必当秦人的官?”
“对呀,对呀!我也是才知道的,财迷原来不是商人,要不到我们楚国去吧,凭你的本事,我父王一定会重用的,绝不会降什么爵。”熊鹰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游说王敖。
顿弱哈哈大笑:“公主这不是公开挖墙脚吗?”
众人都笑了。
当晚,王敖设宴款待大家,大家关起门来喝酒。酒足饭饱后,他与顿弱偷偷进了里屋,王敖道:“顿子不会光是宣布我被降爵的吧?”
“老弟眼里不揉沙子,本来我是传达李斯的命令。我军下一步将攻打魏国,朝廷命你将基地搬到大梁去,伺机刺杀魏元吉。没想老弟已经先动手了,大梁的基地也都完了。”顿子苦笑起来。
“魏元吉不死也得脱层皮,可惜了占德、养超!”王敖最近眼窝子比较浅,动不动就想哭。
“为他们报功吧。”顿弱道。
二人密谈完毕,王敖走出密室,他想到院子里透口气。刚走到过道,他就看见,盖聂和熊鹰双双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棠梨树下说笑,过了一会儿熊鹰竟拍着手高兴得唱起歌来。王敖仔细一听,便知道那是一首流传很广的楚地情歌:“棠梨孤独站,长在路东畔,不知我那阿哥,可想把我看,心中既然把他念,何不请他吃顿饭?棠梨孤单单,长在路西边,不知我那阿哥,可愿找我聊天,心中既然把他盼,何不请他饱一餐?”
王敖偷偷走过去,本想吓他们一跳,盖聂却笑道:“是王贤弟吧?”
“两位好兴致啊!”王敖尴尬地说。
熊鹰一点都不难为情,反而很兴奋地说:“我们明天就要回楚国了,花姑娘的事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且过何事能救出来?”
“我在等席如的消息。二位为何这么着急走呢?”王敖问。
“我夫子已经召集楚国墨者聚会姑苏,只等我爹一答应就建立墨邦,我和盖聂当然要回去。”熊鹰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光,满脸笑意。
“楚王同意啦?”王敖根本不相信。
“正在商谈,不过墨者为理想奋斗了两百年,这个机会不能错过呀。”盖聂似乎也很有信心。
王敖不置可否,他不相信负刍有这么好说话。
忽然樊奎在里院叫了一声:“顿子,顿子!”
王敖他们正要冲进去看,忽见一条人影跳上墙头。盖聂反应快,他纵身而起,跳得比墙都高,居高临下就砍了一剑。刺客真没想到此人武功这么高,他挥剑隔挡,“铛”的一声大响,刺客竟被盖聂一剑子墙头上震了下来。摔到地上,竟“呕”地叫了一声,王敖挺剑直在他的咽喉上。
这时樊奎已经从后院跑了出来,见刺客被抓才长出了口气:“主人,顿子被刺了,伤势很重。”
“说,何人指派!”王敖怒吼道。
刺客呵呵一笑,脖子向前一伸,立刻把自己穿在王敖的宝剑上了。王敖大惊,半晌没说出话来。樊奎上去把刺客的面罩摘下,熊鹰“啊”的叫了一声:“吴三?真是吴三!”
“公子认识他?”樊奎问。
“他是我爹的贴身侍卫,怎么会在这儿?”熊鹰惊异地说。
“顿子鼓吹连横事秦,你父王认为他是列国的威胁,所以就派人杀他。”王敖叹息道。
“不,不是我父王干的。”熊鹰不愿意承认。
“算了吧,先看看顿子。”盖聂道。
大家来到后院顿子的房间,医生已经来了,见了众人便拼命摇头。王敖走到床前,轻声叫道:“顿子,顿子?”
顿弱气若游丝,他微微睁开眼,勉强冽了下嘴角。
“顿子,凶手已经死了,你好好养伤。”王敖想安慰安慰他。
“我已经五十四岁了。”顿弱竟是一脸微笑:“这,名利,名利二字累人哪!贤弟不可在名利场中久留,累人哪!”
“顿子好好养伤,不要多想。”王敖查看了下伤势,顿弱的右胸被刺了一剑,流血不止,眼见是不能活了。
顿弱也知道这一点,他拉着王敖的手道:“贤弟,我死之后,这纵横家是不是就要灭绝了?”
王敖仰头想了想,列国即将覆灭,纵横家的确是快没用场了,但姚贾还在。他只得摇头道:“还有一个,姚贾!”
“顿弱,姚贾,倒也相得益彰!”顿弱长出了口气,就再没醒转。
三
王敖安排完顿弱的葬礼,却发现自己白天撞了鬼,噩梦是一个接一个,全是坏消息。席如先从大梁回来了,他禀告道:魏元吉身中十五箭却没死,正在养伤。占德和另外几十个兄弟,被魏豹以间谍罪而处腰斩!
王敖当时就昏过去了,是自己把小师弟带出咸阳的,如今快十年了,怎么向夫子和占德的两个孩子交代呀?王敖正要去咸阳向缭子报信,咸阳却传来了惊人的消息。
荆轲贿赂了蒙恬的弟弟蒙嘉,取得了秦王的信任。在朝堂上公然刺王杀驾,秦王政九死一生才逃脱大难。荆轲和秦舞阳是死了,而秦国朝廷却闹翻了天,以李斯为首的一帮嚷嚷着要查办渎职,族诛连坐。而缭子一群却希望秦王能大而化之,终归只是一场虚惊而已。王敖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担心起武天陵来,已经死了个养超,他可不希望武天陵再有意外了。
王敖将老夫人和姚蓉安顿在邯郸,自己带着樊奎、席如北上了。
一进入燕国,他们就感觉到气氛极其紧张,到处是催抓壮丁的官吏,执戟武士往来于道,运送粮草的车辆络绎不绝,一片备战的景象。来到蓟城,备战的气氛更浓了,王敖能在每一个燕人脸上读出紧张来,连平日里以晒太阳为了的乞丐,都明显少了。
他们抵达蓟城酒楼后,武天陵马上把他迎入密室。王敖劈头就问:“荆轲行刺大王的事,你知道了吗?”
“已经知道了,最近蓟城在备战,大家都知道秦军要杀来了。哎!主人,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接近他们,可根本做不到。太子丹做事非常严密,我已经将看到的情况报告主人了。”武天陵忽然又叹了口气:“自从知道荆轲行刺的消息,我就一直提心吊胆,大王不会治罪吧?”
其实这也是王敖担心的,可他只能安慰武天陵:“谁也不能钻进太子丹的肚子里,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只是没能替主分忧,别的也实在没办法。”
“小人倒是没什么,万一要是连累老母、妻子,我武天陵死不瞑目啊。”武天陵对秦国的情况比王敖了解。
“武兄,我王敖豁出这官不做也不能让你无罪受罚。”王敖拍着他的肩膀道。“最近蓟城情况如何?”
武天陵依然满脸忧虑,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太子丹得知荆轲失败,料定我军即将北来,立即召集二十万军队,战车千乘,西联代王十万兵马组成联军。在易水一线布置防线,准备拼死一战。如今蓟城内一片混乱,有钱人家都准备搬到辽东去。”
“本来,大王准备先攻打魏国,这回燕丹是自寻死路了。咱们要准备策应王翦大军,瓦解燕人斗志。”王敖怕他再多想,勉励了几句。
武天陵的脸色已经缓和多了。“属下遵命!”
此时席如在外面敲门,王敖拉开门,席如神秘地说:“主人,姚大人来了。”
“他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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