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敖送了武天陵一些财物和一辆安车,武天陵回老家务农去了。其实世间万物难说福祸,二十后,中国爆发了第一次农民大起义,秦国派往各地的官吏被诛杀殆尽。武天陵没有立成功,却在家里活到了八十多岁,总算落了善终。
梅雨时节,新郢的天空如一口巨大的黑锅,每日里都要下些雨。不少木屋的房梁都长了白毛,只有贵族的瓦房还好些。
新郢王宫的后花园里,有一座方圆足有一亩地的竹亭,亭子周围是广阔茂密翠绿的竹林。竹亭四周用十六根巨碗粗细的圆竹做支柱,亭内用竹板铺地,走起路来哑哑做响,煞是好听。在亭中听雨、赏竹、饮酒被历代楚王视为享受,负刍也不例外。
楚王负刍登基已经快一年了,楚国多少算是恢复些生机,但权柄依然前朝的几家贵族手中。楚民们也看出负刍有什么惊人的本领,但总算比李园强些,至少他杀人不多。
今天他请来一群客人,大家伴着哗哗的雨声谈论国家大事,倒也别有情趣。竹亭中间是个巨大的龟型青铜香炉,雕刻精美,香烟缭绕。大家围着香炉坐成了一圈儿,不时地有使女来为大家斟满面前的酒樽。是啊,在坐的都是列国要人,楚国方面是楚王负刍,上柱国项燕,御史大夫南国。魏国来的是摄政王魏元吉,相国魏豹,代国来的是公子赵成,燕国的代表是相国燕义。还有三人,他们是前韩国相国韩立、御史大夫张志以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是张志的弟弟张良。这孩子生得文弱,而天资却异常聪明,张志到处宣扬弟弟是个神童,韩国未来的希望就在他身上。其实张志小看了自己的弟弟,张良为中国的第二次统一立下了汗马功劳,是汉初三杰之一。
雨稀稀拉拉地下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气,大家顾不上欣赏雨景,燕义正在介绍燕国情况。“如今太子正率领二十万大军拒王翦于易水,三个月内击退了王翦的六次进攻,伤亡惨重,易水已经成了一条血河。代王赵嘉率李牧余部顶住了王贲的数次进攻,代人彪悍,估计还可支撑一时。在下自临淄来,齐国这些蠢猪空有百万雄师,却龟缩在海边不敢出来,说什么仁者无敌,拒不发兵救燕。望大家以诸侯为重,以天下为重,如今只有合纵一路了。”
“当时我在列国求救,大家都想坐山观虎斗,现在终于轮到你们了。”赵成不满地嘟囔着。
“我燕国是要发兵的,只是没有粮饷,各国又都不愿意支援。”燕义赶紧解释,心里却在痛骂赵成,你哥哥赵嘉正与太子但并肩作战,你怎么搞好提这些陈年旧事?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如今唯有同舟共济。齐国的事我们管不了,凭咱们的力量也可以拒抗秦军了。”魏豹心思灵活,他怕谈僵赶紧打了个圆场。“现在的问题绝不能让秦军攻破燕代,秦军一旦解决了北方的事,立刻就会调兵南下,那时魏楚将首当其冲。”
众人点头称是。
年轻的张良竟率先站了起来:“秦军势大,北攻燕代之军只有其兵力的一半,单纯地依靠魏楚二国出兵,恐怕难以撼得动秦师。只有在秦国内部点燃战火,然后内外夹攻,方可有所建树。”
大家望着这个文弱的孩子,一时竟没人说话。是啊,张良太年轻了,他只有十四岁,还没到弱冠之年,那声音里还有不少童音呢。然而他的气度和言谈却使任何人都不能小视,疲弱的韩国怎么会出这等人才?前有韩非,现在又出了个张良,男得呀!好久负刍才道:“张,张少先生。”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张良,只得不伦不类地称之为“少先生”。“张少先生,秦国内部如同一块铁板,如何才能煽动内乱呢?请,请少先生明言。”
张良胸有成竹地说:“韩赵之地为秦人新得,民心尚未归附,而且秦法严酷,受刑者不计其数。新郑两年来已经七千人受到处罚,三千人成了残废,民怨沸腾。小可以为,派人从歧山接回韩王,相国等人在韩地召集旧部,伺机起事,韩民必定响应。此时项将军率楚军北上,摄政王引魏师东来,三头并进,韩国复国,秦军将遭到重创,燕代之危也可缓和。王翦回师,燕代联军可迅速南下,魏楚韩联军立即北上,南北夹击。”
“好!”魏元吉第一个叫了出来,他拍着大腿道:“好,中心开花,外围接应,南北夹击,我军可直抵函谷关,活捉吕政。”
“此举成功,只能暂时延缓秦军的进攻势头,我山东列国可获得几年喘息的机会。”别看张良只有十四岁,脑子可比魏元吉清楚得多了。
负刍赞赏地点了点头:“张少先生晚生了十年,要不韩王安也不至于亡国了。诸位要是没什么意见,咱们就按张少先生的计策办?”
众人点头。
第二天便分头离开了新郢。就这样韩国的最后一次挣扎,在少年张良的策划下开始了。如果不是列国配合不利,没准这位少年会提早成名二十年,没准他会和王敖好好较量上一番。
五
阳光在密林的缝隙中穿来穿去,如一条条锋利的剑刃,将树林切割成不同的色块。韩安躲在一棵大树背后,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设下的陷阱,一只幼鹿正在陷阱周围转悠呢。
韩安朴素了很多,麻衣短裙,布帽皮靴。他背着钢叉,腰里吊着两只兔子,与普通的猎者无异。而那白白胖胖的面孔,已经瘦成了一条,但气色很好,眼睛也比以前有神采了。此时的韩安再不是那个玩物丧志的君王了,他学会了打猎、种地,并且越来越觉得这里面乐趣无穷,甚至比斗鸡的乐子还要多。
自从他被放逐歧山后,不仅要受十户人家的监视,还得自食其力。随行的宫女、宦官受不了这般清苦,纷纷逃离。只有缨子一直陪着他,三年来韩安在缨子的帮助下,学会种田、打猎,两个人还养了一大群鸡,天天去摸鸡蛋成了韩安的一大乐趣。韩安惊喜地发现这平凡的生活,并不象自己以前想的那么坏。
突然那头幼鹿踩到了韩安部下的夹子,嘤嘤地叫起来。韩安兴奋地冲上去,用钢叉把幼鹿杀死,然后背起幼鹿就往山下跑。韩安高兴极了,这是他几天来的最大收获。
刚跑出山,韩安就大叫起来:“缨子,缨子,快来看,一头鹿,一头鹿够我们吃三死天的。”
缨子正在拢田,看到兴高采烈的韩安竟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当抓住了什么?原来是一只鹿,下回您能抓一只老虎,虎皮可值钱了。”
“老虎?”韩安吓了一跳。
“那有什么?我爷爷六十多岁了,还能射杀老虎呢。”缨子收拾起地上的锄头。“走吧,咱们回家去,我给你烤鹿肉吃。”
二人嘻嘻哈哈地回家了,刚进村子,韩安和缨子就同时呆住了。村子里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十几户人家竟被人杀绝了。韩安和缨子掉头就往外跑,村口竟被十几名大汉堵住了。韩安刚要大声呼喊,就听身后有人叫道:“大王,臣恭谨大王,王后陛下。”
二人急忙回头,却见面色蜡黄的张志站在身后。韩安大为惊奇:“张大夫,你不去外国避难,跑到秦国来干什么?”
“臣思念大王,朝思夜想啊!今天一见大王,恍如隔世。”说着,张志竟抹开了眼泪。
“臣等恭谨大王!”此时那十几名大汉都跪下了,韩安仔细一看竟发现这些都是自己以前的手下,不是大臣就是贵族领主。
“诸位请起吧。”韩安也觉得一阵辛酸,他乡遇故人,多少都有点伤感。
“你们来这里何干?”缨子警觉地问。
“有要事与大王商量,希望大王随我们回新郑去,相国大人在新郑恭候大王。”张志郑重地说。
“那你就杀人灭口,他们都是老百姓。”缨子指着满地的尸体,大声责问。
“他们是秦人,是虎狼,是野兽。”张志怒道。
“算啦不要吵,你们要我回新郑干什么?”韩安赶紧把二人劝解开。
张志痛心疾首地捶着自己的大腿道:“陛下,秦人强占我新郑,横征暴敛,乱施淫威,动辄便刖人之足,膑人之膝,新郑街头到处都是受刑之人,韩国人全要成残废了。我韩民是苦不堪言哪!所以相国集结韩军旧部五千人,在新郑等待大王振臂一呼。”
此时那些汉子无不痛哭,有个黑脸的家伙站出来道:“大王,秦人强本抑末,对我们强守重税,我家历代为商,实在活不下去啦。”
又有个白净面皮的人哭道:“大王,我等是学子,而秦人强迫我们耕地,简直是有辱斯文。那些秦人派来的官吏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现在都是县丞、亭长,就知道杀人哪!”
又有人叫道:“大王,秦人制定了成千上万条法律,我们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犯法呀,他们连酒都不许喝,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缨子知道韩安没主意,便讥讽道:“张大人,你们就别做梦了。鱼烂不可复全,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岂是秦人对手,只怕大家丢了性命。我和韩安在这里过得很好,哪儿也不去。韩安也不会替你们卖命的,秦国的老百姓能受得了,你们为什么受不了?”
“秦人不是人,他们是秦王的牲畜,是只会杀人的畜生。”张志怒道。
“可你们也干过什么好事吧,难道韩民在你们身上得过什么好处吗?”缨子对张志的话没兴趣。她自幼在秦国长大,认为天下人就该如此。
韩安也赶紧点头:“复国的事算了吧,太危险。我可不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了,现在我和缨子过得不错。”
“王后,秦人愿意做奴隶,我们不做。再说我们不是乌合之众,臣与相国大人奔走各国,如今已联络了魏、楚、燕、代各国。如今燕代三十万联军正如秦军主力激战于易水,楚王负刍欲发二十万大军助我复国,魏国摄政王元吉也即将发兵攻取赵国故地,大家已经在新郢签署了盟约。暴秦无道,天下共讨之。”张志知道与这个糊涂君王和刁蛮王后没什么可解释的,便对十余名手下道:“请大王和王后上车,快回新郑。”
“你们要强迫大王吗?”缨子一挺身护住韩安,大怒道:“你们这些说得好听,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的领地、财产?大王当政的时候,你们哪一个不是贪赃枉法,韩国被你们糟蹋完了,又让韩安替你们收拾残局,笼络民心。告诉你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不做国王,也不做王后。”
韩安见缨子动怒,立刻道:“对,我们哪也不去,张志,我劝你们也别瞎折腾了,找地方过日子吧。”
这一来大家顿时安静了,谁也没想到韩安过得这么满足。他是国王啊,按说过这种苦日子,气也气死了。
最后,张志冷笑着走到韩安面前:“大王,我在新郢时,魏元吉曾经告诉大家,那个什么叫王敖的根本不是商人,是秦国的间谍头子。这王后就是王敖钉进韩国的一颗钉子,自她进宫,大王就不理朝政,整日介斗鸡取乐,玩物丧志,致使我韩国沦陷。今天我要清理君侧了。”说着,拔出宝剑就要动手。众人也跟着爬起来,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在缨子身上。
“敢?”韩安一把又将缨子拉到后面去,指着张志骂道:“寡人被放逐到这荒山野岭,只有王后与寡人在一起。她要是秦国间谍早领赏去了。”
“她是为了监视大王的行踪,臣不是为了自己,是为韩国的宗庙,为大王的江山,今天一定要杀了这个女贼。”说着,张志命众人将韩安拉开,挥剑就扑向缨子。
“谁敢?”韩安拼命挣脱众人,向张志的宝剑撞了过来。张志赶紧收剑,剑尖还是划破了韩安的胳膊。
张志跪在地上哭道:“大王,你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谁,谁要是动缨子一根毫毛?我就不跟你们回新郑。”韩安捂住伤处,实际上是退了一步。他并不傻,知道自己要是不去,张志他们真会杀人的。缨子哭着走过去,扯下裙边替他包扎伤口:“大王,这些人疯了,这些丧家之犬疯了,不要理他们。”
张志怕事情搞僵,宝剑入鞘道:“那好,请大王回新郑,王后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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