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多时的烽火台一座座被点燃了,两股球状的浓烟冲上天空,窜到云端才慢慢散开。楚国的烽火台烧的是干牛粪,边境传递来的消息是:两股敌军来犯,每股大约十万人。
新郢城立刻就紧张起来,负刍马上召集群臣开会,会上有人提出割地求和,甚至有人提出要迁都到江东之地。大将军项燕摇着头道:“列公,这次秦军兵分两路,李信攻我平舆,蒙武进占寝城,这明摆着是冲新郢来的。秦王政要统一天下,魏王割地、韩安割地,结果怎么样?人家一样要灭你,这等话再不要出口啦。迁都?百年来我们从郢地迁到陈地,从陈地迁到寿春,难道我们迁到江南,秦人就不来啦?一旦秦人再来,我们难道要迁到海上去吗?”
负刍捶着面前的几案,叹息道:“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哪!三晋已亡,寡人料到这秦人必加刃与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项燕提战袍走到会场中央,悲怆地说道:“吕政亡楚之心已现,这仇恨不共戴天哪!我大楚将士必当同仇敌忾,抛头颅,洒热血,卫我家国。熊楚不灭!臣愿与秦人绝一死战,请大王下令出兵。”
负刍含着热泪,双唇颤抖着说:“项氏一族,历来是我大楚栋梁。孤王命爱卿率二十万大军迎战李信,孤王亲率二十万将士迎击蒙武,杀他个片甲不留,让天下人知道我熊楚的志气。再命,令尹子围留新郢监国,吉日出征。”
楚国历来有君王亲征的传统,负刍为鼓舞士气决定亲自出马,而且他也的确打过不少仗。当下他就命令将军景骐护驾,提大军迎战蒙武。楚军西行到固始县北的驿道上,与蒙武的部队相遇,两军马上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景骐也是能征惯战的老将,指挥有方,又有负刍督阵,楚军士气高昂,再加上是本土作战,百姓拥护,不少乡民自愿上阵参战。所以楚军与蒙武对攻起来,双方在广袤的平原上来回冲杀,战况惨烈。负刍兵多,秦军勇猛,一连打了半个月,双方死伤甚多却不分胜负,楚军隐隐地还占着些优势。蒙武见无法速胜,便与楚军对峙起来,他想看看李信的动静。
李信的兵锋很盛,他先是攻下了平舆,然后一气攻下郢、鄂等六个城邑,先头部队直指大江北岸的黄岗一线。让李信奇怪的是,刚入楚境的时候,楚人是拼死抵抗,很多城邑杀到最后一个人还拒不投降。可最近情况变了,先头部队是所向无敌,真是无低,敌人事先全跑了,连一点要抵抗的欲望都没有。李信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楚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其实李信早就得到了彭昌的密报,楚国名将项燕率领二十万大军迎战,可项燕的影儿呢?他不敢分兵守卫已经攻占的城邑,只是一直小心翼翼地向楚国纵深挺进,可项燕到底跑哪儿去了?
这一日,李信的部队抵达了大江之北,只见楚天辽阔,鸥鸟翱翔,茫茫大江,烟波浩淼,这片汪洋简直是无边无际!而江南之地更是广阔无边。李信是第一次见到大江,他呆立在江岸上,对面岸的大树如一片片小草。忽然李信觉得咸阳的渭水原来只是条小水沟,天上来的黄河之水也相形见绌了。天哪!楚国原来这么大。此时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二十万人根本不够使用。是啊,还有多少城邑要攻取,还有多少江河要强渡?还有多少楚地要政府?听说,南楚的湖泊,每一个方圆都有千里之大,看样子再来二十万也不行。
李信打定主意,只能集中兵力与楚军主力决战,否则自己这点儿人马非困死在楚国不可。于是李信第二天传令,全军向申城东北进发,准备与蒙武所部在到东乡会师,他的计划是集中兵力攻打邾城,吸引出楚军主力决战。
其实李信是真不知道,项燕的部队离他不足百里,昼伏夜出,全军隐蔽得非常巧妙。原来项燕率二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并命令副将屈皮在李信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七道埋伏。他自己则率领一部分军队悄悄地尾随秦军,最后只与秦军保持着二十里左右的距离。
李信出发没有两天,就知道有一部分楚军在后面尾随了。于是命令大军停止前进,摆开了迎击的阵势,他想歼灭这股项燕。没想到的是,秦军一停楚军跟着也停了,根本没有追上来打仗的迹象。而秦军一出发,楚军又跟了上来。最后李信命令全军回击,而楚军竟随后就跑。如此折腾了半个月,一仗未打,楚军就象护送他们一样,寸步不离。李信心里毛了,项燕号称三楚第一将,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蒙恬找到李信,皱着眉建议道:“大将军,项燕是不是要用少数兵力拖着我们,然后集中力量对付家父啊?”
李信恍然大悟,这种可能性太大了。楚军真是要集中上三四十万人全力对付蒙武,蒙武所部是非败不可的。他当即下令,蒙恬断后,全军火速向固始急进,要尽快与蒙武会师。
于是楚军再不理睬尾随的楚军了,飞快地向东北方向挺进。第二天傍晚,大军进抵达应乡,蒙恬望着四周的地形,有股不祥的预兆涌了上来。这达应乡四周全是起伏不定的丘陵,低洼之处则沼泽片片,芦苇成林。蒙恬觉得那广阔芦苇林中隐隐藏着股杀气,他又找到李信,有些担心地道:“大将军,我们急行了两天,全军疲惫。先安营扎寨,明天再攻城吧?”
李信嘿嘿笑道:“这么一座小小乡邑,还值得我们安营,没准楚人又跑啦。”
于是秦军的先头部队开始攻城,出人意料的是,守军顽强不退,飞箭如蝗,滚石似雨,似乎早有准备。秦军狂攻了一个时辰,天都黑了,大部队依然在城下转悠。李信大怒,他挥手叫道:“点燃火把,轮番攻城,城破之后男女老少一律杀光!”然后亲自擂响战鼓。
结果秦军的火把刚刚点燃,李信的战鼓还没有擂响,喊杀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芦苇林里冲出十万埋伏了一整天的楚军,他们光着脚,漫山遍野地杀向秦兵,此时达应乡的城门也开了,守军从正面疯狂地扑了过来。而一直尾随在后面楚军,也在项燕的率领下向秦军的后队发动了进攻。三面夹攻,似乎到处都是楚人,李信的十万人立刻就被合围了。
李信久经战阵,他自然知道被合围的危险,立刻指挥部队抗击,企图稳住阵脚。但处于低洼地带的秦人仓促迎战,连营寨都没有,只能用死尸做掩体,拼命抵抗。项燕的楚军人多势众,居高临下地冲锋,楚人久在南方,泥泞的道路对他们来说毫无阻碍。楚人用事先准备的火箭把秦军的辎重车全点燃了,火光熊熊,大地一片通明,连月光都暗淡了。
楚军早有准备,北上的道路都被他们用石块封死了,秦军的战车全部瘫痪,不得不下车与楚人步战。而楚军常年生活在江南,在泥泞的道路上连鞋不穿,他们英勇无比,纵跳着冲杀,呐喊声震动山谷。是啊,楚人把几十年来败给秦人的怒火,都发泄到李信部下的身上了。
此时秦军的阵脚已经乱了,他们被楚军分割成几块,虽然奋勇,却无法适应南方泥泞的土地,往往正在冲锋却先滑倒了,死伤极其惨重。李信还在试图挽回败局,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残败的楚军的战斗力如此之强。这时蒙恬跑过来:“大将军,敌众我寡,不突围就要全军覆灭啦。”李信无奈,只得含泪传令突围。
秦军抛弃车辆,簇拥着马匹向北方逃窜。然而沿途竟遭到了楚军七次大规模堵截,更可恨的是连楚地的老百姓都向他们投标枪,射暗箭,围捕掉队的秦兵。李信狂跑了七天才冲出重围,退到南阳。而项燕死追不舍,冲到南阳就攻城,李信不得不弃城而去,项燕一直追到平舆,重新占领楚长城才停下来。
李信逃回秦境,一清点人数,竟发现回来的还不到三万人,顿时痛哭失声。
蒙恬也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短兵,结果一千人的短兵却回来七百多,不禁大为惊奇,伤亡比例是全军最小的!后来有个老兵举着个射满箭镞的大发面饼让他看,蒙恬才如梦方醒。原来秦兵冲锋时,只戴前甲,后背则暴露在外,其意义的是奋勇直前,绝不退缩。但这次被突袭,仓皇撤退时很多士兵被后面来的箭射死了。蒙恬的短兵多是频阳东乡人,当地人爱吃又大又厚的发面饼,出征时也背上身上当干粮。秦军撤退时,短兵们往往被射得象个刺猬却依然奔跑自如,其实那箭都射在发面饼上了。此后,这种发面饼就流传下来,由于不少士兵曾用头盔烙饼,所以这种饼也叫“锅盔”,如今是陕西十大怪之一。
李信兵败时,蒙武的处境也很不妙,魏元吉率领五万四国联军前来支援负刍。为了在负刍面前买好,魏元吉率军狂攻,几次向蒙武的帅车发动突袭,虽然士兵们用血肉之躯保护帅车,但蒙武也有点支持不住了。此时听说李信兵败,他赶紧趁夜悄悄逃回秦境。负刍追了一程,但也不敢越境攻击,于是得意洋洋回去封赏功臣去了。
李信、蒙武、蒙恬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秦王政吧嗒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是啊,秦王政能说什么呢?二十万军队伐楚的事是他自己定的,如今只回来一半,而新郢那边如过年一样天天在庆功,据说已经狂欢了一个多月,很多楚人因为常时间跳舞而累倒,秦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李斯阴沉着脸道:“陛下,李信兵败,丧师辱国,当斩。”
秦王一向偏爱李信,于是大包大揽道:“李信虽然贪功冒进,但主要是寡人轻敌所致,使我孤军深入,寡不敌众……”说着他求援地看了缭子一眼。
缭子也一直认为李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直身道:“陛下,天下哪有没吃过败仗的将军?臣以为李信有大功于国,功过相抵吧。”
“准奏!”秦王忙不迭地应道,他忽然看见李斯又要说话,于是道:“死罪可免,贬为庶人,令他戴罪立功,所部将校一律夺爵两级。”李斯这才不说话了,李信等人跪倒谢恩。秦王烦躁地站起来:“退朝吧。”说完,转身向后走去。
大臣们纷纷退下,缭子知道秦王马上会来传唤,于是站在原地没动。果然有个小宦官跑过来道:“国尉大人,陛下请您去偏殿。”
缭子来到偏殿坐下,不一会儿秦王就拧着眉头进来了。他望着缭子道:“李信之败,方知王老将军所言有理啊,先生当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缭子不想打马后炮,只是说:“灭楚之战,非王老将军不可。”
“走,去他家。”说着秦王拉起缭子就走,二人轻车简行,只带十几名护卫,急驰二百里,来到频阳县的王翦府邸。
王翦自大梁回来后便告老还乡了,每日里栽花种草,教导孙子王离学习兵法,倒也悠闲自在。听说大王驾到,赶紧率全家迎接。
秦王颇有些歉意地把王翦搀扶起来道:“寡人没有听老将军的良言,致使李信狂妄误国,如今荆楚枕戈待发,随时要杀过来,老将军难道要弃寡人吗?”
王翦向院里让着秦王,嘴里道:“老臣确是风烛之年啦,只盼安度晚年,望陛下原谅。”
“将军声音洪亮,举止轻捷,恐怕可以徒手搏虎吧。”缭子嘿嘿笑道。
秦王神情严肃起来:“老将军应该知道,楚地幅员辽阔,横跨大江,如此大规模的征战,秦国之内能坐镇指挥的只有老将军。如今负刍新胜,士气高涨,四国余孽蠢蠢欲动,一旦诸侯坐大,我大秦一统天下之业就要饱受挫折啦。望将军出山相助,不负先王之托呀。”
王翦见无可推辞,又把老话题拿了出来:“陛下,楚国之大就不必再言了,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秦王与缭子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六十军队的意义,最后秦王咬着牙道:“寡人倾全国之兵托付与卿,只望早听捷报。”
王翦领旨谢恩后,秦王脸上这才出现笑模样。此时王翦对缭子道:“还有,国尉大人那个徒儿,老臣也要用。”
秦王猛的一跺脚,满面懊悔:“王敖,李信伐楚,怎么把他忘了?”
“此子文武全才,灭四国之战功不可没,可抵十万大军。”王翦羡慕地望着缭子。
“老将军夸奖了。王敖如今在临淄主持第三次花魁评选呢。”缭子笑道。
“花魁评选?”秦王突然想起来了,李斯禀报过这事,如今已经第三届了,为这事秦国又选出了不少美女。
“是啊是啊,齐国那些儒生当真无聊得很,据说他们一直在探讨是否让美女们裸体竞选,已经争执好几个月了,王敖正在与他们协调这事。”缭子也没想到,自己离开临淄才十几年,齐国人怎么就堕落成这样了,好象这里面也有王敖不少功劳呢。
“裸体竞选?这齐人也太过分了?”秦王哼了一声。
“过分些好,这样他们就顾不上别国的战事了。”缭子叹息道。
“命令临淄之事暂时由姚贾主持,速调王敖到老将军大营。”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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