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河西文化在世界文化还占有一席之地,那么长城,就是河西文明永恒的纪念碑。
以战争为催化剂,摧毁与重建,一样的风起云涌,一样的波澜壮阔。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让我们看到了古代河西的战争史与和平史。
对于星星点点的绿洲,一条河流贯穿了它内在的一切。
疏勒河,这条中国内陆河流中唯一的西流河,它深深地拒绝了众河的流向,一头扎进荒凉的深处,在极尽艰难的境地,描绘了极尽辉煌的图画。
这条被称之为“口外第一要河”的疏勒河,在历史上有着它光辉的名字:
“冥安、南籍端水分南羌中,西北入其泽,灌民田”(《汉书·地理志》)。
“冥水,自吐谷浑界流入大泽,东西二百六十里,南北六十里,丰水草,宜畜牧”(《元和郡县志》卷四十)。
“疏勒河源在靖逆东南,其发源处靖逆五百二十里,西北流,与昌马河会,又北入昌马河口旧道,直趋四道沟,过桥湾而西,汇诸沟以达党河之尾,归于哈拉脑儿”(《重修肃州新志》)。
疏勒河发源于疏勒南山北坡的沙果林那穆吉木岭和陶赖南山南坡的古夏涅河、河脑德尔曲。向北流出讨赖、疏勒南山之崇山峻岭,经花尔地、鱼儿红,注入昌马盆地,然后出昌马北流,过玉门折转向西,汇集十道口岸的泉水,在蘑菇滩归纳南岸各沟的泉水,过安西从西湖流入敦煌境内。远古的疏勒河,其无可阻挡的波涛穿越茫茫戈壁和大漠,注入罗布泊。由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东移,切断了它的流向,形成了榆树泉盆地的一系列湖泊、碱滩湿地和沙丘石岗。
曾经,疏勒河的滔滔之水,沿着荒芜的戈壁、沙漠冲撞而去,一片片精美的绿洲像是被一支神奇的画笔所点缀,蓬勃而起,欣欣向荣。
在历史上,疏勒河的流量是相当大的。汉代敦煌郡效谷县的农业用水大部分来自疏勒河。玉门西部、安西全境也是依靠疏勒河水的滋润,才成为丰美的绿洲。“渔泽障”、玉门关等重要的军事设施的设立,主要是考虑到凭借疏勒河之险。
疏勒河,各个时期有不同的名称,汉称籍端水,唐称葫芦河,元明清称苏赖河,民国以来注记为疏勒河。
根据疏勒河现有的河床来看,唐代的水势和流量是最大的。唐代诗人岑参在《苜蓿峰寄家人》一诗中写道:“苜蓿峰边逢立春,葫芦河上泪沾巾”,玉门关外有五峰,苜蓿峰是其中的一个。葫芦河上狭下广,回波甚急,深不可测的情形在诗人的注解中有着确切的描述。
清雍正七年(1729)陕甘总督、抚西大将军岳钟琪用兵新疆,使兵卒开拓疏勒河上游之水,与党河尾水汇合,加大流量以通行舟船而运军粮。因为河流坡度大,行船不稳,便改用羊皮筏运送军粮成功。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那时疏勒河的水量也是很大的。
后来关外的移民大量涌入,人们为了建筑房屋,砍伐了疏勒河两岸的古代森林;为了解决燃料,刨挖了河滩上的灌木。植被遭破坏,生态失平衡,致使风沙肆虐,降水减少,沙土埋没了疏勒河中下游的许多泉眼,河流沿途的补给锐减,使疏勒河越来越小。
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是西汉王朝为抗击匈奴南下,巩固新建立的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以及整个西部边陲的安全,发展与西域各国的正常关系而修筑的重要防御工事。其工程之浩大、施工条件之恶劣,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巨,在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之前是绝无仅有的。围绕着这条长城所展开的,是一幅西汉王朝与西域诸国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斗争与交流、分化与合作、融合与借鉴的壮丽图画,丰富多彩、耐人寻味,构成了西汉历史的重要篇章。
走进西汉的历史,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是一座不朽的丰碑。它不仅在地理位置上,还是发挥作用上、建筑结构上,都特殊于其他长城。
疏勒河流域的长城始建于汉元狩二年(前121)。当时,以匈奴为主的河西游牧民族常常入侵边塞,迫使汉武帝派遣骠骑将军霍去病先后两次攻打匈奴,经过激烈的战争,占据了河西。为保护河西和西域道路的畅通,汉武帝筑塞垣、修烽燧,夯筑了一条长约400公里的长城。
这条长城历经岁月的风霜,现已面目全非、残破不堪,一些地方被沙尘抹去了痕迹,一些地方仅仅是较为明显的土埂,只有少量的部分保存较为完整。但这些废墟,仍然以它恒久的魅力,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在今天,它大致的走向是从玉门饮马农场西端蜿蜒向西,沿疏勒河经布隆吉、桥湾、双塔水库、小宛、安西,再经西湖、东沙窝、南沙窝,越过柳敦公路入敦煌北境的哈拉诺尔、大月牙湖、小月牙湖、大碱沟、西洋水、烟筒梁、苦豆泉、条湖坡、青土崖子、老崖子、冰草湖、素油土、波罗湖、大方盘城(河仓城)、小方盘城(玉门关),从盐池湾折向西南,在经墩墩湾、马圈湾、后坑、二十里墩、大破墩,抵达榆树泉盆地东缘。这是一条最有效的路线,在尽可能广大的范围内,控制住了戈壁中的绿洲、水源和草地,掌握了特殊地带的命脉之所在。
从整个情况看,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其遗址东北部保存得很差,西部保存得较好。尤其是敦煌西部,绵延十几公里,长城逶迤,烽燧相间,在广阔的戈壁上,较为壮观,较有气势。
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其建筑的材料和方法,因地形、地理条件的不同,而存在很大的差异,甚至在同一地区由于地理、地貌的差别建筑手法也不尽相同。像敦煌西湖一带,生长着大片的红柳、芦苇、罗布麻、胡杨树等,在修筑长城的时候,这些植物和树木就派上了用场,就成为修筑长城的基本材料。一般是一层植物的茎秆一层沙土,交层叠铺,每层的厚度为20~30厘米左右,整个墙体高度可达六七米。墙体经长年的盐碱浸润,将沙石与植物枝条黏结在一起,十分牢固。
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其形式主要有墙、烽燧、坞障和城等。它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是一条连续不断的墙而已。实际上,它有一个完整的体系,这个体系是以垣墙为主体,包括了城障、关隘、墩台、烽堠和粮秣武库等军事设施,具有战斗、指挥、观察、通讯、隐藏等综合功能,并配置有长期驻军守备的具有纵深防御能力的边防体系。
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每隔一段距离,在自然条件相对好一些、水草相对丰茂的地方,就会有一座城障。这些城障是某一段长城防线的守卫中心。所谓城障,史书上是这样解释的:“汉制,每塞要处别筑为城,置人镇守,谓之候城,此即障也。”(《汉书·武帝记》颜师古注)“障者,塞上险要之处,往往修筑,别置候望之人,所以自障蔽而伺敌也”(《汉书·李陵传》颜师古注),也就是说,城障是驻有戍卒守卫的长城沿线的支撑点,它们往往修建地势险要或位置重要的地方。
烽燧在汉代又称亭燧。烽燧作为城障的耳目,主要的作用是报警。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的烽燧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与长城同线的烽燧,其任务是烽火报警、传递邮件、守卫长城、保卫边境;另一类是瞭望报警烽燧,是延伸出长城的望线,这是指那些以一个防守区域为中心,向四周作辐射状展开、四处延伸修建在制高点上的烽燧,这类烽燧基本上不担任抗击入侵、保卫疆土的任务,它只是向指挥部门传递准确的军情。
墙是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的主体部分,其修筑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多用当地生长的芨芨草编成长方形筐槽,铺在长城基础之上,然后再用芨芨草层层叠砌,其上填以黄土或沙土夯筑,到了顶部则用芨芨草覆盖夯筑;二是用周边生长的芦苇与黄土、沙石逐层夯筑;三是在树木较多的地段,用粗木作基础,再用黄土、沙石等逐层夯筑;四是纯粹用黄土夯筑;五是用黄土做成土坯,用土坯一层层垒筑;六是土坯、草木混合垒筑;七是在盐碱地段把盐碱土与草木搅拌,层层叠筑。
在今天,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部分地段已成为黄金旅游区。敦煌境内的阳关、寿昌城、玉门关、河仓城、马圈湾汉代烽燧遗址、悬泉置遗址等,旅游人数近年来不断增多。
我曾多次沿疏勒河作文化考察,从玉门昌马石窟顺流而下,穿越峡谷,留驻于黄花、饮马、小宛等国营农垦农场,无处不在的汉长城遗迹虽然只有蛛丝马迹可以辨认,但历史的沧桑让人产生无限的敬畏。当汽车在312国道行驶,在快要抵达桥湾古城的时候,公路的左侧,有一道明显的沙石埂,我们随即下车观察,这就是汉长城的遗迹。这条沙石埂显著的部分有十多公里,高约四五十厘米,一般人会把它看成是修公路堆起的废弃物,引不起人们的注意。我们下车用手扒开表层的浮沙,里面有夯层存在。目前,瓜州县的文物部门已在这里立碑,对这一段长城加以保护。
疏勒河在绕过桥湾古城的时候,河水平缓,水量充沛,河两岸植被茂密,多生长红柳、毛柳等高大植物,像骆驼草、冰草、苦豆子、白刺等匍匐植物更是密密匝匝,牧羊人、牧驼人在岸边悠闲地散步,自然景色独特。当疏勒河流过桥湾古城后,情形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河谷陡然峻峭,谷壁如斧劈刀削,深约数十丈,十分壮观。河谷北岸,有许多黄土风蚀堆,一片连着一片,形成了奇异的雅丹地貌群。我们在一个土堆上发现了枯死的树根,稍稍用手一拨拉,就成了粉末状,看来,是有些年头了。这说明在很久以前,河岸上还是树木葱茏,但由于河谷的深陷,树木因缺水而枯死了。
瓜州地处风口,由于风力的作用,很多地段基本上倾废,汉长城呈鱼脊形,更多的地方只在地面上留下一点点痕迹。南沙窝的一段“红柳长城”应该算是保存相当完整的,这段长城以红柳枝、沙石为原料,层层叠筑,现存遗迹高约2米,长约200米。在南沙窝,还有一段长城建筑形制十分特别,从一障城内穿过,障城呈不规则形,外障墙长70米,距城墙5米;内障墙长47米,距城墙10.3米,残高0.5米,宽1.5米。在双塔水库坝区附近的一座烽燧有必要细致提及,它的名字叫“苜蓿烽”。这座烽燧距离疏勒河南岸300米,黄土夯筑,夯层厚15厘米。后用土坯加筑,基础东西夯筑1.7米,土坯垒砌2.5米;南北夯筑4.8米,土坯垒砌2.7米,残高4.5米。顶部有房屋遗迹,房屋东西长1.9米,南北宽2.4米,房屋残高1.7米。这是一座唐代的许多著名边塞诗人们一提再提的烽燧。当年,他们“男儿功名马上取”,奔赴边地,吟诗赋曲,“苜蓿烽”永远地留在了他们光辉的诗章之中,成为历史的见证和不朽的文化遗迹。
疏勒河流域的汉长城最重要也是保存较为完整的应属敦煌的一段。敦煌作为古丝绸之路三条道路的总汇和咽喉之地,在东西交往中发挥着促进、保护、维护、开发、畅通的重要作用,其长城的修筑,无论在质量上,还是规模上,在那个年代都是无可比拟的。在敦煌,可寻的汉代烽燧和城堡遗迹,大都处于边远的荒芜地带,沿着疏勒河流域一直走下去,空阔的原野上,烽燧的形象十分醒目,这些烽燧汉、唐、明三代的较多,出瓜州,过甜水井,抵达敦煌地境之后,公路两边,就可以看见。据有关资料,敦煌东部的新店台的一些烽燧、五墩的五个墩,都是汉代的烽燧。敦煌市城西的敦煌汉代古城,只是几段残墙断壁。出敦煌市区向西北进发,到了玉门关,疏勒河河谷尽显眼前,在河谷的一些地方,有积水形成的海子,海子的四周芦苇茂密;河谷中生长有大片大片的红柳、白刺等。这时候,河谷北岸的广阔戈壁上就出现了长城的遗迹。起初长城还是不太明显的“鱼脊”,高约一二十厘米,接着长城就有了风吹雨蚀留下的夯层。最壮观的是一段约二三百米长的保存比较完整的长城,这段长城已经围起了铁栅栏,高约3米左右,底宽约3米。芦苇加沙石的夯层十分清晰,每个夯层的厚度约为20—30厘米左右,像一层层垒起的书卷。我仔细观察过这一带长城的地形,基本上处于沟洼地带,这就尽可能地减少了风力的吹拂,因此保存得较为完整。还有,正因为这里是低洼地带,地下水位可能低一些,芦苇和红柳的生长才显得茂盛。在一座烽燧的不远处,堆放着用来燃烧报警的“积薪”,材质是芦苇,这些芦苇很整齐地一层层垒起,约有五十厘米的高度,现在看起来,由于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有点风化。这一带烽燧名字,也颇具意味。像“湾窑墩”“天桥墩”“土火洛墩”“马花甲墩”“大坡墩”“牛含水”“马六甲墩”“牛头墩”等等,与地形地貌和人们的想象浑然一体,每一座烽燧的后面,都很可能有一段精彩的传说故事。经过考古发掘,烽燧周边的各类历史遗迹也得到了清理,像一些房屋废墟、汉简、陶片、箭镞等等,留给我们无限的关于历史的追怀。坐在那些残破的烽燧之下,我用自己充满伤感的忧郁,回顾那些遥远的往事。
受国家文物局的委托,甘肃省文化厅文物处和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的考察队,对疏勒河流域汉长城进行多次普查和考证的成果表明:在他们三万多公里的艰苦行程中,考察长城500多公里,烽燧228座,障城45座,古城遗址32座。敦煌境内的长城线上所见烽燧76座,玉门关至阳关塞垣线烽燧6座,总计83座,其中含障城11座;瓜州县境内长城线所见烽燧40座,其中含障城8座。
当我们渐次展开疏勒河流域汉长城这宏大的历史篇章时,我们应该向这些无名英雄们致以深深的敬意。伟大的长城,深远的历史,我们能够看见它清晰的面容,我们是有福的。
河西走廊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物质和精神的洪流相向而行、川流不息,在漫长的时间的检索中,有一样东西,带着逝者的体温和眼神,熠熠生辉,就像永不熄灭的智慧之源,它们,就是玉石。回过头去观察几千年的河西走廊,才发现这条走廊实际上是一条玉石之路,由此而各有归属的玉,装点了中华文明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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