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几年前,法国的另一位传奇人物科莱特夫人就留起了短发。科莱特是香奈儿的顾客,也是法国国宝级的女作家,她一生率性不羁,追求自由,从不肯屈服在世人的看法下。然而,就在1903年,她剪短头发后,为了安抚震怒的家人,也不得不假装是因为失手打翻油灯才烧掉了长发。
科莱特曾用“一颗小公牛般的心脏”来描述香奈儿的骁勇和活力,同时也表达了她的钦佩之意。在那个年代,女人留短发显然是不被大众接受的,而挑战传统正是香奈儿的一贯风格——当意外爆炸的热水器烧焦了她“黑貂绒般的头发”时,她干脆抄起剪刀,把尚可补救的发型剪成了齐耳短发。而当旁人问及原由时,她却说道:“因为我喜欢。短发有利于我的工作。”
短发的香奈儿确实美极了,她登上了杂志封面,新发型为她增添了利落干练的味道,又让她呈现出清静优雅的气质,她看起来就像一位尊贵的皇家公主。“所有人都因此而陶醉。”她回忆道。人们说她像个“小男孩儿”“小牧童”——很快,这样的比喻便成了女人们都想获得的恭维。
不过,外界对她还有另一类称呼,譬如,“大人物”“女王香奈儿”——她买了一辆劳斯莱斯,还请了司机和男仆,每次上下车,都是气场十足。
保罗·莫朗在当时的日记里写道:“可可成了一个大人物,永远那么忙,那么时尚,那么让人惊叹。”
她有参加不完的宴会,有做不完的生意,人们将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睿智和自信,她的工人们也全都愿意臣服于她的风雷决策和至上权威——她严格、强硬、不留情面,却又慷慨、勇敢、才华横溢。
“她是我们的女王。”她当时的领班玛丽·露易丝·德蕾说。
但显然,这些称谓和标签都不是香奈儿的全部。
譬如在卡柏面前,她可以与他策马红尘,也可以陪他叱咤风云。她是他心底的解语花,也是他行走于世的铿锵和柔软。在回忆里,念及他对自己的恩情与爱,她的脸上,总是充满了深情与感激:“卡柏,他想将自己生活中所缺少的快乐,全部留下来给我。”
1915年初夏,前方战事暂缓,卡柏男孩再次回到巴黎,同时给阿德里安娜带来了内克松的平安信。
几天后,卡柏匆匆处理完工作,就马不停蹄地带着香奈儿前往比亚里茨度假,尽情享受二人世界。和多维尔一样,比亚里茨也是一处有名的度假胜地,它位于大西洋沿岸,西班牙边界,毗邻比利牛斯山,其奢华吸引了成批的西班牙皇室成员。而比利牛斯山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命运之门悄然开启的地方。
比亚里茨的景色非常唯美,充满了浪漫的激情,蔚蓝的海岸线上凉风习习,情人呢喃,星河入水,满船清梦。这里也非常奢靡,有酒吧、赌场、私人游轮、有沙滩筵席和通宵舞会,空气中升腾着火热的西班牙风情,在弗拉明戈的弦歌中,人们来到这里,或舒缓神经,或寻找快乐,或滋养爱情。于是,有人看到了风景,有人看到了风情,也有人看到了商机。
“我要在比亚里茨开一家时装公司。”
地属西班牙的比亚里茨,因国家中立的态度而免遭战争之苦,所以除了西班牙的游客之外,很多欧洲的贵族也来到这里寻求安宁。香奈儿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卡柏男孩,说她看到了潜藏的商机。而且,这将不仅是一家时装公司,也是一家时尚沙龙,是名流的聚集场所,也是打开西班牙销路的源头。她以为卡柏会吃惊,但他好像早就预知了一样,还称赞她非常有勇气——他完全可以感同身受,在对待事业的态度上,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从中获得财富,实现自我的价值,更会从中体验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上瘾式的快乐。
那么这一次,香奈儿是否能够超越多维尔的成功呢?毕竟这里的规模要比多维尔大得多,所冒的资金风险也要大得多。但似乎每一个生意人都是冒险家,而香奈儿有了卡柏男孩的加持,一切又将如虎添翼。
就这样,是年7月15日,香奈儿的第三家店铺就开始筹备了。
卡柏男孩用他实业家的眼光为香奈儿的公司挑选了一处绝佳位置,那是一座私人城堡,面临当地人气最旺的赌场,风景优美的沙滩近在咫尺。
香奈儿重新设计了城堡风格,让她的时装公司看起来像一座皇宫,而她挂在这里所有的衣服都会身价不菲。从几十法郎的日常休闲服装,到售价几百法郎的宴会晚礼服,或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有了让“香奈儿”成为国际品牌的志向。
香奈儿派遣安托瓦内特来担任新公司的经理。阿德里安娜则留在巴黎,继续等待内克松的归来。香奈儿还请了一位名叫玛丽·露易丝·德蕾的年轻女孩做领班。德蕾有丰富的服装加工经验,也有足够的能力带领一百余名缝纫女工为顾客们服务。
但德蕾她们只负责接待顾客和赶制订单,其他的一切都是香奈儿亲力亲为,蕾丝、饰品和颜色,她都要自己挑选,她也总是能选择出最漂亮的色彩。
很多年后,德蕾还记得那种动人心魄的盛况,在她们的车间深处,香奈儿穿着简洁又时髦的高领套衫——她的最新作品,杀伐立断,指点江山。
通常,她的指间都会夹着一支烟,香烟就像是她披甲上阵的武器,能让她头脑冷静,成竹在胸。那些迷人的布料全都来自里昂和苏格兰,卡柏男孩在那里为她找到了最好的染工,他们能用菘蓝染料制造出世间最绚丽自然的色彩。而香奈儿,她将会把那些色彩变成每个女人渴望拥有的梦境。
“我决定用廉价的毛皮代替昂贵华丽的皮草。我再也不从南美洲订购毛丝鼠皮,再也不从沙俄订购紫貂皮,我开始使用兔皮……我从批发商那里订购自然色颜料,我想让女人们顺应自然,服从生物适应周边环境的法则。为何不能在草地上穿一件绿裙子呢?”
对于时尚,香奈儿永远有着新颖独特的态度。她曾在多维尔改变了泽西针织面料的命运,现在,这种面料又将继续在比亚里茨发扬光大,继而俘获整个时代。
这年秋天,美国的《时尚芭莎》杂志刊登了香奈儿设计的新作,一套泽西面料的裙装,简约的V领勾勒出颈部的曲线,紧致的袖口看起来更为干练时尚,飘逸的围巾代替了腰带,又保留了女性的风情,摒弃了曳地裙摆,让模特露出脚踝,仿佛步步生莲。编辑在图片下附言:“可可·香奈儿设计的宽松连衣裙,轻盈迷人,令人赞叹。”
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了。那些来自西班牙各地的客户不约而同地声称,在“香奈儿”获得了无可比拟的时尚体验,他们热爱这种新兴的,同时也是永不过时的服饰:“如果一个女人的衣橱里没有一套香奈儿的衣服,那么她就落伍了。”
流行稍纵即逝,唯有经典永不过时。而服饰的美感和永远不能脱离真实的情感,无论时代怎样变幻,这个本质都不会改变。
于是,到了1916年初,在巴黎、多维尔和比亚里茨,为香奈儿工作的人,已经超过了300名。
可可·香奈儿成了大名人,成了时尚界的领军人物。她成功了,重新回到了巴黎。这时安托瓦内特也和阿德里安娜交换了阵地,安托瓦内特将接管比亚里茨的公司,阿德里安娜则留在巴黎,等待内克松的归来。而康朋街每天都有许多人慕名前来,希望能一睹可可的风采——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创了另一种时尚,让时装设计师成为高不可攀的明星。
只有她和卡柏男孩站在一起时,人们才会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那种稍纵即逝的少女般的恬淡与依恋。
不过,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很多年后,人们提起卡柏男孩,第一时间想到的,将不会是煤业大亨、马球运动员、骑兵中尉、英国外交官,或是文学作家(1917年春天,卡柏出版了一本《关于胜利的思考》,建议全欧洲形成联盟,并邀请中立国加入,以自身的强盛来维护永久的和平),而是——可可·香奈儿最爱的情人。
在小外甥安德烈面前,香奈儿又从未吝啬过母性的温柔。
她曾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将6岁的男孩带回巴黎,并承担了所有照顾他的责任。她爱他怜他,将他视为亲生的孩子。不久后,卡柏男孩便成了他的教父,又将他送到英国最好的寄宿学校就读。
半个世纪之后,安德烈还记得,他与可可姨妈一起度过的美妙时光,以及卡柏对他的关爱与慷慨。
1917年冬天的一个傍晚,香奈儿开着她的劳斯莱斯,带安德烈去塞纳河边游玩,工作的忙碌让她的脸上呈现出了疲惫,但看着安德烈,她的眼神里又布满了温情。
一路上,他都在说话,他非常乐意跟姨妈提起学校里的事情,那些有趣的事,总能让她开怀大笑。在他心里,姨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而她又对自己宠溺有加,这一点常让他觉得感恩和骄傲。
夕阳慢慢倾斜,余晖落在他的眉睫上,仿佛带着神性的恩泽。这时,他看到了塞纳河上运煤的船队,不禁兴奋地喊起来:“姨妈,我看到了咱们家的船!”
她莞尔,随后又纠正:“那是卡柏的运煤船。”
“那就是咱们家的船!”13岁的男孩子执拗地表示,“因为,卡柏早就告诉我了,他会和你结婚的。”
她突然不再说话。
他其实从未向她求过婚。
尽管他们的感情胜过了世间任何一对夫妻,尽管他几乎给了她一切:时间、金钱、爱、梦想、尊严……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结婚,她永远都不会成为卡柏的妻子。
他曾对她说过:“我爱一个人,就不会和她结婚。”他看过太多不幸的婚姻,认为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根本不需要一纸婚书的约束。
小小少年的无心之言,竟让她陷入了沉思。
虽然已经过了将一句话当承诺的年纪,在世人眼里,她也早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那一刻,安德烈的话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她。
的确,放眼世间,也只有对卡柏男孩的爱才能成为她的软肋。
而她想要的幸福是什么呢,无非是成功的事业、美满的爱情、独立的人格、坚韧的个性和自我成就的尊严,以及年年的今日,岁岁的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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