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生来没有翅膀:独立女神香奈儿传-艺术与诗:香奈儿的文化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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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2年春,毕加索创作了一幅油画《在沙滩上奔跑的女人》。两名健硕的女人身穿宽松柔软的衣裙,半裸着身体,赤着脚,拉着手举过头顶,在沙滩上欢快地奔跑,海风吹起她们披散的长发,像两面象征自由的旗帜,蔚蓝的海水与飘浮着白云的天空融为一体,炽烈的阳光像雨点一样打在她们身上,又把她们的影子一路抛在身后。

    是年12月,巴黎开通了一趟“蓝色列车”。这趟豪华的卧铺列车会在明丽的月光下出发,一路乘风疾驰,穿越城市的灯火与夜色、旷野的风景与寂静,最后在黎明时分抵达终点站——蔚蓝海岸。而所有上车的旅客,都可以在梦醒时分如约听到车窗外的潮声与鸥鸣。然后,在晨曦普照的沙滩上,张开双臂,迎风奔跑,与优雅清澈的天际线浪漫相拥,就像拥抱着梦想一样,尽情享受时代赋予的自由与光亮。

    1924年6月,迪亚吉列夫领导的芭蕾舞剧《蓝色列车》在巴黎爱丽舍剧院首演,一时盛况空前,幕布缓缓落下的那一刻,它几乎收割了整个艺术圈的热情与掌声。

    那么,是什么赋予了这出舞剧令巴黎先锋艺术圈倾巢出动的魅力呢?

    且看这一串长长的名单,每一个名字都掷地有声,可谓是融合了艺术圈全方位的力量:

    让·科克托是法国极负盛名的作家和艺术家,应迪亚吉列夫之邀,他以“蓝色列车”和《在沙滩上奔跑的女人》,以及即将召开的第八届奥运会为灵感撰写此剧脚本,其中融合了芭蕾、杂技、体操、网球、哑剧和轻歌剧等形式,尽力诠释20世纪20年代的自由主义和享乐精神。

    达律斯·米约是法国伟大的作曲家,曾与科克托合作过壮观的音乐会《屋顶上的公牛》,现在,他为此剧担纲了配乐。

    亨利·洛朗斯是法国立体主义派雕塑家,他负责为舞台布景。作为最有巴黎特色的艺术大师,他果然不负迪亚吉列夫之托,成功地将舞台打造成了极富艺术气息的立体派夏日度假胜地。

    毕加索是来自西班牙的天才画家,他的作品《在沙滩上奔跑的女人》是该剧的灵感缪斯,也是迪亚吉列夫第一眼便看中的幕布。

    布朗尼斯拉娃·尼金斯基是来自俄罗斯的著名舞蹈家,俄罗斯芭蕾舞团明星尼金斯基的妹妹,她不仅负责编舞,还饰演了主角之一,以法网冠军苏珊·朗格朗为原型的网球手——她也与毕加索画中的女人一样健硕。

    安东·多林是来自英国的年轻舞蹈家,集阳光、俊朗、力量及荷尔蒙于一身,他在舞台上的精彩杂技,为演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高潮,也让所有的女性观众为之倾倒。

    ……

    最后,当然还有可可·香奈儿,巴黎艺术家心底的“首屈一指的服装设计师”,能为这样的一幕大剧提供戏服,她自然是不二人选。

    “这是一个荒谬的世界,但我不想表现它,我要的是超越它。在服装上,我寻找的也不是粉饰的效果,我要的是最真实的效果。”——科克托的观点与她一拍即合,她以舒适的针织面料,典型的香奈儿式的自由风格,为演员们设计了沙滩运动套装,一种无比真实的度假服饰,再搭配上沙滩鞋、高尔夫球鞋、网球拍及长嘴香烟,不禁让人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沐浴着阳光与青春,与剧中人物邂逅在蔚蓝海岸的沙滩上。

    香奈儿与赛特夫妇一同出席了《蓝色列车》的首演。接着,便是奥委会主席顾拜旦男爵和其他委员的到来——迪亚吉列夫在剧中埋下的伏笔,已经成功引起奥委会的关注。谢幕后,顾拜旦男爵也特别赞扬了香奈儿:“香奈儿小姐的服装,犹如画龙点睛之笔。”

    香奈儿则在晚年时回忆道:“《蓝色列车》带给我的自信与激情,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沙龙时装秀。”

    当晚,香奈儿又以“《蓝色列车》服装设计师”和“知名艺术赞助人”的身份,去米西亚的沙龙参加了《蓝色列车》的欢庆会。科克托和毕加索邀请她坐到他们的中间,毕加索称她为“欧洲最有灵气的女人”。

    尽管她即将成为“欧洲最有钱的女人”,每天都有3000名员工为她工作,但相比赚钱,她显然更喜欢金钱为她带来的成功。“金钱不是生活,金钱只点缀生活”,一开始她就知道,只有金钱和才华才是打开上流艺术圈之门的钥匙。

    所以,现在手握钥匙的她,想起的却不是食不果腹的痛苦,也不是被亲人抛弃的凄迷,而是曾与卡柏一起参加晚宴被挡在门外的屈辱。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是未来的一部分。她与艺术家们在一起,与他们相处融洽;她被尊重,同时非常自由。而那些杂志和报刊,也将从香奈儿的设计和香奈儿的财富,一直讨论到香奈儿的艺术。

    艺术家——她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从1924年的秋天开始,就陆续有杂志邀请香奈儿写文章,包括巴黎的《镜中世界》《新奢侈》和《时尚》,还有美国报纸的某些月刊专栏。相信所有看过香奈儿文章或口述资料的人都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擅长用格言来表达内心的人,且看她笔下的那些精准简短又富有深意的句子,无不闪耀着智慧的灵光:

    生活不曾取悦于我,所以我创造了自己的生活。

    与其在意别人的背弃和不善,不如经营自己的尊严和美好。

    我是奥弗涅唯一尚未熄灭的火山。

    骄傲犹如一条阿里阿德涅之线,能时时引我找回自己。

    如果将我的头砍掉,你还会认为你看到的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

    掩饰自己是迷人的,但伪装自己却是悲哀的。

    舒适与爱,是时尚的目的。但要让时尚取得成功,还需要加一个美的前提。

    仅存于沙龙的时尚,可不比化装舞会中的戏服高明。

    青春永驻的秘密,唯有艺术与诗。

    ……

    翻阅香奈儿的人生轨迹,“每一个情人都是一所学校”这句话,再次在她这里得到了印证。且颇具玩味的是,从艾提安开始,她选择的情人几乎就没有重复的个性和身份。

    那么这一次又是谁,将用自己的才华与魅力,走进她的情感生活,引领她走上文学之路,收获与众不同的生命体验呢?

    皮埃尔·勒韦迪,一个比香奈儿小五岁的落魄才子,伟大的超现实主义诗歌的先驱,毕加索的终生好友,米西亚的资助对象与座上贵宾……以及在《蓝色列车》的欢庆会上,格格不入地坐在角落里,与一切的欢乐隔离,却唯独对香奈儿深情凝望的悲观主义诗人。

    他会说,正如你那样,我完全爱你……

    然而太阳持久,当大地上天色黑暗时,树枝变得柔韧。

    当大气硬化又振颤时,绿色眼睛对着光线闪眨。心把它们的血液送回物质的灵魂。石头阻止一场枯燥而又不同的冲突的永恒脚步所踩出来的路。

    然而面对那乏味的汹涌波涛,那可怜的人,他自己的君主,将保持沉默的骄傲。

    翻开勒韦迪的诗篇,香奈儿很快喜欢上了这些文字的主人。

    的确,他穷困潦倒,敏感脆弱,剥离掉诗人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晚报的校对员,甚至时常要依靠妻子的缝纫手工过活,然而在他构建的文字王国里,他却是骄傲的君王,才思卓绝,孤高执拗,睥睨着俗世生活中纸醉金迷的一切。

    在圣·奥诺雷街——香奈儿的最新府邸,他们度过了一段比诗歌还要缠绵悱恻的时光。

    为了迎接新情人的到来,香奈儿特意让人装修了房子。长绒地毯泛着优质雪茄的丝光,天鹅绒的窗帘配着金色束带,来自世界各地的工艺摆件,散发出古朴气息的落地书架……而当人们问起她对室内美学的看法时,她已经会用勒韦迪式的句子回答了——室内设计是一个灵魂的自然反应。没有经过设计的房子就像牢笼,我们只能从装饰中找到自我与自由。

    很显然,她喜欢他,崇拜他的才华,也爱慕他那“饱受折磨并且令人忧伤的抒情诗”,并深受影响。他教她写诗,教她用简明扼要的优美句子表述心绪。他送给她的那本拉罗社福科的《道德箴言录》,她一直当作枕边书。她的文风,与他一脉相承。

    她也愿意照顾他的生活,愿意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为他的诗集奔波,出钱出力,谈妥一切出版事宜——当他的诗集出版时,她又成为第一个收藏者。

    他亲吻着她的手背,如一个忧郁的少年,然后在诗集的扉页上写下:

    亲爱的可可,你不知道,阴影为何会反射光明。然而,正是因为这阴影,我深陷其中,对你生出万般柔情。

    白昼之光,不知黑夜之深。

    然而,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对于这一段感情,香奈儿始终怀着赤诚的态度,但遗憾的是,勒韦迪并不满意这样的生活。

    他是一个以悲伤为食的人。

    他迷恋她,不可救药地爱上她,又总是从她身边逃走。他憎恨自己对妻子的不忠,又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他渴望被认可,又将她的资助视为耻辱。

    他喜欢艺术,又对灯红酒绿的艺术圈持有天生的疏离。

    他把自己的痛苦注入了诗歌,认为诗歌才是痛苦良心的最高尚的发泄渠道,然而诗歌却不能给他最终的救赎。

    他是一个矛盾体,在现实与内心之间,充满了分裂与差距,让他饱受折磨。他也曾在痛苦难抑之时,眨着忧伤的黑眼睛,在圣·奥诺雷街的幽深府邸里问他的情人:“如果人们对真实的生活很满意,那么梦想的意义何在?”

    于是,到了1926年5月,在他长期出走再回来之后,他终于将自己所有的诗歌手稿付之一炬,然后带着妻子一起远离巴黎的繁华与情感纠葛,去了法国本笃会索莱姆隐修院,在那里度过余生。

    然而,宗教的力量,清冷的环境,依旧无法让他停止对昔日情人的思念。

    直至临死前,他还在默念着香奈儿的名字,为她写下最后的诗篇:

    亲爱的可可,

    时间流转,季节变幻,岁月飞逝。

    生活的黯淡,让我无处寻觅,生活比夜色还要幽暗。

    然而,我对你的心,依旧清澈明亮,我的爱人。

    除此之外,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沿着生命的轨迹溯寻,一段恋爱就是一段旅程。

    对于勒韦迪而言,香奈儿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爱人,是他的明灯,也是他拥有不起的梦。

    对于香奈儿来说,在这一次短暂的时断时续的爱情之旅中,是勒韦迪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情愫。他是她文学之路的引路人,也是曾与她携手看风景的人。

    多年后,当她看到他写给她的深情诗篇,也不禁哽咽:“勒韦迪是我永远的诗人,给了我一段青春,一个文化的时代。”

    暮年时,她受邀到爱丽舍宫赴宴,又请求蓬皮杜总统,将勒韦迪的诗篇加入教材。

    所以,无论最后这段关系是如磐石般长久,还是如烟花般绚烂;这段旅程是一马平川,还是曲径幽深,在他们心里,都将以遇见为幸,以爱过为荣——除此之外,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在她心里,除了自己,她的人生不会为任何人量身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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