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止苟且 还有诗与远方-牛奶海边的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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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金秋十月,据说是去稻城亚丁最美的季节。避开雨季,天气虽然有些寒冷,但这个季节的色彩最为艳丽和丰富。

    我出生在云南边境的一个小城里,那里四季如春,终年浓绿。我和很多人描述我家乡的冬天,只需要穿一件毛衣加一件薄外套就可以了。我们那里没有暖气,也不需要暖气。河水不会结冰,那里青山屹立,树木苍翠。金色的秋天,也只是课本里学来的词,脑海中根本没有那种意境。

    而我却很想要去感受金黄色的秋天,那种漫山遍野的黄色,冲击着人的视觉,一眼望不到边。我还想要去看巍峨的雪山,红色的草滩,大片的胡杨林,所以我在十月去了稻城。

    我是喜欢藏区的。路边堆放的玛尼堆,挂在山上被风吹动的经幡,雕刻在石头上的佛像,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让我内心平静。一个有信仰的民族,他们的某些行为会在不知不觉中感化你,让你笃信不疑。

    每一次旅行,我都不会把时间计划得太紧,这次也不例外。我不喜欢约伴,朋友之间彼此照顾情绪,有的时候内心不高兴却要委屈适应,妥协。

    这次,我随身带着一个包,里面塞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和简单的洗漱用品。我买了火车票,只身来到成都。成都的天,灰蒙蒙的,让人感到压抑。白天,我拿着相机出门,没有任何计划,没有查看地图,对于景点我也一无所知。我随时准备跳上任何一辆公车,然后再漫无目的地下车,举起我的相机捕捉这个城市里的景象。

    那天,我不记得一整个下午,自己换了几辆公交车。每一次,只要看到想要拍照的景色我便下车。这种随意游览的方式让我十分享受,带着未知的心态去发现美的事物是我一贯的主张。我拍了很多照片。在这样天朗气清的午后,心情异常明朗。锦里,巷子里到处挤满了人。我在路边的小店里吃了钵钵鸡,七毛五一串,不辣却很爽口,晚上回到青旅。在我还犹豫着第二天行程的时候,在青旅里遇到几个要自驾前往稻城亚丁的人,我便和他们结伴同行。

    车是在成都租的,共同分担费用。陌生的人,把钱分摊好,没有多余的感情成分,按照规则办事,这是在城市里生活已经习惯的一种模式。

    我们计划的路线是从成都出发,沿途经过映秀、小金、丹巴、八美、塔公、新都桥、雅江、理塘、稻城、亚丁。

    自驾的好处是可以随处停歇。车穿过丹巴的藏族村落,行驶在并不宽广的公路上。一阵风吹过,金黄色的叶子在我们眼前如蝴蝶一般飞舞。背阴面和正阳面的山上,大片的树木呈现着不同的颜色,像远方延伸开来,一望无际。阳光洒在深蓝色的水面上,深邃迷人。我们也去了一些寺庙。很多寺庙建于山谷之中,远远望去,色彩浓重,异常壮观,路太远我们只能隔山观望。我们去的也只是路边的寺庙。我记忆犹新的是从理塘出来的一个寺庙里,里面的喇嘛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绛红色的衣服,面容和善。他给我们介绍寺庙里的唐卡。他说,先前这个寺庙里有很多人,但是天气太冷了,很多人都回去了,只剩下他。

    从寺庙里出来,坐回到车上,我开始想,一个人守一个庙,那种寂寞有多少人能够耐得住。我不行,我很多时候想要找人诉说。

    曾经的恋爱,感情的交付,彼此触摸内心的褶皱,以为可以陪伴一生,却中途分开,留你一个人在人群里张望等待。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相信感情。一年的时间里,我一共约会过十二个男人,平均的次数就像女人的大姨妈一样,一月一次。

    见面,吃饭,看场电影,抑或是去酒吧。我不会把任何男人带回家里过夜。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人作伴,和他聊聊心事,无关紧要的内心感受。

    曾经的我,为了最爱的男人来到他的城市,分手之后,一无所有。他倒好,结婚生子,家人妻子陪伴着。我不愿离开那个城市,是因为我不想要轻易妥协。只身在那个寂寞的城市里游走,累的时候睡觉,寂寞的时候来一场约会。

    每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假装绅士,他们所做的只是想要赢得你的青睐。而他们并没有抱着和你认真恋爱的心态,他们只是欣赏着你的美貌,把追求当作一种挑战。我曾经希望有人能够探测我的心思,冷漠、坚强、倔强、固执只是我在社会生活中用来换取安全所使用的面具。我希望有一个人能摘下我的面具,看到我真实鲜活的灵魂。

    这样的期待却在一场场约会里落空,让我看到了爱情面具下的虚伪、奸狡。

    我没有可以诉说心事的人,也没有人愿意和我分享我的感受。我虽然没有像那个喇嘛一样守着一个寺庙,我却在心里守着一座空城。我想我是寂寞的,所以会看着风景发呆,一丹坐在我身边,他怕我冷,把衣服脱下给我披上。我的视线从远处的金黄转移到他的身上。

    一丹大我三岁,单身,他曾在澳洲留学,回国后在成都工作,做行政管理。他工作清闲,每年都有大把的时间出行,他说他经常自驾游川西线路。他喜欢青旅的氛围就住进了青旅。

    当时,他坐在我对面。一身休闲运动装束,短发,看着清爽精干。

    他问我:“你是一个人来成都旅行吗?”

    我说:“是,但我的目的地不在此,我想要去亚丁,你知道线路么?来成都之前,我没有计划过任何线路,我只是知道目的地在那儿。”

    “这条线我很熟。”他指着身后的地图给我讲解。他说,那天他从楼上下来,看到我就喜欢上我了,所以故意坐在我的对面,希望能有一次交谈的机会。“我最近没事,也准备再走一次这条线路。”

    “你不用上班吗?”我问。

    “我可以请假。”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这趟旅程。

    我不喜欢旅行的过程中有任何感情牵绊,不喜欢去照顾任何人的情绪。而一丹,从出发开始便把这次出游的原因归咎于我,时不时地对我暗示。

    到达稻城的时候,一丹因为高原反应要去医院输氧,他点名要我陪他去。晚上十点从医院出来,他忽然抱住了我。

    我挣脱了,告诉他别乱来。我希望有一个男人可以慢慢了解我,却不希望有人心急火燎地占有我。我看到他脸上失望的表情。或许,是我太过于敏感和冷漠。在爱情里多次受伤而变得小心翼翼。

    后来的一天,我们到达香格里拉镇,在大厅买好票,由旅游车送往亚丁,自驾的车是不能开进去的。一丹说他已经去过亚丁,并不打算再去,车由他保管。这样也好,我需要整理一下情绪。一丹一路上对我太过逼近,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二

    到了亚丁村,这里只有寥寥几户人家,村庄坐落在山间。我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老板是北方人,同时还经营着一家餐馆。我住了二楼的房间,推开窗,迎面是一座雪山,巍峨而圣洁。

    我热爱的雪山,在我眼前,它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的变化、太阳起落呈现不同的状态。

    房间里木质的地板,白色不平整的墙壁带着粗糙的老旧感,窗台上摆放着盛开的花朵,让我觉得有韵味极了。

    然而,这里没有水,没有独立卫生间,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从屋顶噌噌地掉下沙土。我听到楼下的客人在和老板争吵,因为没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没水冲厕所,没水洗漱,甚至连喝的水都没有。老板说,在亚丁停水是经常的事,又不是我一家没有水。游客反驳,我花了那么些钱,住在这样的地方很是不值!

    关上门,争吵声小了很多,我不知道是哪一方赢了这场争吵,不知道是哪一方愤恨地离开。

    看着窗外的雪山,心安静下来,我突然想写信。我想要和一个人倾诉我此刻的心情。可是,思来想去,我又不知道该给谁写。而一些事情,在你特别想做的时候你没有做,后来便没有想要做的欲望了。我最终没有动笔。

    我收拾好东西,下楼寻找吃的。和我一起来亚丁的那三个驴友,他们先我之前去找吃的。他们是广东人,一直说着我听不太懂的粤语,我对他们也就刻意地疏远起来。而且,我们明天的行程也不同,便各自活动。这就是我们之间简单的关系,不需要妥协,离开亚丁的时候说好在哪里集合就行。

    楼下的骂声逐渐消失,老板小声嘟囔着提着水桶钻进了卫生间。吵架的游客依然愤愤不平,和其他游客抱怨着。我在想,这样的争执,只有一有人参合进来说两句,挑起的那个人便会觉得更加有理,嗓音更大。

    逃离纷扰,我去隔壁的小卖店里买了一瓶纯净水,价格是外面的两倍。我看到一个游客想要接点温水喝,却也得出五块钱,老板才愿意让她把她那个小杯子灌满。很不可思议的收费方式,我觉得到了亚丁,什么都要钱。我去一个山东面馆里点了一份面,不好吃且昂贵。

    可是,我没有自带食物,只能将就,这是我唯一对亚丁失望的地方。吃完饭之后,天色已黑。亚丁的夜晚降温如此迅速,我冷得牙齿打架,只好往客栈走。

    客栈门口,一个陌生中年男子正趴在摆好的三脚架上拍银河,他说:“你看,亚丁的银河很美。想要拍到银河,需要注意曝光时间。”

    我凑上去看了一眼,那是我肉眼看不到的景色,被它定格在相机里,成了永恒。

    “是很美,不过太冷了,我先回屋了。”说完我就走了,他继续专注地拍照。

    我上了二楼,我看到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昏黄的灯光倾泻出来。

    我记得我出来的时候,木门是关着的,虽然没有贵重物品,但我习惯出门的时候随手关门。或许是新来了住客。我慢慢走近。

    在这冬天的晚上,房间里的吊灯发出的灯光显得特别柔和。里面有一个男人正在整理东西。他背对着我,冲锋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灯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他是新来的住客,这间屋子并不是我一个人占有。我住的只是一张床,而这个房间里一共有五张床。白色的被套,厚实的棉絮里层,没有电热毯,所有人共用一个多功能插座。这里条件艰苦,与外界隔绝,晚上七点之后就没有离开的车了。即便不舒服也只能忍受着。出来旅行,有的时候我觉得能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睡已经是很好的了,我没有太多地挑剔。只是喜欢随身带一个睡袋,睡觉时钻进去,那会让我觉得安全。

    走进屋,男人转过身看着我。我也盯着他看,他约莫二十七八岁,个子不高,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子。我率先开口:

    “你刚到吗?”

    “刚到不久,我先去吃了点东西,再来找住的地方。”

    “你一个人吗?”

    “是啊,你呢?”

    “我还有三个伙伴。我们是在成都拼车过来的。他们讲粤语,我听不懂,就一个人行动。”简单的交流之后,我知道他叫于飞。

    我在床上坐下,找出外套,穿在身上,可还是觉得寒冷。那种冷不是像风一样侵蚀你,而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寒流将你包围、浸透。我急忙钻进睡袋里,想要保持温暖。

    于飞问我:“你这么早就要睡了?”

    “没呢,太冷了,先暖和一下。你还要出门吗?”

    “不了,我收拾下,一会儿就睡,外面也没有什么可逛的。”

    今晚,这个屋里又陆续安排了一些人进来,他们的交谈打破了寂静的夜。但是于飞始终很安静,他没有加入他们交谈里,而是戴上耳机听歌。

    而我,已经把睡袋焐暖和了,更是不想出来,闭眼就睡。慢慢地,四周安静下来,我睡了过去。

    早上六点的时候,我被一阵细碎的声音吵醒,同室的室友正在整理东西。原以为现在起床还太早,却发现客栈大部分人都已经起来了,有讲话的声音,有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有进出房间的声音。我决定起床。因为我今天的计划是不坐电瓶车,一直徒步,把牛奶海给爬完,整个行程来回20多公里,下午还得返回稻城。

    我起来把睡袋叠好,而于飞也在这个时候醒来。

    他问我:“你有什么行程。”

    “我想要徒步牛奶海,而且从坐旅游电瓶车的地方就开始走。”

    “徒步?”

    “是的,徒步。”

    “我和你一起吧。”

    就这样,于飞成了我的队友。

    三

    我洗漱的水是用四块钱一瓶的矿泉水。直到早上,亚丁还是处于停水状态。虽觉得有些浪费,可也没有办法,客栈里连喝的水都提供不了。简单地吃过早餐,准备出发。我们先是由大巴载到景区门口,在别人排队等候电瓶车的时候,我们绕过他们开始徒步。于飞把携带的登山杖借我一根,我们沿着电车行驶的路走。

    这一带大部分是爬坡,走起来很吃力。电车里的人从车窗里看到徒步行走的我们,一脸好奇,有人露出同情的笑容,有人端着相机对着我们拍照。

    我对于飞说:“要是走累了和我说,我们休息一会儿。”

    他点了点头。我在外旅行经常徒步,而于飞却很少步行。他还不习惯步行,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路要走。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穿过树叶,斑斑驳驳的影子落在我们身上。因为这段路是爬坡,我们都热得把外套脱掉抱在手上。

    我们的左边,有一个木头搭成的栈道。因为季节的原因,栈道上覆盖着细小的冰粒。再往左的位置,有一条河流,清澈见底。不远处的山上,蓊蓊郁郁一片红黄的颜色,而低矮的山背后,则是皑皑雪景。

    我们行走的方向,离雪山越来越近。雪山那壮观的气势深深吸引着我,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于飞拿出手机来拍照。他说:“我不是一个人在旅行,我得把一路的风景分享给她。可是这里没有信号,我只能拍了照回去整理好给她看。”

    “她是你女朋友吗?”我好奇地问于飞。

    他收起手机放在衣兜里,说:“我一直把她当作我女朋友,或许她不这样认为,要不我给你说说我们的故事吧?”

    我点点头。

    于飞说:“你有没有觉得我和其他人不同?”

    我打量着这个昨天晚上出现在我视线里的男人,不到一米七的个子,偏瘦,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睛,看上去斯斯文文。

    我摇摇头。

    于飞说:“我是双性人,我有两个生殖器官。”

    我又看了一眼于飞,这下是带着他给我的提示看的。我发现他没有喉结,除此之外,他的外貌和其他的男人无异。而对于他说的这种情况,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报道,有的人会选择在一定的年纪做手术矫正。

    我关心地问:“你没有做手术吗?”

    “一直没有做手术。这件事我隐藏了很多年,却在此刻想要告诉你,因为分别之后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我愿意把很多秘密告诉陌生人,却不想告诉身边的朋友。我身份证上的性别是女的,可是我明明就是一个男人的模样,这让我很尴尬。也因为这样,这些年来,我不出去找工作,怕别人笑话我,我活在自卑里。”

    很多时候,于飞觉得自己是被上帝抛弃的人,沉迷于网络,无需见面交流,能让他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找到慰藉。

    于飞告诉我,他曾在网络游戏里与一个叫晶的女孩子相识。他们先是一起打游戏,然后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于飞叫女孩鲸鱼,因为她喜欢鱼,而她的名字里又有一个晶。从刚开始简单的聊天,到后来深入的交流,他们走进了彼此的世界。

    一次,晶和于飞吵架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真厉害,用三年的时间完完全全地了解了我的内心世界。”

    是啊,三年是怎样的一个时光?树的年轮增加了三圈,咿呀学语的幼儿已经坐在教室里上课。

    因为喜欢,于飞对晶隐藏着自己性别的尴尬,越是对自己喜欢的人,越想要掩饰自己内心的自卑。这三年的时光,他们仅是在网络上陪伴。网络里,他不会被嘲笑,不会被看作是异类。

    在网上,他可以轻松自如地和晶聊天,聊内心真实的感受。彼此心灵的交付,像是找到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相依相偎。

    一次晶在电话里对于飞说,我想要见你。电话里晶不断抽泣,于飞很是着急,怕晶出事,当天就买了机票飞往晶所在的城市上海。

    这是一次难忘的见面。晶穿着一条乳白色的连衣裙等在虹桥机场出口,她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一副乖巧的模样。他们多次视频过,晶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于飞。他虽然不帅气,物质条件也不如她,可看到他的那一刻,她还是觉得很安心。

    第二天,他们手拉手着去看了一场电影。晶看着电影里的人,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泣。电影散场,于飞给晶买了冰激凌,晶吃得像个孩子,嘴角沾满了奶渍。

    晶是独生子女,家庭富裕,父母都是商人,常年在外出差,很少有时间照顾她。一个人的时候,晶倍觉寂寞,她需要人陪伴。于飞的到来,把晶的寂寞一扫而光,晶非常希望有一个人如飞一样了解她,像于飞一样能陪伴她。

    晚上,晶躺在于飞怀里说:“飞,我想要和你结婚,然后我们生一个孩子,好好地过日子。”

    于飞为难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孩子,即便做了手术也未必可行。他不想再对晶有隐瞒,把自己的实情和盘托出。

    晶一下子怔住了,没想到她朝思暮想盼来的男人,竟然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哪怕只是短暂的。

    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于飞下榻的酒店的,那夜,她只觉得四周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

    有一个男人,他是全世界上最懂你的男人,他探测着你的内心,知道你所有的喜好,他愿意成为你生命里重要的那个人。而你,也想过要和他共度此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一切却只是你的幻觉。

    后来,晶删掉了于飞的QQ,也不再打电话给他。

    于飞因为这件事,颓靡了很长时间。后来,他在网上做起了淘宝生意,刚开始收入不多,但也够维持生活。他不想依附家人,想要自食其力。

    一年后,晶又把曾经删掉的于飞的QQ加了回来。那个时候,晶患上了抑郁症,整夜失眠,性格变得焦躁不安。父亲看着女儿难过,让她出去旅行,散散心。

    母亲认为女儿年纪不小了,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接受家人的安排,先后去和几个男人相亲。可是,谁又能像于飞一样,用三年的时间来探测她的心思呢。那些男人摆出自己的家庭条件,他们觉得和晶的家庭门当户对,如果结婚,以这样的条件可以在上海过得很滋润。

    可那是爱吗?显然不是。不少男女到了一定年纪,并不再相信爱情,他们只是要找个条件合适的人结婚,然后生儿育女,像是执行一种使命一样。

    相了几次亲,晶发现,这么多年来,唯一能够走进她内心的人只有于飞。可是,于飞除了了解她,爱她,又能带给她什么。即便她接受了于飞,她的家庭能接受吗?如果不管不顾地和于飞私奔,于飞能保证她衣食无忧吗?

    由于长期处在这样一种矛盾的思想里,晶沉迷在一段自我抵触的感情里。

    那天,她拨通了于飞的电话,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于飞。而于飞能做的,只是安慰她。她想要见他的时候,他会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来机票、带上礼物去看她;她不要见他时,他只能在网络上陪着她。

    有时候,晶总是问于飞一些很奇怪的问题:“如果这辈子我和其他的男人结婚了,你怎么办?”

    于飞说:“我希望你幸福。如果你爱上一个男人,他也爱你,你们就结婚。我会远远地祝福你,如果你需要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在你面前出现。”

    “飞,要是我结婚了,你就不要想我了,好不好?”

    “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喜欢。”

    无法跨越内心的沟壑,无法让自己强大,只能沉溺于自己制造的痛苦里。

    “我始终不会放弃她。”飞坚定地对我说。

    四

    我约会的第八个男人,是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

    四月的一天,我换掉了厚重的外套,高筒靴,穿上灰色的长裙和黑色系带高跟鞋,白色的脚趾甲被我涂上了鲜红的颜色。我画了眼妆。我可以不抹粉,不画口红,不描眉,但是我喜欢把自己的眼睛画得大一些,这样看起来会比较明亮。一个不再年轻的单身女人,出门的时候要好好地打扮自己,让别人看到你美丽精致的一面,而不是平日里的邋遢落拓。

    聚会结束后,朋友让男人送我回去。我喝得有点多,没有拒绝。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和他并排走着。到一个十字路口,我看见绿灯就差十秒就要变红了,不管不顾地要冲到对面。

    “你知道吗?你很特别。”我奔跑过马路,风卷着他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他落在我后面,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街。我转身看到他在马路对面站着,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不知所措。我忽然很自豪,有时候我就是这样任性,不按常理出牌,不喜欢被操控。

    第二天,他约我出去见面。我们选了一家精致的餐厅吃饭。中间,他出去接电话,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手机QQ上问一个朋友关于这个男人的一些情况。朋友说,他有女朋友。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是想要借谈恋爱之名占有我。在他得到我之后,再回头去找他的女朋友。

    他接电话回来,我不露声色地和他吃完饭,一起去看电影。从电影院出来,他劝我不要急着回去,要我跟他走。

    我笑着对他说:“你不怕你女朋友知道吗?”见被我说破,他灰溜溜地走了。我去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回家了。其实,我只是需要一个男人探测我的心思,真心爱我,可怎么就这么难。我不需要露水情缘,我希望有一段天长地久的感情。

    “于飞,我倒是羡慕你对晶的感情,你愿意在她身上投入所有的时间。”我看着于飞说。

    前面是一段崎岖的山路。有一些人花几百块钱骑马上去,但是走到这段路的时候也会下来走路,因为路难走,怕马失足,跌入深渊。

    我看于飞走得已经很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再爬。前面折返回来的人说,翻过这山再走半小时就可以到牛奶海。我们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歇息。

    于飞说:“我之前腰部受过伤,这次爬山可能旧疾复发。”

    我很是抱歉,但是于飞坚持没事。他说,走路能拍更多的照片给晶。

    我说:“那你一个人出来旅行,也不孤单!”

    于飞点点头。

    到达牛奶海的时候,于飞找来一些小石头,他要在牛奶海边拼出一条鲸鱼的模样,拍照给晶发过去,这是他要送给晶的礼物。他不要我帮忙,他要亲手把这件事做完。在他拼鲸鱼的时候,我爬上了不远处的五色海,那里海拔4600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五种颜色,绚烂多彩。

    等我返回找到于飞的时候,鲸鱼的图像已经成形,牛奶海显现着纯净的蓝色,而海边的那条鲸鱼,在讲述一段纯净的感情。

    因为于飞还要在亚丁待上一天,而我得和我的队友回稻城集合,我和于飞告别,并相约在成都见面。快到稻城的时候,一丹打电话说要来接我,我没有拒绝。我想一路上拒绝了他那么多次,这一次,或许我会给他一个机会。

    我说:“你现在好些了吗?”

    一丹说:“我下午去医院输了氧,已经没事了。”

    晚上的时候,一丹载着那三个广东人出去泡温泉,我坐在大厅里休息。客栈老板是个快三十岁的女人。她和我说,一丹挺不错的,你们去亚丁这两天,他开车载我出去玩。

    刚刚一丹还说他下午的时候一直在医院输氧,谎言在不经意间揭开。你本来想要试图给他一个相互了解的机会,他却背着你去和其他的女人约会。即便他说喜欢你,在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的时候,他仍旧可以追求其他的女人。

    我心里很失望,他却不知道我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没过多久,一丹出现在大厅里,他问我:“我们一会儿要去拍银河,你要不要去?”

    我拒绝了。客栈老板开开心心地跟他走了,我想此刻要是我跟他们出去,打扰他们的人便是我吧。我坐在大厅沙发上玩手机,旁边沙发上坐着一个男孩,他的皮肤微微发黑,五官深邃,他说他是当地的藏族人,学过一段时期木工。他表哥在稻城开车,常年在亚丁到稻城的路上往返。他这次是搭他表哥的车出来玩的。由于他表哥经常把客人带到这家客栈歇脚,客栈老板卖他表哥的面子,他在这儿吃住不用花钱。他看起来,就像是老板的亲戚。

    他问我你喝水吗?我点点头,他给我倒了一杯水。这时,我听到附近有热闹的声音传来,像是在娶亲。

    我对他说:“你听,有音乐声,礼炮声……”

    男孩告诉我说:“隔壁邻居的儿子娶媳妇呢。我们这里结婚,都要闹到深夜的。”

    “我可以去看看吗?”

    “我带你去。”

    我和他来到隔壁邻居家。这家藏族人很热情,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加入进来。男孩拉着我钻进人群中跳舞。我记得有人说过,藏族人会走路就会跳舞,会说话就会唱歌。

    藏族人跳的舞蹈真好看,我跟着男孩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四肢,此刻,爬山的疲倦在欢快的歌声舞蹈中消失,一丹对我的谎言也早被抛到脑后。

    五

    晚上,我回到房间,洗了一个澡。今晚住的这间客栈有电热毯,有烧水器,床上是榻榻米床垫,室内装修布置也还不错,亚丁的住宿和这里没法比。我自己开了一个房间,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刚躺下,我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是那个藏族男孩发来的信息。他问我:“你明天要回去吗?”我回复:“是”。他又发来信息:“我今天晚上突然喜欢上你了”。我回复:“什么是喜欢?”他说:“我不知道怎样描述那一种感觉,但是我心里知道那就是喜欢。”

    是的,他无法表述那样的感觉。他没有上过学,能打出的汉字也是从他弟弟那里学到的。后来,我们用手机语音交流。我觉得他很简单,话语脱口而出,语气真诚干脆。他从小生活在稻城,没有离开过这里。十八岁的时候,他跟随村里的师傅学木雕,冬天的时候,稻城游客少,他没有事情做,常会去别人家做木工活。

    他说,我不知道你们汉族女孩子怎么想的,我们藏族女孩子要是喜欢就在一起了。其实,我哪里是汉族啊!不过也不想和他解释太多。

    外界纷纷扰扰,怎能和在这片雪域高原里诞生的孩子一样简单呢。现实中,人们戴着面具防范着他人,保护着自己,处心积虑地制造着爱情。我突然想到不久前看过的一篇文章,讲的是大山里的爱情。男人为他心爱的女人走了二十里山路从县城背回一台洗衣机。

    离开稻城后,藏族男孩时不时地和我联系,我觉得,如果我嫁给他,他可能也会做出为我走几十里山路把洗衣机扛回家的事。可是,我并不想留在大山里和一个淳朴的藏民结婚,过着远离现代文明的生活。我知道我始终会回到城市里去。

    我告诉他说:“我会记得你。”

    他说:“那你会爱上我吗?你以后会爱上我吗?”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爱上什么人。于飞说,他这辈子只爱晶。回到成都的时候,他准备在手臂上文一只鲸鱼。他说:“我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少不更事。”他对晶的爱,是一生一世,永不改变。

    到了成都后,我陪他去文身。看着针刺入他的皮肤里,我问他,“痛吗?”

    于飞摇摇头,说:“一切和她有关的事情对于我来说都是甜蜜的。”

    我看到他嘴角上荡开的笑容,像深秋的阳光,柔和温暖。他的眉头微微抬起,是因为疼痛,他没有要求打麻醉剂。这个男人,在他皱眉的表情里,可以清楚看到他眼角出现的细纹,三十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或许已不再年轻。可他却固执地把自己的一生,压在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里。

    看着于飞的执着,我在想,我今生会不会遇到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爱着我,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不是为了片刻的刺激,不是为了彻底占有。只是在我无助、寂寞的时候,适时地出现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陪我说笑,喜欢着我的喜欢,悲哀着我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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