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止苟且 还有诗与远方-我和厦门有个约定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

    五月的厦门,正值雨季。

    这个福建东南部的沿海城市,受到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雨量从五月开始增多,平均相对湿度较高。

    我和晏住在黄厝边上的一家小旅馆里。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间,摆放着一张宽一米五的木床,水绿色的格子床单受连日来的阴雨天气的影响,散发着潮湿的气味,睡上去有种黏乎乎的感觉。

    晏睡在我的身边。她侧身而卧,穿着黑色的蕾丝睡裙,乌黑的长发散开,有一股海草的味道。她的一只手枕在头下,表情安静恬适,裸露在外的左腿上有一块硬币大的疤痕。

    我伸手关掉身边的台灯,也准备入睡。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混杂着大海的潮声,封锁了整个夜晚。我们像是共同坐在了一艘小船上,漂荡在无边无际的海上。

    晏睡得很熟,呼吸匀称,怕吵到她,我不敢随便翻身,可我又不能很快就睡着。我想起不久前我们打车去海边,晏拉着我跑向海里。海水慢慢地覆盖了我们的脚踝、膝盖,直至胸部。

    海水的冰凉刺激着皮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内心的恐惧,来源于晏的无所畏惧,我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出怎样的举动。之后,晏松开我的手,对我说:“你回岸上等我。”说完,她像鱼一样敏捷地游向深水。

    我浑身哆嗦地走回岸上,一屁股坐在沙滩上。远处的灯光投射在海平线上,剧烈地亮着,还是照不过海的这边。

    天黑下来了,我看不到晏的身影,等着她从海里上来。时间过得很慢,即便我知道她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谙熟水性,不可能有事,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夜间的海很平静,可是这平静却让人心有余悸,谁也不能预测它会在什么时候掀起惊涛骇浪,将四周的一切吞没。

    半个小时后,晏从海水里走出来。她的头发凌乱地缠绕在一起,垂在肩膀上。她浑身湿漉漉的,像一条从海里一跃而出的鱼,活泼诱人。她缓缓地向我走来,步伐中透着坚定而无所畏惧……

    晏说:“你一定很担心我吧。我没事的,只是很长时间没有在夜里游泳。记得小时候,一到夏天,我和小伙伴就像泥鳅一样在家乡海边的水里钻进钻出。你说,人是不是都是在长大以后,会喜欢怀念小时候的时光,即便那时候贫穷懵懂,也总觉得比现在好。刚刚在海里的时候,记忆像是一双手把我的腿拉住,我感觉到自己往下坠落,一点一点下沉,但是想到岸上等着的你,我又使劲地往岸边游。”

    晏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脸,企图消除我之前的紧张。

    晏是我在网络上认识的女孩。她出生在福建的一个濒海小镇,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海边小镇,远离省城福州,由于交通闭塞,多年来一直没有发展起来,那里生活节奏缓慢,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保持这一片原生态土地的宁谧古朴。每到夏天,村里的孩子喜欢去海边游泳嬉闹,他们光着脚丫在海水退去的沙滩上捡一些颜色好看又小巧的贝壳带回家里,让母亲穿成手链,然后戴在腕上骄傲地跟同龄的小伙伴炫耀。

    认识晏,则是三年前,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回到家乡,进了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每天的工作十分清闲。我一个月整理一期杂志,说是杂志,其实是单位的内刊,在排好版的杂志上修改下差错,然后交付印刷。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开着电脑无事可做,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由于我不会和上司相处、不喜欢和同事调侃,每天下班之后就直接回家。

    生活枯燥不堪,想到我可能在这里耗去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光阴,心有不甘。周末,我会独自骑车去远郊,会去游戏厅打游戏,会去公园里玩海盗船。它们带给我的不过是瞬间的刺激,对眼前的生活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纠结郁闷,不知道是不是该一直这样下去。

    那时我经常失眠,无聊地对着电脑刷微博,或是在QQ上和陌生人聊天。

    偶然的一次看到一条微博:“还有谁没睡,我们来聊天。”内容很短,我推测对方也是个失眠的人,要不大晚上谁会神经兮兮地发这样无聊的东西。我试着回应,在评论里写道:“我没睡,想找个人聊天。”

    她用私信发过来一连串数字,我猜是QQ号就加上了……

    她说,她叫晏,现在在厦门。问我在哪儿。

    我说,我在家。可我家乡没有海,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海。

    她说,那你过来,我带你看海。

    我说,我有工作,走不开。

    她在QQ界面里失望地输入了“好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在QQ上给我发来信息说,你会不会突然想念一个人而睡不着。

    我回复她说,我很长时间没有想念过任何人。学生时代的爱恋,掺杂了太多的索取成分,彼此计较得失,毫厘毕争。分开之后倒觉得自由。只是,心是空的。

    她回复我说,一些人终究会是你心口上无法愈合的伤口,想起时总会隐隐作痛,这可能也是一种铭记。

    她第一次和我提到那个男人,我没有追问。凌晨三点的时候我说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还得起早上班。说完就下线了,关掉了电脑,爬上床睡觉。

    清晨起来,我骑车去离家一公里外的单位上班。同事还没有来,我把卫生打扫好便打开电脑。晏在QQ上给我发来信息:“在工作吗?”

    “是。”

    “能聊聊吗?”

    “好啊。”

    “我才起来。男朋友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吃了一碗泡面,看了一部电影,继续躺回床上。”

    “你男朋友做什么工作?”

    “在厦门的一家银行上班。”

    “听起来很不错。”

    “是,他人也很不错,我们高中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他是我们年级最受女生欢迎的男生,人长得帅,成绩也不错,是我先追求的他。”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昨天半夜你跟我说你想念的那个人不是他吧?”

    “嗯。”

    我可以感受到这句话后,千里之外女孩的沉默。我突然懂了她的心思,我们现在恋爱着的人,将来会结婚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个人。深爱却不能在一起,是一件让人多么伤痛的事。

    下班回家,拥挤的人流从我身边经过。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个城市是陌生的。从小学开始,我搬过三次家,换过很多学校,和很多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有年轻女孩结伴从我身边经过,她们穿着光鲜亮丽,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这些快乐的女孩。我开始想,晏是属于哪一种女孩。

    我在她的QQ空间里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照片。很多次半夜里和她聊天,我脑中都会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容。一次她问我,“你相信宿命吗?”她说,“爱是一件痛苦的事,但痛也比麻木好。”从她说话的语气来看,她应该是一个古怪阴郁的女孩。可有时候她也会和我开玩笑。

    一次,我在QQ上跟她要相片看。她发了一张相片给我,是几个月前在海边照的。相片上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海边。阳光明媚,铺洒在整个海面上。她很瘦,有一张很漂亮的脸蛋,不长不短的头发垂在肩上,海水漫过她的脚踝。身后的海,一整片蓝色在翻滚,在缓慢地向她袭来,像是宿命的魔掌在一步步逼近她。她站住不动,她在笑,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大而明亮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

    二

    我时常会感慨生命里的相遇。

    据有关研究,陌生人之间相识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五,相知的概率是十亿分之三。这么大的数据,人渺小得如同沙粒。人与人之间要有多大的缘分才能遇到彼此。而我和晏在网络上邂逅,由于寂寞而相识,这样的概率又是多少。

    自从相识后,我会在上班的空隙、失眠的夜晚、黄昏里仰望夕阳的时候,跟晏聊上一会儿。晏的随叫随到,让我欣喜之余,也有些怀疑。她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每次都有空。一次我问她:

    “你不工作吗?”

    “是。这段时间没有工作。之前是在一个日式餐馆里上班,我喜欢做和食物有关的工作。”

    我心想,她应该有一双灵巧的手。这双手可以把寿司皮细致地卷起来。对,她还应该有一颗敏感的心,做食物需要这样的悟性。

    晏和我说了很多她的爱好。她喜欢海,深邃而浩瀚的大海,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小时候,每到台风过境,海上白浪滔天,陆地上暴雨倾盆。此时晏的母亲会给她准备雨鞋,让她穿着去上课,可是她会选择凉鞋。对于这份母爱不管不顾,母亲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说到这里晏发给我一个“嘻嘻”的表情,她仿佛对自己的执拗很得意,而完全不顾忌她母亲的担心。

    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对晏越好奇,我们始终平淡而持久地维持着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关系。

    一天深夜,晏在QQ上问我想不想听听她和她想念的男人的故事。我满怀期待地同意了。

    “他叫萧铭,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

    万籁寂静的夜,我喝着牛奶,看着QQ对话框里不断跳出的汉字。相隔千里,却犹如一个人在你耳边轻轻诉说。闹钟滴答滴答地旋转,时间已过了午夜,我丝毫没有睡意,只是想听晏的倾诉。我知道,宽带两端的我们都是寂寞的。

    晏很小的时候,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她只是听旁人说,她父亲在监狱里服刑,母亲为此等了八年。

    刑满释放后,父亲在小镇上的一家工厂里找了份工作。由于工作枯燥无味,工钱又低。父亲干了一个月就辞职了。从此,他整天无所事事,慢慢地和之前认识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联系上了,他们开始谋划着一件“赚钱的事情”。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警察好几次找上门来,晏每次听到警笛声,就惊得瑟瑟发抖,好像是她犯下了弥天大罪,父亲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父亲和她不亲,不会像其他孩子的父亲一样陪她玩耍。晏亦是不爱他,有没有这个父亲,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亦记得,父亲从监狱里出来不久,便打骂母亲。

    更有一次,母亲被打到去医院里抢救。她站在医院里,小小的身体靠在墙上,积满怒气,愤怒地看着他,这不是他的父亲,是她的敌人,是她母亲的劫数。

    事后,母亲决定和父亲离婚,忍耐和等待并没有唤醒这个冥顽不灵的人。离开的时候,他绝情地带走了家里的一切,还欠下十多万块钱的债务,由母亲一个人偿还。那种心酸,不诉说,不爆发,她向来是隐忍的人,才能花费八年青春去等待这个男人。

    唯一支撑母亲活下去的是晏。她喜欢站在家门口看着晏的归来,接过她的书包,让晏洗手吃饭。她喜欢早晨起来坐在沙发上帮晏梳头发,细心地把掉落的发丝缠在一起,放进一个小袋子里。她喜欢睡觉的时候伸过手去触摸晏的肌肤,一遍一遍。那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她的肌肤和血液都和她休戚相关。

    这样的深沉的爱,让晏变得沉默和早熟。

    初中的时候,晏便出落得美丽大方。留着母亲喜欢的长发,穿素色的衣服。或是,她觉得这样的颜色是一种干净的状态。有喜欢她的男生写信给她传达爱意,她当面撕掉。个性强烈不拘,排斥和异性交往。

    晏高一的时候,母亲经人介绍嫁到了县城。对方是个快五十的中年男人,半道丧妻,看上去老实厚道,晏不得不随着母亲和继父搬到了县城生活。继父经营着一家不大也不小的五金店,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也衣食无忧,算得上小康之家。继父对她们母女很好,有时黄昏会带她们去海边散步。一家三口在海边自由自在地走着,看着天空灿烂的云霞,晏就会想母亲终于苦尽甘来,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也该享享福了。

    一次家庭聚会上,继父给她介绍,“这是萧铭,我姐姐家的孩子,大你五岁,没有血缘关系,但也算是你的表哥。”

    晏看着他。说实话,第一眼对他的感觉就很好。虽然萧铭看上去桀骜不驯,穿着黑色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可他的笑容是亲切的,只是对她,不是对家里其他的大人。

    他朝晏笑了笑,然后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席间,所有的长辈都在数落萧铭,说他以前不好好念书,现在不好好工作,刚找的工作没做多久就辞职了。

    萧铭吃着饭,低着头无所谓地说着:“我想要去厦门工作。”

    她母亲瞪了他一眼,说,“你就别想那么多,好好在家上班。”

    萧铭没有吱声,只是用余光看了眼晏。他似乎在告诉晏,你看,他们就是这样喜欢安排我们的生活。

    在这场饭局里,晏是局外人。包括在这个家里,她仍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地融入,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绪,不懂得主动需索自己想要的东西。喜欢一条白色的纱裙,长及脚踝,蕾丝边。放学之后路过那家店,她总是停下脚步伫立,久久不愿离开。在此之前,她从未这样热烈地喜欢过任何东西。后来,那条裙子被买走了,是一个胖乎乎的女生。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她和幸福相差几步之遥,她只能伫立在橱窗之外观看。

    因此,她会在没有归属感的环境里找相互靠近的人,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安全。他们所有的指责,反向地推进她对萧铭的看法。她并不觉得萧铭是糟糕的,他投来的眼神,他的笑容,证明他们应该站在一起。

    饭后,萧铭帮着晏收拾厨房。

    他说:“你的数学老师姓李吧,是一个很奇怪的老头。”

    “你怎么知道?”

    “他教过我。那时候我很顽皮,放学之后他总是会把我们几个捣蛋的学生留下,让我们抄习题。他说即便是数学题,多抄几遍也能够记得。”

    “我也不喜欢他,我在他的课堂上画画,被他抓住,当场指责。为此,我逃了一个星期他的课,直到他来找我去上课。”

    “晏,你知道吗?你是叛逆的,你和我一样。你骨子里的倔强,你的反抗,你的不被讨好,都说明我们应该是靠近的。”这种内心的认同和交付,还因为相似的家庭背景。萧铭的父亲抛弃他们母子离开,那时候他才五岁。母亲总是抱怨生活,抱怨他父亲对她的亏欠,他和母亲不亲近。

    一次,他带晏去参加朋友聚会。他和朋友介绍,这是他的妹妹。看着晏稚嫩的外表,在场的人相信这样的说法。散场之后,他骑着摩托车载着晏去海边。风呼呼地吹着她的头发,他肩膀宽厚,她把头靠了过去。他和她讲话,声音很小,但每一个字都有力地进入她的心里。

    海边,一轮白月挂在天空,海是寂静的蓝。那种寂静,像蓝墨水溶解在水里一样无声无息。海水拍打着岸,发出哗哗的声响。远处有零星的灯光,附近有几块巨大的礁石。晏穿着无袖的背心和短裙,脱掉运动鞋子就往海里跑。像是投入母亲的怀抱一样,一头扎进水中。

    萧铭本来想要拦住她,但大海仿佛一个强大的磁场,把他也一同吸了进去。他跟着上来,脱掉衬衫也扎了进去。

    他们比赛游泳,游一百米的距离,输的人得答应另一个人的一个要求。浑身湿答答地上岸,晏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光泽。她的眼神,像月光一样柔软。心是平静的。那是她最为快乐的时光。有喜欢的人陪伴,可以无拘无束地在海边游玩,玩累了之后躺在沙滩上听着海潮的声音。

    晏侧过脸看萧铭,他闭着眼,享受月光的抚摸。他的脸庞精致,身材健美。他们没有说话,一段时间之后不约而同地爬起来,他送她回家。

    他也会带晏回家吃饭。他母亲很喜欢晏,还给她做很多好吃的。饭后,他把晏带回屋,轻轻地关上门。晏从包里拿出作业来写,他则在床上躺着。

    萧铭说:“晏,我要去厦门”。

    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看着他。心里陡然失落,可在脸上不表露痕迹。这是她学会保护自己的方式,不轻易显露,便不轻易被看穿。

    “我想要去那边工作,在酒吧里找一份调酒的工作,我想学一门手艺。这个城市我已经待腻了,想换个地方生活。”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眼里充满了对另一个地方的向往。

    “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我会偷偷溜走,所以,你要帮我保密。我不喜欢他们给我安排的人生,你假期可以过来找我。”

    “能不走吗?”

    晏有表达过自己的意思,她不希望萧铭离开。他是她十五岁的人生里,唯一让她觉得亲近且可以靠近的男人。他一旦离开,意味着自己的生活将会恢复到之前的孤寂状态。

    “不。”萧铭异常坚定这次选择,两天之后离开了这个生长二十年的小城。他的母亲对于他的离开很是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三

    一个月后,我从父母安排的单位里辞职。还是无法忍受这份工作的枯燥,虽然它带来的收入是固定的,也不需要我奔波劳累。可是,心是疲倦的。

    父母固然不同意我这样的做法,他们一再劝阻我,这一次,我没有妥协。

    晏每一次的选择,来源于对内心的盲目遵从。她知道自己从小拥有的比别人少,她会抓住每一次机会,大胆而无所畏惧。

    晏和我说过,痛比麻木好。活着本来就是一件疼痛的事情,爱不到想爱的人,生活底层的无助,生活的变故,无不牵动着你。你感受疼痛的同时,说明你在热烈地爱着,你在努力地活着。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你对爱对生活的艰难浑然不觉,麻木不仁,那才是最可悲的事。

    她说,“如果我们不去争取,不去改变,我们的生活只能这样下去,直到老死。”

    是的,我觉得我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些事情。虽然我从未像晏一样的勇敢,但我心里清楚,我需要什么。

    辞职之后,我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期间帮着母亲做一些家务。早晨起来,和母亲去市场买菜。晚饭后陪父亲散步,有时和他在院子里浇花。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却也在不知不觉中亮出了它的本质。

    晏在这个时候也告诉我,他离开了在银行工作的男朋友。

    她说,萧铭找她了,她和萧铭去了北京。“你知道的,我总是无法拒绝他的召唤。”

    萧铭去了厦门之后,晏很少和他联系,只是偶尔在放学的路上经过电话亭,给他拨通过去,随后又决然地挂掉。她不知道和他要说什么,她从来就不善于表达。她和萧铭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静默地陪伴着他。

    况且,用晏的话来说,你挽留过却还离开的人,便不值得联系。萧铭在厦门也没有主动联系她,他们所构成的关系简单而又纯粹,不牵绊彼此。她只是在春节后走亲戚的时候听萧铭的母亲讲,萧铭在厦门过得还不错,还给她打了两千块钱。

    看着过去大把花钱的孩子现在能够存钱而且往家里寄,母亲觉得萧铭去厦门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

    晏依旧独来独往地上学,和男生不亲近。有人说,晏喜欢的是女生。

    她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或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孤单,想要找个人陪。母亲和继父的生活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开始吵架。继父喝很多酒,母亲摔碎了家里很多家具。

    童年不愉快的阴影再次涌入她的生活中。破碎,打斗,争吵怒骂。是,她的生活就是这样残缺不堪,这是她生命的缺陷。

    在学校里,有不少男生喜欢晏,可她选择了追求全年级最受欢迎的男生卓玉。他长相俊俏,性格温和且成绩优异。他喜欢看书,会弹钢琴。晏想,和这样的男生在一起,是不是可以遗忘自己的不堪过往,是不是可以沾染一点阳光的气息,把她从黑暗中带出来。

    五月的一天,晴空万里,太阳炽热地烤灼着大地。放学后的晏站在校门外的一棵树下,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晏的身上投下班驳的影子。校园里的栀子花开得正旺,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钻进晏的鼻子里。

    卓玉走出来的时候,晏上前递给他一个信封,然后在其他男生好奇和不解的目光中逃之夭夭。

    卓玉从信封中取出一张信纸,上面写着“晚上八点,学校门口见”。卓玉按时赴约。他一直都知道年级里有晏这样一个女生,古怪沉默,不加入女生们的集体活动,也不和男生亲近。可就因为好奇,他很想要会会她。

    “你来了。”晏看着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卓玉幽幽地说道。

    “找我有事吗?”卓玉没有告诉她,这是他高中以来第一次没有上晚自习。他从未欺骗过老师,很多时候即便感冒发烧也会匆匆吃点药去教室里,除非病得起不来。

    “我们可以聊聊吗?”晏说。

    他跟着她走,她的长发被风扬起,飘在了脑后。一直以来,卓玉被很多女生主动追求,他不但不喜欢,还反感她们,这次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觉得,晏的古怪和倔强,还有那一丝无所谓的放纵,是吸引他的。

    所以,即便花丛之后是一片悬崖,他还跟着她走。

    他们一直走到海边。这是一片属于她的小小领地,晏是这样认为的。她喜欢大海的深沉浩瀚,她喜欢月光之下的那片清凉与寂静。

    她说,“我们在一起可以吗?”她的眼神,如一湾清泉,水上漂着揉碎的花瓣,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轻柔地流进他的身体任何一个缝隙。

    “要是你不能这么快接受我,我们也可以慢慢相处。”柔软的眼神里夹杂了一丝坚定。卓玉只是看着她,不知道怎样开口,内心的颤动,如澎湃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

    周末的时候,他们相约去看了一场电影。晏靠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闪躲。她一会嘻嘻哈哈地笑着,一会又泪流满面地咒骂着里面负心的男人。一不留神,她睡着了,在喧嚣中,她竟然可以安静地睡着,像个玩累了的疲倦的孩子。昏暗的灯光抚摸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睫毛很长,她的嘴唇露出香甜的弧度,乖张的,安静的,绚烂的。

    卓玉对她动心,像是由小小火苗在原野里引发的一场大火,熊熊地朝着四处蔓延。

    在学校里,他们见面只是打个招呼。放学之后,卓玉会陪她去海边。面对浩瀚的大海,她看着他说:“卓玉,我教你游泳。”还没等卓玉反应过来,她就拉着他跑到海水里了。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她放肆地笑着。

    等到两人从水里上来,他们的衣服全湿了,她便拿着随身准备好的衣服拉着卓玉躲进海边的树林里换。然后她和卓玉一同去附近公园的亭子里写作业。

    卓玉把抄好的笔记递给她。他知道晏不喜欢上数学课,所以会把数学老师课堂上讲的做两份笔记,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给她。

    有时,卓玉也会带晏乘火车去附近的城市看演唱会。那次演唱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他们买了返回的火车票,票上显示是第二天七点的车,两人只好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住下来。旅馆的房间环境一般,对于有洁癖的卓玉来说,他先是嗅了嗅床单被套的味道,然后用热水把卫生间冲洗了一遍,像是给它做消毒一般。晏倒是满不在乎,脱了鞋直接躺在床上。看着卓玉讲究的样子,晏突然笑了起来。

    他真是个可爱细心的男生。

    晏想,或许,有那么一刻对卓玉是动了真感情,不只是因为寂寞。

    晏想要认真地和卓玉在一起,这个在风中会把她扬起的头发捋在耳后的男孩,会蹲下身来替她系鞋带的男孩,会给她买她喜欢的提拉米苏蛋糕的男孩。几个月下来,她没有联系过萧铭,只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他刚去那边的时候在一家酒吧里学调酒,后来换了工作,做起了销售。

    高三下学期,校园里白色的栀子花四下绽放,香味扑鼻。临近毕业,高三各个班的同学穿着校服都在拍师生合影毕业留念的照片。校园里一片欢喜忙碌的情景,高中三年,马上就要分别了,不少同学都表现出了恋恋不舍的伤感。校园广播里,不断有人点歌。歌声勾起了回忆,离别的悲伤撕扯着每个在这片校园里学习生活过的人,有老师、有学生。

    晏的母亲因为继父的出轨而自杀。晏从来没有发现,她是那样脆弱。忍耐了那么多年,却因为不能再次接受感情的背叛,选择自杀这样极端的方式来结束生命。

    母亲的离去,晏无心再去学校,她每天躺在床上,从早到晚。天黑了,世界仿佛进入一个巨大的黑洞,无边无际地黑向她袭来,她睁着眼却辨不清方向。只有失去亲人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只是她活着为何这样的艰辛?

    卓玉来看她,给她带来她喜欢吃的蛋糕,她转过脸去看都不看。

    “你该吃点东西啊!”卓玉几乎在央求她。

    “没事,你别管我。”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希望卓玉快点离开,好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也许此刻,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能亲近。没有人可以体会到她绝望的心情。她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在她看来,生活的本质是残酷的。

    卓玉轻轻地关门离开,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只是个孩子,一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他不能给晏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走了几步之后,他开始奔跑,朝着大海的方向跑去,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弯下身去呼吸,抬起头的一瞬间,灼热的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不远处海水发出哗哗的声音,仿佛在为他呜咽。在海边站了一会儿,他往回走。又是一天没有去上课,老师给家里打来电话,爸妈开始责备他。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年少时光里清楚酸涩的记忆。

    这个时候,萧铭联系到了晏。他说,过来厦门一起生活,我可以照顾你。

    萧铭的邀请让晏看到了曙光,牵引她逃离生活黑暗沼泽的光。她想到和萧铭在一起的那段愉悦的日子,毅然踏上了开往厦门的列车。离高考就剩一个月了。晏的离去,卓玉一无所知。他到处找她,几乎跑遍了所有他知道的晏可能去的地方。再后来,卓玉从别人口中得知晏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厦门。

    接下来的几次模拟考试,卓玉的成绩都不大理想。爸妈知道了他早恋的事,但因为高考在即,提起这事会影响他的情绪,他们缄口不言。

    而晏原本是想靠近卓玉,汲取他身上的阳光取暖,却不知道卓玉反被她的负能量所影响,这就像是做一道代数题,负数和正数相乘,总会为负数。

    晏全然不知道她对卓玉的伤害,她和萧铭在厦门开始了新的生活。萧铭把租住的房间整理一番,添置了一张床,又从旧货市场上买了几个旧沙发摆放在客厅,他又买来壁纸把陈旧的墙面装饰一新。二十多平方米的两间小屋,经萧铭这样一处理,倒也干净整洁,看着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家,晏禁不住内心一阵欣喜,这是萧铭给她的家。

    只要是家,男人和女人构建的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管多么陈旧、狭小,她全然不会在乎。她已经习惯了贫穷。记得父亲蹲监时,姑姑看她和母亲可怜,经常将家里吃剩的东西送给她们,姑姑将表姐穿过的衣服送给她穿。她们不拘优劣地接受别人的施舍,看着别人因此高高在上的姿态,她的自尊荡然无存,幼小的心灵早已麻木、枯萎。如今看着萧铭为她营造的这个家,有种说不出的自豪,这次不是寄人篱下,而是共克时艰。

    在这个临时的家安顿下来后,晏马不停蹄地找了一份在超市的工作,每天八小时。萧铭依旧在朋友的酒吧里帮工。

    如果下班回来得早,晏会给萧铭做消夜。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喜欢上自己动手做吃的。做之前,她会去网上搜菜谱,记在本子上然后尝试着做,为她,也为他。

    萧铭下班早,他会带晏去看电影,去海边散步。晚上,晏做噩梦的时候,萧铭会摸着她的头,劝她不要害怕,有他在呢。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他是她的亲人,他们彼此扶助,互荣共生。

    夜晚,在同一个房间里,晏侧身背对着萧铭睡去,因为爱而无力,因为爱而寂寞,因为这爱太过沉重。她独自流泪,他浑然不知。他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她表明了自己的心迹,然后他们的关系僵持了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十八岁的晏。她和一般的女孩不同,她的生活决定她的性格,很多话憋在心里不说出,表达情绪的方式剧烈。

    那夜,萧铭喝了点酒回家。卧室里灯光昏暗,晏躺在床上翻看杂志。萧铭坐在床边义正辞严地对晏说:“我想和你谈谈。”

    晏收起手里的杂志,坐直身体,手垂在床沿上看着他。他的面容,他嘴唇抖动的幅度她都觉得熟悉。心轻微颤抖,她深呼吸,然后平静下来听他说话。

    萧铭说:“晏,你要知道,我只是把你当作妹妹,你不要喜欢我。”

    “既然喜欢这件事已经发生,叫我如何控制自己不去喜欢你,这是我的错吗?因为没有控制好自己喜欢上你,所以是我的错!”晏有点语无伦次。

    萧铭顿了顿,没有开口。晏站起来跑出门去,她独自打车去海边。

    月光洒落在海面上,和着水波一起晃动,轻轻的,静静的。或许只有这片海,能懂得她内心的失落。快到半夜的时候,她起身回家,她欣然接受萧铭不喜欢她的事实,至少他还陪着她。

    这或许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她亦懂得知足。

    他们又恢复之前相互照顾的关系。

    但好景不长,这一切的平静和知足,在萧铭交了女朋友之后被打破。她看着他握着手机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彻夜聊天,妒火中烧,她看着他梳洗打扮之后出去和其他女人约会,心烦意乱。一次又一次无形的伤害,让她的心支离破碎,她不得不躲在被子里暗自流泪。当她感觉到自己的爱,已经卑微到尘埃里的时候,便想着离开。

    也许,这就是命。

    四

    清晨,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自由自在地飘着。晏醒来,坐在床边梳理头发。她把落下的头发收集起来放在一个小袋子里,那是母亲的习惯,她长久保持。或许是出于对母亲的思念,以此来祭奠。

    我们坐公交车到曾厝垵去找吃的。曾厝垵布满了各种有格调的咖啡厅、家庭旅馆、餐吧、小饰品店、明信片店。

    我和晏找了一家餐馆吃饭,选择了靠窗的一张桌子。窗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朝窗外看了看,见一个女孩子穿着漂亮的雪纺纱裙,胸前挎着单反相机,面带微笑地从窗前经过。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到刚和晏认识的时候,脑中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徘徊不去,我觉得晏应该是阴郁的。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晏,笑容灿烂、性情温和。她身材苗条,丰不余肉、瘦不见骨。虽然她的皮肤不够白皙,可薄施粉黛的脸上仍让人看着精致、无懈可击。晏点了两杯酸梅汁和几盘小吃。我们边吃边聊,我又抬头往窗外看了看,只见天阴了起来,不知道雨会在什么时候落下。

    这一趟旅行,我从云南出发,只是为了见她。认识也有三年的时间了。三年的时间里,彼此陪伴,不仅是在网络,偶尔也会接到对方的电话。很多次相约着出来见面,却又因为一方有事而一再推迟。

    后来,她结婚生子。她在网上跟我说,是一个男孩,长得很漂亮。现在由孩子的父亲照看,她便出来和我见面。

    她说,她就是想要见见我。这些年,她总觉得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她又不善于表达。而我,与她隔着千里之遥,我们虽未谋面,她却视我为她唯一的朋友。她时常想着和我一起旅行,想着我们在陌生的地方拥抱着入睡,看一场日落,入夜后找个偏僻的酒吧喝酒畅谈。

    我们约好在厦门见面。

    她先到的厦门,她打车到机场接我。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露肩连衣裙,锁骨凸出,头发绾在脑后,年轻貌美。

    她热情地拥抱我,说:“可算见到你了。”

    我笑着回应:“我也是。”

    那天,我们去了海湾公园的酒吧。坐在临海位置,看着眼前的海,光影浮动,一闪一闪的,像片片碎玉在滚动。我们喝酒,交谈。

    此时,雨不合时宜地落下,窗外的行人开始奔跑。服务员给我们上了果汁,晏喜欢这果汁的酸甜口味,就像她曾经的爱情,简单青涩。

    晏问我:“你和我说过,你现在过得不好。你后悔吗?后悔当时辞职离家的决定吗?”

    我说:“不,我不后悔。这三年过来,我经历过几次恋爱。虽然每一次的结局都是疼痛的,但不能否认过程中的美好。每一段感情我都用心投入,付出许多却不计回报。这比接受家人的安排,频繁相亲要好得多。

    “我的生活也是颠沛流离的。有钱的时候我会购买很多裙子,坐车去很多地方旅行,没有钱的时候,住300块钱一个月的床位,吃泡面,不舍得开空调。有一段时间,存下的几万块钱也被朋友骗去,身无分文的时候,靠和好友借钱来维持生活。

    “生活难熬,感情也不顺利。这是我对于当时的选择所需要承受的后果。

    “我愿意接受这样的后果,而且心甘情愿。现在的生活,即便偶尔会让人无力和疲惫,但是在这表象之下,它隐藏着一道灿烂的光。我所做的一切,为的是追逐那道光。”

    晏说:“我很愿意看到这样的你。当时,我很希望你像我一样,勇敢去追求自己的生活。我母亲的事告诉我,生命无常,我们要趁着年轻大胆去爱去生活。”

    “你呢,你确定现在所过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我问。

    “不。现在我反倒不觉得我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了。以前我一直在反抗,以为反抗会达到效果,事实上,在宿命掌控下,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在牵引你走向早已定好的结局。想想真是好笑。我鼓励你,在你努力生活的同时,在你追求你所需要的爱情和幸福的同时,我却过上了平淡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并不同步。

    “如今我总算知道,平淡是生活的本质,即便当时你那么执着地去爱一个人,飞蛾扑火般地牺牲自己,所有的不安和反抗都只是一个过渡。

    “总有一天,生活会趋向于它的本质发展,进入平稳的状态。我们开始用另一种心态去度过我们的余生。他很爱我。如果是以前,我会不甘心,觉得我对他也必须要有爱情,现在却能欣然接受他给予的一切。”

    我不知道古人“却话巴山夜雨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可我却在这天涯海角的阴雨天真真切切地听了一回伤心人诉说伤心事。晏见我沉思,问我:“你想去鼓浪屿看看吗?”

    “好啊。”

    晏见我答应下来,脸上掠过一丝难堪,“一会儿我得去见见卓玉,我们约好了下午见面。明天我带你去,好吗?”

    “没事的,你尽管忙你的,我自己过去转转就好。你见完卓玉再来找我。他呢?现在怎么样?”

    “我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这次到厦门,也想要见见他,总觉得对他是有亏欠的。那次离开,就没怎么联系他。我只知道他在银行里工作,事业稳定。我想,他长得那么帅,脾气又好,应该会有女孩子喜欢他的。他和我不一样,他从小就在优渥的环境里成长。”

    雨越下越大,雨滴落在玻璃窗上,模糊了视线,晏的神情里闪过一丝失落。

    晏离开萧铭之后,辗转到了泉州。在那儿,她变得沉默少言,和谁也不说话。可每次她走在楼下的那条小路上,背后总有人在指指点点地议论她,“住在三楼的那个女人,看上去也不大,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穿得那么少。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这女人不得了,不正经,换了几个男人。有男人开着豪车接送她,也有男人给她送这送那的。但是前些天哦,她和同居那个男人打架,那个男的喝得醉醺醺的,下手可一点也不留情,她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好有人劝架,不然都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

    “她就不能安分地生活吗?作践自己,真是造孽啊!”

    听着这些语无伦次、不怀好意的议论声,晏加紧了脚步。是的,这是一个无聊透顶的社会,人们茶余饭后、工作之余都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自己看到的一丝一毫、一人一事品评一番,以此来炫耀自己的信息灵通和与众不同。在伤害别人的同时,彰显着自己的操守。

    晏知道别人在身后如何议论她,但她忽略他们对她的态度。生活的艰辛无奈,无人诉说的寂寞,是没有人能够理解的。交过几个男朋友。她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够陪伴,却都是徒劳的。

    卓玉联系到她的时候,她刚从寿司店下班回家。打开门,脱掉鞋,惯性般地打开电脑。那段时间,我总是会守在电脑前陪她聊天。

    晏和我讲过她的惨痛经历,但她不会把所有的苦和盘托出。“因为有些事有些话只能自己烂在肚里,说多了别人会说你是个祥林嫂,在输送负能量。”她从小便从母亲那里知道了这个道理。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和我说,打她的那个男人是她的同事,有一次客人找碴儿他帮她说了话。她不爱他,她也不想过多地和他说话,他打她,是因为她对他冷淡,让他失望。

    一次,有人加她的QQ号,她应许了。知道加他的人是卓玉之后,眼泪却突然从眼眶里滚出来。这个温和精致的男生,是她在之后恋爱里没有再遇到过的。内心的欣喜和感动,是因为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人用几年的时间一直在等待着她。

    她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卓玉。卓玉坐了第二天凌晨的火车来找她。随后,他把她带到他生活学习的城市——福州。他在学校附近为她租了房子,他一边学习一边兼职赚钱养活她,还把积攒的奖学金交给了她。

    卓玉说:“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没人告诉我你在哪里。”

    “卓玉,我想和你说说我当时离开你的原因。”

    “不,我不需要任何的解释,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卓玉原谅了她的不辞而别。虽然他当时恨她,恨她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害得他日夜悬心、心力交瘁,以致他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成绩出来后,他的父亲觉得面子挂不住,以前一直在同事和下属面前说自己的孩子学习多好,这次却只字不提。卓玉自知他的成绩让父母在亲戚朋友面前栽了面子,万般无奈之下,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心疼儿子,不断地安慰他。

    每天母亲做好了饭菜,他从卧室里出来不声不响地吃饭,吃过之后,继续回到屋里,躺在床上睡觉,睡醒后对着电脑发呆,或者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一天吃饭的时候,父亲放下碗筷皱着眉头说:“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复读?”

    “我不复读了。”在心里想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说出去之后觉得轻松很多。无论怎么疼痛,也要接受现实,晏消失的现实,自己高考失败的现实。

    后来,他去福州上了一所普通高校。

    晏应该觉得很满足,终于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着她、善待她,倾其所有去爱她。这是生命的恩赐,她感恩并且珍惜。

    只是她还是会在深夜里,想起萧铭。想起他们在厦门住过的小屋,一起做饭,一起出去玩。那时的生活,贫穷却也丰盈。

    卓玉毕业后回到厦门工作,这是晏喜欢的城市。虽然,卓玉的母亲不喜欢晏,他们富贵的家庭不接受晏,但卓玉的一再坚持,让父母不得不妥协。

    生活进入平淡的状态,这不是她想要的稳定吗?晏问自己。

    每一次,不管多晚,她想要去海边,卓玉都会陪他去。她想吃沙茶面,卓玉都会出去给她买。

    卓玉已经把自己最好的给她了。和卓玉结婚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卓玉工作稳定,家庭富裕,最重要的是他爱她。在这安静的城市结婚,然后生一个孩子,这或许是她人生最好的选择。

    他不计较她当时的离开,不计较她之后的经历。他用宽博的胸怀包容她的一切,用爱来温暖她。她应该知足。

    两年后,卓玉决定和她结婚。她答应他,再也不会去想以前交往过的任何男人,包括萧铭。

    厦门其实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城市。晏从商场里给卓玉买完衬衫出来,天空突然下起小雨。她想,如果不是穿着白裙子,一定会淋着雨跑回去。然后卓玉会心疼地用毛巾给她擦拭被雨淋湿的头发,训她不可以这样任性。此刻,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商场门口等待雨停。一抬头,看见了萧铭。他穿着修身的衬衫和瘦版的西裤,留着短发,脸还像从前一样俊秀,整个人阳光帅气。萧铭也认出了她,和她打招呼,她支吾着不知说什么。

    雨过天晴,萧铭邀请她去他朋友的酒吧。这家酒吧晚上营业,白天只有熟人才可以进去。

    萧铭带着她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接着萧铭的朋友为他们调了两杯长岛冰茶。

    她和萧铭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地盯着桌面,啜饮着端上来的长岛冰茶。晏努力地回忆着和萧铭在一起的日子。

    那年冬天,阴冷潮湿,晏每天都会提前把热水袋放进萧铭的被窝里,让他劳累了一天后能暖暖地睡个好觉。晏记得萧铭在雨天给她送伞,嘱咐她小心着凉。她还记得有一年春节,他们做了一桌子菜,萧铭买了点烟花,放给她看。记忆里最多的是,他们时常跑到海边比赛游泳。上岸后,她跳上萧铭的背,让他背她回家。还有,萧铭告诉他,他只把她当妹妹看;他当着她的面跟另一个女人暧昧地通电话。

    晏还没有从回忆中醒过来,萧铭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厦门。”

    “快一年了。”

    “你怎么断了和家里人的联系,连我都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你。”

    “我和那个家已没有关系,我无家可归,当初的离开,是因为你让我觉得疲倦。”

    “晏,你好久没有回家了吧?我舅错了,他自作自受,外面的那个女人骗了他很多的钱。他现在也后悔着。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萧铭,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我真不想回去。我不想回熟悉的校园,不想去走熟悉的街道,不想去唤起任何不愉快的记忆。因为是你,我才愿意和你把记忆再走一遍。”

    从酒吧出来,晏不可遏制地和他搭上了回乡的车。

    晏打电话告诉卓玉,她想回家看看许久不见的姑妈。卓玉说,“等我周末有时间了开车带你去”。她说不用。卓玉随她的便。

    家乡的小城依然如故,街道狭窄,用半天的时间便可以走完所有的街角巷陌。开摩的的人等在十字路口,神情散漫看着来往的行人。一有客,他们便兴奋地一脚踩上油门轰隆而去。路边的水果摊上,摆放着柚子、葡萄等水果。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是一些两层三层的建筑,颓败、破旧,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一部分。

    晚上,她和萧铭又去了海边。躺在松软的沙滩上。她说:“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我在广州和厦门两个城市之间奔波。接触各式各样的人,从事过多种职业,可我始终无法在别人手下做事。”他继续说,“我过段时间要去北京。我的一个朋友让我过去一起做生意,我也投了些钱进去。晏,我需要你,对那个朋友我不是很信任,这次可能是冒险,我希望你在我身边,随时提醒我,也可以帮助我。这些年在我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很多,我已不大相信别人。只有你,晏,我们从认识开始便是这么亲近。”

    他看着她,眼神如水波一样柔软地散开,实则无力,却有深深的力道插入她的胸口。她无法拒绝。有些记忆,不能被抹去。有些爱,只要他一唤起,她便奋不顾身。

    “我跟你去。”这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她对于自己体内存在的这股强大的力量一点也不奇怪,那是她一直想要去克制的力量,但是被他召唤,便在身体里躁动起来,一定要爆发出来。

    她没有告诉萧铭,她和卓玉的事,也没有说他们快要结婚了。

    她想要跟他走。那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留了一封信给卓玉。

    刚来北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事业初创,没有多余的资金,几个投资人挤在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睡。后来,萧铭和她租了地下室住,冬天还好,夏天房间不通风,潮湿得让人实在受不了,地板上、床上时见蟑螂出没。而北京的天空也总是灰蒙蒙的,早晚间地铁里摩肩接踵,拥挤不堪。

    其实,晏一点也不喜欢北京,可是为了爱,她愿意在这个城市里待着。陌生的城市,没有认识的人,孤独得像是被扔进沼泽里,只有下班回来见到他,心才踏实,才会会心地微笑,似乎所有的委屈都被丢进水里一泡,消失不见。

    那样的生活,痛并快乐着。

    她也问萧铭,你会喜欢上我吗?

    萧铭只是沉默。

    “萧铭,你一定要喜欢上我啊。”她说。

    一天夜里,他们都喝醉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哭了,心像是寒风中的小草,在微微颤动。即便萧铭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但是,她总算得到了。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温存,那是她渴求已久的。

    第二天,他们各自起床穿上衣服去上班。生活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他依旧会忽略她的心意,他也一直没有对那天的事做一个解释。

    “再坚持坚持就好。”她安慰自己。

    没过多久,萧铭却把另一个女人带到她的面前。他说:“晏,这是我女朋友蓝琳,我们过段时间结婚。”女人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腰间系着黑色腰带,黑色高跟鞋,头发高高绾起,不化妆,眼角有些许细纹,成熟有魅力。看着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晏的心碎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人,总是会被现实打败。”晏对我说。

    公司才开起几个月,便出现了危机,有人举报他们公司是空壳公司,说不定还会陷入一场官司里面。只有蓝琳可以帮助他和他朋友渡过难关,也可以给他以后的生活多一个保障。

    “可是,我怀孕了。”这是最后一次争吵,而且是最凶的一次。

    “打掉它。”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打掉!”

    “不要。”

    这是萧铭第一次动手打她。她和他动起了手。看着他送她的那个白色的陶瓷杯子碎在地上,她的心使劲地疼了一下,然后停住了手。但是,他没有罢休。他继续打她,她蹲下身子,护着自己的肚子,她想要和他生一个孩子。这是从她认识他的时候便始终存在的梦想,异常坚定。

    “我打掉。”很久之后,她颤抖地说出来,只是为了用谎言来保全自己的孩子。

    “我陪你去。”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没必要,我自己去。”她打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体有强烈的酸痛感,抬头看天空,来到北京这么久,似乎就没有看过哪一天,天空是蓝色的。

    梧桐树叶,在风中飘落。已经是冬天了,因为寒冷,晏的手起了冻疮,异常的痒。走在车来车往的街头,晏心灰意冷。脑海里出现了母亲逝去的面容,她自杀的时候,是在卫生间里,血染红了白色的地板,鲜红且残忍。

    她突然蹲下身哭泣起来。路过的行人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就匆匆离开了。北京是一座忙碌的城市。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生存、发展,谁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倒不是人性冷漠,只是没有必要。等哭够了,晏站起身,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出一片纸巾擦了擦了脸,向不远处一个公交站牌走去。

    怀孕的时候,晏独自在北京生活。她用所剩不多的钱租了一间地下室,在蛋糕店找了一份工作。日子难熬,但和之前在泉州的生活并不一样,肚子里有孩子,它是她的信念,支撑、陪伴着她。

    一次,在网上她和我说了她的处境。我说:“你还没有领到工资,你的钱也用来付了房租,你需要生活,我先给你打钱过去。”

    她本不想接受我金钱上的资助,却又被生活逼迫,于是不得不接受了我的帮助。后来,她一拿到工资便立刻还了我,还买了一条裙子寄给我。

    “我不知道你合不合适。”她在电话里和我说

    “你大可不必这样。”

    “我只是想要感谢你,即便我们很要好。”

    ……

    “要不我辞掉工作去陪你。”

    那时候,我在广州找了一份还算喜欢的工作,但只要她说一句需要,我还是会放弃工作去照顾她。我们的友谊,因为不断的交流,变得坚固。

    可是她说,她不要我的照顾。她说,她要结婚了,有人会照顾她。

    母亲那种宿命感又转了回来。她知道母亲独自抚养她的不易,这一次,她真的累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爱任何人。她和一个年龄比她大许多的男人结婚,他们在她工作的蛋糕店认识。

    没有爱情。只是见过几次面,男人约她出来吃饭,饭桌上两个人挺聊得来,男人把他过去的一切和盘托出,晏觉得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见时机成熟,晏试探地问:“我肚子里有一个孩子,我想要结婚,你会娶我吗?”

    男人爽快地说:“我会娶你。”

    只是这样,他们构造了一段简单的婚姻。男人给他一个栖息的场所,她以感恩的心态,用余生来陪伴男人。

    事实上,男人也照顾她的孩子。婚后,男人陪她去做产检,给她应有的照顾,给她一个家。他有自己的事业,在北京有房,能够让晏衣食无忧。孩子生下来之后,他对待孩子视若己出。

    五

    窗外的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空气湿漉漉的。我一个人去了鼓浪屿。这里的建筑,融合了多种风格,有哥特式尖顶的漂亮钟塔、罗马式壁柱、北欧的壁炉、澳大利亚的阳台,以及各种彩色玻璃……这个充满历史底韵的小镇,旧日繁华与今时文艺交相辉映,像是宫崎骏漫画里的某个小城,光怪陆离、五彩缤纷。

    我拿着相机穿梭在街巷里,历史的痕迹不断从眼前掠过,我有点应接不暇,对准几处建筑按下了相机的快门。沿途经过墙体剥落的小巷、锈迹斑驳的围栏、红色的砖墙、古朴的民居、古老的教堂,它们就像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等待着我走近。

    我去了几家小店淘货,买了一些小饰品和几张明信片。买明信片只是因为喜欢图案,买了却不知道寄往哪里,最终被我写上心情,塞进信封,等待多年之后打开重温当时的心境。

    晏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岛上的一家咖啡店里。看着很多女孩子拿着本子兴冲冲地跑进店里,只是为了在本子里盖上店铺的印章。看着她们一脸的欢快和愉悦,我非常羡慕。很想像她们那样简单热烈地去做一件事,但意识里却提不起兴趣。我发现我怀念的是一段时光,简单、愉悦、纯粹的时光。

    晏没有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和卓玉见面,而是提前去卓玉工作的银行找他。同事说,他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晏对我说:“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我们本来约好下午六点、他下班之后见面,我却提前去找他,结果可想而知。”

    她说:“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该不该去见他。”

    之前晏给卓玉的信上,交代了她和萧铭离开的事实。

    她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对不起,我还是放不下他,我只是不想欺骗自己的感情。”

    她坦陈自己的内心,并不乞求卓玉原谅她。

    晏走了之后,卓玉的生活陷入了痛苦。他吃很少的东西然后去上班,下班之后去酒吧买醉,日子过得行尸走肉一般。父母要他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他见过几次,彼此并不反感,匆匆结了婚。

    可是,他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两人性格不能相互容忍,时常争吵。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他经常酗酒,拼命地抽烟。

    没过多久,他离婚了。整个人变得更加懒散,从银行里辞职出来,经常在酒吧里喝得烂醉。父母和他吵架,骂他不争气。他想要证明自己没有了工作依旧可以过得很好,于是和别人一起做生意,没想到遇人不淑,被骗去二十多万块钱。

    后来,他和朋友在酒吧喝酒,遇到那个骗了他钱的人,争吵之中,他捅伤了那个人,被警察带走。当初因为相信自己的这个朋友,并没有立下对自己有利的字据来证明他骗了他的钱。相反,那人要告卓玉故意伤害。

    母亲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脏病复发,抢救无效死亡。

    这是卓玉的现在,是她间接把卓玉拉入黑暗的泥沼里。她从开始接近卓玉就是错,她想要汲取他身上的阳光,却用自己的任性和自私伤害这个无辜的人。

    晏还是去见卓玉。

    他们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卓玉穿着白色T恤,短头发,还像以前一样精干。即便现在自己过得很不好,但没有人愿意在自己昔日爱人面前表现自己邋遢和不堪的一面。

    窗子外面,汽笛声、音乐声、风声、说话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城市特有的交响乐。晏觉得很吵,关上了窗户,她只是想要在这里静静地看看他,想像之前一样抚摸他清秀的面庞,可怎么也抬不起手。

    卓玉,如果没有从你先前的同事那里听到你的现在,看到现在这个样子的你,我会以为你过得很好。你一直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在我的面前假装自己的好和无所谓。你所受的苦,独自承担,你是否恨我。我是如此罪恶和不可原谅。心突然疼痛,像是被压上一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很多话晏都说不出口,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卓玉拢着咖啡杯,眼神显得有些空洞,看着她说:“你去北京过得好不好?”

    “还行,虽然不是很喜欢那个城市的天空,但已经习惯了。”

    “萧铭对你好吗?”

    “挺好的。在北京的时候他一直都照顾我。我在那里衣食无忧,还有份收入不错的的工作。你呢?”

    “我也很好。你知道的,我在银行工作,如果要升职或许会难,但挣个吃饭的钱稳定过日子还可以。”

    他们相互说着谎话,谁也不拆穿谁。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让她有任何歉疚,就如过去他一再原谅她。

    他的善良和她的罪恶。有多爱就会有多恨,有多爱就会有多宽容。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卓玉问她。

    “我明天就走。”

    “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如果你有一天去了北京,记得联系我。”

    “好啊。”

    “再见。”

    “再见,以后可以来北京找我。”

    终于认真地说出了再见。她可以好好地和卓玉告别,只是,这个再见却如此沉重。

    走出咖啡厅,分开的那一刻,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她怕卓玉看见她的伤心。在走到卓玉看不到的地方,她蹲下身大声哭泣。想到卓玉母亲的去世,想到卓玉浑浑噩噩的生活,想到他不幸的婚姻。她觉得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这一生,她又能用什么补偿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