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巧合
“五四”歌唱比赛后,于磊终于回学校复课。最后调查的结果是,杜鑫的眼睛高度近视,视网膜容易脱落,而外力的伤害是导致视网膜脱落的主要原因。杜鑫的家长和于磊的父母达成了民事赔偿部分的协议,虽然那是一大笔钱,但对于磊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楚君尧把学生调查表贴到了公告栏里,有百分之七十的同学都认为处罚过重,希望能给于磊一次机会。校电视台也做了详细报道,采访了双方当事人,采访了医院方,也采访了一些教育界相关人士。节目搞得像模像样,几乎都有电视上《调查》栏目的范儿了。
学校没有出公告,只是通知于磊鉴于他平时的表现和与杜鑫同学达成的谅解,处分由勒令退学改成了留校察看。改处分这种事在纪律严明的耀华中学那是开天辟地第一回,(7)班的同学收到消息后就像过年一样欢喜,他们甚至把楚君尧给举起来,欢呼着往空中抛了抛。
楚君尧也是喜不自禁,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
“也要帮助杜鑫早日回到学校!”楚君尧说,“大家轮流去给他补课!”
“说是马上就可以动手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回来上课!”
“杜鑫也是好样儿的,能够原谅于磊,替他说话!”
“我们高二(7)班要一个不落地参加高考!”
“……”
于磊回来上课后,还是在校会上做了深刻的检讨。
罗老师在课堂上说:“虽然大家很团结积极,但有些人的方式太偏激了!不要以为犯了错误只要道歉就能获得原谅,因为你们现在还小,大人可以包容你们,但等你们成年了,你们就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说完他冷厉地看了楚君尧一眼,而后者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件事圆满地解决,楚君尧很开心,在食堂里遇到毕夏的时候,有点儿炫耀的语气:“这可不是我一个人斗争的结果,只能说是民主的胜利!”
黎允儿无限崇拜:“楚君尧,我第一次觉得你像个男人了!”
“去!”楚君尧瞪她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你吐吐看?”黎允儿与他针锋相对。
何晨宇哈哈大笑起来:“瞧你这个嘚瑟劲儿,你的民主胜利了,可是你的高考真的要来了!”
“我会怕?”楚君尧学李小龙用手指摸摸鼻子,“放马过来!”
“楚君尧,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儿?”毕夏看他喜形于色,忍不住泼冷水,“虽然你这次改变了学校的决定,但校长和老师都不苟同你的做法!”
“你煽动性太强了!”何晨宇说,“校电视台的人本来拒绝做这期节目,楚君尧硬生生地说服了他们,还瞒着教导处播了出来。”
黎允儿挑挑眉,骄傲地说:“那是楚君尧的功劳吗?不是我谦虚,校电视台里我有人!”
敬嘉瑜也笑了:“谁呀?”
“没看到这期节目的编导吗?黎梓然——”黎允儿得意扬扬地说。
“她弟!”毕夏说。
“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何晨宇诧异地问,“表弟?堂弟?”
“亲弟弟啦!”黎允儿笑,“才十四岁呢,真是个人才!”
其他人对黎允儿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弟弟都不甚感兴趣,开始转移话题。
黎允儿不满,“我弟弟是不是很帅?”虽然黎允儿在学校里见到黎梓然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早就认下这个弟弟了。只是看着他嘚瑟的样子,表面上要摆出一副姐姐的架势来。黎梓然还真不愧是电视台的,对她的八卦全知道。知道她初中时短暂喜欢过楚君尧,知道她上高中后和姚元浩短暂交往……她那点儿豆芽菜似的“小情史”被黎梓然嘲笑了一番。
其他人都散了的时候,毕夏对楚君尧说:“以后能改改你莽撞的性格吗?”
楚君尧举起手托着下巴,做可爱状:“人家原本就是这样的个性嘛!”
毕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毫不温柔地推开他的脸:“这个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给点儿面子嘛!”楚君尧抬眼张望一下,四周已是一片窃喜声,他尴尬地压低嗓音,“好歹我现在也是全民英雄。”
毕夏看着他,有些无语。楚君尧的孩子气常常让她哭笑不得,他耍帅扮萌演可爱,他有一颗横冲直撞的心,少年义气,青春无畏。这和理智务实的毕夏相比,是多么不同呀。
那个时候的毕夏,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会成为他们感情中一道又一道小小的裂痕,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楚君尧面前越来越强势,也许是太想要让他按照自己想象的模样成长,可是每一次他的包容都只会助长她的任性。
毕夏在房间里写作业的时候,听到外面一声巨响,赶紧开门去看,在厨房门口看到奶奶竟然倒在地上,神志不清,口角歪斜,还不住地呕吐污物。她惊惧地扑过去,大声喊:“奶奶!”这时父母还没有回家,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知道在不明情况下不能随意挪动奶奶,她先拿手机拨打120,把奶奶的症状告诉对方,然后飞快地说出地址。给医院打过电话后,她给父母分别打了一个电话。怕医生找不到,她又给保安室打了电话,让他们带医生过来,再去厨房关掉天然气。做完这一切她俯身守到奶奶身边,拿纸巾惊慌无助地擦着奶奶嘴边的呕吐物,哭着说:“奶奶,你别害怕!医生很快就到了!你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有事!”
她心急如焚,几分钟的时间比一个世纪还漫长。医生终于赶到,立刻给奶奶进行紧急处理,初步判断是颅内出血,要送到医院做手术。
毕夏随着医生一起去医院,中途给父母大致讲了一下情况,直到握着手机她才察觉到自己的手抖得快要握不住。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脑出血的位置不乐观。”拍过CT(X射线断层扫描技术)后,医生拿着片子见家属,“属于基底节区脑叶出血,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并不高,只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是颅内血管畸形引起的,而这种情况也最为复杂。”
毕清军懊恼地一拍大腿:“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妈妈最近总说头疼,我让她去医院检查,她总说吃点儿药就好了!都怪我,都怪我!”
沈梓瑜急切地对医生说:“医生,一定请你们抢救病人!花多少钱都没有关系,用最好的,什么都用最好的!”
“放心,我们会尽力的!”医生又说,“幸好送医院很及时,而且病人没有被挪动过。”
毕夏茫然地听着医生的话,她不知道那些专业术语,但她知道奶奶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而且与父母相比,和奶奶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奶奶疼她,宠她,甚至是溺爱。她跟奶奶的关系尤其好,平时奶奶感冒她都会每天盯着奶奶吃药,可是她竟然不知道奶奶最近头疼,她不是和以往一样,每天会锻炼身体,然后买菜做饭,等着他们回家吗?她看上去那么健康,可怎么一下就病得这么严重?
奶奶被送进手术室进行开颅手术,每一秒钟都开始变得煎熬,毕夏拿出手机给楚君尧打电话,可是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人接。
命运就是这样错综复杂吧,毕夏想要从楚君尧那里寻找安慰时,未果。如果她知道楚君尧为什么不接电话,她一定不会发脾气,可是偏偏那个时候,她连问也没有问一句。
奶奶的手术做到深夜,足足花了四个小时,医生才止住了出血,而且医生说,就算是醒来,奶奶也会出现一些脑出血的后遗症。
“毕夏,你先回家休息,明天还要上课。”沈梓瑜又对丈夫说,“你也回去,妈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明天再过来吧。”
毕清军面色凝重,“还是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我也要在这里!”毕夏扬声说,“我要守到奶奶醒来。”
“你先回去吧,明天放学再过来!”沈梓瑜说,“奶奶也不会这么快清醒过来。”
“毕夏,今天吓坏了吧?”父亲怜惜地望着她。
“希望奶奶快好起来!”毕夏难过地说。
那天晚上毕夏一直难以入睡,她的脑海里全是奶奶昏迷的样子,她在心里祈求奶奶平安度过危险,天蒙蒙亮的时候,才从昏沉混乱中挣扎过来。看看手机,依然是无声无息的。楚君尧没有回电话,甚至连短信也没有一条。
她心里生出一些怒气,他到底怎么回事?是在玩游戏吗?以前他玩游戏的时候她打电话过去他总是会接,他会笑着说何晨宇在那边抓狂了,可依然不紧不慢地与她讲话。她喜欢这样,喜欢他把她放在第一位,喜欢他宠着她,让着她,总是暖暖地望着她微笑。
母亲来敲门:“毕夏,你先去学校吧,刚刚爸爸打电话来说奶奶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但还是没醒,你放学后再来医院。”
“那奶奶醒来就给我发短信。”
毕夏心事重重地骑着单车到学校,在校门口遇到陆怀箫。
他诧异地望着她:“你脸色这么差,生病了吗?”
“不是我,是我奶奶。”毕夏一脸倦容,又困又乏,“昨天晚上脑出血送到医院手术,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想起昨晚的情景,她的心里依然发怵。
“别担心,你奶奶会没事的。”陆怀箫宽慰她说。
毕夏和陆怀箫在车棚里停好车,转身的时候,陆怀箫笑了笑:“是在等你吧?”
毕夏抬头,看到楚君尧正站在车棚里,大约是因为陆怀箫在,他没有走过来。
“我先去教室了。”陆怀箫停顿一下,又说,“你也保重。”
“陆怀箫,我跟你一起!”毕夏急急地说。
陆怀箫深深地看她一眼:“你们……吵架了?”
毕夏沉默了一下。
“他过来了,我先走了。”陆怀箫看了楚君尧一眼,他看上去也是一脸倦容,难道是真的吵架了?陆怀箫早就知道毕夏和楚君尧的关系,她没有在他面前避讳过,有时他也会在校园里看到他们在一起,同样出众的外貌,笑容灿烂,眼神温暖。不像他,心里藏着太多的心事,压抑着太多的情绪。
楚君尧走到毕夏面前,而后者已经赌气地径直朝前走。
“毕夏。”他挡在她面前,不解地问,“怎么了?”
“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她冷着脸看向一边。
“对不起。”
“你知道我打了很多遍电话给你吗?”
“就因为这种事生气吗?”她的语气不好,他的态度也变得生硬起来。
“难道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毕夏,我不接电话是因为——”
“跟我没关系!”毕夏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解释,不管怎样你在看到的时候都应该给我回个电话,或者是短信也可以。”
“是有事找我吗?”楚君尧隐忍一下,问。
“没事就不可以找你吗?”他的态度让她非常生气。明明不接电话就已经有错在先,现在语气还这么恶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
毕夏再次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解释。”她的心情糟透了,冷冷地看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楚君尧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上有些冰凉的东西滑过。她到底在生什么气?不就是没有接电话吗?她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这么蛮不讲理?
他抬起手来狠狠朝旁边的香樟树上猛砸一拳,心情郁结不散,四处都闹嚷嚷的,他干脆走向教学楼的天台,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下。
昨天他到家的时候,就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异常。父亲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烧一条鱼,他举着锅铲好半天都没有翻动一下,楚君尧倚着门框:“爸,鱼要烧煳了。”
父亲这才从沉思里醒转过来,手忙脚乱地关火,侧过身的时候,楚君尧注意到父亲的眼眶红了。他促狭地笑:“不就是一条鱼烧煳了吗?爸,您不用自责成这样。”
父亲吸吸鼻翼,低沉地说:“去看看你妈吧,她不太舒服。”
“我刚去卧室看过妈妈了,妈妈说不要紧。”楚君尧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饮料,“爸,你的盐会不会加多了?”
楚文贤这才察觉,愣了愣,好一会儿没有吭声。
“爸,您今天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
“君尧……”父亲转身面对楚君尧,他的眼神凝重悲伤,楚君尧心里“咯噔”一下。
“你妈病了。”
“什么病?”
“到底怎么了?”
“需要动手术……也许动完手术后就会好起来。”
“也许!”楚君尧惊惧地喊起来,“什么叫也许?爸,您说清楚!动了手术不就会没事了吗?”
“……君尧,本来你妈不让告诉你。但我觉得以后我们会常常待在医院,会接受各种治疗,你一定也会有所察觉的,所以爸爸觉得还是要把实情告诉你。”
“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楚君尧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一种天快要塌下来的泯灭感。
“癌症,甲状腺癌……是中期。”
楚君尧的身体像被雷劈了,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在胸腔里炸开来,整个人又蒙又疼。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人生从来都是一帆风顺,从小到大,他生活在平稳安康的环境里,他成绩不错,很受欢迎。他是一个连烦恼都很少的孩子——是不是太过平顺的人生都是虚妄?命运会在某一处悄悄等待,让你重重地摔上一跤。他没有经历过这些,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怎么去承受,他只是感觉这个家在风雨里飘摇。
楚君尧转身朝卧室里奔去,他推开门,只是哽咽着喊了一声:“妈。”然后扑到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不是让你别跟孩子说吗?”倪蓝责备地望着丈夫,安抚地拍着儿子的背,“别担心,妈妈会很坚强地战胜病魔的!”
楚君尧的心都碎了。
“妈,您不会有事!去医院,明天就去医院,早点儿手术,我陪着您!妈……我会陪着您的!”
“手术定在下个星期一,君尧,别这样,你这样会让妈妈更难过的。”父亲宽慰着楚君尧。
那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楚君尧翻着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照的照片,哭了许久。毕夏的电话是那个时候打来的,而他把手机遗忘在书包里。他不知道毕夏在那个时候也在经历煎熬——也许所谓的巧合,就是命运吧。他们都承受着亲人病重的痛楚,可是他们谁也没来得及告诉对方,就开始了一场无谓的争吵。
也许这就是成长,我们在还没有学会真正地理解和包容时,已经先懂得了伤害。
即便如此喜欢你,却没有办法和你好好地相处。
是希望你懂,你什么都懂,但忘记了——对方和我们一样,还没有从心智上长大,成熟还在一步之远的地方,而你,会等我到那天吗?
楚君尧坐在天台上,手撑着水泥地面,抬头看惨白的晨光从云层中挣扎出来。他的心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可最想要倾诉的那个人却给了他一个冷遇,是从什么时候起,每一次两个人的争吵都要以他道歉才能收场?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冷战?又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些美好的感觉就像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泡泡,在空气中飘远?
察觉到有个人坐到另一边的时候,他兀然抬起头来,竟然是沈冬晴。
他皱了皱眉,没好气地吼:“你有病吗?干吗总跟着我?”
沈冬晴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又撇了一下嘴,没有吭声。
“都跟你讲过了,别来烦我!真是看到你就让人很生气!”他脱口而出的话,就像臭烘烘的鬃毛,很尖锐。
她站起身,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哭着转身离开,而是默默地走到他面前,她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因为紧张而微颤,她攥紧拳头,像鼓足了勇气,轻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她看到他和毕夏不欢而散,他抬手砸向树的时候,她的心被震了震,好像疼的不是他的手,而是她的心。她知道他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可是,她却不由得跟着他,跟着他走到天台,然后默默坐在离他很远的另一边。晨光下,她在偷偷地打量他,他和去年刚认识时稍稍有些不同,轮廓显得更清晰一些,个子仿若更高了,眼睛依然清澈。他一直阳光活泼,但这个清晨,她从他的侧影中读到了一种孤独的味道。
听到她的问话,他诧异地望向她,问这句话的不是毕夏,而是她,竟然是她。
“楚君尧,你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你这样,我会很担心。”这是她对他说过的最长的句子,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感觉掌心都在战栗。
楚君尧自嘲地笑笑:“有意思吗?为我做这么多,有意思吗?”
她深深地望着他,脱口而出:“我知道喜欢你是不自量力,可是楚君尧,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完以后他们两个人都呆住了。那么长的沉默,空气像是被冻住了,连风都静了下来。
她站在他的面前,嘴唇紧紧抿着,脸上是错愕的表情,仿佛不相信刚才的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她想要逃走,可是浑身发软地被定在那里。
许久以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中透着一份让人疏离的薄凉:“对不起。”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表白,因为即使没有亲口对他说,她已经被拒绝了无数次。
“我不会喜欢上你。”他冷冷地说,“所以……放弃吧!”
他站起身来,与她擦肩而过,他瞥了一眼她,看到她死灰般的脸色,她的样子就像是暴雨下躲在窗口的小鸟,抖抖颤颤的,狼狈不堪。他狠狠心,径直离开。
毕夏回到教室的时候,还在为刚刚和楚君尧的争吵生气,明明就是他不接电话,可态度还那么生硬。黎允儿在旁边跟她说什么,她也置若罔闻,黎允儿不得不拉拉她的胳膊:“你的答案呢?”
“什么?”
“对一下这道阅读题的答案。”黎允儿扫她一眼,“谁惹到你了?”
“笨蛋。”
“那就是楚君尧了。”黎允儿一下就笑了,“我怎么觉得自从你们谈恋爱后你对他的态度还没有以前友善。”
毕夏怔了一下,幽幽地问:“是吗?”
黎允儿一边儿对答案一边儿说,“你们最近吵架的频率有点儿高哦——啊,我竟然错了四道题!”
毕夏扫了一眼她的练习册,“后面不是有答案吗?”
“我撕了。”黎允儿笑了笑回答,“为了防止自己作弊,所以我很自觉地撕了,反正你的答案也就是标准答案了。”
孟欧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把毕夏的数学作业本还给她。毕夏踹踹他的椅子:“什么时候又把我的作业拿走了?你能不能拿走我的东西也吱一声?”
孟欧转过身,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很认真、很严肃地望着她,然后,“吱——”了一声。
黎允儿“扑哧”一声狂笑起来,笑得桌子直抖,一边儿笑一边儿说:“孟欧,你偶尔搞笑一下真是太好笑了!”
孟欧再推推眼镜,转过身继续埋头苦读。他桌上的书本堆得满满当当,总是一不小心碰掉一本,一不小心又碰掉一本,反反复复地惹人烦,但即使他这么古怪,前后座久了,大家竟然也从情感上真正地熟悉起来。每隔一个月,钟老师会要求大家换一次座位,只是前后挪,左右挪,所以不是最后一排,那前后左右的邻居是不会变动的,在无形中也成了一个小圈子。孟欧是住校生,关于他搞笑的事特别多,晚上熄灯后,同寝室的同学都还在各忙各的事,孟欧学着舍监的声音说:“你们几个还不睡觉?穿上衣服去走廊上罚站。”大家都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孟欧在说话。其他几个人围上去“收拾”他,笑闹过后继续回去各忙各的,又听到舍监的声音:“你们几个怎么还不睡?”有人头也不抬地回:“滚,我今天就不睡了!”然后就傻眼了,果然是舍监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结果可想而知,再后来他们寝室的人发现这是一件好玩儿的事,就让孟欧挨个儿寝室去“视察”,直闹得男生宿舍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校园的生活,因为这些点点滴滴的喜悦而丰盈起来,除了枯燥的学习,铺天盖地的题海,大家也在懵懂中建立了一份尤为珍贵的友情。
就算孟欧每次擤鼻涕都发出让人作呕的声响,就算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毕夏的作业,就算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毕夏和黎允儿也没有真正地嫌弃过他。
后来,毕夏在想,就像孟欧那样有那么多小缺点、坏毛病的男生,她都能忍受,为什么对楚君尧却越来越不能包容呢?是因为从友情转到爱情,她对他的期待值更高了吗?她对他有了希冀,对他有了要求——人们总是犯这样的错误,对待恋人往往不如对待朋友那样包容。
可是,道理我们都懂,却永远改不了。
中午在食堂的时候,毕夏和黎允儿坐在一起,看见楚君尧他们的时候,她扬手招呼他们过来,可没有想到楚君尧头也没有抬地坐到另一张桌上,惊得黎允儿微微张开嘴巴:“这么严重?”
何晨宇朝这边看了一眼,歉意地笑笑,选择和楚君尧坐在了一起。
黎允儿再看毕夏一眼,她依然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这么严重?”黎允儿难以置信地说,“前些天还好得你侬我侬的,怎么现在就成了陌生人?”
“赶紧吃你的吧,废话真多!”毕夏淡淡地说。
“你们该不会就此分手了吧?”黎允儿紧张地“啊”一声,“千万别呀!”
“我吃好了。”毕夏餐盘里还剩很多饭菜,可她吃不下,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怒气冲冲。楚君尧,你好样儿的!你竟然、竟然、竟然——不道歉!
黎允儿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面前的食物,决定继续吃完。她端着餐盘走到楚君尧他们桌前,神神秘秘地凑过去:“真分手了?”
何晨宇瞪大眼睛:“你们分手了?”
楚君尧怔了一下:“她说的?”
“她没说,我猜的。”黎允儿从何晨宇的餐盘里抢了一块排骨,又立刻护着自己的餐盘,“今天毕夏的情绪是十二级台风,楚君尧,你闯大祸了!”
“毕夏现在还真是娇气!”何晨宇撇撇嘴。
“你说谁?你说谁娇气?”黎允儿像护雏的母鸡一样咯咯咯地说,“你懂什么?又没人喜欢你,自然不会在意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何晨宇正想反唇相讥,楚君尧“啪”一声把筷子扔到餐盘里,冷冷地说:“不吃了!”
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地看着楚君尧站起身就走,愣了好一会儿。
“他们到底怎么了?”黎允儿问,“楚君尧这次的态度很不端正哦!”
“好像是大事。”何晨宇吞咽一下,“算了,我还是先吃饭吧,别浪费!”
沈冬晴刚刚回到裴家,就听到裴雨阳跟他父亲在争吵。
裴叔叔气得直拍桌子:“你看看你的成绩,就你这样的成绩能考上大学吗?二模还不到三百分……你你你,你说我跟你妈怎么就生出你这么蠢的家伙!连个农村女娃都比不上!”
正在换鞋的沈冬晴脸上一红,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进去。现在她已经成了裴雨阳的“榜样”,在知道她期中考试是全班第三十六名的时候,裴雨阳的父母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沈冬晴的进步会这么快,刚到耀华时她的成绩差得离谱儿,他们都觉得沈冬晴会受不了耀华中学的压力,也许念了一学期就会自己离开。可这女孩的韧性太强了,她沉默内向,脚踏实地,竟然一步一步地跟了上来,在班级的三十六名已然不错,照她这努力的程度,还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爸说得对,你看你哪里比她差?就是不肯努力!下个月就考试了,你还成天上网玩!”周媛站在儿子和丈夫的中间,虽然面上是在指责儿子,但心里是担心丈夫会出手打儿子,她得护着他。周媛一抬头看到站在玄关处的沈冬晴,语气很淡地说:“进来呀,在那里站着干吗?”
沈冬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低声跟他们打过招呼,就回了房间。
徐阿姨也在卧室里,一边儿整理着一堆衣服一边儿嘟囔:“雨阳这孩子以前虽然贪玩,但也不会这么没轻没重,要我说也就是不知道被哪里来的小妖精勾了魂!这裴家人就是心好,收留些不三不四的人,竟然收留成了祸害!”
听到徐阿姨的话,正在写作业的沈冬晴感觉像被锥子狠狠地戳了一下,把椅子往后大力一推,怒目相向地走到徐阿姨面前:“什么……什么……徐阿姨,您别乱说!”她涨红了脸也说不出“小妖精”这三个字,对一个女孩来说,这个词就像一盆凉水一样,淋了一身的寒气。
“我说你了吗?说谁谁知道!”徐阿姨黑着一张脸,尖酸刻薄,“以前雨阳对我可不是这态度,恭恭敬敬,亲亲热热,可自从那小妖精来了,就对我大呼小叫了!”裴家夫妻因为工作忙不常在家,而徐阿姨早就在他们面前搬弄过是非,说裴雨阳明明不在家吃饭也要让她做饭给沈冬晴吃;说裴雨阳跟沈冬晴有好几次都是一前一后地回家,像是约好了似的;说裴雨阳要她给沈冬晴准备牛奶夜宵……裴家夫妻只觉得徐阿姨敏感,裴雨阳应该只是同情沈冬晴,何况那孩子确实可怜。家境不好,母亲重病,离乡背井地在外求学,心里一定还是苦的。徐阿姨则不屈不挠,非要像个侦探一样在家里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我不是,我没有!”沈冬晴攥着手,激烈地说。
“就冲你妈那个缠人劲就知道他们会养出什么样的女儿,先是硬把你弄到城里来,然后让你勾引裴雨阳,成为这家的媳妇!想得多美……”
徐阿姨恶毒的话就像一枚炸弹,炸得她连呼吸都觉得带着血丝般疼痛。她突然愤怒地抬手向徐阿姨推了过去,徐阿姨正坐在床上,被推了一把身体踉跄一下,她怔了一下,立刻扑向沈冬晴抬起手来,“啪啪”在她脸上左右开弓一连打了好几个耳光。
裴雨阳第一个冲进房间,正看到徐阿姨抬手还要打过去,厉声大吼一声:“住手!”
他愤怒地冲上前,一把推开徐阿姨,拉住沈冬晴的手,眼睛都要瞪出血来:“你凭什么打人?”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周媛看着儿子气急败坏的表情,再看看他拉着沈冬晴的手,赶紧拉开儿子的手,“别对徐阿姨吼,有话好好说。”
“我就跟你们讲,这小妖精在勾引雨阳,你们还不信!”
沈冬晴捂着脸,看着周阿姨和裴叔叔异样的目光,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屈辱,她想也没想地冲了出去,而裴雨阳着急地要追,被周媛一把拦住:“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别听她胡说,不是她在勾引我,是我喜欢她!我喜欢她!”裴雨阳挣开母亲的手,就追了出去,看见她刚才受辱,他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他的家人还要怎样伤害她呢?她已经唯唯诺诺谨言慎行,而他们却肆意地践踏她的尊严。
裴雨阳冲出去后,徐阿姨像“事实被证明”一样得意扬扬地冷哼一声,周媛一脸挫败和打击,而裴向成气得脸色铁青:“混账,没出息!”
夺门而出的沈冬晴在马路上一边儿跑一边儿哭,没走几步就被裴雨阳从身后追了上来,他拉住她的手,而她像失控了一样疯狂地想要挣脱,眼睛里冒着熊熊烈火,尖锐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而他没有反抗,只是任凭她肆意发泄。
末了,他紧紧地把她揽在胸前,任凭她失声痛哭,她的眼泪让他的心都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地,不停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走!”她哭着说,“走开!”
“对不起。”
“我恨你们!”
“对不起!”
“我恨透了你们!”
“对不起!”
……
那么多的悲伤,它们像大雨前的云层一样,疯狂地涌动,在胸腔,在身体,在每一次呼吸之间。所有的委屈都像井喷一样喷发出来,重病的母亲,离世的顾珊,远离的家乡,还有无望的感情。她站在这里,就像站在一望无垠的海上,孤苦无依。
许久以后,她的情绪慢慢地缓过来,难堪地推开裴雨阳,轻声地啜泣,然后想清楚了现在的处境,她离开了裴家,而裴雨阳跟着她出来——徐阿姨的话不就坐实了吗?裴叔叔怎么看她,周阿姨怎么看她?他们会给母亲打电话说这件事吗?母亲会生气,会失望,会难过吧,她用自己的健康换来她能到城里上学,而她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她默默地朝前走,出来的时候,连书包都没有拿,但让她回去,她又做不到。
裴雨阳的手机响了又响,她知道一定是周阿姨打来的,他没有接,后来索性关机了。
“你打算今天晚上在大街上走一晚吗?”裴雨阳把自己的袖子举过去,“看看你的鼻涕眼泪,真是脏死了!”
沈冬晴抽泣着瞪他一眼:“我跟你有仇吗?这样害我!”
“是我上辈子欠你吧,一个乡巴佬儿……”他的话在她的怒视里轻了下去。
“你回去吧,周阿姨该着急了。”
“那你跟我一起。”
沈冬晴咬咬唇:“我还能回去吗?”
“我会保护你!”他认真地凝视她,举起手来,“我保证。”
“……不需要!”她的眼泪滑落下来,责备地说,“别忘了徐阿姨会这样说我,都是因为你!”
“所以我更应该负责任!”
“你回去吧!”她哽咽着说,大哭过后,是精神上的疲倦和浑身无力,她已经不想回裴家去面对他们,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疼吗?”他跟在她身边,默默地问。从她进门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看她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看她怯怯地与他父母打招呼,看她逃一样地回到房间,片刻后听到里面“啪啪”的耳光声,他冲过去的时候,恨不得跟徐阿姨拼命!如果徐阿姨是个男人,他一定一脚就踹飞了她!
“疼。”这次沈冬晴没有掩饰,直白地说,“真疼。”
她觉得牙床都疼,脸火辣辣的,像被辣椒蘸过,耳朵里还带着嗡嗡的回响。
“这老东西,我一定让她滚出我家!”裴雨阳咬牙切齿地说。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沈冬晴看他一眼,“才考三百分,你到底是怎么考出来的?答题卡是全选一样的吗?”
“你怎么知道?”他听到她说这件事,心里竟然一热,有种自作多情的调调,她是关心他的吧!
“下个月就考试了,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儿?”
“反正我也考不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这么看好我?”他的脸上露出笑容,“那考上了有什么奖励?”
“什么?”
“我考上大学,你会奖励我什么?”
她没好气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考不考上大学你也不在乎喽!”
“你就不能为了周阿姨和裴叔叔努力一下?”
“他们关心的只是面子。”
“你已经让他们很没面子了,难道他们就不能只是担心你的前途?”
“对于他们来说,前途就是好工作而已,可他们从来就不想我以后想要做什么。”
“难道一份好工作不重要吗?可以孝顺父母,让他们住上好的房子,去别的没去过的地方。”
“那你自己呢?”
“我?”
“你想过未来的你吗?”
“有好的工作。”
“我跟你的差距还真的蛮大!”裴雨阳摇摇头,“你根本就没有梦想,只有愿望。”
“梦想和愿望有差别吗?”
“梦想会更美一点儿,愿望会更真实一点儿……不过你的愿望和我的梦想也不冲突,至少这都是我们想要到达的地方。”
沈冬晴怔了一下,裴雨阳的话她觉得似懂非懂,可是又觉得他讲的有一定的道理。她也似乎能够理解裴雨阳的“叛逆”了,他想要实现的是“梦想”——那个荒诞的、非常不切实际的演员的梦想。
“如果只是考三百分的话,不管梦想还是愿望你都实现不了!”
裴雨阳不满地抬手敲敲她的头:“真是往伤口上戳呀!”
“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裴雨阳怔了一下。
“如果你真的考上大学的话,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不过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请我去你家!”裴雨阳惊喜雀跃地说。
“去我家?”
“乌石塘村。”裴雨阳伸出小拇指,“就这么说定了!要是我考上大学你就请我去!”
沈冬晴伸手拍掉他的手:“等你考上了再说吧!”
“我会的!”裴雨阳停顿一下,又加重语气,“我一定会的!”
“好像还有一个月不到哦!”走在前面的沈冬晴头也不回地说。
裴雨阳想了想,心里号叫一声,时间真的很紧迫呀!
“喂!”他从身后揪住她的衣领,“赶紧回家!我要看书!”
沈冬晴咬了咬唇。
“好吧,你要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就让他们以为你拐带了我!”裴雨阳瞥她一眼,“要不就继续走吧,这样跟你待整晚也不错!”
沈冬晴怔了一下:“什么拐带?你是儿童吗?”
“我是跟着你出来的!”裴雨阳暧昧地坏笑起来,“反正我就跟定你了!”
“你——”她瞪着他,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无赖!”
“既然聊了这么多,气氛还不错,我就顺便表个白吧!”他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把手圈起来放在嘴边故作姿态地咳嗽一声,“我……”
“你表白过了,我也已经拒绝过了!”她在他的话说出来之前,打断了他。
“喂!”
“我哪里好?”
“哪里都不好。”
“那你……”
“我远视!”
“什么?”
“近的地方看不清,只能看见远的地方。”他幽幽地回答。
在街上走了一大圈,夜色浓重,整条街的商铺都关了门,沈冬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决定。
最后裴雨阳拽着她把她塞进了出租车:“走了这么远再让我走回去,脚都要断了!”
裴雨阳和沈冬晴到家的时候,客厅里只有周媛。她深深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我刚刚把书房整理了一下,小晴,要不你先住那里……”
沈冬晴感激地望着周阿姨:“好,我就睡书房……挺好的。”这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安排了,她还以为她回来周阿姨会让她离开这里。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周媛看了沈冬晴一眼,“用热毛巾敷一下脸,都肿成这样了。”
沈冬晴沉默地点点头,艰涩地说:“周阿姨,对不起!因为我……”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周媛叹口气,“有什么委屈就跟我们说,别总闷在心里!徐阿姨其实也没有恶意,她就是嘴碎,你也别放在心上。”
“妈,她那还不叫恶意!”裴雨阳愤怒地说,“看看她的脸都打成什么样了。”
“好了!”周媛加重语气,“你也是,说的什么话?是存心要气我们?”
裴雨阳想起离家前脱口而出的话,面上有些尴尬,又不想否认,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望着母亲。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母亲皱皱眉。
沈冬晴进到书房,她的行李都已经被整理过来了,难堪地堆在沙发上,她可以想到徐阿姨在整理的时候是怎样不情愿。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怎么还在哭?”裴雨阳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吓得沈冬晴紧张地往门口看。
“给你!”他笑着把两颗滚烫的鸡蛋丢到她手里,“趁着热气放在脸上,可以消肿!”
“你赶紧出去吧!”她恨不得踹他出去。
“怎么能让你睡沙发?被子这么薄,你等会儿……”
她来不及出口阻止他,他已经火急火燎地出去了,她赶紧去把门反锁上,以防他再推门而入。可这家伙存心是让她的心一惊一乍,推不开门干脆大张旗鼓地敲门,她只得把门打开。
他抱着毯子走进来:“拿这个垫在下面会软一些,还有……别摔下来了。”他变得絮絮叨叨,很不放心地又补充一句,“别感冒了。”
沈冬晴再次把门合上,对着手里的鸡蛋、沙发上的毯子发怔,裴雨阳对她越好,她越有压力。她宁愿像以前一样跟裴雨阳形同陌路,也不愿这样左右为难。而她最最担心的,是周阿姨和裴叔叔会怎么看她呢?他们会相信徐阿姨的话吗?
这个夜晚,漫长忧伤得让人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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