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毕夏看到陆怀箫正在忙碌。
他穿着橙色的工作服戴着同色的帽子,抬手示意一辆车停在指定的位置,然后小跑到车旁,开始往车里注油,抬头的时候,见到穿着长裙正对他恬淡微笑的毕夏。
陆怀箫给了她一个“稍等”的口型,她点点头。
陆怀箫忙完朝她走过来,一边儿走一边儿取下手里的白色手套:“热吗?”
毕夏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盛夏的光像要把一切都点燃,“挺热的,可你还在外面工作,不辛苦吗?”
陆怀箫微微一笑,抬手看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要不我去请个假。”
“不用,”毕夏急急地说,“我等你。”
陆怀箫看着毕夏走向加油站的休息区,她坐在窗口的位置拿出一本书来看,陆怀箫轻轻地笑了。
这个时间段加油的人有点儿多,陆怀箫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毕夏的位置,确定她还在心里会安稳些。
“你女朋友?”同事凑过来,促狭地笑。
“不是!”陆怀箫淡淡地否认。
“看你心不在焉,还不停地望过去,要说不喜欢她,才怪!”
陆怀箫沉默了一下。是谁说单恋的人很孤独,就像睡在一张单人床上?而也许,对于陆怀箫来说,他睡的只是沙发,可悲得很。可是这已经很好了,能够和她这样偶尔见面,能够聊上几句,能够像朋友一样来往,对他来说已是奢求。
陆怀箫走过去的时候,才察觉毕夏的目光正目不转睛地看向一边,手里的书本竟然是倒拿着的。
察觉到有人注视,毕夏从愣怔里醒转过来,转头看向陆怀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可以下班了。”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书包,走在靠马路的一侧,已经是暮色四合,有一阵清凉的风被送了过来,突然之间,路灯就全亮了。
“有心事吗?”他侧身看了看她。
毕夏怅然地看向前方:“我是不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
“怎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我不肯付出一点点。”
“你和楚君尧?”他迟疑地问。
“对,他说我很自私……因为我的人生计划不会因为他受到影响。”
“也许有一天他会明白的,每个人要先对自己负责,才能对别人负责。”
“你呢?选择不喜欢的专业,是对自己负责吗?”
“当我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就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陆怀箫停下来,凝视她,“毕夏,我一直觉得你是自由的,你应该按照你心里的想法去选择,因为这才是你。”
毕夏怔了怔,然后在他的话里了然地笑了起来:“对,为别人改变不是我的本意。”
“楚君尧会明白的。”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真像,因为我们的内心都像一颗独立的星球,有自己固定的轨道。”
“说不定那是一颗孤独的星球,因为我们太执着于自己的内心,难免与他人疏离。”
毕夏听到他的话,愣怔了下。
“……为什么他没有你那么成熟?” 毕夏由衷地说。
“那是环境使然,我倒觉得他的莽撞和冲动很难能可贵,不像我,早已被生活打磨得没了棱角。”
“可我觉得你的心里有棱角!你不安于现状,目标很明确。”
陆怀箫笑了:“这是赞美吗?”
“是鞭策!”她也笑了,“我爸已经去问过了,录取通知书很快就下来了。”
陆怀箫有些讶异。
“我让我爸去问的,因为我很想知道呀!”毕夏的声音愉悦起来,“所以今天来告诉你,为你庆祝一下。”
“毕夏。”
“嗯?”
“谢谢。”
“我其实也没有做什么……”
“可我觉得已经够多了。”
……
和陆怀箫聊过以后,毕夏的心情慢慢地恢复过来。已经有好些天了,楚君尧没有打电话过来,没有一条短信,网上也没有留言——他是真的生气了。她想过要主动找他,可是他们的问题却还是摆在那里,想想也许又会是一番争吵。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安,好像他们的感情终究会结束,只是早晚的问题。可是一想到结束,她竟然会有唇亡齿寒的胆怯,会有万箭穿心般的疼。她到底是怎么了?不愿意付出,又害怕分离,她真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一切都只想着自己。
那天陆怀箫送毕夏回家,在门口遇到了毕清军。毕清军已经不记得陆怀箫的样子了,在听过毕夏的介绍后,啧啧地说:“竟然是这样一表人才,难得难得。”
陆怀箫走后,毕清军想了想:“他学的是财经?”
毕夏应付地“嗯”了一声。
“以后正好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帮忙!”毕清军高兴地说,“是我赞助他上学,所以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帮我,就这样说定了,过些天让他来家里吃个饭。”
“果然是奸商!”毕夏白了父亲一眼,“不会做一笔亏本的买卖。”
“我也是觉得他是可造之才!”毕清军爽朗地大笑起来,“以后我女儿是我的法律顾问,而陆怀箫是我的职业经理人……不错不错!”
“爸,您想太多了!”毕夏也笑了,“就你这座小庙,人家陆怀箫可看不上。”
楚君尧又一次接到了沈冬晴的电话,她的声音依然怯怯的,“楚君尧,你能出来一下吗?”
“在哪儿?”他好像连理由都没有问,就直接回答了。
“你们家小区门口。”
楚君尧愣了一下,想要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后来又想想,她是应该知道的。
“等一下。”
楚君尧换了件外套,出门的时候母亲微笑着望着他:“是要去见毕夏吗?看你那么开心。”
楚君尧怔了一下,他在开心吗?他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心里一慌:“妈,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母亲的放疗已经做完了,但精神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切除甲状腺的时候影响到了声带,母亲的嗓音也变得沙哑了一些。她不怎么出门,也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同事或者朋友来探望的时候,她也不太愿意见。楚君尧知道母亲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坚强,她还需要时间重塑自己的信心,才能够面对这样的自己。
沈冬晴穿着一件齐膝的短裙,笔直地站立在那里,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也许是阳光太烈的缘故,脸红扑扑的,一双大大的眼睛似乎带着雾气,见到他,脸上飘拂过惊喜的神色。
“上次借你的钱。”沈冬晴有些羞涩地递过来一个信封。裴雨阳那天晚上就问起住院费的事,她支吾着说是找程念借的,裴雨阳第二天就把她带到提款机旁,把钱取出来给她,又带着她去找程念,她好几次都想对裴雨阳说实话,又怕他生气,只得硬着头皮去程念家找她。幸好裴雨阳只是在外面等着,沈冬晴告诉程念只是来看看她。沈冬晴回乌石塘村后,一直惦记着要还楚君尧的钱,过了几天跟父母说了一声又回市里了。
“他好些了吗?”楚君尧没有推辞,接过信封塞进口袋里,漠然地问。
“……应该好些了。”沈冬晴第二天就回了乌石塘村,虽然他打过电话说还是很疼,但她完全可以理解成那是“撒娇”。
“那就好。”两个人似乎没有再多说的话,楚君尧转身要走。
“这个!”沈冬晴把手里的两大包东西递给他,“是猫眼草,听说这个可以治疗阿姨的病。”
楚君尧打开袋子,里面是茂盛的绿色植物,卵形叶片,褐色茎脉,新鲜得还带着晨露。
“用这个泡水喝。”沈冬晴有些局促,“我问过医生,不会有副作用,可以试试。”
“你去摘的?”他看到她胳膊上有被刮过的痕迹,心里揪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突如其来的那股胸腔里的刺痛是因为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掐得出水来的嫩叶。
“我们那边挺多的,就长在山里……”
“别再为我做这些。”楚君尧狠狠心,轻声地说,“你这样……真的很烦。”
“是感谢!”沈冬晴急急地回答,“我只是想表达感谢!因为你,我才想要变得更好一些;因为你,我学会了摄影,想要写作……我知道我很差劲,可你就像一个路标一样,指引着我走得更快一些。”
楚君尧沉默地望着她。
“不用为难,真的不用在意我什么,我没事,我很好……”
“你等一下。”楚君尧说完转身往家里跑去。他的心被沈冬晴震住了,那个卑微渺小的她,他已经不再漠视,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魔力,是一种温暖的韧性。他提着那些猫眼草,就像提着沈冬晴沉甸甸的心意,他能够想象她要多早起来,在晨光微凉里翻山越岭,她的手臂被那些不知名的草给割伤,她自己却没有察觉,脚步在深深浅浅里忙碌。
楚君尧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带着他的一沓笔记本,他塞到她手里说:“拿去好好看,有不懂的就给我打电话……”
她感动地望着他,眼睛里有碎碎的泪光,垂了垂,轻声地说:“谢谢。”
在回程的汽车上,沈冬晴抱着那些笔记本,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高兴还是难过,各种晦涩难懂的情绪像水银一样灌进胸腔里,眼泪是从心里涌出来的。这一年那么短,又那么长,她经历了很多,失去,得到……痛和欢喜。所有的喜欢都要被尘封起来了,那么美好的楚君尧只能在心尖最珍惜的一处淡淡存在着,而她要开始一段新的旅程,做最好的自己。
毕夏坐在小溪边,钓竿上的鱼漂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她却浑然不知。黎允儿看到,兴奋喜悦地扬起她面前的钓竿,见到上面挂着一条一寸长的小鱼,哇啦哇啦地大叫起来:“鱼……鱼,真的钓着了!原来真的有鱼耶!”
毕夏像看笨蛋一样地扫她一眼,钓鱼的活动不是她安排的吗?难道明知道没有鱼还非要耗上一天的时间来钓鱼?她原本不想来的,可黎允儿说她已经约了楚君尧,她又说,阳光这么明媚,空气这么清新,何必浪费这么好的时光闹别扭?毕夏不动声色地问楚君尧是什么反应,黎允儿说:“楚君尧当然是一口就答应了。”
“快来帮忙!”黎允儿扬着钓竿,却怎么也抓不住鱼线,而那鱼就像在荡秋千一样在空中晃来荡去,何晨宇和姚元浩赶紧放下自己的钓竿过来帮她。而楚君尧则坐在不远的地方,戴着耳塞毫无耐性地把钓竿一遍一遍地提起来看。
“不去帮忙吗?”他身边的敬嘉瑜朝毕夏看了一眼。
“需要那么多人吗?”楚君尧没好气地回答。
“明明想过去又拼命忍,不觉得很幼稚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忍?”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心烦气躁。”
“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总要我道歉?”
“因为那是‘陛下’!”敬嘉瑜笑起来,“不就是保送的事嘛,你到底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她没信心?难道不在一座城市,不在一所学校就一定会分手?”
楚君尧怔了一下,黯然地说:“不仅仅是保送的事,是觉得她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
“你明知道毕夏的性格就是没有结论的事就不会告诉别人!”
“我也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她改变呢?”
“我不是要她改变,我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敬嘉瑜“哧”地笑出声:“原来全校第一名的楚君尧也会没安全感?”
是的,他就是这样,越是在亲密的人面前,孩子气会越发表露无疑,而毕夏则是独立坚毅的性子,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真的比他成熟很多。
“说风凉话有意思吗?”
“看不出来大家都在帮忙吗?黎允儿安排这个聚会,我和何晨宇的赏光,不都是为了让你和毕夏能和好如初吗?你却不领情,坐在这里生闷气,发牢骚。”
“是不想碰一鼻子灰!”接到黎允儿的电话时,他试探地问毕夏会去吗,黎允儿说当然,毕夏很高兴能和他一起去郊外。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黎允儿的话是有水分的。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她就冷冷淡淡的,跟每一个人讲话除了他。他也就走到一边,懒得自讨没趣。
敬嘉瑜淡淡地说:“难道真的不打算和好?”
楚君尧没有吭声,许久以后站起来,“扛”着钓竿闷闷地坐到毕夏的身边,一旁的黎允儿一边儿往桶里加水,一边儿说:“怎么换地方了?”
“这边鱼多点儿!”楚君尧没好气地回答她。
黎允儿嘿嘿地笑了,冲楚君尧做个鬼脸:“那就不妨碍你‘钓鱼’了!”
何晨宇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楚君尧不满地嚷起来:“你的手刚还捉了鱼!”
后者调戏地又在他脸上抹一把,气得楚君尧差点儿跟他翻脸——他可是有洁癖的。
其他人走得老远,在那边嬉笑打闹,这边楚君尧和毕夏有些冷场,好一会儿后,楚君尧清清嗓子:“看看你的钓竿,还有没有饵料。”
毕夏把钓竿扬起来确认一下,又丢回溪水里,依然一语不发。
楚君尧缓缓语气,低声地说:“要不要喝饮料?”
“不用。”
“热吗?”
“不热。”
“……还在生气吗?”楚君尧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毕夏。
毕夏没有回答。
楚君尧垂了垂眼:“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决定吧,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我不希望再跟你争吵、冷战、怄气……”他伸出小拇指轻轻地碰碰她的小拇指,“别生气了,我道歉,对不起,好不好?”
毕夏娇嗔地瞪他一眼:“楚君尧,能不能成熟一点儿?”
“本来男生就比女生成熟得晚呀!”他知道她已经消气,心里放松下来,语气也愉悦起来,“所以说我们同样都是十七岁,但你有二十岁的心理年龄,我却只有十七岁的心理年龄。”
“你有十七岁吗?”毕夏讥诮地笑,“恐怕你就只有七岁!”
“好吧,我会成熟得晚一些,但你一定要等着我!我总会有成熟的那天,不是吗?”他温柔地望着她,轻轻地说,“我会很快追上来的。”
毕夏心里有微漠的一声叹息,为什么这个人已经很好,你却总要生出不满呢?面前的楚君尧,温柔,深情,开朗,体贴……他那么受欢迎,又那么被注目,可他心里却只有你,为了你,那么骄傲的他不断地低头认错;为了你,他可以去包容他所不能理解的事……可是为什么,你明明喜欢着他,却还是会有间隙疏离之感呢?
“哈哈!”黎允儿从旁边冒出来,得意扬扬地冲何晨宇他们说,“就说我是他们和好的功臣!”
“就楚君尧那德行,能忍几天?”何晨宇戏谑地坏笑,“他这几天没少骚扰我,现在我算是被解放出来了!”
“何——晨——宇!”楚君尧不满地说。
“行了,这次的野餐正式开始!”黎允儿欢喜地把手放到唇边吹了一声口哨儿,其他人都笑了。
再重新打量这山间,也觉得黎允儿找的地方很好,山间小溪淙淙,绿树成荫,山花遍野,盛夏的阳光也透着凉意,深深地呼吸,会觉得空气也是甘甜的。他们一字排开,坐在溪水边说说笑笑,自然姚元浩话是最少的,何晨宇还是一副跟他针锋相对的样子,而姚元浩则是息事宁人的态度,黎允儿完全是一边倒地站在姚元浩这边,常常气得何晨宇要吐血。但不管吵闹也好,斗嘴也好,总是很快就大笑起来,气氛轻松惬意。
一直到中午,除了最开始钓到的那条鱼,众人再也没有收获。黎允儿不甘心,干脆拿了件外套兜起来做网,直接跳到小溪里要捕鱼。她玩得兴高采烈,还不忘招呼大家也下水。
除了毕夏,其他人都跳进水里玩儿起来,从捕鱼到打水仗,后来何晨宇想把姚元浩摁到水里时,两个人齐刷刷地摔倒了,黎允儿叉着腰都快笑疯了。
楚君尧转身看向毕夏,她也正望着他,两个人相视一笑。
没有人会想到,那竟然是他们这群人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他们也没有想到,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变了。不是他们的本意,是命运,在他们身后,狰狞地微笑。
玩到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好歹还准备了烧烤的食材,没有烤鱼,还有烤翅。
何晨宇和姚元浩躺在大石头上晾衣服,楚君尧和敬嘉瑜准备午餐,黎允儿坐到毕夏的身边,还在忍不住笑:“何晨宇这个笨蛋!”
“要是他们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敬嘉瑜淡淡地问黎允儿。
“我干吗要救他们?我又不会游泳!”黎允儿没好气地说。
毕夏笑了:“敬嘉瑜的意思是如果。”
“废话!他们都会游泳,不会有事。”黎允儿大大咧咧地回答。
敬嘉瑜停顿一下:“好吧,我承认我是笨蛋。”
“肚子都饿得能塞下一头牛了!”黎允儿伸个懒腰,和毕夏靠在一起,“要是黎梓然能来就更好了。”
“那干吗不给他打电话?”毕夏问。
“打过了,关机!”黎允儿哼哼唧唧,“本来还想对他好点儿,带他出来玩,可这小屁孩没福气!”
黎允儿自言自语一声:“我再打打看。”
说着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继续拨电话,可那边还是关机,她有些生气地把手机一丢:“要不是看在我耳朵听不到时,他还挺关心我的分上,我才懒得理他。”
毕夏笑了:“口是心非。”
“你们女人不都是口是心非吗?”楚君尧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干吗偷听别人讲话!”黎允儿呵斥一声。
“喂,就在我们面前,怎么是偷听?”
“赶紧做饭!”黎允儿继续凶他,“一会儿你们去捡点儿柴火。”
“干吗?”楚君尧和敬嘉瑜同时问。
“办篝火晚会呀!”
“知道了!”楚君尧和敬嘉瑜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还是不要了!”毕夏说,“这么热。”站在树下阴凉的地方会觉得凉爽,但一旦被太阳照射到,也会觉得酷暑难耐,还要办篝火晚会,也只有黎允儿才会有这么无厘头的想法。
“庆祝一下嘛!”黎允儿不死心地说,“庆祝我们即将迎来最残酷、最血腥、最暴力的……高三!”
“嘁。”其他三个人同时丢了个白眼给黎允儿。
“上高一的时候,觉得高三遥遥无期,可怎么就在跟前了?”黎允儿毫不理会他们的鄙夷,继续说,“时间都被谁偷走了?”
“时间对黎允儿你来说,应该没关系吧!”何晨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气定神闲地说,“反正不管过多久,你都这么壮!”
“何晨宇!”黎允儿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而他已经一溜烟跑开了。两个人在树丛间追来追去,叫嚣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楚君尧把烤好的唯一一条鱼放在一次性盘里递给毕夏,叮嘱说:“小心鱼刺。”
“大家都吃!”毕夏把鱼推了推。楚君尧赶紧又推过去:“专门为你烤的……何况是你钓的!”
“是她钓的吗?明明就是我捞起来的!”黎允儿冒出来说。
“我也有帮忙!”何晨宇也挤过来。
眼看鱼要被抢走,楚君尧眼疾手快地护到胸口:“毕夏最近一直在补习,最辛苦了!”
毕夏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我是残疾!”黎允儿举起手来,“最辛苦的是我!”
“我是属猫的,见到鱼非得吃!”何晨宇也跟着说。
“自己烤去!”楚君尧定定地瞪着他们。
“好吧,为了一条鱼!楚君尧,你连人品都豁出去了!”何晨宇瞥他一眼。
“楚君尧……”毕夏笑着说,“大家一起吃,我来分。”
楚君尧看看虎视眈眈的黎允儿和何晨宇,无奈地说:“那好吧!”
结果就是他们六个人分了那条一寸长的小鱼,还吃得美美的,何晨宇连鱼刺都给嚼碎了吞下去,黎允儿夹着鱼放到嘴边,先用手扇了扇香味,一脸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品尝……毕夏把鱼分给姚元浩的时候,他低低地说了声:“谢谢。”除了黎允儿,所有人都注意到,姚元浩的脸红了。
午餐过后,他们倚着树聊天儿,玩牌,打游戏……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暮色袭来的时候,为了满足黎允儿可笑的愿望,大家给她点燃了一堆“篝火”。盛夏时节,再烤上那堆火,都直呼太热了,额头上的汗扑簌着滴下来,黎允儿还非要大家绕着篝火跳锅庄舞(一种手拉手跳的圆圈歌舞),毕夏觉得热,趁着大家不注意,走到一边。她站在一棵树下,望着黎允儿欢快的样子,微微地笑起来了。这样的黎允儿,纵然她有一千一万个稀奇古怪的念头,也希望她永远这样纯粹简单。
她不知道,在不远的地方,姚元浩的目光正怔怔地望着她。而另一边,楚君尧把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楚君尧朝毕夏走过去的时候,姚元浩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坐回篝火边,听黎允儿讲笑话。
“看来那家伙对你还没有死心!”楚君尧酸酸地说。
“什么?
“何晨宇说得对,那家伙很有心计。”
毕夏知道他在说谁了,皱皱眉:“其实姚元浩并不是那种人。”
“他看你的目光……”
毕夏轻声地笑了:“我倒觉得姚元浩看黎允儿的目光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
“他跟任何人讲话都很拘谨,特别是跟女生,一讲话脸就会红,只有对着黎允儿才很轻松自在。”
“难道不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黎允儿?”
“他能够和黎允儿对视,你没发觉吗?”每一次毕夏看向姚元浩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匆匆躲闪,倒是望着黎允儿的时候,会不由得笑起来。
“反正他没安什么好心!”楚君尧皱皱眉,没好气地说,“跟他在一起就觉得古怪。”
“你们俩快过来!”黎允儿冲他们挥挥手,“拍一张合影!”
“还是我给你们拍吧。”姚元浩淡淡地说。
“那怎么可以?”黎允儿撇撇嘴,“我还从没跟你合过影呢!”
楚君尧用三脚架把相机支起来,调了延迟,他们六个人站在篝火边,汗流浃背,热火朝天地摆出各种搞笑姿势——青春逼人的年纪,这些笑容会是多年以后我们最难忘的记忆。那个时候的我们有多傻,会六个人争抢一条鱼;那个时候我们有多愚蠢,会在盛夏里点燃一堆篝火;那个时候我们有多天真,以为这样的美好会一直都在。
那些无厘头的话语,那些南腔北调的歌声,还有莫名其妙的冷笑话……总是会惹得我们捧腹大笑,不是因为我们笑点低,而是因为我们的心里都装着阳光呀!
回程的路上,黎允儿再次拨打黎梓然的手机,还是关机。
她有些心慌了:“这家伙的手机已经连续关机一个星期了,他会不会有什么事?”
“也许手机坏了。”
“……应该是吧。”黎允儿有些心虚地笑笑,“这家伙总是神出鬼没的。”
“你可以往家里打个电话。”
“对哦!”黎允儿恍然大悟,可她也没有黎梓然家的座机号码,想了想给父亲打过去,他竟然也没有,他甚至连黎梓然妈妈的手机号也没有。
“爸,你怎么做人家爸爸的?他家地址不知道,他家电话不知道,你旧情人的电话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联系的?”
“她就到公司来找过我一次,后来每次都是给黎梓然打电话……”电话那头的黎浩天心生愧疚地说,“爸爸也不方便问人家要号码和地址啊。”
“那赡养费呢?难道你都没打算给?”黎允儿咄咄逼人地问。
“给过了,但他们不要。”
“那小屁孩不是为了家产才来的吗?干吗还一副清高的样子?”黎允儿厉声地说,“现在你儿子不见了!”黎允儿说完气呼呼地挂掉电话。
“别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黎允儿捂捂心脏,“我觉得心慌得很,总觉得这小屁孩有点儿古怪。”
“什么?”
“之前突然跑到家里来,就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也不讲话,就拿了我的相册,安安静静地看,眼睛好像哭过,我回头望他,他就把身体转向一边。”黎允儿回忆起来,“那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后来走的时候还抱了抱我,说姐姐再见。那是那小屁孩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喊我‘姐姐’……现在想来,那语气,那眼神就是来道别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
“也许是旅行去了,或者去了亲戚家。”
“等开学就知道啦,反正他还在耀华呀!”
“对!”黎允儿的眼睛一亮,“学校肯定有黎梓然家的地址,可以去他家里看看。”
“让钟老师帮你问问。”毕夏说。
黎允儿立刻给钟老师打电话,把黎梓然的班级告诉他,让他帮忙联系找到他的班主任。
等待的过程里,黎允儿的脸色越发凝重,她好像在回忆里找到了更多的细枝末节,关于黎梓然的消失有了一个又一个论据。他是有预谋要消失的,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打算让黎浩天知道地址和电话,所有的联系方式只有黎梓然那个手机号,现在手机号一直是关机的状态。
钟老师打来电话,说联系上了黎梓然的班主任,但他的班主任说他在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就已经办理了转学手续。
黎允儿怔了一下:“为什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为什么”。
“不是有地址吗?去他家里看看。”
黎允儿点点头,笑了:“这小屁孩总是神神道道的,如果看到我出现一定会吓一跳吧。”
他们一行人找到钟老师提供的那个地址时,摁了很久的门铃都没有人开。是一个普通的小区,小区里有几棵枇杷树的果实已经成熟,一群孩子正昂着头踮起脚想要扯下一束枝丫来,个子高的楚君尧帮了他们,引得一阵欢呼。
“你们认识这个哥哥吗?”黎允儿把手机递过去。
“认识。”有个小男孩点点头,“是黎梓然哥哥。”
“他家是住那里吗?”黎允儿指指楼上。
“不知道。”孩子们拿着枇杷就跑了,黎允儿问了半天也没人搭理她,垂头丧气地说:“要不我在这里等等吧,你们不用管我了!”
“也许他们全家去旅行了,今天不会回来。”何晨宇说,“在这里等,难道坐一夜?”
“又不是你弟弟,你当然说得轻巧。”黎允儿怒目相向。
“好好好,我陪你等!”何晨宇翻个白眼,举手投降。
“在这里等不是办法,去问问邻居。”毕夏说,“兴许真的是出远门了。”
他们重新上楼,敲黎梓然家对面的门,可也没人。
“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等。”黎允儿垂垂眼。
“要不先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晚点儿再来敲门,这里太热了。”何晨宇小心翼翼地看了黎允儿一眼,“都找到家里了,怎么可能还跑得掉?”
毕夏拉住黎允儿的胳膊:“别担心,一会儿再来。”
一行人在小区旁边找了家奶茶店,可是老式空调好像坏了,并没有觉得比室外凉快多少,空气中依然透着一股子热,黎允儿不愿意走太远,大家也都由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黎允儿巴巴地望向窗外,她在自责。明明黎梓然的电话已经打不通好多天了,可她压根儿就没有放在心上。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学?为什么又会关掉电话?这些疑问都在心里被放大,让黎允儿有了不祥的感觉。她一直对黎梓然冷嘲热讽,可这个家伙总是好脾气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其实觉得有个弟弟不错,却也没有跟他好好相处过。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过去,谁都没有说要先回去,大家不约而同地陪着黎允儿,而她托着腮,第一次表现得很沉默。
“这里太热了,我出去找找有没有更好的地方!”何晨宇的T恤衫前胸后背都是汗,现在的感觉不仅仅是热,已经是闷,就好像一场台风要来前反常的天气。
“我再去看看。”黎允儿又朝小区里走去,敬嘉瑜说他陪她去。
时间已经到夜里十点了,毕夏觉得有些困乏,她头枕着手臂伏在桌上,微微地闭上眼睛。楚君尧的手机响了起来,毕夏没有睁开眼,楚君尧去外面接电话,怕吵着毕夏。
忽然间毕夏感觉到一阵清凉,有微微的风拂过,舒适了一些。
楚君尧接完电话看到黎允儿和敬嘉瑜从小区里走出来,他迎着他们走过去:“回来了吗?”
黎允儿的面色很凝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邻居回来了,说房子已经卖掉了。”敬嘉瑜担心地看了黎允儿一眼,“应该真的有什么事吧……否则也不会卖掉房子转学了。”
楚君尧也是倍感意外:“可怎么也不说一声?”
“这个就不清楚了。”敬嘉瑜再看黎允儿一眼,“也许现在正忙着搬家的事,过几天就会联系。”
“黎允儿,别担心。”楚君尧宽慰她说,“说不定一会儿电话就打通了。”
三个人回到奶茶店,走在前面的黎允儿突然像被定住了一样,楚君尧狐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姚元浩身体微微前倾,正出神地看着毕夏,而他的手上还有一张纸板,在为她轻轻地扇动。他的目光那么专注,连他们出现也不知道。
楚君尧突然大喝一声,像愤怒的豹子一样冲上前揪住姚元浩的衣领,抬起手就朝他挥过去一拳,姚元浩猝不及防,正中鼻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被他们惊醒的毕夏错愕地望着他们道:“楚君尧,你干吗动手打人!”
“这个浑蛋就该打!”
楚君尧愤懑地还要挥过去拳头的时候,毕夏突然把面前一杯奶茶朝他的脸上泼了过去,褐色液体顺着他的衣领断断续续地往下滴,楚君尧呆住了。
毕夏推开楚君尧,抽出纸巾递给姚元浩,“你没事吧?”
姚元浩摇摇头:“楚君尧,你误会了……”
“是误会吗?我们三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楚君尧气急败坏,“你到底想干吗?你以为这样死赖在她身边就会有机会吗?”
“楚君尧,你住口!”毕夏厉声地说。
“我为什么要住口?我凭什么就不能说?他就是一个卑鄙小人!”楚君尧混乱了,他口不择言地转身对黎允儿说,“别人当你是个傻瓜,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傻瓜吗?你看不出他的居心吗?就这样死皮赖脸地和他来往,你有没有羞耻心?”
黎允儿的眼泪慢慢地蓄上来,她的目光从毕夏转到姚元浩身上,好像听到很多嘲笑戏谑的声音,不仅仅是楚君尧,还有旁人,那么多的人在喊,黎允儿,你是个傻瓜吗?明明知道他喜欢的是你的好友,却还要假装自己还有机会。明明每一次你们的聚会,他想要见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毕夏,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羡慕她,嫉妒她,可你又要不断地自责……黎允儿转身朝外面跑去,姚元浩怔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你满意了?”毕夏冷冷地问。
“对,我满意了!我早就看这个家伙不顺眼了!”楚君尧愤怒地嚷起来。
“楚君尧,你比我想的还要幼稚!”
这个时候何晨宇推门而入,敞开的门,就好像一道伤,凸显在毕夏和楚君尧的面前。
“怎么回事?”何晨宇错愕地看着他们,“我找到另外一家,有空调……”
毕夏冷着脸,静静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而楚君尧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他被谁泼了……”何晨宇低声地问敬嘉瑜,“是毕夏吗?两个人不是才和好?黎允儿呢?那个姚元浩呢?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允儿一边儿跑,一边儿哭,楚君尧的话虽然刺耳,但她知道他说的全对。刚刚看到姚元浩俯身的时候,她觉得心脏的位置都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的目光那么深情温柔——很多时候,当他从身后看着毕夏时,都会被她捕捉到。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不断地宽慰自己,比比谁更坚持吧,你坚持你的,我坚持我的!原来她不过是自欺欺人,感情这种事怎么可能是坚持就能得到的呢?
有人从身后拉住了她,她转过身,看到是姚元浩。
“黎允儿,你听我解释!”
她擦了擦眼里汹涌的泪,竭力地想给他一个笑容,语无伦次地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你知道的,我不会有事……”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姚元浩,我的难过不仅仅是因为你,还因为自己!看到你对毕夏的感情……其实我们都是傻瓜,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不死心!”
“不是那样的!”姚元浩扶住黎允儿的肩膀,认认真真地望着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地看过毕夏……我承认那一刻我很想把她看清楚一些,因为在我心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梦。”
黎允儿怔怔地望着他。
“我知道自己伤害了你,可是黎允儿,你知道吗?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更在意的是你!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见到毕夏,而只是单纯地想要和你待在一起,你不是一个梦,你是真实的,是我可以感觉得到的,你的热情,你的开朗,你的活泼……还记得那场台风吗?我在电话里听不到你的回应时,我真的着急了!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黎允儿,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不起,我不应该现在才说,可是……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心意!”
黎允儿微微地笑了笑:“姚元浩,别说了,我明白……我明白你不想伤害我……”
“不是这样的!”姚元浩望着她,“我说的是真的,是来不及了吗?”
“好了,不用再说了。”
“黎允儿,你不是说要预约的吗?不算数了吗?”
“楚君尧……楚君尧是比较冲动啦,你别生他的气。”黎允儿困顿地笑笑,“我要回家了,要先跟爸爸商量一下怎么找黎梓然的事,我现在比较担心这个。”
姚元浩失望地望着她,感觉到热浪逼近心里,烦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黎允儿……”
“我先走了。”黎允儿低着头,抬手拦了一辆的士,坐上去的时候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眼泪滑落下来。姚元浩还站在那里,却越来越远……她慢慢地把攥着的手心摊开来,那里是一枚助听器。她在心里自嘲地笑笑,听不见真好,这样不用去听解释道歉的话——那些话安慰不了她,因为她是这样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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