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像被人猛抽了一鞭子，倏的一声从炕头跳起来。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墙角躲了躲。可这窑洞里有啥地方可躲藏呢？她只能紧缩在炕角里发抖。石老五自认他把这块石头暖热了，一片真心地对她好。她的出逃让石老五大为伤心，这次石老五能轻易饶她吗？
在村民们的怒吼声中，石老五却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村里人愤怒了，有人进一步纵恿他说：“打呀，打呀！打断她的腿，她就跑不成了。”
还有人说：“娶个残疾媳妇也比没有媳妇强，她在家里也照样能给你生孩子呀？”
人们期待着石老五快动手，来惩罚一下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石老五似乎也被激怒了，他慢慢站起身，拿起门后那根碗口粗的槐木棍。他先在手里掂了掂这槐木棍的分量，然后又看看紧缩在炕角的月华。月华等待着石老五对自己的惩罚，缩在炕角的身子微微发抖。石老五举起了那根粗壮的槐木棍，愣了半天神儿，却摇摇头，慢慢地把棍子放下了。他向村民们说了一声：“让乡亲们受忙了，你们回家休息去吧！”
这话让人们大失所望，有人暗暗骂了一声“脓包”，便气愤地走了。
这间破窑洞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石老五依然蹲在床角，伤心地说：“唉，俺待你哪一点不好？你为啥要跑呢？”
月华听了这简单的问话，心里像刀子剜。石老五平时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省下钱来让月华寄回家。面对石老五的忠厚和坦诚，月华能说什么呢？然而，在那千里之外，她还有一个家，还有需要她供养的一名大学生。她能舍得那个家吗？她能甘心情愿地做一个山民的妻子吗？不，她只要有机会还是要跑的！
月华反复拷问着自己，最后她突然拉住石老五的手说：“石大哥，你把我的腿打断吧！有了这双好腿，我还会跑的，我管不了我自己啊！你打断了我的腿，我走不了路，从此也就死了这个心了，就会死心踏地跟你过日子了！石大哥，我求求你，你就把我的腿打断吧！我不会恨你的，是我叫你……打断的，你……你……快来打吧！”
这话一下把石老五镇住了，他不相信这话是从月华嘴里说出来的。面对这声声呼叫，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月华仍在一声声呼叫：“石大哥，你听见我的话没有？这是我的真心话呀？你把我的腿打断，我还能给你养孩子，还能给你缝衣服，还能给你料理家务，还能侍候你呀！石大哥，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决不会怪罪你的，是我求你把我打成残废的呀？”
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话语，把刚刚散去的村民又招引来了，那些最富有同情心和菩萨心肠的婆姨们被感动得流下一串串热泪来，她们大声责骂那些凶恨的男人说：“你们为啥这样狠心？你们为啥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呀？”
有人自动站出来充当月华的保护人，说：“看谁敢动你一指头，我们可不轻饶他！”
还有人端来一碗葱花面条，劝月华说：“大妹子，想开点，还是身子骨重要啊！”
面对这一切，月华一颗冷落的心被暖热了。她停止了哭泣，她一声声责怪自己说：“是我不好哩，是我不好哩！我对不起乡亲，对不起石大哥呀？”
夜深了，邻人们陆续走了。当二人重又坐在炕头，石老五轻声问：“大妹子，你为啥要跑？你家里是不是有男人？”
这问题一下把月华难住了，她连连摇头：“没，没有！我男人外出打工掉河里淹死了。”
石老五又问：“你别瞒我，你要真是有男人，俺不拦你。你要对俺说实话啊！”
月华见他说这话一片真诚，只好点点头，然后便把自己外出打工受欺的经过讲了一遍。当然，她没说丈夫死了，她把三弟运来说成自己的丈夫。她说丈夫得了个难治的病，要花好多钱，她才出来打工，谁料想却上了人贩子的骗。
石老五听了这话，翻来复去的一夜没有睡着。
快天明时，石老五长长舒了口气说：“要真是这样，你就回去吧！你是人家的女人，俺不能强留。”
这话让月华大大吃了一惊：“真的？”
石老五说：“俺想通了，俺拴住你的人，却拴不住你的心啊！”
月华一下扑到石老五怀里：“俺不走，俺不走了！碰上你这么好的人，俺是烧了高香了！”
石老五从衣袋里掏出一卷钱来，塞到月华手里说：“这是俺给你准备的路费，你走吧！一个人的心分成两瓣儿，老难受哩！”
这时从门外闯来一伙人，他们都是石家爷们儿。有的骂石老五是“傻种”，有的则提出：“你是花了几千块钱买来的媳妇，那钱都是俺借给你的。你让她走了，那钱不是白扔了？”
这话一下叫石老五犯了愁，他愣愣地问：“那咋办呢？”
有人给他出主意：“你领她去外地打工，挣了钱好把账还上。啥时把账还清，啥时再放她走。”
石老五依然愁眉不展的，他说：“打工能是容易的？干一年也挣不几个钱。”
又有人给他出主意：“西山发现了金矿，那河里流的都是金子。你俩要是有运气，碰巧拣个金疙瘩，那可就发大财了。”
月华也很理解石家爷们的心情，自己一拍屁股走了，给石老五留下一大笔账，那太不公平了。于是她便说：“那好，我跟石大哥去打工，挣了钱一定把欠你们的账还上！”
这话等于说月华不走了，石老五顿时乐了。他连声说：“好好好，咱今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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