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金矿的来历,石老五向月华讲了两个真实的故事,让她兴奋得两眼放光。一个说,有个老汉在河滩放羊,有只公羊总是跑到岸上啃庄稼。他从河滩里拣了块石头去赶羊,拿到手里感到沉甸甸的,仔细一看金光闪闪。哎呀,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他拿到城里叫人一鉴定,含金量竟高达百分之九十。老汉从此有吃有喝,再不用放羊了。还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年轻人为了盖座小屋娶媳妇,便买了几包炸药,到山坡上采石头。一炮点响,震得地动山摇,有一块石头竟飞了半里远,把他窝棚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他气愤地拣起那块飞来的石头正要扔向山野,然而,那沉甸甸的感觉让他顿时笑眯了眼。原来那是一块金疙瘩,他跑到城里盖了一栋小楼,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新媳妇。这两则传奇故事在附近山区不径而走,一股淘金热像一股热流在附近山野涌动着。
月华听了这故事,又看到那伙疯狂的淘金人,心里也盼望那金疙瘩也能飞落到自己面前。到时候,不但可以还清石老五的账,连运来上学也不用发愁了。所以,这次她跟石老五来淘金,是积极主动的,是不带任何悲剧色彩。来淘金的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他们看女人的目光好似带着勾。没有男人的保护可不成,月华必需以夫妻关系跟石老五挤在一个窝棚。
石老五在河滩里选择一个水源较充足的地段,又买了几个不同型号的筛子,便照人家的样子,也淘起金来。然而,淘了几天,一无收获。大点的石头被扔了,细小的砂子淘到最后依然是砂子,连点金沫沫也难见到。月华发财心切,她不能照石老五的办法干,她一天到晚在河滩里转悠,也希望能像那个放羊的老汉那样红运大开。然而,忙了几天,腿都跑细了,展现在她面前的依然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石老五也不干涉她,只是认准自己的目标,两腿插在河水里,一筛接一筛地淘呀淘。
平时山下这条小溪瘦弱得像一根细丝线,哪能容纳这么多淘金人?为了占地盘,他们互相争斗不止,最后石老五的地盘也被别人占用了。他们只得迁到更上游的地段。这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小溪暴涨起来。山坡上的树木杂草也被冲到小溪里,当然也有大大小小的石头滚到河滩里。夕阳闪着余辉,整个小溪被映照得金光闪闪,好像流淌着一河金子。这影像鼓舞着月华,她又一次到河边转悠。
奇迹终于出现了!一道金光照亮了月华的眼睛。月华眨巴眨巴眼,终于看清,那是一块金蛋子,像鸽子蛋一样大,在她面前闪耀着!月华的心几乎跳出了胸口,啊,这一定是老天爷洪恩大开,来打救她这个落难女人了!她以十分之一秒的速度抓到自己手里,那感觉自然也是激动和喜悦!她怕附近的淘金者发现这个秘密,依然沉着而冷静地在河边转悠了几圈,直到夕阳落山,她才回到石老五身边。
在别人的指点下,石老五今天终于淘出了第一抔砂金,心里的激动和喜悦自然也想向月华倾谈。两个人坐在窝棚里,谈论着今后的向往和企盼。
月华开导石老五说:“今后再找媳妇可不能再上人贩子的当。两人相识相爱才能是好夫妻哩!”
石老五点点头:“是哩,是哩!今后俺得先恋爱再结婚,这样才不会惹麻烦事儿了。”
月华又劝说石老五:“农村妇女看中男人的不但是人品,家境也得差不离儿。你那破窑洞像个老鼠窟窿,哪个女人会相中?等你有了钱,要先盖一口新瓦房,远远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个富裕家庭。”
石老五嘿嘿笑了笑:“不假,不假,俺年轻时也碰到几个媒茬儿,那几个姑娘看看俺那破窑洞,就没下言了。”
月华又说:“光有座新房子还不行,得寻找新的致富门路。你家乡山坡上有的是树木是青草,你养几十只羊和牛肯定能发财。”
石老五不等月华讲完就打断她的话说:“不行,不行!上级号召封山育林,不准牛羊上山。”
月华又开导他:“你家乡全是山坡坡地,种几棵玉米顶多能把肚子填饱。我看你还是到城里去吧,就是做个小生意,也比死守着那半亩山地强得多。”
石老五说:“做生意得头脑灵,嘴儿甜。我的嘴巴像裤腰,哪是做生意的料。”
月华说:“你不会做生意那就去拾破烂。你没见电视里讲的,有的成了破烂大王,发了大财。”
石老五说:“是是是!这办法比较保险,只是眼下没本钱,一时半会可不行。”
月华这时再不能隐瞒自己的秘密了。她顺口说:“我给你呀!”
石老五黑暗中盯了她一眼:“你哪里有钱?”
月华仍不愿把秘密全告诉他。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明天我要离开你了,今后的路怎样走,全看你自己了。”
石老五心里猛一沉,说半天你还是要离开我呀?他声音放粗重了:“你不能走!你当着俺石家爷们的面许下愿,啥时把账还上啥时走。这话是你亲口说的,我可没强迫你呀?”
月华吃吃笑了笑:“那当然!不但把你欠人家的账还上,我还要多给你几个钱做本钱,实现你离开农村的心愿。”
这话让石老五犯了思考:“你、你、你到底发了啥财?难道你也拣了块金疙瘩吗?”
月华忙把石老五的嘴捂上:“小声点儿!让人家听到了,会惹麻烦的。”
这话让石老五确信月华有了意外收获,他压低声音说:“你叫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月华只得让他用手摸摸,再在手心里掂掂。石老五摇头:“不像,不像!咋恁轻哩?”
月华心里也像打个雷。她轻轻划着一根火柴让石老五看。
石老五看得很仔细,月华一连划了好几根火柴。那鸽子蛋的确金光闪闪,耀人眼。但石老五心里仍装着个问号,他用牙齿咬了咬,又拣了块石头敲打一番,最后竟拿了个铁锤出来。
月华忙拦住她:“你要干啥?”
石老五:“我砸开看看。”
月华急忙把锤子夺回来:“不行!你砸坏了,还值什么钱?”
石老五犹豫了:“那咋办?明天咱到县城,让金店鉴定鉴定?”
月华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儿,月华就钻出那低矮的窝棚。她看看东方高悬在山头上的一轮红太阳,催促石老五:“快走呀?”
石老五坐在窝棚前吸烟。烟雾在他面前弥漫:“慌啥哩,去早了人家不上班。”
月华:“到县城几十里地,到那里说不定要半晌午哩!”
石老五依然吐着烟雾,满脸都是忧愁。
月华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我知道你为啥不想走,你是舍不得让俺离开你。可你想想,俺总不能就这样子呆下去呀?”
石老五摇摇头:“不不,我是想,这金矿归公家所有,咱要是叫上边知道了,人家能愿意叫咱卖了吗?”
月华说:“人家淘金的人多哩,人家是怎样卖掉的?咱去问问人家不行吗?”
石老五终于把手里的烟头扔掉了:“这事不能声张,我先暗中去打听打听再说。”
月华说:“我跟你一块去!”
石老五劝月华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跟着我去,那就太显眼儿了。”
月华这才笑了:“中中,你赶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石老五站起身要走,忽然又停下来:“我心里总不踏实。咱这样一张扬,会不会惹麻烦?”
月华作了难:“那你说咋办呢?”
石老五伸手向月华要那金蛋子:“你拿出来我再看看。要是真金,里面一定金光闪闪。来,我先锯个缝儿,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儿。”
月华迟迟疑疑不愿拿出那金蛋子。
石老五眼一瞪:“你怕啥?锯个小缝儿,又弄不坏。”
月华犹豫一阵,最后还是把那鸽子蛋拿了出来。
石老五接到手里,又掂了掂分量:“太轻,太轻!俗话说,寸金,寸斤。就是说,一寸见方的金子有一斤重哩!这么一大块金子至少要有一斤多重。可我总觉得太轻了些。”
月华斜了他一眼:“你就盼着这是假的,是块石头你才高兴哩!”
石老五笑了:“哪里,哪里!这要是块金疙瘩,我还清了债务,还能再娶个媳妇,我有啥不高兴的?”
身旁走来一位中年人,问:“哟,两口子在商量啥?这么早了还不去工地?”
月华急忙把那鸽子蛋抢到手里,用布包了起来,然后夹到胳肢窝里。
中年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哟,莫不是捡了块金蛋子?让我看看!”
月华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俺哪会有这好运气呢?”
那中年人说:“前些天也有人说是捡了块金疙瘩,像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不叫人看。他要到县城去鉴定,我说,别麻烦事了,我一锤就能给他定真假。”
月华忙问:“一锤?咋个一锤定真假?”
中年人说:“如果是金子,锤子是砸不烂的。如果是块石头,一锤就能砸成石面面。”
石老五吃惊地问:“这样省事?”
中年人不耐烦地说:“我哄你干啥?你不信就自己试试吧!”说罢,便走开了。
石老五劝月华:“咱自己砸砸看看?要是假的,跑那么远去县城,图啥哩?”
月华迟疑一下,把那鸽子蛋递给石老五。
石老五高高地举起锤子。
月华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
锤起锤落,月华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像山崩地裂,震憾着她的心。待她睁开眼再去看那鸽子蛋似时,两眼一下痴呆了。
那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里面灰不溜秋的,哪有一点金子的成分?
鸽子蛋碎了,月华的梦也破灭了。兴奋和激动转化为失望和悲伤,月华禁不住哭了。
石老五倒是轻松了:“唉,一开始我就不相信它是真的。看看,你自己明白了吧?”
月华由轻声啜泣转入嚎啕大哭。她哭得惊天动地,把附近的淘金者都引来了。那中年人大声责问石老五:“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把人家咋着了?看人家哭得多可怜。”
面对这大声责问和咄咄逼人的目光,石老五只得如实回答:“她拣了个金蛋子,我砸开一看,是块普通的石头!”
人们这才松了口气。有人嘲笑说:“那金子能是好拣的?别大白天做梦了。”
有人劝说月华:“有人来了半年,什么也没弄到,连家里的庄稼也耽误了,最后只得两手空空地走了。”
有人发着感慨:“世上的事不能强求,你越想得到的东西越得不到,你不想得到的东西,偏偏轮到你头上。这事全凭运气啊!”
人们议论一番,一个个陆续走了。月华从这议论中豁然开朗,她责问石老五:“你石家爷们劝我来淘金,全是设的一个圈套,就是不让我离开你石老五!我上了你们的圈套了。”说到这里,月华禁不住又哭了。
石老五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好难过啊!他劝月华:“是你太心急,一天到晚到河边转悠。你盼金子盼花了眼,哪能怪俺石家爷们骗你呢?国家曾派探矿队来普查,金子是找到了,只是含量太少,没有在这里设置专门机构采矿。咱别图发大财,能淘点儿沙金也行嘛!淘一年半载的,多少也能挣点钱。”
“一年半载?你说得轻松!”月华哭得身子发抖,吃下的饭都吐出来了。
石老五又劝说:“这些天你在河边跑上跑下的,太累了。从今天起,你就呆在这小窝棚里,给我做做饭就行了。这淘金的事我全包了。”
月华不听他的,仍哭泣不止,那声音时而细弱,时而强大,最后终于把石老五的心哭软了。他拍拍月华的肩膀:“大妹子,我知道你为啥哭,你不是想发财,你是想早点离开这里。我说的对吧?”
月华:“我不把钱替你还上,咋个离开这里?”
石老五:“我知道,我知道!我明天就放你回家去,行不?”
月华的哭声戛然而止:“你这是宽俺的心,你哪肯轻易放俺走呢?”接着,她哭得更伤心了。
最后石老五一拍屁股站起来:“我不是欺骗你!我是说的实在话。这里没有俺石家爷们阻拦,我自己能做主。你想啥时走就啥时走,全看你的了!”
这话像打了针兴奋剂,月华立马止住哭泣,坐起来问:“你这话可当真?”
石老五:“当真,当……真!”话说到这里,那泪水顿时流了下来,把那脸上的灰尘都冲涮下来,形成一条条灰道道。
月华向石老五磕了一个头,深情地喊了一声:“石大哥,今生今世,俺永远忘不了你的恩情!”
石老五是个守信用的人。第二天,他把月华送到火车站。
“喔——”一列绿色的客车驶进那个小站。石老五不会像城里人那样向她招手道别,但他有表达自己感情的方法。他紧紧扒住那个窗口,随列车奔跑着,还大声向月华呼喊着:“路上小心,可别再上人家的当!”
月华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石老五又交待:“你到家给我来个信,省得我挂念。”
月华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赶快松手吧,这样有危险。”
列车越跑越快,石老五仍不松手。
“有危险,快松开手!”月华去掰石老五的手,石老五已悬在车厢上,似乎要把这飞驰的列车拦住,又似乎要爬进这座车厢。
然而,这两种努力都无法实现,最后石老五被摔下车来。
“啊——”月华惊叫一声,探身向外看去,石老五像一块石头似的,顺着路基的斜坡,向山下滚去。
列车像一匹骏马,飞驰而过。月华只看到一个小黑点,坠落在山沟里。月华的心悬了起来,不知石老五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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