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不能把自己被骗的事儿告诉他们,这事要是在村里传出去,她就没脸见人了。她说:“我上当了!人家把我领到一家小工厂,再不准我出来了,黑天白日地干活,连工资也不给。前天我趁那工头出门,才悄悄跑了出来。”
玲玲问:“那个厂在哪个省哪个县哪个乡,厂的名字叫什么?我给我爸打个电话,让公安局去查一查。”
月华不敢说出真相,只得继续撒谎说:“我是大黑天被领到那厂里的,这次也是在半夜跑出来的,我也说不清那是啥地方,反正老远老远的,还是个家庭小作坊。”
玲玲又问:“你不是跟劳务中心的那个女人出去的吗?”
月华说:“我已经到县劳务中心和公安局报了案,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劳务中心的,她是以介绍劳务为名,欺骗大家。公安局说,要负责把那个姓王的女人捉拿。”
玲玲这才放了心。她让运良帮助嫂子收拾房间,说:“嫂子,你一个人太孤单,咱就住一起吧!”
月华得到玲玲和运良的关照,心里自然安稳多了。她到村北老河滩里转了一圈,这里的景色让她大吃一惊。她出去不到半年时间,当年的防风林变成了一方方苹果园。那小果树枝繁叶茂,像一把把小绿伞儿,太喜人了。月华赞叹说:“玲玲,你真了不起,说干啥就干啥,这果园真的建起来了。”
玲玲却叹了口气:“果树好栽,下步要施肥,要修剪,任务大着哩!”
月华说:“我回家来,今后再不出去了,我就帮你在家管理果园吧?”
玲玲说:“那太好了,有你在家,我真是求之不得啊!”
月华像回到了自己的家,每天总是忙忙碌碌。她不但负责照顾玲玲的日常生活,一有空就到果园里干活。玲玲在一旁作技术指导,她和运良则忙着施肥,浇水,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头。玲玲对嫂子充满感激,一次次劝她别累着了,总把重活派给运良。月华总是那句话:“没事!我干惯了。”
这天,月华帮玲玲梳头洗脸穿衣服,玲玲突然提出一个让她没有想过的问题:“嫂子,你年轻轻的,不能老是一个人过呀?”
这话让月华暗自发笑。玲玲一颗心都扑到果园里,她那里知道嫂子心头的秘密?对面玲玲的关怀,月华只是简单搪塞一句:“现在不挺好吗?我一个人过惯了!我要是找个人,谁来照顾你呀?”
玲玲说:“我不能影响你的前程,有合适的,你应早点儿成个家儿。”
月华仍是采取搪塞态度:“那就等到我找着合适的人再说吧!”
那是一个炊烟四起的傍晚,月华正在小厨房烧火做饭,忽听院里有脚步声。月华心头一乐,是不是三弟回来了?自从运来走后,他们再没有任何联系,他临走时只带了学费,吃饭怎么办呀?玲玲说他找了份家教,月华仍不放心。那家教忙不忙?影响不影响学习?她一直盼望运来回家一趟。
月华正欲起身,暮色里却见一位老汉杠着一个粗布褡裢,拄着一根枣木棍,突嗒突嗒地走到小院里。月华以为是瘸腿王三,便说:“天这么晚了,三叔有啥事呀?”
那不是王三,而是石老五。他站在门外,把小院打量一番,见四下无人,才用山区粗重的嗓门说:“俺是你石大哥!”
月华一下惊呆了,她慌忙从灶窝里坐起来,责备他说:“你……你咋来了?”
石老五说:“你走了这么多天,也不给俺回个信儿。俺老不放心,特意来看看你哩!”
月华回来,本想给石老五写信报个平安,可后来她想,既然离开了他,还牵挂他干啥?这样藕断丝连的,心里也不得清静呀?所以她没有给他写信,想不到这个痴情人竟千里迢迢地跑来找他来了。这事要是叫村民知道,我怎么抬头呀?
月华有点生气,她压低声音说:“你来干啥?我这里有个家,要是叫我男人知道了,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哩!”
石老五忙转过身说:“我就走,我就走!我怕连累你,特意装扮个要饭的。你只要没事,安全到家,俺就放心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二傻从地里干活回来,看看走出院外的石老五问:“嫂子,那是谁呀?”
月华说:“要饭的!”
二傻也不傻,他说:“现在谁家没吃的?哪还有要饭的?”
月华一愣,忙说:“可能是过路的,来讨口水喝。”
二傻从馍筐里拿出一个白面馍来说:“嫂子,天快黑了,人家路过咱家门口,你咋不给人家点吃的呀?”
月华被二傻提醒了,是呀!人家千里迢迢地来看我,一路上不知要受多大苦哩。现在到了我家,哪能这样绝情,一口水没喝,就叫人家走了?月华从二傻手里忙接过馍,追到院外,低声对石老五说:“晚上你到南地那棵梧桐树下等我,你有啥话就到那里说吧!”
石老五听了月华这句话,脸上顿时放射出兴奋的光芒,他打量月华一眼,似乎在问:“真的吗?”月华点点头,他轻声说:“那我走了。”
月华回到家里,心里像有一面鼓,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那天,石老五把她送到火车站,他扒着车窗不松手,最后竟滚落到山沟沟。月华怎么能把石老五丢下不管?当列车在前面的小站停下,她急忙下车重又返回那个小站。她向石老五滚落的山沟去寻找,不料石老五竟一颠一拐地从那小山沟里爬了上来。
“你怎么这样憨!”月华又气又恨,照石老五怀里打了一拳。
石老五嘿嘿地笑着:“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怕你有个好歹!我咋能扔下你不管呢?”月华不知是喜是悲,是恨是爱,她打了石老五一拳,又打一拳。
石老五仍是笑。自己的一次突然事故竟把月华唤了回来,这实在叫他喜不自禁。他拉着月华的手说:“别回去了,咱还回家去吧!”
月华握着那车票,说:“几十块钱哩,不是白花了?”
石老五说:“几十块钱算个啥?我才不在乎哩!”
这实在有点儿难舍难分的味道。
月华哭了。
人的眼泪是付镇静剂,她忽然想到,这是不是石老五玩的花招?最后她还是下定决心要走,只是换了个理由说:“石大哥,我心里老气哩!我要找到那个人贩子王姨,把她抓起来。她要是还在行骗,不知多少姐妹要受她的害哩!”
石老五却不恨那个王姨,不是她,他能得到月华吗?他劝月华说:“她能是好抓住的吗?你还是别费这个劲了!”
“不,我一定要出这口气!”月华口气很坚决。当下一次列车进站,月华没跟石老五多说,便匆匆踏上列车。石老五一愣,咋?你还是舍不得你原来那个家呀?
月华是走了,但石老五却从中看出月华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对他还有几分留恋。所以,他没有放弃对月华的希望,甚至盼望着有一天月华还会回到他身边。他等了又等,月华连个音讯也没有,于是他又担心,月华路上会不会再受人家的骗?于是他便冒冒失失地来找月华了……
月华做着饭,心里又有点儿后悔了,责备自己心太软。石老五并没提出什么要求,我还跟他见面干啥?
月华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又觉得就这样让人家走了,也显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她想到自己在石老五家的时候,这老汉是多疼自己啊!那天我逃跑,他把我抓回家,也没动我一指头。这样的好心人哪里去找?将心比心,我对人家也不能太残酷了!
月华这么想着,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向村外走去了。
月华踏着朦胧的月光,来到堤南那棵大桐树下。石老五果然在那里等着,像半截木桩似的,一动不动的,是那样痴情。月华仅仅看了那身影,就被感动了。
但月华却把脚步停下来了。见了石老五说什么呀?过去我说的都是瞎话,家里的真实情况一直瞒着他。
石老五见了月华,却连声抱怨自己说:“大妹子,都怪俺哩!俺不该来找你!是俺不放心,脑子一热就跑来了。俺一到你家乡,就后悔了。你们这大平原,日子多富足呀?让你到山旮旯里,太委屈你了。”
月华没想到石老五这样体谅自己,她心里一热,便哭了:“石大哥,俺对不起你!”
远处传来说话声,田野里有人影在闪动。石老五说:“俺不能拖累你,不能坏了你的名声。俺在这里不多呆了,你快回去吧!俺能见你一面就满足了。俺走……俺走……”
他说着要走,可又不舍得迈开脚步。
月华的心也乱了,一种奇异的感情从她心头涌起,她猛地拉住石老五说:“石大哥,俺不知咋个感谢你,俺也不会说暖心的话。你这次来不能空跑一趟,这几个钱,还有这两白蒸馍,你就……你就路上吃吧!”
月华说着就去掏钱,石老五连忙摆手说:“别价,别价!俺知道你有这片好心,啥时候想起你来也就高兴哩!”
石老五扛起粗布拾裢,转身要走。二傻突然闯过来:“哎呀,嫂子!你不是说他是要饭的吗?看样子你俩过去认识呀?”
月华一下发了慌,她口吃了一下说:“我……我半夜从那小厂子里跑出来,身上连一份钱也没有。我到路边一户人家想讨口饭吃,正巧遇到这位好心的大哥。他不但给我做饭吃,临走时还送给我几十块钱。”
二狗也走过来,似笑非笑地说:“哟,这份情意满深厚的。你回来了,这位大哥还专门跑来看你呀?”
石老五说:“我是到这里来贩卖一批山货,顺路来看看大妹子到家没有。”他怕说多了露出破绽,转身就要走。
二傻倒把这一切信了真,他拉住石老五不让走:“嫂子,人家对你这样好,你咋能就这样叫人家走了?荷花镇有家饭店刚开业,我请这位大哥喝几盅!”
二傻的这份好心却让月华难以领受,她忙说:“人家是来跑生意的,急着回家,哪有时间去喝酒?”
二狗挠了挠头,心里仍存着一串问号,但在月华面前却不好意再开口。
月华跑回家,把半截被头都哭湿了……
这天,从村外驶来一辆小轿车,“嘎吱”一声停在玲玲家门口。从小车里下来了个中年人,那胖胖的腰身表明他是个领导干部。玲玲喊了一声“二叔”,话声里充满了激动。二叔从车上抱下来一大抱东西,有吃的穿的用的,花花绿绿的,令在场的村民们眼馋。玲玲跟二叔开玩笑:“怎么?二叔!你是来扶贫的吧?”
二叔说:“真叫你猜对了,我正是来扶贫的。”
玲玲说:“你这市里的扶贫办主任,也不能光扶我一个人的贫。俺这里属于贫穷地方,你今后拨扶贫款时可要向俺这里倾斜一点儿。”
二叔也跟玲玲开玩笑说:“看俺玲玲多会说话,一句一个俺这里!看来你已成了杏花村的人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来,可不是给你送点东西,我主要是来考察一下,看看你这里适合什么好项目,作为市里的扶贫点,给点帮扶。”
村民一听乐了起来:“你一年能给多少钱?只要有了钱,啥问题都好办!”
二叔说:“扶贫不是搞救济,没有好项目可不成。”
那位瘸腿王三打趣说:“项目好选得很!俺村百十户人家,光棍汉就十几个。本人愁,父母愁,干部也愁,干部愁的是村民生产情绪不高,社会秩序不好,人心涣散,脱贫致富成了一句空话。照我说嘛,要脱贫,先把这些光棍汉的问题解决了。哎哎,你们不要笑,我这话可是经过我多年的考察和思考才总结出来的!”
二叔说:“你们把事情看颠倒了。不是因为光棍汉子太多而造成贫穷,而是因贫穷才出现这么多光棍汉。”
玲玲说:“俺这里要是能建成红富士苹果基地,把农业产品结构调整过来,自然也就有了致富门路。”
二叔说:“我在家听了你爸谈了你的打算,才决定到这里来看看。好,你上车跟我转转,祥细谈谈你的打算。”
玲玲陪同二叔在这片老黄河故道里转了一圈。二叔对玲玲发展红富士苹果表示赞赏。当他们汗津津地回到那座小院,月华递给二叔一杯红枣茶,便转身走了。二叔的目光猛的一亮,像发现什么新大陆。
在一般人看来,农村女子大都是脸儿红红的,胖胖的,像晒透的甜面酱一样;那腰板粗粗的,壮壮的,像锯倒的树桩一样。可面前这位月华却具有城市姑娘的线条美和乡村姑娘的健康美。那脸儿虽然红红的,却是细嫩的;那腰肢虽然壮实,却有两条好看的曲线嵌在胸前和腰际;那身上的衣服虽然式样陈旧一些,色彩也灰暗一些,但仍掩饰不住朴实中透露出的几分俏丽。她那碧潭似的大眼睛忽悠悠的闪动着,像浸在水里的一对紫葡萄,更显得聪明可爱,又楚楚动人。微显不足的是皮肤黑了一些,粗糙一些……
二叔喝了那杯茶,把玲玲拉到一旁,轻声问:“她也是你什么人?”
玲玲说:“她是俺嫂子,刚打工回来。”
二叔问:“啥学毕业?家里有孩子缠手没有?”
玲玲说:“嫂子可聪明了!只因家里穷,初中刚毕业就回家种地来了。嫂子真不幸,结婚不久,丈夫外打工就掉江里淹死了。”
二叔眼又一亮:“咦,我看她挺合适的!”
玲玲问:“是啥合适的?你是不是想给嫂子找个工作?”
二叔说:“我想找个保姆。”
玲玲说:“你家小孙子都大了,还用得着保姆吗?”
二叔只得告诉玲玲:“省扶贫办主任的老母亲刚去世,妻子要去北京读研,家里有个男孩没人照顾。人家是我的顶头上司,托我办个事,我咋敢怠慢啊?”最后他半开玩笑地说:“玲玲,你现在支持我的工作,等我从省里要来扶贫款,首先帮助你们调整产业结构!”
玲玲是顾全大局的人,她说:“那你就问问嫂子吧?”
月华听说去省城当保姆,先问了一句:“一月给多少钱?”
二叔说:“反正比你打工挣得多。”
月华竟爽然答应说:“那中!”
玲玲知道嫂子为啥想多挣钱,她是为供三弟上大学。
“你先准备准备,三天内去市里报到。”二叔向月华交待一番,便钻进小车里走了。
月华等不到第三天,她收拾一下行装,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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